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之战十年前,即东汉献帝建安三年、公元一九八年,本书的主人公孙权虚岁十七,他是大汉帝国吴郡富春县人氏,搁在当代,该在浙江的某所高中念高二,不久即将为高考而倍受应试教育的煎熬。然而他却生活在汉末乱世——一个让后人很纠结的时代——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他就是这乱世的一份子。
这些年,他的兄长孙策已经完全平定江东,孙权沾了哥哥的光,先是被推荐做了“孝廉”,接着在十五岁那年当上了阳羡县的县长。要知道,曹操直到二十岁,才“举孝廉”,当上了洛阳县的北部尉,负责洛阳北区的治安。而未来成为孙权妹夫的刘备,在十五岁那年完全依靠亲戚的资助才得以“外出求学”,和公孙瓒一起做了海内大儒卢植的学生。很久以后,才凭借军功做上了安喜县的公安局长(县尉),那时,他已经奔三了。
建安三年,阳羡县长孙权接到了哥哥孙策的命令,让他到吴郡的大本营相会。孙权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十万火急赶到吴郡,才知道哥哥叫他来,是让他见一个叫做刘琬的北方人。
刘琬的官方身份,乃是帝国朝廷的钦差;但是他又是孙策之父孙坚的老同事、老朋友。所以私底下,刘琬是以故人的身份,前来看望有出息的孙家侄儿。
刘琬并不是江东迎来的第一个钦差。去年,也就是建安二年,江东迎来了第一位钦差:议郎王浦,他带来了大汉天子的圣旨,册命孙策为骑都尉,并且继承父亲孙坚的爵位:乌程侯。
“这是天子对你的嘉勉,亦是司空大人的一番美意。”
王浦所说的司空就是曹操,建安元年秋天,他费尽周折,把落难的天子迎接到了许县。当时的天下群雄,正忙着抢地盘,几乎没有关注这件事。直到曹操为自己册封了大将军的头衔,地位甚至超过了袁绍。这位袁大名士一直以大哥自居、把曹操当小弟看待,如今却要屈居小弟之下,他不由得雷霆大怒:
“曹阿瞒从前落魄的时候,好几次差点丧命,都是我出手相救。如今他得势了,居然假借天子的名义对我发号施令?”
这话辗转传到曹操耳朵里,曹小弟明白:袁大哥很不爽,而以当下的实力而言,十个曹操也不是袁绍的对手。曹操害怕了,他向袁绍服软,让出了大将军的位置,自己只做“司空行车骑将军”。
看上去袁绍胜利了,可是朝廷的实权还在曹操手里。当上了大将军的袁绍不可能离开河北根据地来河南的许县上班,所以在许县的朝廷里,毕竟还是曹操说了算。可见袁绍的胜利是虚幻的,曹操的胜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和专心河北的袁绍相比,曹操的视野是广阔的,他的主战场在中原,却没有忽略江东。议郎王浦的到来,显然是他的意思,嘉奖孙策,目的在于拉拢这位江湖新人,让他为自己所用。
然而孙策却有些不满足,他觉得骑都尉的职务有点低,想要一个将军的头衔抬高自己的身价。
“伯符的虚荣心是否太强了?”
周瑜笑,诸将之中,唯有他最能领会孙策的心思。他知道,孙策这么做,可不仅仅是虚荣心作怪,问题的要害在于:孙策本身年龄太小、资历又浅,如果官位很卑微,统御江东便会很困难。一个将军的头衔,虽然不会为孙策增加一兵一卒,却足以提升孙策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巩固他和部下的上下级关系。
王浦是个滑头的官僚,对自己的处境很拎得清。他立刻改口:“其实圣意尚未宣读完毕,天子还有一道口谕。”结果,在骑都尉、乌程侯之外,孙策又多了一个代理明汉将军的头衔。
王浦刚回去一年不到,刘琬便又来了。朝廷的钦差来得如此殷勤,孙策不免心中嘀咕:难道是胁迫王浦索讨将军称号一事败露,朝廷兴师问罪来了?
正是怀着如是忐忑不安的心情,孙策迎接了钦差入城,在明汉将军府中拜受圣旨。因为预测圣意会对自己不利,孙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圣意不合,唯有如此如此!”
孙策所说的如此如此,便是杀害钦差,封锁消息,最后推托说是水土不服而病死。以目前的天下之乱,想来末了也会不了了之。一旦朝廷问罪,便只好举兵抵抗。
孙策多虑了。刘琬见孙策的第一句话,便是:“吾乃汝父之故人!”这是套近乎的意思。等到宣读圣旨,孙策就更高兴了。原来朝廷不但没有怪罪的意思,更正式任命他为讨逆将军,册封为吴侯。
当年孙坚的官位,最高也不过是破虏将军,前头还有个“行”字,意为代理,而且并非出自朝廷,而是袁术的表荐。如今孙策的讨逆将军之位却是朝廷的正式任命。为人子者,最大的孝顺便是光大门楣,孙策如此荣耀,想必父亲孙坚的英灵,亦得以宽慰。
孙策登时心情舒畅,摆下宴席,殷勤招待刘大钦差。
在宴席之上,刘琬饶有兴致地提出要见见孙家的兄弟们,以尽故人之意。他又吹嘘说自己颇通相面之术,不若顺便看看孙家弟兄的面相如何?
孙策欣然同意。老父孙坚有四个儿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老二孙权在外做官,两个弟弟都还小,所以留在大本营。其中老三孙翊虽然年幼,可是聪明伶俐,个性又勇猛刚烈,酷似父亲孙坚和大哥孙策,所以最受孙策欢心。
当孙权抵达之后,孙策便让兄弟三人拜见刘琬,一一面晤。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孙策让三个弟弟全部退下,迫不及待地问刘琬结局。
“可喜可贺,三昆仲都是一时的英才,可谓人中龙凤、才秀明达之相,只是……”
刘琬说到这里,忽然沉吟不语,面有难色。孙策是个急脾气,接连催促。
“请将军屏去旁人。”
孙策恍然大悟,下令所有闲杂人等退下,整个厅室里唯有孙策与刘琬二人而已。
“圣使看看我这三弟的面相如何?”
孙策一开口便问老三,可见对孙翊的关切。可是令刘琬为难的,偏偏就是老三。
“叔弼英气逼人、果断干练,只是英气外露、个性急躁,恐怕寿数难永。”
孙策很不高兴。其实他根本不相信什么相面之术,之所以让刘琬为弟弟相面,不过是一时高兴,玩玩而已。想不到刘琬这厮故弄玄虚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出这么不中听的恶毒话来。孙策强行按住心头不快,问刘琬:
“难道我的三个兄弟都是短命鬼不成?”
