秋林集-悼念诗人昌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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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3月初,久不买诗集的我在书店见到一本《昌耀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12月版,当即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那天同时还买了其他几本书,收银台小姐为我打折,我说其他书打折卖我可以,但《昌耀的诗》我出全价20。7元,一分钱不能少,因为这本书值这个价。如果我用折扣价买他的诗集,我觉得会亵渎了朋友。

    不久,从《文艺报》上见到了昌耀于3月23日在青海西宁去世的消息,我愣了。昌耀,你是我心目中的真正诗人,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待我接连读到几位朋友在悼念昌耀的文章中写到昌耀的病情及死,我当时号啕一哭。昌耀,你好苦;昌耀,你那些真正的好诗是从你的苦中泡出来的啊!

    昌耀死了,中国当代堪称真正的诗人又少了一个。而且像昌耀这种诗人在中国当代是越来越少了,那些伪诗人倒是活得很潇洒,在那里喝酒写诗,写些离诗越来越远的分行文字。昌耀,你的诗不会因你的死而死,它们会长久地活在读者的心中,活在朋友们的思念里。

    20年前的1980年,昌耀在《青海湖》杂志做诗歌编辑,那是他的右派得到改正后重新回到文学队伍中不久,我给他寄了两首诗。昌耀对我的这两首诗颇为称赞,很快发表在《青海湖》杂志上。我在其中的一首《冬荷》中写道:“秋风秋雨过后/残酷的严冬来临/一场自然界的浩劫/谁都没有侥幸//最后是死了/她是站着死去的/留下了洁白/留下了衷心。”现在想想,昌耀当年称赞我的诗,这几行诗肯定给他留下了印象。我在写冬荷,其实是在写他们这一代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的命运及品格啊!

    昌耀是湖南桃源人,17岁便与诗歌结缘,曾在朝鲜战场上受过伤,后来在青海遭流放20余年。他的命运坎坷,但看得出来,他没有向命运低头,而以一颗诗人之心在抗拒着灾祸与苦难,保持着自己的人格尊严。1983年9月,在新疆石河子绿风诗会上,我见到了昌耀,一个穿着朴素,个子不高,面色清癯,戴着宽边眼镜瘦削的中年人。绿风诗会聚集了全国各地赶到的160多位诗人,那时是诗歌的黄金季节,大家在一起谈诗喝酒研讨外加旅游,其乐融融,气氛滚热。但我发现昌耀却有些孤单与不合群。他不大多说话,很有点木讷,没事就一个人坐着,默默地,像在思索着什么。诗会上不断有新鲜事发生,从少年到老年,大家都放开了自己在狂欢。可这一切都与昌耀无缘,我总是能看到他那孤独的身影。绿风诗会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使大家一下子记住了昌耀。那天诗人们的车队外出参观,有小车、面包车和大客车,老同志或领导或名诗人坐小车与面包车,其他人坐大客车。昌耀没弄清楚这些,跑到面包车上,被一位工作人员请下来,让他坐大客车。昌耀这时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突然就火起来了,觉得受了污辱,当下坚决不去参观,并且第二天提出回青海,拒绝再参加诗会了。这下可把主持者搞慌了,诗人杨牧向昌耀赔礼,其他朋友也劝解,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这件事肯定有误会,但昌耀维护自己的尊严以及他执拗的性格是表露无疑了。1996年12月北京开全国作家第五次代表大会时,代表名册上有昌耀,但我在会上却没见到他,这很正常。大家都在热乎地交往时,昌耀肯定又在孤单地走着或坐着想什么。昌耀后来当了青海省作协副主席,据说有些名家到了西宁有意探望,他却拒而不见,原因是他“不会说话”。

    诗人昌耀走了,他走的形式与老诗人徐迟一样,是从楼上飞升而下的。昌耀患的是腺癌,并且转移到淋巴与全身。昌耀是青海的专业作家,他只写诗而很少写其他作品,而写诗又决不为写而写,产量很低。他一生写诗不多,三四百首而已。昌耀过得很清苦,诗的稿酬收入低。昌耀有3个孩子,小儿子在上高中,他的生活窘迫,据说在他病痛严重时,都不去医院医治,虽然医疗费用报销80%,20%自己承担,他也不愿。他宁可痛得用膝盖顶着胸部在床上号叫,也要节省下很少的几个存款,为他的小儿子上大学用。昌耀的死亡方式,实在是因为疼痛得受不了,而采取的一种自我保护。诗人韩作荣说:“他对死亡已无所畏惧,他对生很留恋,只是现实已回天无力。”

    晶耀死了,中国西部矗立起一尊诗的碑石。昌耀,我在南方朝你拜谒:安息吧,我的一位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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