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刘玄德这个老滑头，我就一肚子气！

    当初鲁肃在长圾坡见到此人时，他正被曹操追杀，老婆孩子都陷在了敌阵，手下的兵将也都溃散无斗志，跟一群叫花子差不多。可是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是不肯说实话。明明是走投无路，却说什么要去苍梧找吴巨，吴巨不把你的人头割下来送给曹操才怪！

    这也就罢了，周郎火烧赤壁的时候，你又跑去了哪里？东南风未起之时，听说你把大部队都隐匿起来，做好了万一不行就溜之大吉的准备，待看到火光冲天，醒悟到曹操已经败了，这才带着你的关云长等一伙人一路追杀。

    呵呵，这时候你倒是威风了，一口气从赤壁追到华容道，又从华容道追到南郡，可是看到南郡有曹仁、徐晃的重兵，你又耍诈了。周公瑾这边与曹仁杀得你死我活，你却调头南下，轻轻松松取了荆南四郡。

    大概这就是所谓英雄风范，我算是服了你了。

    39.谁能娶我的妹子

    鲁肃回来了！脚步轻快，心怀喜悦。孙权带着一大群臣属出迎，鲁肃大模大样地坦然接受，尤其是面对那些曾经主张投降的家伙们。

    只可惜张昭不在人群中，他告病了。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已经不再可能压制鲁肃的前程了。鲁肃的心中，仿佛搬去了一座大山一般轻松。

    孙权翻身下马，握着鲁肃的手相携着进人议事厅。

    “子敬，孤持鞍下马相迎，足以显卿否？”当鲁肃行臣属之拜事，孙权亲手扶起了鲁肃，微笑着说。

    出乎群臣所料，鲁肃的回答是：

    “未也。”

    虽然是得胜凯旋而归，鲁肃也不应该如此嚣张。众人一时愕然。然而鲁肃却十分泰然，缓缓举起马鞭：“愿主公威德加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到时以安车蒲轮征召鲁肃觐见，这才是鲁肃最大的荣耀！”

    鲁肃的意思是，今日之胜，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待到将来孙权统一天下，登基称帝，才是真正的庆功之时、光宗耀祖之日。

    凭谁都听得出，鲁肃这是在拍马屁。老实说，这马屁拍得很到位，此刻孙权的心，大概正在如花儿般怒放呢吧。

    然而，鲁肃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来的。

    赤壁之战结束后，曹操虽然败归，可是曹仁、徐晃还占据着江陵。周瑜要拿下江陵，才算是完全的胜利。所以从建安十三年的冬天一直到建安十四年的秋天，周瑜所率领的江东军主力一直在南郡和曹仁苦战。

    为了配合周瑜的军事行动，孙权在东线开战。但是他的手下实在没有什么得力的战将，只好亲自出马，至于担任前锋的大将，居然是老夫子张昭，这一次出兵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刘备呢？他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趁着孙权、周瑜两线出击的机会，他南下了。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虚构了关羽大战长沙的情节，说得很是热闹，然而史册之上却告诉我们：荆南四郡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都是望风而降。

    刘备之所以能轻松拿下荆南四郡，首先应该感谢周瑜，因为正是周瑜在江陵战场上拖住了曹军主力，刘备才得以从容不迫地南下攻取四郡。刘备其次要感谢的人是刘琦，由于刘备推举刘琦为荆州剌史，打出刘表长子的旗号，给荆州人造成了“刘备厚道仗义、为刘表之子撑腰收复故土”的美好印象。金旋、韩玄、赵范、刘度这些人都是刘表的旧部，刘琦这张牌，太有用了。

    但是刘备很对不起周瑜，他本该配合周瑜攻打江陵，但是为了抢地盘，他溜号了。刘备更对不起刘琦，一年之后，刘琦莫名其妙地死了，据说是病故，享年不足三十岁。此时刘琦的弟弟刘琮，正在许县朝廷做官，他历任青州剌史、谏议大夫，得以善终。刘表的这两个儿子，才能资质都一般，不过在识人方面，特别是对刘备这个人，看来还是刘琮更看得透彻些。刘琦太轻信、依赖刘备，终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刘琦的生与死都恰到好处，刘备现在堂而皇之地成了荆州的主人。论功行赏，出使江东的诸葛亮功劳第一，被提拔为军师中郎将；长坂坡上救主有功的赵云也被晋升为桂阳太守；刘备团队的其他成员如关羽晋升为荡寇将军，张飞晋升为征征虏将军。

    这个结果太伤周郎了。合着江东将士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又是放火烧船又是冲锋陷阵，最后只得了一个郡（南郡，首府在江陵），刘备这个滑头却轻而易举地得了四郡！

    虽然为了奖励南郡攻坚战的胜利，孙权提拔周瑜兼任南郡太守，程普兼任江夏太守，吕蒙也当上了寻阳县令。周瑜升了官，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周瑜太郁闷了，打江陵的时候，他还负了伤，这会儿只好躺在营房里，慢慢地等待痊愈。而刘备呢，把大本营迁徙到了长江南岸的油口，与周瑜正好隔江相望。

    “油口油口，正好配你这个油滑之辈！”

    刘备本来在江夏还有少许土地，根据双方的协议，战后江夏完全归人孙权治下，而周瑜把油口这块土地交给刘备作为补偿。

    “油口太难听了，改叫公安吧。”

    据说“公安”便是“刘公在此安营扎寨”之意。

    鲁肃此次回来，最主要的使命是与孙权商议如何对待刘备，这也是周瑜的意思。当初赤壁之战，为了共拒曹操，孙权与刘备结成同盟，可是仓促之间居然遗漏了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战后如何分配战利品。

    或许是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打退曹军吧！

    “主公，公瑾让我和您谈谈刘备夫人的事。”喝着杯中酒，鲁肃忽然扯起了刘备老婆的这个话题。

    “刘备的夫人怎么了？”孙权的心情不错，诚然在军国大事之外，和臣子谈谈江湖八卦也不错。

    “刘备有两位夫人，都是徐州人氏，甘夫人、糜夫人，糜夫人在长坂坡被曹兵害了。”鲁肃还记得那日在长坂坡与刘备相见之时，刘玄德的脸色很不好看，眼角貌似还有泪花。可怜啊，妻子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面，身为丈夫居然都没能见到。

    “唔唔唔，那么还有一位甘夫人。”对于这个话题，孙权似乎并不在意。

    “这一年来，甘夫人的身体也不甚佳……”鲁肃说着，不觉想起刘备哭丧的脸和带着泣声的话语，“我来京口之前，她在公安病死了。”

    “哦，刘备成了鳏夫么！”孙权不怀好意地大笑，笑完才发觉自己大概是喝多了，刘备死了老婆与自己有甚相干，值得他如此大笑。

    鲁肃似乎是醉了，斜着眼珠子瞥孙权身后侍立的漂亮侍女：“俗话说得好：一辈子的光棍好打，半辈子的光棍难熬啊！周公瑾说，这正是个拿下刘备的好时机……”“啊……”