“那倒也不是。”刘琬似乎并非觉察到孙策的怒意,他依旧沉浸在对孙家兄弟面相的回忆解读之中。
“有一位的面相倒是福相……”
孙策想莫非是小弟孙匡,看来刘大钦差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想辙说好话了。所谓相术,无非察颜观色、巧言逢源而已。想到这里,孙策鄙夷地一笑。
刘琬在心中叹息:人总是妄下论断,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所谓相面之术,也不过是一种揣摩臆断而已。就拿方才的老三来说,他的面相其实和老大孙策颇有相合之处,显露出刚强斗狠、果毅勇猛的气质,大体上可以归于阳刚过盛之列,可是也正因为此,恐怕不能长寿。
当然这种话是不中听的,刘琬不是傻子。其实他倒是希望孙家的小子当中会有一个稳妥一点的面相,无需大富大贵,只要能延续孙氏的命脉,这便是乱世之福、孙坚之福!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琬把目光投向了另两位。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三兄弟之中,居然隐藏着万人亦难觅其一的惊人之相。
先说他的身材,乃是所谓“长上短下”,也就是说他的上半身要比下半身长得多,汉人的习俗是主人席地而坐,而仆人站立在一边侍候。上半身较长的人席地而坐之时,当然会比一般人高出一头,这便是所谓的“长上短下,高人一等。”这在相术而言,是大贵之相[《山阳公载记》记载了刘备之论,可为佐证:“孙车骑长上短下,其难为下,吾不可以再见之。”]。
再看他这五官,实在叫人惊异。国字脸、方下巴,给人以坚毅、刚强的深刻印象;而略显碧色的眼珠子更令人称奇,炯炯有神的目光,好似眼中有火,十六七的年纪,已经有少许须髯,而这须髯又微微发散出紫色的光泽。
刘琬倒吸一口冷气,“方颐大口,碧眼紫髯”这绝非普通人的相貌,方颐则骨骼坚强,紫髯则血气旺盛,这些都是长寿的迹象;“目有精光”,符合“眼中有神者贵”的道理,“长上短下”更说明此人将来不会甘心做下属。人世之间,有大富大贵而短命者,有长寿而贫困终身者,既富贵且长寿,这可真是难得的福相。
这是谁呢?
刘琬从容地告诉孙策,他的三个兄弟之中,唯有此人“形貌奇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
孙策微笑着问刘琬:“此何人也?”
刘琬淡定地吐出一句话:此人便是将军您的中弟孝廉。
孙策一惊,是他?
玩了半天,这实在是个大大的意外收获。一时之间,孙策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诚然如此,那么这个恶作剧太成功了,他孙伯符确实被雷到了。可是他仔细看刘琬的表情,发现这绝不是什么恶作剧。
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此说来,在我的兄弟之中,仲谋居然是最可依靠之人么!
2.孙小二的烦恼
那时,后世奉为“人间天堂”的杭州还未诞生,唯有一座叫做钱唐的小城,就连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当时也还是一个鲜有人知的湖泊,名曰钱唐湖。
西子已经是遥远的传说。不过二十年前,钱唐却又出现了一个美人,她姓吴,本是吴县人,随父母迁居钱唐,因为父母早逝,只能与弟弟吴景相依为命。虽然如此,她的美名却很快传遍小小的钱唐城。如此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的花样女子,自然有很多名门子弟闻香追逐,争相登门求亲。
在诸多求亲者中,便有富春人孙坚的身影。媒人说这是个不一般的小伙子,出生之前,孙家的祖坟里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异象,有一股五色云气,袅袅升起,一直上升到天空,蔓延数里远近。富春方圆百里的人都去观望,有见识的父老们都说:“这事可不一般,孙家大概要出大人物了。”
媒人又说,孙坚十七岁那年,跟着父亲一起坐船来钱唐,半路上遇到了海盗抢掠商人财物,在岸上分脏。一般人见了此情此景,都吓得浑身哆嗦、止步不前,孙坚却不慌不忙,看了情形,告诉父亲说:“此贼可击,请讨之。”
父亲急了,这傻孩子,官府都管不了,你瞎胡闹什么?孙坚不管老爹,提刀大步跳下船只,这就上了岸,他一边走,一边东西挥舞手臂,好似有千军万马,正在包抄围捕似的。
海盗们远远看见,大吃一惊,他们想一般的小青年绝不敢来招惹海盗,莫非真的是官军到了,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当下盗贼们惊慌失措,扔掉财货,四散奔逃。有个倒霉蛋慢了一步,被孙坚一刀给劈成了两半。
这件事后来上报官府,孙坚被官府特别提拔做了代理县尉,负责一县的治安(相当于今日的公安局长)。
媒人说这样的一件事大概是想说明孙坚的与众不同,这样好的小伙子,哪里去找?可是吴氏的亲戚们却从中听出了孙坚的缺点,虽然有点胆识,可是太欠稳重,脾气急而暴躁,作为将军固然不错,嫁人可不能嫁这样的!于是,吴家打算以孙坚轻狡不可依托这个理由拒绝这门婚事,但是话未出口,好事者已经把这消息捅给了孙坚,孙坚感觉很受伤:
“你们都以为我配不上她么?”
很快流言传开了,说孙坚恼羞成怒,要对吴家下毒手。有好心的人告诫吴家:“快跑吧,孙坚那小子可不好惹!”
一家人惊慌失措,倒是吴小姐从容自若,她对亲戚们说:“何必为了我连累一家人呢?人各有天命,假如遇人不淑,也是我的命运不好罢了。”
其实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孙坚虽然性子很急,且为情所困,但也不至于作出王老五抢亲的勾当。吴小姐嫁给孙坚之后,夫妻情感极为融洽,孙坚极听夫人的话,即便有时心理不顺,忍不住发急怒喝咆哮,夫人出来,慢条斯里说几句话,就那么温柔细语,便将一头咆哮猛狮降服下来。
孙权常想:父亲一生自傲,旁人的话,很难入耳,就是同僚、上司,也常拿他没有办法,可以说是刚愎自用,可是为什么父亲就那么听母亲的话呢?后来读书,在《道德经》里读到一句:“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孙权顿时有大彻大悟的感觉,原来当年母亲与父亲,正是以静胜躁!
吴氏为孙坚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孙权是老二。父亲常说:“几个孩子当中,老大最像我,老三也有点像。就连丫头的脾气也遂我。只有老二像他妈!”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孙权常得母亲的偏爱,一般人常溺爱小儿子,譬如刘表的夫人蔡氏就偏爱小儿子刘琮,搞得哥哥刘琦很不安。可是吴氏却喜爱老二孙权超过喜爱幺儿孙匡。
可是在父亲和兄长那里,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孙坚是个美男子,孙策长得像父亲,也是个帅哥,孙翊也不差,然而孙权却生得有些怪怪的,大家都叫他“碧眼儿”,那意思跟怪物差不多。
样貌倒在其次,关键是性格。父亲的急性子且强势,几乎都被大哥孙策继承,而老三孙翊,也颇有将门虎子的风采。可是孙家的二小子——孙权呢?大概是父兄太强势的缘故,他的性格有点内向,不大爱说话。也难怪,父兄说话的时候,他也的确只有说:“是”的机会。
这样以来,父亲也不甚看重他,因为孙权上面有个和孙坚一样强干的哥哥,父亲也不担心后继无人。
“长子如山,伯符,老爹出征的时候,你便是家中的山,像老二那样的,以后就要依靠你了。”
这话也入了孙权的耳,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父亲总归对自己不是很满意,心里有点闷闷的。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沉默了。
沉默的孙权也不光是沉默,他喜欢读书。经史子集,他最爱读史,太史公的《史记》、班固的《汉书》,他读得烂熟,尤其是项、刘角逐天下的故事,他津津乐道。
孙权也读兵书,《孙》、《吴》、《司马法》、《六韬》、《尉缭子》等等,他手不释卷。以至于兄弟们嘲笑他:“看那些竹简就能退敌么?”尤其是弟弟孙翊,老逗引他:“哥,来比试比试身手如何,刀枪剑戟随你挑一样,我赤手空拳。”
每逢那时,孙权便红了脸,弟弟孙翊年纪虽小,却有一副好身手,力大无穷,更兼身体灵活敏捷,孙权每每和他过招,譬如以木剑相刺,最后都以弟弟轻松获胜而告终。
这时,父亲孙坚便会踱步出来,摸摸孙翊的小脑袋,目光里满是赞赏。孙权则很惭愧地杵在原地,听父亲或是兄长的训斥。
“仲谋,莫要学赵括纸上谈兵!”
