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16日，我们几个作家乘一条机动船，在清江隔河岩大坝库区水面行驶。9点钟后，我们的船停靠在武落钟离山下。此时雨下得不小，隔河岩库区水位提得很高，电站管理者们都忙着抗洪，我们应邀而来的几个作家暂时就先看看库区范围内的人文景观。而武落钟离山，是土家族先民巴人的发祥地。有机会对源远流长神奇美妙的土家族文化作些考察了解，于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们弃船登山，冒雨而行。武落钟离山，亦称垠山，距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城50公里，海拔384。8米，山上五峰并立，三面环水，北面清江绕山东流，南面长扬溪绕山注入清江。山腰至山顶峭壁危岩，草木葱茏，景色奇美。雨雾中，山更青，草木更翠，窄窄的山路如带，飘飘绕绕，盘旋而上，我们融入了一种迷蒙而苍翠的景色中。石神台、猪头岩、盐水女神岩、黑穴、赤穴、向王庙，一处处遗迹与庙阁，究其根据来源，土家族先民艰苦创业之志以及其神勇之力，让我们沉入了一片远古悠长的回顾。生为湖北人，对鄂西的这支土家民族祖先的了解不足，我是心有惭愧的。而今进入这土家族文化发祥之地，真有点目不暇接，恨不能挖掘的东西多多，注进自身的教养之中，以壮筋骨。

    于是出现了虎。白虎土家族人的图腾崇拜。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言：“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廪君是巴族首领，与另四个氏族首领斗法，以其英勇和智慧征服了四姓氏族，遂统一，建立夷城，成为西南的大族，即巴族，后为土家族。廪君死后为什么化为白虎呢？据说是因为他降生于寅月寅日寅时，寅属虎，廪君化为虎后，解救保佑民间众生，土家族人奉白虎为族神与家神，有歌谣唱：“四梦白虎当堂坐，白虎当堂是家神。”我在武落钟离山门外的小店里，买了好几本关于武落钟离山与廪君传说的书，编印者都是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民族文化研究会和民族事务委员会，想这材料来源当不缪也。书里面有许多关于老虎的故事，但情节重复的多，均为歌颂老虎如何英勇善斗，讲义气，能知恩图报，作好事，不可得罪。我发现至少有三个故事的结尾相同。如有一对老年夫妇，突然怀孕，生下一只幼虎。老两口吓得哭了，不知如何是好，幼虎不为难父母，就隐入山林。有天老婆婆看到猎人抓到一只老虎，老虎见老婆婆就流泪。老婆婆想这可能是自己生的虎儿，于是就买下老虎并放它回山里去。不久，老头子去世了，老婆婆孤苦伶仃无法生活，老虎就每天送一只野物到老婆婆的门口，这些野物是獐子、麂子、山羊、兔子等。第二个故事是有漆农上山割漆，碰到几个猎人抓了一只虎，准备杀了取皮骨和虎肉卖钱。漆农见老虎可怜，遂买下老虎放其归山。后来，漆农家每天都能捡到一只野物，原来是老虎送的。第三个故事讲一对老虎夫妻，母虎生小虎生了三天生不下来，公虎打听到附近有一陶婆婆会接生，于是夜里下山把陶婆婆驮到虎窝里，陶婆婆为母虎接生，使得母子平安。公虎于是把陶婆婆送回家。以此陶婆婆不断地收到礼物，都是老虎送的，这些礼物仍然是獐子、麂子、山羊、野兔等等。

    民间的传说无疑是一种民族文化的衍生与变化。那么多关于老虎（白虎）的传说，而且都是歌颂，把老虎说得那么好，只能证明老虎在土家族人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神圣与崇高。1997年7月16日的那场雨中，我们在武落钟离山巅，看到了一尊浑然天成的白色石虎，除了虎口及虎牙有点雕凿的迹象外，虎头虎眼虎身及四肢俱为岩石生成。白虎踞伏山巅，雨中沐浴，俯瞰山林和山脚下蜿蜒的清江，经年历月，日精月华，注视着世纪的变迁和人间沧桑，凛然威猛，雄风犹生。白虎在雨中，有威有凶，细看，似有几分亲切，且见出了许多的哲思。我在白虎边站住了，我对这土家族的图腾作长久的注视。你是廪君的化身，你看今日这世界和土家族子孙，与你常年在赤穴中创业时的生活相隔多远？你雄视八方，你啸傲山野，你给子孙遗下了勇敢、雄心、善良、勤劳和不败的精神。白虎啊，土家族人的先祖，我们尊崇的精神化身，愿你永存。

    我让人为我在武落钟离山巅白虎边照了一张相。雨中的白虎，此时更加苍劲而圣洁，甚至重薪焕发了青春。

    我们几个作家离开了武落钟离山，离开了隔河岩大坝，回到武汉，我则将与白虎的合影藏人心底。我爱虎敬虎，搜集与虎有关的图片材料，还有另一层意思。我的属相为虎，我生于庚寅年冬月初五寅时，我生辰中有两个寅。我是渴望自己多些虎气多些雄风多些勇敢和不屈的精神的。我从武落钟离山下来半年，写此小文，以记那只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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