    “主公不是有个妹子么？”

    鲁肃说的是孙尚香，老姑娘的名声居然传到了府外，连老实的鲁子敬都知道了。孙权的酒完全醒了，鲁肃、周瑜这是在打他妹子的主意。

    把二十四的妹子嫁给四十九的刘玄德，亏他们想得出。

    孙权的第一个念头是要狠狠地责骂鲁肃一番，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吞回去了，这主意不错啊！

    假如刘备成了自己的妹夫，原本仓促建立起来的孙刘联盟便有了婚姻这层亲缘的联系，为冷冰冰而苍白的军事同盟增添了温暖的感情色彩。更妙的是，以往他是刘豫州，而我是孙讨虏，地位难分上下。假如刘备娶了尚香妹子，资历、年龄远长于自己的刘备便不得不以妹夫的身份相见，自己便是他的大舅哥，尊卑之分不就清楚了么？

    沉吟数日之后，孙权决定对孙尚香摊牌。

    “尚香，有一位与兄长一般伟大的英雄人物……做你的夫婿，你是否愿意？”虽然已经打开话题，孙权还是觉得很难开口。他在心中自语：为了江东，他必须这么做。可是仔细一想，难道真的是为了江东，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孙权的政治私利罢了。为了私心，便要妹子牺牲自己的青春，你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太残忍？

    “既然是伟大的英雄人物，兄长为何支支吾吾？”一般的女子听到关于自己婚嫁的话题，大概会害羞吧！可是孙尚香却毫无吃惊的神色，似乎她早已经预见到这一天的到来。

    豪族的女子，哪里能逃避政治联姻的命运？

    “因为这位英雄的岁数稍稍大了一点……”

    “比兄长的年纪还要大么？”

    “比大哥的岁数还要大一些。”

    “难不成会是比父亲还要大的老头子么？”

    “不会……他只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即将知天命而已。”

    所谓不惑就是四十，知天命则为五十。也就是说，此人的年纪在四十至五十之间。

    “是玄德公吧？”

    孙尚香平静地一语道破，孙权很狼狈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兄长已经决定将荆州借给玄德公，可是又担心玄德公会另有私心，唯一可以抓住玄德公的人选，大概便是尚香吧？”

    孙尚香继续说下去，孙权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可悲啊，孙仲谋的霸业居然要借助妹妹的婚姻，更被聪明的妹妹完全识破。

    “乱世之中，即便是女子也难以远离战场。为了孙家的生存，父亲和大哥都已经牺牲，身为二哥的我也面对曹孟德的征伐。如今轮到尚香你上场了，对于女子而言’这便是你的战场。”孙权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心中却在叹息：刘备多次娶妻，但是他的妻子都不得善终，所以有克妻之名。妹子嫁给他，名副其实，这是一场女子的生死之战。

    孙尚香仰起脸看着兄长，心怀愧意的孙权故意看远处以回避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其实从前孙权的母亲吴国太也曾提起这个话题，所谓女子的战争，就是战胜女性的怯弱，成为夫妻间的强者。孙权的父母本身就是这样的例子，坚强火爆的战神孙坚对上司、敌人都从不低头，唯独对他美丽柔弱的妻子极为顺从。

    嫁给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刘备，抓住他的心，成为荆州的女主人，孙尚香的战争在后庭。这不是孙尚香自己的选择，然而当年登上江东之主的孙权又岂是自己的选择？

    一切倶为天意！如此一想，孙权稍微减轻了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40.老男人的心思

    听说孙权有意将妹子嫁给他，刘备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纯以一个男人的角度而言，刘备应该欢喜才是。四十九的老男人，居然有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嫁给他。听说孙氏家族素有美貌的血统，从孙坚及其夫人吴氏以下，无论男女，都拥有出色的容颜。所以孙策素有美男子之名，虽然未曾目睹孙尚香的花容，然而可以想见她的美丽。

    然而以政治的立场而言，刘备却对这场政治联姻难以乐观。诚然在这场乌林之役中，他与孙氏结成了同盟。可是他在心里明白得很，这是一个不对称不公平的同盟。大战之前，孙权据有江东，兵多将广；而刘备刚吃了一场大败仗，犹如丧家之犬在长坂坡上鼠窜。在当时得到孙权的接纳，无异于绝处逢生。

    然而，周瑜能否击退曹操，直到看到江面的火焰之前，刘备的心一直是没底的。整场战役，刘备出了多少力，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政治是最现实的，刘备虽然自认皇室血脉，可是强弱摆在那里，孙权的势力比他强、地盘比他大、人马比他多。在这个同盟中，孙权是老大，刘备是小弟。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明摆着。

    刘备若是服输，甘愿低头做孙权的小伙伴，这场婚姻无疑是可喜的，因为这将巩固两家的关系。可是刘备不是那样的人，自从涿郡起兵以来，虽然兵微将寡，但是他又何曾真心服从过别人？

    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刘表……这些人都曾经接纳过刘备，可是刘备只是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宿主罢了。

    所谓宿主，是能给寄居者提供养息场所的主人而已，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如果宿主衰弱或者死亡，寄居者甚至可以取而代之，譬如刘备与陶谦；如果宿主强大，寄居者便会在适当的时间脱离他以保持独立性，譬如刘备与曹操。

    虽然从忠义而论，把好心收留自己的主人当做宿主有些可耻，但是如刘备这般的弱小势力在乱世中要生存、要发展，谈何容易，寻找宿主，未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

    孙权是刘备的又一个宿主罢了。可是一旦接受孙尚香作为自己的妻子，刘备便成了孙权的眼下之物。与其说主动送上门来的孙尚香是妻子，倒不如说她是孙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

    新婚之夜，当刘备掀开盖头，亲眼目睹新娘子惊人的美貌之时，他的心在颤抖：

    “真是美艳的间谍！”

    刘备的心不单单是因为孙尚香的美貌而颤抖，更主要的原因是那些佩剑悬刀、立于两旁的侍婢，这些侍婢都是孙尚香从江东带来的陪嫁丫头。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女兵，听说这位孙家小妹在江东俨然是个女将，整日里带着这帮女兵操练军列、兵器，进退如兵法。

    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娘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关起门来，将刘备军法从事。到那时，任你刘备喊破天也没有用。关羽、张飞再勇猛，诸葛亮再多谋善断，也不好管这闺房中事。再说了，堂堂一个刘豫州，被老婆打了，这事找谁说理去？说怕老婆，这不是寒碜自己么！

    最后刘备的对策是把赵云安置在了府内，让他做自己的亲兵队长。接了这军令，赵子龙挺尴尬的，这算什么差事啊？让我对付一帮女兵，这还不如让我再杀一趟长坂坡呢！

    建安十五年，与孙尚香婚后一年的刘备携娇妻来到了江东，名义上说是陪老婆回娘家，其实是刘备有求于孙权，所以亲自上门相商。

    当时孙权正在京口（镇江），虽然结盟已经有两年多，两家又结成了亲家，可是两雄还不曾相见。两人相见，才知道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孙权想：这人长得好生奇怪，两只耳朵都耷拉到肩膀上了，双手长得差不多都能碰到膝盖了。皇室血统就长成这样？