孙权读过《太史公书》,知道赵括是谁,他的内心更加惭愧,可是也很无奈。同样一把木剑,在自己手里,就是不如孙翊手里那么好使。
为什么呢?
几天后,钦差刘琬完成使命,回许都而去。孙权思量自己也该回自己的阳羡县,继续当他的县长。可是大哥孙策却不让他回去。
“仲谋,你今年多大了?”
大哥突然发问,正在发呆的孙权几乎没有反应,好半天才嘟囔着回答说他已经十七了。孙策大笑说,好啊,再过两三年,就该行冠礼了!不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知道大哥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孙权默默地思考,父亲孙坚在岘山阵亡那年,大哥孙策刚好十七(虚岁),听闻噩耗,他没有滴一滴眼泪。
“父亲说过,身为大将,马革裹尸,乃是人生幸事!”
所谓马革裹尸,出自本朝名将马伏波将军,他曾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孙坚生前,对这位南征北战的老将极为崇敬膜拜。
于是大哥孙策把母亲和弟妹们安顿在了舒城,委托他的好朋友周瑜好生照顾。他自己则选择了倔强地独行,他先是将父亲的灵柩从荆州运回,葬于曲阿(今江苏丹阳)。然后去投奔舅舅丹杨太守吴景,结果舅舅劝他们去投奔袁术。
舅舅的理由很充足,要为父亲报仇,就必须依靠强大的力量。当时在江淮之间,最强大的力量,非袁术莫属!舅舅让他们投奔袁术,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孙坚本身就与袁术关系密切,有事实上的部属关系。当年孙坚之所以攻打荆州的刘表,就是奉了袁术的命令。从道义上讲,孙坚为袁术作战而死,袁术就有义务抚恤他的遗孤。
于是孙策来到袁术帐下,他的少年英姿令袁术大为惊讶,以至于发出这样的惊叹:“假使袁术有个儿子能像孙郎这样,就是死了也甘心啊!”话虽如此,袁术却对孙策甚为忌惮。他本来允诺任用孙策为九江太守,可是在攻下九江之后,却用丹阳人陈纪。庐江一役,又许愿说:“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可是城破之后,还是毁约用了他的老部下刘勋做太守。
从满怀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孙策终于对没谱的袁术挥手而去,他的目标是江东。江东隶属于扬州,当时的扬州刺史是太史慈的老乡刘繇,扬州过去的治所是寿春,他本该去寿春上班,可是寿春被袁术霸占了不让,刘繇只好去江东另立州政府。孙策的舅父吴景和堂兄孙贲本可以协助他,偏偏刘繇又不信任孙家,认为孙、袁两家关系亲密,搞不好会联手吞并自己。于是刘繇发兵攻打吴景、孙贲,两股势力在江东相持不下。
孙策对袁术说:“我的老家就在江东,孙家在家乡颇有恩义威望,如今两军相持,我愿意回江东协助舅舅讨伐刘繇。”他又说,“事成之后,我可以在江东招募三万子弟兵,协助主公您平定天下。”
这句话打动了袁术,虽然他明明知道孙策对自己不满,方才所言未必是真心话。可是袁术也不怕,他知道江东情势复杂、势力交错,区区一个孙郎小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于是袁术给了孙策一个折冲校尉的头衔,允许他带领父亲旧部和数百门客回归东土。这一放便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孙策沿途行进,一路上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等到抵达历阳(今安徽和县),队伍已经扩大到五、六千人。周瑜的叔叔周尚在丹阳当太守,派周瑜带兵迎接孙策,资助粮饷。
“大事成矣!”
孙策即刻渡江,以闪电战的速度突击,一时“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刘繇、薛礼、笮融,闻风而破。孙策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更得江东人心,百姓争着用牛、酒犒劳部队。归附者由四面八方云集风涌,不多时,孙策军团又增加两万多生力军,江东群雄如严白虎之流更是难挡其锋芒。
建安元年,孙策二十二岁,已经拿下吴郡的他引兵渡过浙江,直逼会稽。大破太守王朗,王朗先是投往福建避难,后来看看无路可走,只能交出会稽太守的大印投降。
区区数年时间,大哥以微薄的力量,居然能扫荡群雄,一举平定江东。这在当时的乱世割据战中,实在是个奇迹。要知道袁绍扫平河北、曹操平定中原,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孙策的成功,太迅猛、太让人羡慕。难怪曹操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猘儿(小疯狗,喻指勇猛的少年)难与争锋也!”
大哥的威风,显然是弟弟们不能比拟的。但是大哥现在说这些话,显然不是为了在弟弟面前炫耀自己,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孙权想:大哥莫非是想对我说什么?
孙权猜得不错,孙策的确有话要说。他告诉孙权,江东已经粗定,可是我们的视野,可不仅仅是江东而已。
大江的对岸,便是江淮,那本是袁术的地盘。可是袁术这家伙居然痴心妄想帝王梦,兴平二年的冬天,他听说天子在曹阳遭了大难,下落不明,便集结臣子,商议称帝。就在这淮南当起了草头天子、仲氏皇帝,过起了奢侈糜烂的帝王生活。
其实这乱世之中,取代大汉天子的想法,不是袁术一人所想。之前的董卓、之后的袁绍,都有这贼心。可是到末了都没敢实施,为什么呢?时机尚未成熟呗!结果袁术这冒失鬼成了挨打的出头鸟,曹操、刘备、吕布连番出击,打得他七零八落。甚至他一直视为自己人的孙策,也义正辞严地与他一刀两断。
据说众叛亲离的袁术走投无路,临亡之际口中乏味,让厨房给他准备一些蜂蜜甜甜嘴,厨房回答说:“哪里还有什么蜂蜜?只有麦屑三十斛。”袁术伤心至极,坐在棂床上叹息良久,大喊一声:“想不到袁术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于是呕血斗馀而死。
袁术一死,江淮便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切割。孙策也想分一杯羹吃,而他的目标,就是袁术曾经许诺给他的庐江。
可是这与孙权有什么关系呢?孙权的职务只是阳羡长而已,难道大哥打算带他上战场么?孙权一念及此,心跳猛然加速。
3.上缭的宝藏
庐江曾是孙策的心痛之地,当年他曾奉孙策之命,围攻此城。而当时担任此郡太守之人正是孙坚的老友、江东名士陆康。
陆康是吴郡人,当年他的侄儿做宜春县令,遭到盗贼围攻,是孙坚出兵相救,击退了盗贼。因此两家结好,没想到了父亲死后,到了孙策这一代,居然成了战场上的敌人。
与陆康那一战,整整持续了两年,孙策才拿下庐江,如今旧地再战,难道还要再来两年。孙策自语:
“两年么,不?这一次只要两天!”
