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随他家的大人去了趟武汉,回来后带了一叠包糖果的玻璃纸,而且说那武汉满街跑的都是乌龟壳似的车,武汉人穿皮鞋走在街上咯吱咯吱响,武汉人天天吃鱼吃肉看电影。我们一人分得一张那包糖用的玻璃纸,心里都在眼红这家伙竟然去了一趟武汉,真是了不起。
没想到我的愿望突然就实现了,一个机会不知不觉地降临在我面前。那年寒假,生产队长派我五祖父到武汉买桐油,五祖父见我没事,就决定带我到武汉玩一趟。
我们起得很早,步行了十五里路到金口镇,赶五点钟开往武汉的早班船。其实这天夜里我因太兴奋,一直就没有睡着觉。五祖父喊我时,我一骨碌就爬起来,跟他走路,走得特别有劲。
轮船在汉口靠了码头,我随五祖父上了岸。武汉,以它众多的楼房众多的人和满街跑的车,一下子映入了一个乡下八岁孩子的眼中,是何等的伟大何等的新奇啊!而在此之前,我从没到过任何城市。这就是武汉?这就是省城?我都看得有些呆呆的了。五祖父因为要抓紧时间办事,拉着我走大街串小巷的,而我又偏偏边走边四处张望,使得五祖父走不快。
走到一处街道边,我突然地发现了新奇东西。一面墙上挂了一块布,布上者5是五光十色的娃娃书封面。那时,我们乡下都把连环画叫娃娃书,而我是个见了娃娃书就不要命的孩子。可怜那时乡下很少有娃娃书,谁有一本那简直就是财富。给别人看一次,就可以交换不少东西,如玻璃珠子,香烟盒子叠的三角撇撇。我在武汉街头看到了那么多的娃娃书封面,而且还看到在挂着的布下,支着一块门板,门板上摆满娃娃书,我从来都没见到这么多的娃娃书。我的眼睛都直了,我挪不开步子,不愿离开这个地方。五祖父急了,说你是怎么的了?我说我要看书。五祖父没有办法了,就掏出两角钱给我,嘱咐我一角钱看书,一角钱去买两个芝麻饼子充饥。并叫我千万别离开这个书摊子,待他买好了桐油办完了事再来接我,我连连地答应。
五祖父匆匆走了,我就在那书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开始如饥似渴地读那些娃娃书。
那时书摊子上的娃娃书出租很便宜,一分钱看一本。我忘了肚子饿不饿的事,一心沉浸到娃娃书给我提供的世界里去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长鼻子公主的鼻子一丈长,水浒传上的英雄好汉一百零八人,个个了不得。
我知道我只有两角钱,只能读二十本娃娃书,不能读得太快了。因此我一本本地从头到尾仔细地读,认真地读。有好些字不认识,就跳过去。能把大致的故事和人物弄清楚就行了。我像在细细咀嚼优美的食物,品出那里面的味道来,以致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夜幕即将降临,那摆书摊的人要收摊子了,而五祖父也来接我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书摊,我忘了两顿饭都没吃,只感到十二分的兴奋和满足。我对五祖父喋喋不休地讲着我读到的娃娃书里的故事。
当晚,五祖父带我到一个本族的叔叔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武汉回乡下了。
回到乡下,见了小伙伴,大家也羡慕我,围着要我讲到武汉的见闻,可我却讲不出什么来,我只说,武汉有好多好多的娃娃书。接着,我就给他们讲娃娃书上的故事,听得他们聚精会神的,我也越讲越来劲。
青少年时代过去了,如今我也在武汉生活了三十多年。人世沧桑,武汉天天在变,变得越来越繁华喧嚣。可我第一次看到的武汉,却久久不忘,记得那么清楚:武汉有许多娃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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