    刘备想：这人长得好生奇怪，胡须发紫，眼珠子碧蓝，方方的下巴大嘴巴，上身倒比下身长，莫非是西域胡人？

    两人都是啧啧称奇。但刘备这一次来，可不是为了瞧孙权长的什么德性，他是来要土地的。

    “多亏了周都督一把火烧走了曹贼，如今刘表的旧部纷纷抛弃曹氏，改投我的旗下，原来我只有数千人，如今已经达到数万之多。”

    孙权嘴巴上向他道贺，心中却暗想：难怪我这边没什么收获，原来都到你那边去了，居然还向我炫耀。

    刘备的成功，主要在于以刘表长子刘琦做旗号，作出为刘表之子收复基业的姿态，所以荆州的士大夫，大多数归顺了刘备。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刘备仰慕已久的刘巴，宁愿选择曹操。刘备攻取四郡之后，他南逃交趾，后来又投奔益州刘璋。刘备入川前夕，刘巴警告刘璋说：

    备，雄人也，入必为害，不可内也！

    懂刘备的人不多，刘巴算一个。

    刘备对孙权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其实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的人太多，你给的地太少，希望你能够把整个荆州（不包括江夏）借给我。”

    这就是所谓的“借荆州”。

    刘备不知道，此刻孙权的袖子里正揣着周瑜从江陵十万火急送来的密信呢！周瑜对这件事可是重视至极，他特地派人连夜赶路送这封信，可见这封信的重要。担任这项重任之使者，正是功曹庞统。

    在庞统看来，这也是他在江东立功扬名的最佳机会。周瑜用他，正是看中了他的机智与口才。所以在临行之前，周瑜将密信内容向他透露：

    “千言万语，其实只是一句话，那就是借这个机会，一定要把刘备扣下来！”

    庞统起初是愕然，随即便明白周瑜的用意，点头表示赞同。对于江东而言，刘备是盟友不假，可是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特别是在荆州问题上，孙权、周瑜的计划，最终是要把荆州划人自家领地的，可是野心勃勃的刘备也想染指荆州，这就成了孙权兼并荆州以夺取天下的障碍。

    现在刘备自己送上门来了，莫非天赐良机！孙权决不可有半点妇人之仁，而应该果断下手，软禁刘备。一旦刘备被扣，留在公安的关、张、诸葛等人群龙无首，只有从孙权的指挥。

    周瑜告诉庞统，一旦孙权看了书信，仍然犹豫不决，那就是你庞统表现的机会了。若能促成此事，庞统便是江东的政坛新星、前途不可限量。

    听了这话，庞统兴奋不已。

    书信送得很及时，刘备刚来，一时半会儿不走。但是孙权看了密信，脸上却露出迷惑的神情。周瑜的信上说：

    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

    真的如此么？

    自从兄长孙策去世以来，孙权一直是孤军作战，如今刚刚有了一个并肩作战的盟友，转眼间便要翻脸么？虽然说刘备是个讨厌的滑头，可是与曹操之战，他毕竟也出了一份力，战后取得一些土地，也在情理之中。大敌仍在，盟友之间便互相算计，这样真的会对江东有利么？

    “你叫庞统？”

    孙权忽然点到庞统的名字，庞统精神一振，以有力的声音回答：“是！”

    “公瑾在书信的附言里，说送信人不是泛泛之辈，而是被荆州人誉为凤雏的庞统庞士元。”孙权注视着庞统的眼神，“那么，你就以荆州人的身份，来说说这件事吧。”

    “若是以荆州人而言，玄德公的魅力，的确超过了将军。”

    “哦，你是说荆州人更喜欢刘备么？”

    “是的，但这不仅仅是个人魅力，而是派系斗争所致。”

    “这与派系有何相干？”

    “荆州士大夫自从刘表时代便已经分裂为两个派系，一派拥立大公子刘琦，一派拥立二公子刘琮。刘琦派反曹、亲近刘备，刘琮派则亲近曹操、反对刘备。大战之后，刘琼派要么被杀，要么北上许都做官，所以滞留在荆州南部的士大夫，差不多都是刘琦派。而刘备自从刘表时代便已经积极经营荆州人心，大战之后，他又拥戴公子刘琦，荆州的士大夫自然纷纷投奔。”

    “如此说来，孙氏与荆州是无缘了。”

    “那也未必。在曹操和刘备之间，荆州人选择刘备；在刘备和主公之间，荆州人依旧选择刘备。可是在曹操和主公之间，荆州人又会选择谁呢？”

    “大概会选择孤！”孙权若有所悟，庞统的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啊！孙权要夺取荆州，就势必与刘备发生冲突。而要避免冲突又达到排除刘备这个隐患的最佳时机和最佳方法，就是现在扣押刘备为人质。

    孙权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庞士元刮目相看。

    41.这样的甜蜜难再有

    虽然庞统的话打动了孙权，可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孙权还需要和亲信们好好商量。如今在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兄长时代的旧臣子吕范，一个是孙权亲手提拔起来的新宠鲁肃。

    周瑜的密信吕范和鲁肃已经看过了。

    “子衡，你先说吧。”

    孙策时代，吕范曾经主管江东的财政，当时年轻的孙权常常在私底下向他讨要零花钱，而吕范每一次都会报告孙策之后再答复。

    “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是一些小钱罢了，为什么要惊扰大哥呢？”

    “虽然是小钱，可也是公库的财产，没有将军的许可，怎么能私相授受呢。”

    “吕范真是古板之人！”

    另一位姓周的财政主管，则每次都能为孙权巧立名目，躲过孙策的询问。孙权自然与此人很亲密。

    等到孙权自己当家，却想起了吕范的好处。

    “吕范真是可信之人！”

    于是那位周某被无情地罢免、永不叙用，而吕范却得到了孙权的信任。

    如今面对孙权的询问，吕范肯定地回答，他支持周瑜的意见，赞成将刘备扣留下来。

    孙权默然，他知道鲁肃与周瑜的关系很好，本以为吕范会有不同意见，没想到吕范也是如此认为，看来这一次他们的意见是统一无疑了。

    至于妹子孙尚香那边，更不会有什么问题。刘备留在江东，等于做了上门女婿，孙尚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主公为何不问鲁肃的意见呢？”孙权这边发呆，那边鲁肃却主动发言了，“我不同意公瑾的主张。”

    鲁肃认为，不但此时不应扣留刘备，相反，还应该答应刘备的请求，把江夏以外的荆州“借”给刘备。

    “这是什么话，鲁子敬你疯了么？”孙权大吃一惊。“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这不是当年鲁肃你自己为我所作的规划么？按照这个计划，孙权应该沿着长江向西发展，逐步兼并荆州和益州，然后建立王朝，与曹操争夺天下。可是如今鲁肃却说什么把江夏以外的荆州“借”给刘备，这是什么话？