建安四年的春天,一名使者来到了庐江,他来自江东,秉承孙策的意愿,前来转达与庐江的友好之意。丰厚的礼物和一封用词谦卑的书信,更令太守刘勋心花怒放。
“刘公功名远播,卑职对刘公的仰慕一言难尽,如今彼此隔江相望,可谓友邻。守望相助,乃是题中之义。”
孙策接着说,上缭的军队经常侵袭江东,我兵微将寡,不能远征。所以请求刘公发兵征服上缭,若能应允,卑职感激不尽。
上缭在江西,是鄱阳湖东岸的一个险要之地。隶属于豫章郡,可是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任扬州刺史、豫章太守都对他们无可奈何。上缭的家族势力事实上早已经成了一个与世隔绝护的独立王国。
正因为与世隔绝,上缭也越发神秘。有一种传言,说上缭积累了数以千万计的财富,粮米、金银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老实说,刘勋垂涎上缭的财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当初他也曾因为粮食不足问题而苦恼,所以派遣了堂弟刘偕做使者去上缭借粮。上缭的族长们倒是同意了,可是刘勋收到粮食后一看,不但数量不足,而且米的质量也很次,显然是敷衍了事。
于是刘勋对上缭很不满意,早就想对上缭下手,可是不敢动。为什么呢?他怕自己大军一出,周边势力乘机偷袭庐江。到时候上缭没有到手,老窝反被人抄了,可就大大地不妙!
如今孙策主动要求与刘勋结盟友好,刘勋自然求之不得。他立刻召集军事会议,决定对上缭用兵。
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缺明白人。刘勋虽然利令智昏,可是他的部下还算头脑清醒,有一个叫刘晔的谋士反对出兵,他的理由是:“上缭虽小,城坚池深,攻难守易,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拿下的。到时候大军僵持在外,后方空虚,孙策必然偷袭,后方兵少,很难守得住。届时将军您将陷入进屈于敌、退无所归的尴尬境地。”
其实这也是刘勋所担忧的,孙策这个盟友究竟靠不靠得住,他心里也没谱。
可是就在这一天得到了情报,孙策的大军已经向西挺进,攻打江夏的黄祖去了。当年孙坚讨伐荆州,在岘山中了敌军埋伏而遇害,黄祖正是主要策划者。看来,孙策这是为老父报仇去了。
刘勋得了这个情报,不由得抚掌而笑,真是天助我也。孙策既然与黄祖交上火,一时半会就停不了。就算他想停火,回兵偷袭庐江,黄祖也不会罢休。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兵了。
这年的十一月,刘勋怀着到上缭收稻子、捡元宝的丰收心态,带着他的人马离开庐江郡首府皖城(今安徽潜山),一路南下。
刘勋所不知的是,孙策早已经派人将他出兵的消息通知上缭,上缭的宗族首领大惊:“我等与庐江素无过节,还曾经资助他不少粮草,为何恩将仇报?”
孙策的使臣说:“刘勋贪得无厌,兼并了袁术旧部之后,自以为兵强马壮,有意扩张领土,他知道上缭富饶,所以打算先拿下上缭,以上缭的粮米金银作为扩张的资本。”
一席话说得宗族首领们不得不信,对孙策的友情通告感激不已。
这边宗帅们积极备战,那边刘勋兴冲冲地跋山涉水而来,他的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上缭城中堆积如山的稻米、金银,即将全部纳入自己的囊中。
“将军莫要忘了,孙策可在我们的后方虎视眈眈。”机敏的刘晔仍未放弃,努力地作最后一次劝谏。
刘勋哈哈大笑,摇着手中的情报告诉刘晔:“孙策的军团,此刻正在长江之上,逆流而上,他的目标乃是江夏的黄祖!”
刘晔手中没有情报可摇,他摇的是自家的脑袋:“恐怕孙策讨伐黄祖只是虚晃一枪,一旦我军进入上缭山区,他们就会调转枪头,强行军袭击庐江。”
刘勋似乎胸有成竹:“倘若孙策真有此打算,我亦无所忧虑。因为黄祖的舰队必将追随其后,而我庐江留守之军人也将固守城池,到时候孙策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到那时,我挥师北上,孙策将毙命于庐江城下。”
刘晔唯有苦笑而已。
数日后,大军进入上缭地域,上缭的宗族武装陆续出战,然而他们似乎并未能形成统一的抵抗,而是数百成千,零散地游击骚扰,充其量只能延缓而不能阻止刘勋大军的进程。刘勋愈发得意,想到胜利唾手可得,他忍不住在马上大笑出声。
然而当他进抵上缭城下之时,却发现了令人困惑的迹象。上缭城头虽然军旗招展,却看不到一个守城军士。甚至城门也是虚掩而已,当刘勋的军士推门而入,城中的景象更令人惊愕,昔日富庶繁华的上缭城居然鸡犬之声不闻,街头空无一人。
本以为会遭遇一场艰难的攻防战,如今却是如此模样。刘勋不禁大吃一惊,他按住马头,许久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勋的迷惘,正是孙策的良机。正如他所料,上缭得到刘勋入侵的情报之后,自知难以抵挡,于是来了个坚壁清野,将全部部族以及财物迁入山中城堡。刘勋所得之上缭,不过是一座死城、一座空城,得不到一粒米、一文钱、一个人,这一趟他算是白跑了。
建安四年十一月底,刘勋进入上缭空城的同时,孙策的西征大军两万八千人,正在石城附近江面航行。得到情报之后,孙策即刻发布军令,将行军目标从江夏改为庐江。随即,孙策大军分兵两路,孙策与周瑜率领两万人直取庐江首府皖城,而另一路人马八千人之众则由孙策的堂弟孙贲、孙辅率领,进屯刘勋回兵庐江的必经之路——彭泽。
孙策这一路大军的参战将领有:讨逆将军吴侯领会稽太守孙策、中护军领江夏太守周瑜、征虏中郎将领桂阳太守吕范、荡寇中郎将领零陵太守程普、行先登校尉韩当、行武锋校尉黄盖、行奉业校尉、阳羡长孙权、别部司马春谷县长周泰、别部司马蒋钦、别部司马陈武、扬武都尉董袭。
临阵之际,孙策特别将弟弟孙权喊到自己马前,大声问他:
“仲谋,这是你的初阵,心中何所想?”
其实初次上战场的孙权难免紧张,可是这样的时刻,唯有鼓起勇气以同样的大声回答:
“跃跃欲试!”
孙策大笑:“不要吹牛,我看你害怕得声音都发抖了!”
孙策的话引起众将领的哄堂大笑,孙权红了脸。孙策不理会他的羞涩,向众人大声宣布:“诸位听好了,这一次庐江之战,是杀鸡,而非屠牛,两天之后,我等将在庐江城内痛饮庆功酒!”
当年讨伐陆康之战耗费了整整两年的时日,如今孙策却说只要两天,主帅的豪气与自信,引起将领的阵阵叫好与士卒的士气高涨:
“看来大将是成竹在胸,这一仗很快可以凯旋了!”
庐江的首府本来在舒县,当年陆康为了抵御袁术的入侵,迁至皖城。这皖城地势险要,北靠大山(大别山),南望江水(长江),后人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之咏叹。孙策当初攻城两年,一方面固然因为陆康得人心、守御齐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山城的险要。刘勋之所以放心南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况且他留在城中的部曲号称三万之众,在人数上也超过了孙策的军队。
既然如此,大哥为什么会如此自信?孙权迷惑不解。
事实上,庐江攻坚的第一天便既不顺利,到午后,担任前锋的韩当黑着脸进入大将营帐报告说:
“再给我调拨些士兵吧……”
“住口!”
韩当的话被孙策打断,他神情愕然地望着大将,孙策却忍不住大笑起来:“义公,不必着急!庐江已经在我手中了!”
韩当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庐江明明坚不可摧,如何说已在手中?
孙策把一封拆开的书信抛在案上,韩当上前打开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庐江城中的重要将领、刘勋的部下汝南人李术已经与本方暗通款曲,定下了响应的时辰,就在今夜。
看到这封书信的人,还有孙权。这时他才明白:这一步内应的棋子,其实早在刘勋南下之前便已经安置完毕,成为兄长智取庐江计划的重要部分,这也是兄长出征以来悠然自得的原因。
可是孙权心中仍有疑惑,李术此人是否可靠?他是真降、假降?把宝押在这样一个背叛者的身上,是否太冒险?
孙权把心中的疑虑向兄长倾述,孙策微笑:“你想得倒是不错。”
“大哥可知李术是何等人物?”
“人物?”孙策说,“李术算不得什么人物,只是一只贪婪的狐狸罢了。”
“狐狸可信么?”
“不可信,但是狐狸自有狐狸的用处!”
4.狐狸与美人
再坚固的城池,都挡不住里应外合。皖县果然如孙策所料,在两天内便告陷落。李术打开城门,迎入孙策大军。
孙策告诉孙权:“入城之后,倘若军纪散乱,屠戮百姓、侵扰良家,就会失去民心。我想如同当年陆康那样得庐江之心,就要约束军人的暴乱之心!”所以他给孙权的军令是:“巡行城中,申明军纪,禁止掳掠!”
然而在这军令之外,孙策还特别吩咐孙权,要去保护一户人家的安全,这便是桥公之宅。大哥何以如此特别地交代,实在令孙权琢磨不透。可是惯于服从的他也不问什么,乖乖地带了士兵来到桥公之宅。
到了桥府,更令孙权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府前居然已经有士兵守护。孙权立刻严厉地责问:“尔等是谁的部下?”待得听士兵回答说是中护军领江夏太守周瑜的部下,孙权更是莫名其妙。
究竟桥府有什么蹊跷,居然劳动兄长和周公瑾都这样紧张?孙权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很想进去看个究竟,然而马声嘶鸣,居然是孙策和周瑜不约而同地到了,他们相见初是愕然,继而化为会心地大笑:
“公瑾,想不到你对此处念念不忘,这是何故?”
“伯符,彼此彼此,又何必点破呢!”
两人会意地相视而笑,几乎是无视孙权的存在。孙权想,得了,自己又OUT了。
几日后,从彭泽传来军报,刘勋果然回兵援救,在彭泽遭遇孙贲、孙辅的伏击,刘勋被杀个措手不及,溃散奔走而去。
这时,孙策正在庐江城中接见此次战役中的功臣李术。
“孤该怎么对待你呢?”
虽然被封为吴侯,但是个性爽朗的孙策很少以王侯自称,可是在李术面前,他却很罕见地用“孤”来自称,这在一旁的孙权听来,难免有些古怪。
李术谦卑地伏倒在地,口中说道:“能为将军效劳,是术的荣幸,不敢妄求封赏!”
这时孙策忽然霍然起身,一手按住了剑柄:“你以为孤要封赏你么,孤是要斩了你!”他大声喊道:“子烈,把这不忠其主的家伙拖出去砍了!”
“是!”
随着一声答应,身长七尺、面黄睛赤、形容古怪的陈武便冲到了李术身边,刹那之间,满屋子的杀气腾腾。孙权完全被搞蒙了。可是他注意到李术并不慌张,只是拜服在原地,一动不动。
孙策问李术:“你不害怕么?”
李术依旧低着头:“李术自知罪大恶极,唯有赴死可以化解。”
孙策颔首:“你不后悔么?”
李术摇摇头:“刘勋虐待庐江士民,李术迎纳将军,是弃暗投明,何悔之有?”
在一边观察的孙权暗想:这个男人死到临头居然照拍马屁不误,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这时他也渐渐明白了,孙策未必是要杀他,可能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显然,李术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处变不惊。
“花言巧语,说到底,背叛刘勋,只是你个人的野心而已!无需多语,拖出去砍了!”陈武一把揪住李术的后颈,如同老鹰抓小鸡般把他拎出了大帐。孙权吃了一惊,难道这是真的下手了?
须臾,营帐外传来一声惨厉地嚎叫,登时帐内一片寂静。可是转眼间,李术又活生生地进来了,向孙策再拜说:“君侯,叛贼李术已经被斩了。”
孙策一脸恶作剧的表情:“那么你又是谁?”
李术说:“在下是君侯的部属。”
孙策点点头:“你是孤的庐江太守李术!”
李术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悲喜交加的神情,伏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孙策哈哈大笑:“李太守,请记住今日!”
孙权恍然大悟,原来孙策还是要任用在庐江颇有根基的李术做太守,方才那一幕只是为了警告他:勿得再生叛心!只是未免太恶作剧些,想来经历这一幕的李术,果然会对今日永生难忘吧!然而这么做,狐狸般狡黠的李术真的会收敛起他的野心么?
第二天,孙策便自皖县撤离,他给李术留下了三千人,刘勋的三万部众大体上都被迁徙江东,其中有一部分精锐分配给了陈武,成为了孙策帐下的一支特别行动队。至于流离在皖县的袁术遗孀子女,也都得到了妥善地安置。这个动作看似微小,却颇符合道义人心,一时之间,孙策在江淮地区的声望陡增。
这且不提,孙权倒是在军中听到了这样一种传闻:
“大将拿下皖县,其实不是最可喜之事。”
“哦,那究竟什么才是此行的最可喜之事?”
“呵呵,是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让大将如此上心!”
“你没有听说桥公的两个女儿吗,嘿嘿,可见你是孤陋寡闻了……”
庐江战役尚未完全结束。刘勋在彭泽战败之后,向西求救于孙家的老冤家死对头黄祖,黄祖派他的儿子黄射带了水军五千人与刘勋会合。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联军便顺流而下,在江面上与孙策军团发生了一场遭遇战。这一战,孙策再获大胜,刘勋—黄射联军这一对临时夫妻只能选择分手,黄射回家找他的老爹黄祖哭诉,刘勋呢,灰头土脸地去许县找他的老朋友曹操,求个一官半职度他的余生。
在江水绵绵的舟上,孙策宣告:“我将迎娶桥公之长女大乔。”
按常理,婚嫁之事需行“六礼”,即所谓纳彩(提亲)、问名(问女方名字及生辰)、纳吉(卜吉兆、合八字)、纳征(送彩礼)、请期(择定婚期)、亲迎(迎新娘)。可是这是乱世,孙策又是个性洒脱的武将,盔甲犹自披挂在身,还啰嗦什么虚礼程序!
接着,孙策又说:“想当年初会公瑾,一见如故,征战至今。他与我年岁相仿,我把他看做自己的弟弟。如今我为他做主,迎娶桥公之次女小乔。”
周瑜从席中起身,向孙策拜谢。众人眼热不已,只听见孙策戏谑地说了句:“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于是大家都起来向二人道贺。孙权自然也该为自己有了一个嫂嫂而高兴,可是私底下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嫉妒吗?不应该。羡慕吗?应该是,可是不尽然。自古美人配英雄,兄长、周公瑾都是英雄,美人大乔、小乔,当与他们相配。而孙权你呢,无非是兄长羽翼下倍受庇护的小弟而已!