    鲁肃自有鲁肃的道理，如今的他比以往更自信，思虑也自以为更成熟。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曹操尚未南下，所以我们的敌人是刘表、刘璋。而如今曹操已经歼灭群雄，天下唯有将军与刘备足以与曹操对抗而已。”

    吕范显然不以为然，他比鲁肃的资历老得多，没有理由怯场：

    “乌林一役已经证明：没有刘备，我们也可以对抗曹操。”

    “不然，乌林一役虽然击退了曹操，然而以曹操这般的巨象，这一击并未受到重创。若以江东之力独力对抗曹操，恐怕难以持久。”

    “若能兼并荆州，我们便拥有两大州的人力与物力，如何不能与曹操对抗？”“江东与荆州世代互相敌视，感情上很难在短时间内融洽起来，如果遽然占领荆州，恐怕会引起抗拒。所以我们不妨借助刘备，安抚荆州，令荆州人逐渐认可我们的统治。”

    “若是放任刘备在荆州发展，荆州便是刘备的荆州，与我江东何干？”

    “然而扣留刘备做人质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旦刘备被扣之后，他的部下关、张等人勃然大怒，断然投向曹操阵营，那我们岂不是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增加了敌人。”

    犹如一场现代足球的加时赛，鲁肃的最后一句话射门得分，决定了胜负。孙权恍然大悟地起身，示意两人不必再辩。

    “孤意已决！”

    问题不在于是否扣留刘备，而在于扣留刘备能得到多大的好处。如果扣留刘备反而会激怒关羽、张飞、诸葛亮等人，迫使他们反而投向曹操阵营，那江东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然而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听说关羽与曹操有一段旧交情，而张飞的妻子则是曹操亲族夏侯家的女儿，唯一与江东有密切联络的人是诸葛瑾的弟弟诸葛亮，然而传言诸葛亮在荆州的地位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重要，兵权握于关、张之手，只有资历较浅的赵云、魏延之类才服从他的支配。

    关羽、张飞皆是刚烈火爆的武夫，一旦听闻刘备被扣留，一怒之下，挥兵杀向江东，或者干脆投奔颇有渊源的曹操，可能性远远大于向孙权低头。

    如此说来，扣留刘备这一招，并不划算。然而刘备已经来了，对于他“借”荆州的请求，总要有个答复。究竟是借与不借呢？

    鲁肃当然是主张借。

    打开地图，荆州在左，扬州在右，孙刘联盟占据了这两个州的大部分，曹操则占据两州的北部地区；再往北去，荆州的北方便是华夏的核心、帝国的都城所在：司州、豫州之地，而扬州的北方，则是徐州、兖州。

    现在的局势，是孙权在荆州和扬州两线作战，西线是周瑜与曹仁的厮杀，东线则是孙权本人与曹操在江淮间对峙。江东的兵力本来就不多，两线作战，当然兵力不足。所以赤壁之战后这一年的战事，虽然孙权占据上风，可是无论是东线还是西线，都打得相当艰苦，成果也很有限。

    鲁肃的分析，孙权深有同感。譬如说这一次攻打合肥吧，因为大多数兵将都跟随周瑜去了南郡，居然只能用张昭为将，真是难为老夫子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在军事上占尽优势，然而苦于两线作战，打英法则俄国袭击东线，打俄国则英法侵扰西线，德国苦苦支撑数年，终于国力衰竭。这是千年之后外国佬的事，孙权自然不知。可是战国时，魏国强盛一时，然而同时与秦、齐、赵、韩为敌，终于丧失霸主地位。秦末，项羽同时与刘邦、田荣作战，腹背受敌，终于败走垓下……这样的历史可是孙权熟知的。

    而要避免两线作战，鲁肃认为唯一解决的力、法就在刘备身上。

    赤壁一战之后，周瑜其实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去北线争夺曹兵据守的江陵，而把空虚的荆南四郡留给了刘备。在鲁肃看来，事情完全可以颠倒过来，让刘备去江陵打曹仁，而周瑜则南下长沙。

    “言之有理，可是事已如此，又该如何挽回呢？”

    鲁肃说，既然木已成舟，我们干脆就大方一些，把荆州借给刘备，如此一来，刘备的领地便与曹操直接接壤。刘备要扩张，必然与曹操发生冲突。即便刘备不北上，曹操也不得不把大量兵力部署在襄阳一带以防刘备的突击，这就减弱了我们的压力！

    而我们这一边呢，由于西部战线收缩到江夏一线，从此只需以少数兵力镇守江夏，而把主力调往东线江淮战场。到那时，我们的东线得到增强，而曹操那边却不得不为了应付刘备而调拨一部分兵力去襄阳，这一加一减，我们在东线的胜算可就大大增加了，拿下徐州也不是难事。

    所以，鲁肃的建议是：借荆州给刘备。

    当然所谓“借”是要还的，等到刘备取得新的领土，足以自立。孙权便向他讨回荆州，到时候，孙权东线占据徐州，西线又拿着荆州，何其美哉！

    鲁肃又给孙权画了一张大烙饼来充饥，在这一点上，鲁肃比周瑜在行。

    应了那句话：看上去很美！

    然而就在孙权打算听从鲁肃的建议把荆州借给刘备之时，周瑜又来函了。这次的函上说他的箭伤已完全愈合，即将入京。

    那就等公瑾回来，再决定借荆州之事吧！

    这时刘备却要回去了，孙权既然不打算扣留他，也就欣然答应了。饯别的家宴上，妹夫刘备和大舅喝得都挺高兴。刘备大概探听到了些许消息，觉得借荆州一事十有八九能成，所以心里舒坦。临来之前诸葛亮等人千般阻挠，说什么孙权、周瑜一定会为难自己，甚至借机扣押自己做人质，可见诸葛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心了！

    孙权这边呢，暂时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褓，敞开心扉与亲爱的妹夫畅饮。

    “听说曹孟德知晓你我两家结亲、关系和睦，吃惊得笔都落地了呢！”

    “这事你也晓得，难道在曹操身边，有你的细作不成？”

    “哈哈哈，哪里有，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酒越喝越多，话题便越发深人，越过了公务，进人私人领域。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正是关系亲密的表现。

    “玄德与小妹处得如何？”显然有些酒意的孙权小声地问刘备。

    “还好，令妹很温柔贤惠……”

    “哈哈哈，温柔贤惠这个词用在小妹身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孙权真的是过量了，他朝刘备挤眉弄眼、一脸坏笑，“我指的是那个方面……”

    “呵呵，那个啊……”刘备也醺然若醉，他扬起脸大笑，“我在那个方面，比在沙场上的表现还好些呢！”

    “啊哈，是吗，本来我还准备了一些特别的礼物呢，也罢也罢，看来玄德是不需要了。”

    “喔，既然准备了，就不要小气了，我得带回公安去。”

    “哈哈，玄德真是性情中人啊……”孙权真的醉了么？他的话听上去可不像是在开玩笑，“玄德公，善待我的妹子。如若令尚香伤心，我必会令你伤心，这是做哥哥的心声。”