惆怅…
然而时局进展之快由不得孙权惆怅,这一年的十二月初八,新婚燕尔的孙策带着他的水军进入荆州江面,他的面前是江夏郡的门户沙羡(武汉附近),这是汉水与江水的交汇之处,也是荆州水军的重镇所在。黄祖在此处集结了他的所有精锐部队,准备与孙策决一死战。
军情报告不断报来,最新的一份情报说:荆州牧刘表已经派遣援军进抵江夏,主将是刘表的侄儿刘虎,副将是南阳人韩晞,援军人数在五千人左右,兵种为长矛兵。
孙策不屑一顾,这不是救援,这是来送死。发出战书:三日之后,在江中会战。
战事果然如孙策所料,荆州水军在江东水师面前不堪一击,当战事胜负露出端倪,吓破胆的黄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与部队,坐一条小船溜之大吉。江东水师一举捕获荆州战船六千艘,包括刘虎、韩晞在内的数万荆州水军将士被杀或者溺死,尸浮沙羡江面之上,随军参战的孙权再一次领略战争的残酷。
在战后的庆功会上,被节节胜利而鼓舞的将领们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荆州门户已开,我们应该一鼓作气拿下江夏,斩下黄祖的首级。然后直捣襄阳、横扫南郡,完成兼并荆、扬的战略!”
孙策哈哈大笑,他和将领们亲密地开着玩笑,对部下在战斗中的表现一一赞许,可是孙权敏锐地注意了一点:那就是兄长对将领们直捣江夏的建议根本是不置可否的态度,这种态度的潜台词就是他另有目标。
5.两虎相斗之局
飞鸟盘旋在树林的上空,猎者从山坡上可以望见远处的丹徒城。
这里没有太高的山,层峦叠翠、连绵不断的其实只是丘陵而已,然而山与谷、丘与圩、湖与洲的奇妙组合,却在这里构成了一个飞禽与走兽云集的乐土。
“真是一片好猎场啊!”
“就连丹徒城里的孙郎也常来此地游玩、射猎呢!”
当地猎人不经意地闲谈,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你们所说的孙郎难道就是孙策么?”
“哦!你一定是从江北来的,我们江东人都如此称呼他!”
“呵呵……”问话者尴尬地用笑声掩饰,显然他不愿意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其实我们也是江东人,只是背井离乡久了,回来不知故乡事罢了!”
“既然如此,就回乡安居乐业吧,孙郎已经扫清了江东的群盗,如今中原大乱,听说江淮之间的士兵都到河里捞河蚌吃,广陵甚至人人相食。如《英雄记》记载:兴平二年,刘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败,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穷饿侵逼……”,惨况可怖!相比之下,我们江东也算是小康之地了。”
“这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如今曹公粗定中原……”
“听说河北大军南下,我看是又要大乱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这位孙郎颇有好感,难道这江东就没有怨恨孙策之人么?”
“唉!我等不过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而已……”稍一停顿,这位爱说话的猎人忍不住说,“要说怨恨孙策之人其实也是不少,譬如那些许贡的门客。”
许贡是朝廷委任的吴郡太守,当初因为盗匪云集,无法到任,只好寄居别处。等到孙策驱逐盘踞吴郡的盗匪严白虎等人,许贡才得以上任。
对于这个人,很多将领觉得不可靠,悄悄地提醒孙策:“许贡是朝廷委派,对将军并不信服,不宜重用,最好不要让他到任。”
孙策不同意:“岂有此理?我的讨逆将军也是朝廷委任的,依你之见,也不可靠?”不管别人说什么,还是让许贡上任,许贡见孙策对他如此信任,也表现出十分感动的样子,感激涕零、这才就任吴郡太守之职。
然而不久那一天看到了一份书信,却让孙策对许贡的信任之情登时化作极度的厌恶与愤怒!
孙策的人查获了一封写给朝廷的密函,函文倒是不长,寥寥几句,但是很震撼人眼:
“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
这其实是一份奏章,上疏者是吴郡太守许贡,他在奏章中将孙策与当年雄起江东的西楚霸王项羽相提并论,警告朝廷:如果放任他坐大,必将危害大汉帝国的稳定。许贡建议朝廷,立刻召孙策入京,做一个高贵而无兵权的高官,这样便可防范于未然,否则必为后患云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杀无赦!但是许贡虽然死了,他的许多门客却流散各地,对孙策怀恨在心。孙策曾经派兵搜捕,但是一无所获,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
“有流言说,许贡的门客并未逃走,而是潜伏在了荒山野岭,等待复仇的雷霆一击呢!”
“呵呵,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许贡的门客……”
说完这些话,这些自称为“归乡旅人”的奇怪男子便上马离去,须臾之间已经消失在猎人的视野远端。
“他们不会就是许贡的门客吧!”
“嘿嘿,那也说不准!”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这是建安五年农历三月的丹徒城。清明之前是寒食,汉人素有寒食禁火生食的习俗,到了清明这一天,便燃起新火,以迎接春回大地、气象万新。
“这便是今年的新火!诸位对于此物可有什么高见么?”
火盆前聚着四个人,挺拔俊朗的青年人便是孙策,老成儒雅的中年人是长史张昭,虎背熊腰的两员武将则是宿将程普、韩当。
“旧火灭、新火生乃是天地之常理!”老资格的程普首先发言,“听说河北大军已经出动,曹孟德集结重兵于官渡,如此看来,这件事可以做出决断了!”
虽然以火为题,可是说的却是军事,可见孙策是以新火来预示乱世的新格局。
然而张昭却轻轻地笑着,似乎并不以为然:“据传河北的先锋大将颜良已经包围白马,白马屡次向官渡的曹操求救,然而曹操却不为所动,韩将军以为这是为何?”
“呵呵,想来曹操是害怕了。”
张昭摇头;“他这是在等待时机成熟。”
“莫非张长史反对我军北袭?”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窃以为伯符不妨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成熟。”
“那你倒是说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两虎相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刺之,一举而得两虎。”
孙策点点头,程普则不悦地看着面前的火。论上马杀敌,张昭不如他;可是论引经据典,程普根本不是张昭的对手。此时张昭说的是春秋时鲁国的一个故事,卞庄子是当时有名的勇士,他看到两只老虎打架,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虎,有人劝他稍等片刻,不多时两只老虎打得一死一伤,卞庄子大步上前,轻松地打死了受伤的老虎,带着两只死虎回家。
张昭这是以两虎比喻北方的袁绍和曹操,如今大战只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曹操的阵脚守得很严实,袁绍的士气也很旺盛,这时候孙策贸然出兵北伐,必然遭到曹操军的强烈反扑,即便取胜,也只是让袁绍得利。倒不如再忍耐一些时日,等到袁、曹相持不下、精疲力竭之时再发兵突击,孙策便可以像卞庄子一样、一举而得两虎。
“可是江北的曹军并非对我方的行动毫无察觉,在下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有泄露军情之虞。”这时韩当插了一句,程普立刻表示有同感。
“好了,就说到这里,张长史思虑周密,程、韩两位将军所言也颇有见地。”孙策说到这里几乎是给激进派和保守派都给予了褒奖,然而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无论如何,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运送粮秣。”
这一年中孙策讨伐了江夏的黄祖,又与江北的陈登屡有摩擦。战事不断,粮秣便有些供应不济。孙策如今之所以屯驻于丹徒,就是等待下一批粮秣的到来。
负责补给的大将是吴郡太守朱治,孙策不久前又差遣了兄弟孙权去催粮。在孙策的预算中,这几日孙权该到了。
那么粮秣到达之后如何,孙策却没有明确表示。是继续等待还是闪电出击?张昭和程普等人暗自较劲,在为下一次军议而蓄力。
“伯符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每个人都这么想。
6.不要在翅膀尚未长硬的时候起飞
“人生在乱世真是不幸啊!”
孙权奉兄长孙策之命回吴郡催粮,然而负责供给粮秣的吴郡太守朱治却唠叨个没完。
所谓吴郡即后世苏南、浙北之地,宋人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据言当时苏州七县以全宋百分之一的耕地,产出了全宋百分之十一的赋税和四分之一的粮饷。可谓鱼米之乡、富甲天下。然而膏腴之地不是一天炼成的,当东汉末年之时,吴郡还是所谓地广人稀、火耕水耨的落后之地,史称虽无“无冻饿之人”,却也“无千金之家”,实在不是一个发达的地方。
“孝廉可曾听说过人肉脯一说……”朱治的一句话令孙权毛骨悚然。
朱治说的是当初曹操崛起之初,他所在的兖州因为连年战乱加上蝗灾,粮食短缺,谷米卖到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人相食。就连素以贤明著称的东阿县令程昱,在他所运送给曹操的三日军粮中,居然也夹杂了不少人肉脯。
事实上江东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从孙策东渡以后,更是战事不断,几年前扫平江东、近年来则是讨伐袁术、西征黄祖,内部又与大小军阀以及山越人作战不断,百姓无法安心耕田,许多田地因此荒芜,朱治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为孙策征集到足够的军粮。
“难道朱太守暗示要以人肉脯应付兄长么?”一念至此,孙权便坐立不安。他才十九岁而已,还没有修炼成枭雄的铁石心肠。
“嘿嘿,还不至于如此,不过已经命人去江湖下网捕捞,弄点鱼肉干给大将还是可以的。”朱治话锋一转,“本太守只是担心,大将会不会因为粮秣不足而讨伐在下!”
朱治说完哈哈大笑,孙权有些莫名其妙:
“岂有为了粮秣而讨伐太守之事,府君说笑了!”
“原来孝廉不知数年前因借粮而起的庐江之战。”
当年孙策还在袁术帐下打拼之时,袁术所占据的淮南遭遇饥荒,粮秣严重不足,甚至捞取河蚌充当军粮。而邻近的庐江,却在太守陆康的治理之下,百姓安乐、生活富足,袁术不禁眼热,派使者向陆康借粮米三万斛(说是借,可是不还,其实就是勒索)。
陆康回答说:“我听说袁公路有叛逆之心,我怎么能从百姓口中夺取他们的粮食,给一个乱臣贼子!”
恼羞成怒的袁术派兵攻打庐江,担任主将者正是孙策。
战争持续了差不多两年,七十高龄的陆康劳累过度,发病去世。因为围城,陆氏宗族一百多口,在饥荒和战乱中死者将半。
庐江终于沦陷,袁术如愿以偿,但是孙策因此却与陆家结怨。而陆家正是江东的土著大族,与很多家族都有联姻关系。与陆家结怨,等于得罪了整个江东本土士大夫。
所以一直以来孙策的帐下,只是周瑜、张昭、太史慈、程普这样的外来人而已。朱治的前任、吴郡太守许贡正是看到了这种对立情绪,所以才选择了背叛孙策。
朱治是丹杨故鄣(今浙江安吉)人,也属于江东本土人氏,可是丹杨朱家的影响力太小了,即便朱治百般游说,出来为孙策效劳的江东本土士族还是不多。
而孙策粗暴的个性,又令他以同样粗暴的手法对待不服气的江东人。一年之间,他两次出手,不顾众人的请愿,杀了吴郡名人高岱和深受吴人膜拜的“仙人”于吉,令高岱与于吉的拥戴者极为不满。
在孙策如旋风般横扫江东的漂亮表现之下,掩盖着江东土著未曾心服的事实。而孙策却雄心勃勃地策划着北伐中原,一旦他在中原进展不利,吴人还会默默地忍受强压么?
朱治给孙权念了一句《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大鹏张开翅膀,飞翔千里,势不可挡。但是大鹏在起飞之前,有一个“鲲化而为鹏”的过程。在化鹏之前,鲲只是北冥的“鱼”,只能游而不能飞。
孙策虽然勇猛,时下还只是“鲲”,需要在北方的海中游得更久一些,才能化而为鹏、怒而飞天!
朱治在案几上一字排开六个空酒杯:
“伯符在数年之间,迅速拿下了会稽(浙江)、吴郡(苏州一带)、丹杨(南京一带)、豫章(江西南昌)、庐江(安徽一部)、庐陵(江西中部)六个郡,然而就如这酒杯,杯中无酒、只是枉然!”
“杯中无酒是什么意思?”
“虽然拿下六郡,可是郡下各县之广大内地,并未完全服从。至于山中越人,更是抗拒伯符的号令,自成一部。”
孙权似乎有些明白了,说了这么多,朱治其实是在劝谏。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虽然孙策竭力掩饰北伐之谋,可是吴中有见识的将领似乎都料到了这件事。可想而知,谋士如雨的曹操智囊团也不会对此木知木觉吧!
自以为是坐看虎斗的卞庄子,可是那虎说不定已经看穿了你的意图。那么,虎会不会先咬你一口呢?
“然而还有更可忧之事……”朱治又拿起一个酒壶,放在酒杯的一侧,“这便是江东的左翼,荆州的刘表,本来就是我们的仇敌,这次袁、曹大战,刘表也是三心二意,倘使我们出兵助袁袭曹,他们会不会乘虚偷袭江东?”
“刘表啊……”
“一旦伯符北伐不利,刘表又乘虚来袭,吴中士族摇摇欲坠,那么原本效忠于伯符的那些流亡客又会如何?”
朱治说,你看那屋檐下的鸟雀,当大雨来临之际,它们为了躲避大雨,纷纷飞到屋檐下避难,然而这些鸟雀,难道就把屋主当成了自己的主人么?不!一旦天象变化,他们便会展翅高飞,离开屋檐。
孙权听懂了,孙策的部下,多数是为了躲避中原战乱而来到江东避难的人士,他们和孙策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大雨暂时到屋檐下栖息的鸟雀。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旦形势有变,分崩离散,各奔前程,再自然不过!
说到此时,孙权已经完全理解朱治的意思,江东人心未固,仓促出征,就如同海中的鱼妄想高飞,一旦有变,必然如鸟兽般离散,到时候一战之间,全线瓦解,连个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唯有朱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父亲孙坚的老部下,当初在袁术帐下,是他劝孙策放弃对袁术的幻想,东渡江东开创新天地。
“孝廉,身为吴郡太守,我不能擅离职守去丹徒劝谏。就请你代言!”朱治说,“即便是大鹏,也不要在翅膀尚未长硬的时候起飞!”
其实孙权已经完全被朱治打动了。然而兄长的个性,如父亲孙坚一样的坚强而固执,深刻了解这一点的孙权,这一夜在吴郡城中无法入眠。
谁能劝阻大哥贸然出兵,是我么?
7.谁是猎人?谁为猎物?
快马奔驰如风,健儿持弓如鹰,这是丹徒,大江的南岸。“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此刻的孙策俨然成了飞将军的化身,箭矢所指,无论狐、兔、獐、鹿,靡有脱者。
“将军,今天的收获足以准备一顿大餐了。”蒋钦拾着猎物,笑得咧不开嘴。孙策的身边小将中,以蒋钦、周泰最为骁勇,堪称双虎,后来孙策将周泰派给了孙权,蒋钦便成了孙策身边的侍卫队长。
“公弈,你的眼中只有这些狐、兔、獐、鹿么,往西、往北看,陈登、刘表、曹操,真才是让吾心动的猎物!”