    “唔唔唔，仲谋，如今我可是尚香的夫君，我怎么会让她伤心呢？我必让她成为荆州的女主人，九州第一的女人……”

    在刘备与孙权之间，这样酣畅的痛饮畅谈，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时为建安十五年，这是孙刘联盟最美好的岁月，也是刘备与孙尚香最甜蜜的时光。

    42.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刘备即将回去了，临行之际孙权带着张昭等人为他送行。

    “玄德，保重！”

    即将上船的刘备忽然回头，朝孙权回走了几步，他这是有话要说。那就说呗，孙权侧耳倾听，刘玄德的声音很小，似乎不想让左右听见。

    “仲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以你我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

    刘备很诚恳地说：“公瑾这个人，文韬武略没的说，可称万人之英，只是……”说这里更加压低了嗓音，孙权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玄德公，你大声点。”

    刘备叹息了一声，依旧是低声细语，孙权向前凑近些，终于听清楚了，刘备说的是：“只是他志存远大，恐怕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孙权哑然失笑，刘备你这个老江湖，不动声色间说出这种话来，这是在施离间计啊。要不是我和周瑜肝胆相照、君臣同心，这几句话还蛮有杀伤力的。

    刘备前脚刚走，周瑜便到了京口，他坐下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关于刘备。

    “主公纵虎归山，只怕将来老虎要吃人！”

    可是刘备已经走了，周瑜再抱怨也没用，话锋一转，他说到了益州。

    早在十年之前的建安五年，鲁肃早已经为孙权制订了完整的战略规划：东起江东，西到西川，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这份蓝图，将中国的南方半壁江山囊括其中，如果得以实现，那么南北朝时代就将提前到来。

    无独有偶，二十年前，帝都洛阳一带流传着这样的预言：“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这话出自图谶发烧友、益州人董扶之口。所谓图谶，其实就是秦汉巫师方士图文并茂写下的一些神秘预言。

    王莽篡位时代，曾流传这样的图谶：“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结果若干年后，果然是一个叫刘秀的人收拾江山，复兴汉室，这便是光武中兴。自此图谶学风行一时，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正统儒学的影响力，成为东汉的显学。

    “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或许正是因为这则预言，董扶的好朋友、时任太常卿的刘焉（刘璋之父）上表朝廷，请求外放益州做官。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

    当时的益州正如一锅即将沸腾的热粥，益州刺史郤俭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益州将乱的谣言甚至传到了京师。

    “这个时候刘太常主动请求去益州，可见他真的是忠心耿耿、赤胆为国。”

    于是一纸诏书，刘焉成了益州牧。然而他还没上路呢，益州已经乱了，起义军打着黄巾的旗号，杀了刺史郤俭。好在刘焉的运气不错，有一个叫贾龙的官员击溃了起义军，刘焉得以顺利地入境就任。

    在益州，刘焉刷新吏治、善待蜀民、推行德政，巴蜀士人对他的评价很高。这时京师倒是真的大乱了，先是大将军何进遇害，接着是袁绍屠杀宦官、血洗宫廷，继而董卓进京，昔日繁华如天堂的洛阳城尸横街道，俨然阿鼻地狱。

    “京师将乱”，董扶的预言上半句已经实现，想来下半句也不会落空——“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焉庆幸自己的抉择没错，如今他开始为自己的“天子气”而动作。他先是勾结五斗米道杀害了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阁，杀害汉使。接着，刘焉装腔作势、貌似很痛心地上表说："米贼断道，不得复通。”

    接着，他开始在益州杀人立威，就连当初扫清民乱、迎他人蜀的贾龙等人也不免一死。刘焉越来越嚣张，他甚至造了一千多辆仿制的皇家马车。邻居刘表看穿他的心思，给朝廷上了一份奏章，说："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

    刘表是儒学名士，说话喜欢引经据典。子夏是孔子的弟子，曾经在西河开馆教学，人们误以为他便是孔夫子。刘表引用这个典故，说白了就是："刘焉那家伙有野心，瞧他捏着鼻子装象的德行，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就是天子呢！”

    朝廷正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了偏远的益州，于是打算调和一下矛盾。刘焉的儿子刘璋在长安做奉车都尉，朝廷便让他做钦差去益州劝刘焉收敛一些。这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刘璋去了益州，哪里还会回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刘焉一共有三个儿子，刘璋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刘范、刘诞。这哥俩也在长安做官，马腾袭击长安一战中，刘范哥俩与马腾通谋，结果马家军战败，逃回凉州，刘范哥俩可就倒了霉，双双送了性命。

    这一年正是刘焉的不幸之年，他所居住的绵竹城莫名其妙烧起天火，险些丧命。刘焉焦头烂额地逃生出来，却听到两个儿子被杀的噩耗。刘焉这就受了刺激，一病不起，终于在兴平元年一命呜呼。

    刘焉一死，刘璋便成了接班人，这个小孩老实厚道。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政治哪里是老实人玩得起的？全无威势的刘璋压不住臣下，北边的张鲁不再服从，内部也是叛乱不断。

    在群雄的眼中，刘璋就是一只肥美的羊羔，只不过大家都忙着逐鹿中原，一时还顾不上他罢了。

    “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听着这样的预言，孙权也心动了。周瑜为孙权分析当前局势，建议立即着手执行“西进计划”。情报显示，赤壁之战后，曹操正处于内忧外患的低潮期，近期之内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南下侵略战争。而荆州通道已经打通，正是执行“西进计划”的最佳时机。

    所谓“西进计划”，就是周瑜、孙瑜（孙权的堂哥）西征益州，消灭成都的刘璋和汉中的张鲁，成立孙氏的西线集团军。“西进计划”之后，是更为宏伟的“三线并进”计划，即孙瑜留在汉中，主持西线；周瑜回到荆州，主持中路；孙权则坐镇石头，主持东线，形成对曹操的三条战线。

    整个计划都与刘备无关。这也正是周瑜之所以建议孙权扣留刘备的意图所在。可惜孙权与周瑜在这个问题上，并未达成一致意见，于是为后来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孙权对于“西进计划”，完全赞同。君臣既然已经同心，周瑜再无顾虑，心急的他在京口只停留了两三天，便告别孙权，返回荆州。

    43.恨天不与寿

    密林中发出虎嘯之声，乱树背后落叶哗哗作响，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探出头来，发现已经被不怀好意的军士们包围。

    孙权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朝虎的咽喉射去。虎一摇头，箭射偏了，射人了老虎的肌肉里，它痛得大喊，把两只爪子在地上一按，大吼一声向孙权扑来。

    “快救护君侯！”

    刀枪剑戟一时齐到，那老虎的前爪已经扑到了孙权的马鞍处，可是敌不过众军士的它，终于死在了孙权的眼前。

    “好险！”

    孙权大出一口气，只觉手脚都软了，脑中却在想：若是张老夫子看见此情此景，一定是唠叨个没完没了。

    说张昭张昭便到，老夫子乘着一顶竹舆轿子来了，一看见地上的老虎张昭便变了脸上的颜色数落起孙权来：“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呢？”