孙策的马此刻已经奔驰到江边,从这个山头北望,正是鸟瞰江北的绝佳视角。对岸便是广陵、彭城、合肥与寿春。
孙策依稀还能记得在寿春的那些日子,袁术是如何地对待自己?自己又是如何金蝉脱壳离开?从内心深处,孙策并不讨厌袁术,尽管此人已经因为他的不自量力称帝而臭名昭著,但是孙策知道,他并不是天下纷扰群雄中最坏的那个。至少在孙策走投无路之际,是这个人收留了他,把父亲的部曲还给了他,代价是那颗传国玉玺。
母亲说那颗传国玉玺对于不自量的人而言是一件不祥之物,这预言在袁术身上得了验证。他得了玉玺之后,便开始自命不凡,甚至认为民谣所谓“代汉者当涂高”说的就是自己。
当涂者,公路也。我的字便是公路,可见我便是取代汉室为皇帝之人!
当时朝廷派太傅马日磾来寿春,袁术骗马老太傅说:“把你的节给我看看,看完便还,绝不耍赖!”马太傅信以为真,真的把节给他看,谁料这一借,便没有还的时候,袁术还死皮赖脸要马太傅推戴他做天子。德高望重的马太傅就这么活活地被气死在了寿春。
孙策记得马太傅很欣赏自己,特别礼辟,任命他做怀义校尉。孙策知道其实袁术也很欣赏自己,他常说:“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话虽如此,袁术却始终不能放手使用孙策,孙策知道,他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用人也是一种才能,显然袁术不具备这种才能。
于是孙策从寿春脱身来到了这江东,一晃五六年过去了,他成了江东的主宰,而对面寿春城里曾经不可一世的袁术,已经安命于道边的孤冢。
这便是命运!
然而命运从来就不是天注定,当年的陈胜吴广便是在江淮之间的土地上喊出了“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壮语。韩非子云:“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如今这汉末乱世,正是争于智谋、气力的时代。二十多岁的孙策已经雄踞江东六郡,有什么理由从此止步不前?
天下!
诚然,如今正是角逐天下之机!
不久之前,曹操所委任的扬州刺史严象遇害。杀害他的人是庐江太守李术,孙策的人。无论曹操与孙策都心知肚明,这是战争的先声。貌似和睦的曹、孙关系已经在破裂的边缘。
曹操不想打,尤其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为自己增加一个强劲的对手。所以他竭力地避免与孙策的冲突,孙策讨伐陈登,他忍了;李术杀害严象,他也忍了。他甚至赔着笑脸,张罗两家的婚事以掩盖裂缝。曹操几乎是在委曲求全。
可是孙策想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些日子,周瑜已经从他的驻地巴丘出发,此刻正在前来丹徒的途中。而孙权、张昭督运粮草,也很快归来。万事俱备之日,大军便可开拔,渡江直击中原!
而北方的探子们,大概以为孙伯符消沉了斗志,整日在游猎狐兔上寻找乐趣吧!
“严白虎的残余,早已肃清!这一次作战的目标,是许都!”孙策判断:当下正是曹操最艰难的时候、也是突袭许昌的最佳时机!
孙策的判断,大致不错。这一次曹操的对手,强大程度远超过以往的吕布、陶谦、袁术。袁绍拥有河北的冀、青、并、幽四州,以及鲜卑、乌丸、匈奴的服从,总兵力达数十万之多。南下官渡的,据说是他的精锐部队,步兵十万、骑兵一万,有人说实际上不满此数,但是即便是最保守的数字,也说袁绍的南征军在五万人以上。
而曹操有多少应对兵力呢?据说是不满一万人,而且十分之三还是伤病员。这个数字有粉饰的痕迹,是后来的魏国史官为了突出曹操“以少胜多”的伟大成功而刻意缩小的数字。
事实上,曹操自最初的五千人起兵反董卓,到后来的讨伐黄巾,将号称三十万的黄巾降卒收编为青州军。讨伐吕布,又收编了吕布的余部张辽等。破袁术,又收编了一部分扬州的军队。所以曹操的总兵力,至少也有十万到二十万之多。但是曹操的战线很长,他需要在西方、南方、东方各留下兵力以防备马腾、刘表、孙策的袭击,此外,还要安排一部分镇守许都,这些兵力的配置,最后造成对曹操来说最不利的局面,那就是兵力分散,真正可以开赴官渡的兵力,实在不多,也就两三万人而已。
开赴官渡的曹军,虽然只有几万,却是曹操的嫡系精华部队,留在后方的,多半是三心二意的降军,如军纪很差的青州兵。因为精华都在官渡,所以一旦后方有事,曹操只能以二流乃至三流的部队应付。就在这一年的秋天,袁绍曾派刘备到许都以南的汝南开辟第二战场,结果曹操派去应战的将领居然是无名之辈蔡杨,结果一战即溃,蔡杨被刘备斩首。无奈之下,曹操只能调曹仁去汝南,击溃了刘备的袭扰军团。刘备一败,曹操立刻把曹仁召回官渡,可见兵力之短缺不足。
蔡杨挡不住刘备,曹操便派来了曹仁。但是对手换成孙策,恐怕曹仁也抵挡不住,曹操又如何应对呢?实际上,一旦孙策北上,曹操根本不能做出有效地反应。强敌在前,猛虎在后,这必然会成为一步死棋。
而一旦孙策北上,形势大变,动摇中的刘表、马腾都会改变态度,曹军内部更有不少人与袁绍暗通款曲的,这下便会由暗而明,将叛变之心化为行动。正如曹操自己在事后所说:“大敌当前,连我自己都不能确信可以保全,何况别人?”
许都城内、官渡军中,大批的文武官员写信给袁绍,表态效忠。很难相信,如果孙策兵临城下,他们会为了曹操而死守。回想六年前,曹操进攻徐州不利,陈宫在后方引吕布入境,一月之间,整个兖州,只有三个县为曹操坚守。而当时的吕布,不过是一个流寇而已。如今的孙策,却是拥有广大地盘、强大兵力的实力派。
宝剑轻易不出鞘,出鞘必饮血,猛虎轻易不下山,下山必噬人。孙策此时的亢奋,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孙策更难以抑制胸中的风云,他双腿有力地夹了一下马匹,马儿欢快地嘶叫而疾驰,片刻已经将蒋钦等侍卫抛在了脑后。
丛林渐密,道路渐窄,泥土上有兽类的足迹,孙策下马,张开弓,搭上箭,耳中是急促的脚步声,眼前有人影晃动,孙策大喝:
“什么人?”
一名士卒提着弓箭从树丛中起身,接着在他的左右身后又出现了两人,他们的衣甲头盔表明他们乃是本军的步卒。
“小的们是先登校尉的部下。”
先登校尉就是韩当,孙策微微皱眉,韩当也是江东的老将了,自从父亲孙坚时代便跟随左右、出生入死。对他,孙策是信得过的。可是这些兵,看上去邋遢得像是山贼水寇……
孙策哈哈大笑说:“韩当的部下,我个个都认得,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其实孙策这话是唬人的,韩当的部下士卒,差不多有两千人,孙策怎么可能个个认得。即便是孙策认识那些老兵,最近各将领都在招募新兵,这些士兵如果说是新兵,所以孙策不认得,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然而这三个士兵却立刻变了脸色,孙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弓,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距离太近,谁都无法施射。
远处传来鸟儿的啼声,这是江东的暮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天已经渐渐热了,无尽的蝉鸣与蛙叫声令这丛林更显寂静,孙策望着对方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默然无言,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如此沉重!
谁,是谁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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