    “夫子，不过是出来散散心罢了，何须动怒？”孙权嬉皮笑脸。

    “所谓人君，是说他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可不是说他能驰逐原野、与猛兽斗勇！”说着说着，张昭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一旦将军出了意外，老夫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仙逝的国太与讨逆！”

    “夫子不要再说了。”孙权只能道歉，“我错了，只怪我年少虑事不远，惭愧惭愧！”于是众人连忙收拾地上的死虎，剥了虎皮回家。

    后庭，产房中传出婴儿哇哇的啼哭之声。

    “恭喜君侯，是一位郡主。”

    去年此时，孙权喜获他的长子，这是他与一个地位卑微的侍女所生的，他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叫“登”。《尔雅'有云：“登，升也。”孙权这是在感怀自己逐次上升的人生阶梯吧！他对正室徐夫人说：“把这个孩子当做你自己的儿子来抚养！将来所有我的子女，无论你还是哪个偏房所生，都是你的孩子，这正是所谓正室的责任。”

    如今的后庭，孙权最宠爱的女子是步夫人，步骘的族人之女。这位来自淮阴的江北美人，因她的如花容颜与宽容和顺的性格而深得孙权的欢心。相比之下，徐夫人就有些心胸狭窄，爱嫉妒，好吃醋。

    嫉妒本是女人的天性，然而在美女如云的后庭，唯有掩饰自己的天性，才能在这场女人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这个道理，徐夫人不懂，步夫人懂。

    此时，蒙受宠幸的步夫人终于为孙权生下一个女儿，虽然未能生下儿子，但总比肚子平平的徐夫人强了几分。

    “哈哈，孤有了一个女儿！”不知为何，孙权突然想起了方才射虎的情景，“好啊，就叫你大虎吧，倘若将来有个妹妹，可以叫小虎。”

    以老虎为自己的女儿命名，这可真是别出新裁。一个女孩子竟然叫大虎，呵呵，这个女孩子的将来真是很令人好奇。

    不过看得出，孙权的心情很好。周瑜即将西征益州，以刘璋的孱弱，一定不能抵挡江东铁军。天快亮了吧，这是孙仲谋与周公瑾的黎明，这晨曦的亮光，使孙权的心里变得亮堂堂的，他想，父亲和大哥一定不会想到孙仲谋会有今天。

    抱着女儿大笑的孙权，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兄长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可是孙权不服气，他可不仅仅是“保江东”，他也能与天下争衡，大哥，你就瞧着吧！

    事实上，周瑜的归途并不顺利，船只走到巴丘（今湖南岳阳），周瑜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忍受行程之苦，只能停留下来休息，同时传唤医师来为他医治。

    周瑜的病源于一年前江陵城下的箭伤。当初战事僵持不下，为了鼓舞士气，身为江东军主将的周瑜也亲自跨马上阵，带领将士冲锋陷阵。

    可惜周郎运气不佳，被一支流矢射中右臂。

    “哎呀！”

    周瑜翻身落马，伤势不轻。本来想鼓舞士气，现在反而鼓舞了敌人的士气。曹仁听说周瑜受伤，带兵到周瑜军营前大肆招摇嘲笑：

    “曹征南问候周都督安康否？”

    周瑜大怒，强撑着病体披挂上马，激励将士，与曹仁对垒。

    “原来箭伤并不严重！”曹仁以为周瑜真的无碍，很失望地回城。最终周瑜的硬撑，换来了曹仁的撤退。可是周瑜的身体却从此落下了病根。

    当年周泰被山贼围攻，身中十二枪，金疮发胀，命在须臾，可是得了一个医者的救护，一月而愈。这名医者的名字叫做华佗。周瑜的病伤，一年以来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若是在华佗的手中绝不会如此。耽搁至今，小/』、的箭伤居然熬成了大病。

    看来是熬不过去了。

    病榻上的周瑜索要纸笔，写下了如下字句：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

    可是周瑜真是心有不甘啊，他又写道：

    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之日也。

    是啊，这正是周公瑾施展平生抱负的时候，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可是谁又能抗拒死神的召唤。周瑜唯有考虑后事的安排，他想到了鲁肃：

    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

    不过鲁肃在西征和对待刘备的问题上，似乎和自己并不合拍。也罢，一切自有天数，非人力可以强为之。再放不下，周瑜也只好放下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抛下手中笔，周瑜微闭双眼，大口地喘息之后，又是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周瑜感到一阵的暴躁，他愤愤不平地吐出一口痰：“老天何其不公啊！”

    痰中带血，那血的颜色，何其鲜红，红得让人觉得可怕。

    信使快马加鞭将周瑜的临终告白送到京口，当孙权读到最后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或可采，瑜死不朽矣”时，知道周瑜必死无疑，已是泣不成声。

    “周公瑾有王佐之才，如今却突然短命而死，我该依靠谁呢'”孙权立刻安排快船去巴丘，船刚下水，周瑜的死讯已然传到。孙权决心西上奔丧，走到芜湖，迎面遇上了运送周瑜棺柩的船只。孙权扑抢到棺柩之上，号啕大哭！

    江东文武，不论老臣、新人，都为这突来的噩耗而震惊、感伤，就连曾经与周瑜关系不和睦的老将程普也潸然落泪。

    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周瑜的早死，是江东最重大的悲剧。从孙策时代起，周瑜已经是江东的两大支柱之一，吴氏曾留言：外事不决问周瑜。曹操南下，江东最危难之际，是周瑜力挺孙权，达成抗战的共识。赤壁之战，周郎乃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功臣。

    最为可惜的是，周瑜死在了他施展平生最大志向，西进巴蜀、角逐天下的前夕！对于周瑜这样拥有强烈的进取心、志在横行天下的人来说，人生之痛苦，莫过于此。苏轼曾写下《念奴娇？赤壁怀古》，其词曰：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雄姿英发的周公瑾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应了“人生如梦”这句话。

    周瑜的早死，是孙氏的不幸，却是刘备的大幸。周瑜一死，孙氏阵营之中，再无合适人选可以西征益州，“东起江东，西到西川，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的江东规划，成为泡影。接替周瑜的鲁肃，论才能难以与周瑜媲美，论老谋深算更远逊色于刘备，南北朝不复可能。刘备却将借此际遇，迎来自己的人生转机。

    44.刘备想吃独食

    南国的冬日不太冷，庞统的心却冷了。

    曾经在周瑜幕下任功曹的凤雏庞统，跟随周瑜的棺柩来到了江东。借这个机会，他结识了不少江东的俊杰，譬如陆绩、顾劭、全琼之辈。

    “都是些泛泛之辈，看来周公瑾死后，江东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庞统在心中默念，江东英杰之中，他最仰慕孙策与周瑜。可是他来之前，孙策便已经死了。本指望在周瑜手下混几年，可以有出头之日，可如今周瑜也死了。

    “在这江东，可以驾驭我的人都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庞统决心离开，尤其是察觉孙权并无用自己的意思之后，他更坚定了这决心。“士元打算去何处？”

    庞统途经南郡日寸，鲁肃留住了他。因为周瑜的关系，两人早就认识，关系处得相当不错。庞统知道其实鲁肃很希望自己留下来协助他，周瑜死后，孙权已经委任鲁肃接替周瑜的职务。可是庞统认为，鲁肃的才能与周瑜相差太多，驾驭不了自己。

    “回襄阳读书、耕田。”

    “襄阳，你是要投曹么？倘若如此，鲁某可不能轻易放你过去。”

    “子敬你是要杀我么？”

    鲁肃大笑，拍拍庞统的肩膀：“我已经猜到了你要去哪里，也好，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江东，去那个人手下也不错。”

    “子敬也希望我为那个人效力么？”

    “差不多吧。”鲁肃微微皱着眉头，“我甚至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的书信，相信对你会很有用。”

    “子敬对庞统这么用心，不会是无缘无故吧？”

    “呵呵，不愧是凤雏……我希望你继续能为江东做一些事。”

    庞统哑然失笑，鲁肃不会是打算把自己安插在那个人身边，做间谍甚至是刺客吧？

    “我正准备说服主公，将荆州借给那个人，可是我也深知那个人的滑头。”鲁肃的表情很严肃，不大像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能在他身边出谋划策，我会安心很多。”鲁肃坦然说，“我的打算是：庞士元你在那边，而我在这边，一起维护这两家的联盟。”

    庞统也坦率地回答'“如果我成为那个人的军师，说不定会鼓动他与江东为敌。”“至少就目前而言，曹操不灭，我们两家就必须维持眼下的这种关系。只有傻瓜才会撕破脸皮，我想你庞士元不是傻瓜，更何况刘玄德不会受一个傻瓜的摆弄。”鲁肃很沉着，但是庞统想，毕竟他还是不如周瑜，很多事，他看得太简单了。

    “我赞成子敬所言，维持眼下的关系对双方都有好处，但是将来一定会有变数。”

    “能管住眼前事就不错了，谁管得了将来？周公瑾目卩样聪明的人，算得了天下算不了自己，你我还不如他，说什么将来！”

    鲁肃的话听上去多少有一些丧气，庞统心中暗想：周瑜的死，的确改变了一些事，也改变了一些人。这些人中，有鲁肃，也有自己。

    “我的未来在哪里？”素来自负的庞统居然也莫名地迷惘起来。

    可是鲁肃并不迷惘，他告诉庞统，未来在益州。

    赤壁之战以后，南北对抗已成定局，曹操一时吃不下孙刘，孙刘也难以越过长江北伐，所以三方的目光都会投向西部。

    对于孙刘而言，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孙刘联合攻取益州，瓜分其地；二是刘备独吞益州。然而前者的成功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鲁肃希望庞统能协助刘备尽早夺取益州，一旦事成，庞统在刘备阵营的地位将迅速提升。

    可是这对于鲁肃及江东有什么好处呢？

    “刘备取得益州之后，便将荆州还给江东。”

    庞统内心深处有一丝不安，刘备会还么？鲁肃恐怕太天真了吧。

    “倘若撕破脸皮，对谁都不是好事！”

    刘备取得益州却拒绝还荆州，这便意味两家关系的破裂。鲁肃以为刘备不会如此愚蠢，即便刘备真的利欲熏心，他身边还有诸葛亮以及庞统，两大智囊的提醒忠告，想必刘备不会置若罔闻。

    鲁肃快速地写好给刘备的推荐信，递给庞统。

    庞统的离去，是孙权的疏忽，他完全陷入周瑜逝去的悲伤之中，以至于对世事的感觉有些模糊起来。

    “公瑾有一个女儿，就做我儿的媳妇吧。至于他的儿子，我不是刚有了个女儿么，就把大虎嫁给他吧。”

    孙登只有两岁，大虎更是襁褓之中的女婴罢了，然而孙权却已经决定，要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周瑜的怀念。周瑜有一女二子，女儿可以做孙登的妃子，而大虎则下嫁周瑜的长子周循，至于周瑜的次子，孙权将会从孙氏宗亲中选择合适的女子与其联姻。

    “主公，依照前面所议，把荆州借给刘备如何？”鲁肃进言。

    孙权无力地点头，周瑜推荐你为接班人，也罢，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我最近很是头痛，不想考虑这些事。

    于是交割南郡给刘备，原来接替周瑜做南郡太守的程普，回到江夏做太守。至于鲁肃，从长沙分割一部分土地出来成立了汉昌郡，鲁肃兼任汉昌太守，指挥部设在陆口（今湖北嘉鱼）。

    这一年也有好消息，或许是因为步夫人得宠的缘故，步骘得到重用，出任交州刺史。步骘一到交州，便杀了三心二意的吴巨，威震岭南。这样一来，孙权所控制的领地便如同一个半月形包住了刘备所占据的荆州。

    然而就在第二年，也就是建安十六年，细作报告了来自北方的最新军情。曹操正策划西征汉中的张鲁，司隶校尉钟繇将担任此战的前锋，而大将夏侯渊也将参与此战。至于曹操本人，不久也将亲临关中，坐镇对张鲁的一战。

    区区一个张鲁，值得曹操如此大动干戈吗？孙权认为，这是曹操即将对益州下手的信号。

    周瑜已死，可是他所设计的西征大业不能就此了结，孙权有意重启西征计划，只不过有所调整。当年周瑜是打算撇开刘备单干的，如今孙权却有意联合刘备共取西川。

    孙权的态度很诚恳，他派特使抵达公安，向刘备表达了联合西征的意愿。理由是曹操有意西征汉中张鲁，一旦张鲁降曹，曹操必然南下西川。假如曹操得到益州，荆州就危险了。所以如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两家联合起来，直捣成都，北上汉中。

    刘备很快回信，说是刚刚拿下荆州，根基还没扎稳，不可轻动。要打益州你自己打去，反正咱不掺和这件事。他还劝孙权慎重行事，一是因为益州的刘璋虽然不强，但是西川地形险要，刘璋自守绰绰有余；二是曹操正在磨刀霍霍，一旦孙权攻打益州不利，曹军便会趁虚袭击江东。

    江陵是西进益州的必经之路。刘备不动，孙权也不可能越过刘备打刘璋。这样一来，孙权西征计划便成空谈。孙权这才理解当年周瑜为什么不同意“借荆州”，气得不行，周瑜不在了，他找来堂哥孙瑜，让他强行扣关西进。

    “既然玄德公不参与此事，我这就让孙瑜攻打益州，不要玄德公一兵一卒相帮！”然而孙瑜的大军推进到荆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刘备军三面包抄，关羽在江陵，张飞在秭归，刘备在孱陵，拉开一副火拼的架势。孙瑜虽然也是“瑜”，到底不如周瑜沉着冷静，一看这阵势就有些傻眼。

    “玄德公这是什么意思？”

    “刘某是来为刘璋求情的。我和刘璋同为汉室宗亲，希望孙将军能看在刘备的薄面上，放刘璋一马。”

    见孙瑜还有些犹豫，刘备更进一步，赌咒发誓说：“若有半句假言欺骗，我就披头散发、入山林隐居，绝不失信于天下！”

    这是什么玩意？孙瑜奉命去打益州，不是来和刘备厮杀的，要打也得回去禀报了孙权再打。孙瑜只能撤兵。

    听了孙瑜的回报，孙权简直都快气疯了。

    “刘备哪里是为刘璋说情，他这是想独吞益州，这个老滑头，当年要是听公瑾的话，把他扣下来就好了。”

    “我看玄德公说得很诚恳，说不定还真是如此，毕竟他和刘璋同属皇室宗亲。”“拉倒吧！什么皇室宗亲，刘备不过是蓟县一个卖鞋子的小贩，扯什么皇亲。说白了他就是浑水摸鱼的主儿，趁着乱世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到了下半年！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千方百计阻止孙权西征的刘备，带着一大票人离开荆州，西行入蜀去也。

    鲁肃的报告上说：刘备之所以人蜀，并非是为了吞并刘璋，而是接受了刘璋的邀请，前往益州协助刘璋抵御侵扰北部边境的张鲁以及即将出动的曹操大军。所以，刘备这一次出兵完全出自公义，并无私心。

    孙权一看这报告就气歪了，一把抓起竹简就扔在地上。

    “子敬真是迂腐，公瑾怎么选中这么一个呆瓜来接班？”

    孙权认为，刘备显然是假借助阵名义人蜀，一旦他在益州站稳脚跟，便会向倒霉的刘璋现出浄狞面目，夺取益州。鲁肃却完全被刘备假仁假义的借口所蒙骗，居然还说什么“完全出自公义，并无私心”，子敬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孙权再生气也没用，只好拾起竹简再看，鲁肃对荆州的情况倒是摸得蛮清楚，原来刘备把自己的团队分成两组，一组留在荆州，一组随他入川。留在荆州的这组由诸葛亮负责，组员包括关羽、张飞和赵云；人川这一组则包括黄忠、魏延等，庞统为随军军师。

    这下子，孙权倒是看出点端倪来，有招儿了，虽然这招损，点，可是对付你这爱吃独食的老滑头刘备，再损的招儿也不过分！

    45.藕断丝不连

    时为建安十六年的冬天，刘备入川已经好几个月了，荆州在诸葛亮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外松内紧，一派祥和气氛。

    可是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说明一切，诸葛亮与关云长丝毫不敢懈怠，北方有曹兵，东方有孙权。虽然是同志加战友乘以亲戚的关系，可是诸葛亮明白，政治这玩意没那么简单，今天的朋友，明天一觉醒来说不定就成了敌人。就好比此刻的刘备，正在西川和刘璋貌似亲热、称兄道弟，可是一旦机会成熟，外衣掩盖下的刀剑就要亮出来，夺取对方的性命，尽管数天前你还亲切地称他为永不放弃的好兄弟。

    有时候诸葛亮会极度厌恶这些东西，难道自己从隆中的茅庐里出来就是干这些龌龊事么？可是每当清醒时分，诸葛亮心中无比明了，所谓成功的政治家，无非就是一脸大义凛然地干些肮脏的勾当，勾当越是肮脏，脸上的表情越是正气凛然。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诸葛亮有意无意地把这次人川立功的机会让给了庞统。他是新人，急于表现，立功心切。想必他会很迫切地劝刘备早些对刘璋下手，而且下狠手，越是狠辣，越是见效快，也越是显现庞统的本事。这是新人的通病，以庞统之明锐，也不能免俗。

    诸葛亮已经跟了刘备五个年头，已经过了见习期的孔明不再像以前那么爱出风头。这次留守荆州，他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就是：不要出事！

    公安城里的赵云对孔明的这种心态深有同感，他和孔明最近越来越谈得来，远远超过了关、张与孔明的关系。

    赵云现在的职务是留营司马，说白了就是帮刘备看家。家里有什么人或物需要劳动赵子龙来看着啊，无非是那位孙夫人。刘备人川之时，并没有带上新婚燕尔的孙夫人，而是将孙家妹子留在了公安独守空房。这一举动，引起诸多猜测。

    “玄德公毕竟年岁大了，有些不能胜任……”

    “我看玄德公倒是宝刀未老，只是孙家妹子太强势，他有些吃不消，所以借入川的机会冷落冷落她……”

    “玄德公已经厌倦了江东花，现在他想尝尝蜀郡的文君滋味。”

    虽然表面上谁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可是在私底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偶尔也会有几句话传进赵云的耳朵里，尴尬的赵子龙只好装聋作哑。

    “别出乱子……”

    然而越是怕出事，事便越是围着你转；越是怕出乱子，乱子还偏偏就发生了。

    百无聊赖的孙夫人终于跟诸葛亮提出要回娘家住几天，令诸葛亮和关、张深感为难：“大哥不在，这事可是……”

    “正因为玄德不在，所以我才要回江东小住。”

    “不如写封信去益州如何？”

    “书信来回，少者十来日，多者个把月，我不想等那么些时日。”

    “哎呀这个、这个……”

    说到底没办法拒绝，他们唯有答应。

    这时孙权派来的船队已经到了公安附近的船码头，孙尚香带着她的侍女兵团上船离去。赵云不由舒了一口气，可是心又似悬在半空，无法安定下来。

    “哎呀不妙，公子不见了！”

    公子便是刘备的独子、赵云在长坂坡救下来的那位刘禅。这位乳名阿斗的小哥，如今已经五岁了。婆子说是孙夫人带走了阿斗，夫人说：

    “现在我是他的母亲，我当然得带他走，难不成叫那几个大男人带小孩不成？”赵子龙沿着江岸追赶，心急如焚。要是真的在自己手里丢了刘禅，一定会被众人耻笑：“从前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想不到今日有得亦赵云、失亦赵云！”耻笑还是小事，从前在长坂坡勇救幼主的功劳便前功尽弃了。

    这时，孙尚香的船队已经顺江而下，进抵乌林江面。再往前便是孙权的地界，孙尚香自然是归心似箭，船舱里的刘禅似乎也高兴得很。

    “去江东玩么？好！好！”

    然而在乌林江中已经有数十艘战舰一字排开，拦住去路，船头一员大将，正是张飞。

    “夫人可以回江东，可是公子必须留下！”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孙尚香只能交出刘禅。阿斗还不太乐意，目送孙夫人的船只离去，渐渐消失在东方的日影之中。刘禅嘟囔着说：“我要去江东玩嘛！我要去江东玩嘛！”

    张飞和赵云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孙夫人回去了，看来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孙刘两家彼此的怨恨越来越深，恩情却越来越浅，如今就连这仅存的联姻丝线也断了，孙刘两家的联盟还能维持多久呢？就连诸葛亮的心中，此时也没谱了。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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