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帝国-紫髯儿的决断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赤壁之战改变了很多人和事。一夜之间,我不再是躺在父兄基业上吃现成饭的小子,而是成了令曹操梦灭的孙仲谋。若干年后曹孟德在江边叹息:“生子当如孙仲谋!”可是当夜深人静、东南风吹拂我脸颊的时候,我知道,我还是我……

    张老夫子劝我投降的那一刻,我感觉心中一座曾经无比雄伟庄严的雕像一下子轰然倒塌了。一时间我很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个懦夫,他只是对我没信心而巳。

    “为什么你这么瞧不起我?”我在心中恨恨地诅咒这个老头子,如果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当初为什么把我扶上马,对我勉励有嘉?当初你把我高高地举起,如今又狠狠地摔下,理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不是曹操的对手!”

    我从未与曹操交手,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再理睬张昭。直到战事结束后依然如此,我故意地夸奖周瑜和鲁肃,而无视他的存在。看得出张老夫子很失落,我在心中暗笑,老张头你也有今天!

    可是我真的有必要这么恨他么?我心里明白:张老夫子的心始终未变,他记得兄长和母亲对他的临终嘱咐,他像父亲一样地呵护我。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不愿意我冒险,投降虽然可耻,可是以曹操款待荆州刘氏的情况看,张昭以为曹操一定会优待我。

    如果迎战,九成是死,一成是生。如果投降,九成是生,一成是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抱着渺茫的几率去冒险?张老夫子的心思大体便是如此。其实我能体会他的用心,基本上也可以说是良苦用心了。我愿意原谅他,可是我不愿说出口。

    抱歉,老夫子,我不再是那个在你肩头哭泣的少年!

    29.爱上一个寡妇

    建安十三年,孙权已经二十七岁,他不再是乳臭未干的少年,也不再那么依赖张昭和周瑜的指点。他双目炯炯有神,当然有时也会呆滞无光,特别是在开无聊会议的时候。他说话铿锵有力,偶尔也会语无伦次,特别是在张昭提出异议的时候。

    这是他颇为骄傲的一年,他取下了杀父仇人黄祖的首级,这是他的兄长孙伯符也不曾做到的,可是他却做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孙权已经超过了孙策,当然不!然而孙权的心中,总是为此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孙权的自作主张,从后宫开始。

    他的正室,是当初母亲和兄长为他做主聘下的会稽山阴谢家的女儿,然而孙权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女子。直到这一年的春天他才收获了迟来的爱情,对于这样一个年龄来说,孙权的爱情真的来得太晚了。更要命的是,他爱上的是一个寡妇。

    事情的缘起是讨伐黄祖一段中平虏将军徐琨的阵亡。这位徐将军又与孙家颇有渊源,他的父亲叫徐真,是孙坚的妹夫。孙策起兵以来,一直有赖于徐琨的协助,偏偏在这一场复仇大战中,徐琨中流矢而死。

    徐琨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同郡陆尚(陆议的族人)。次女嫁给了孙权的弟弟孙翊。可悲的是,两个女婿都不长命,陆尚病死,孙翊则死于谋杀。一对姐妹花,从此便成了可怜的年轻寡妇。

    更糟糕的是,两位丈夫的先后死去,令人不得不联想这对年轻貌美的姐妹花是否为克夫的诅咒之花?如此一来,丧夫又丧父的徐家姐妹虽然国色天香,居然落得无人问津的境地。

    “孤决定娶徐家的女儿为妃。”

    孙权此言一出,内外俱惊。

    “那可是一个克夫的寡妇!”

    虽然大家都这么想,但是谁又敢直白地说出来。除了张昭,可巧他赴外郡视察民情去了。

    “真是十足的色狼,大概他垂涎弟媳妇的美色已久,终于忍耐不住了!”

    “可是他要娶的可是徐家的长女。”

    “那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他真心所爱的其实是那个妹妹。”

    如此荒诞的流言若是传到张昭耳朵里,张夫子一定会气急败坏地朝孙权大喊。更令人震惊的是,孙权居然要求他的正妃也就是母亲为他所娶的谢氏向新进门的徐氏低头,让出正室之位。这对于谢氏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岂有此理?妾身才是将军您的元配夫人,您是在说胡话么?”

    “徐氏的岁数比你大,你不该叫她一声姐姐么?”

    “这是什么话,虽然她的岁数比我大,可是我才是太夫人聘下的媳妇。”

    谢氏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她始终拒绝让出正室之位。一时之间,孙权的后庭出现了两个正室,一个是旧人诮彳氏,一个是新欢徐氏。

    半个月后!从外郡回来的张昭发现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可是为时已晚!他也无可奈何。

    “将军为何要娶一个亡夫之女为妾呢?”

    孙权很认真地纠正他,不是妾,而是妻。至于为什么娶徐家的女儿,那是因为她的父亲徐琨是死于国事,如果孙权不伸出援手,失去丈夫和父亲的女子必然惨遭悲惨的命运。

    呵呵,所谓“伸出援手”就是要娶她么?张昭暗笑孙权的言不由衷。也罢,好色是男人的通病,即便是如同老师般的张昭,也是孙权的部下,过多干涉他的后庭恐怕会招致反感。

    张昭想到了惨遭冷落的谢氏,谢氏有什么错呢?孙权无非是因为她是大哥和母亲硬塞给他的女人所以才如此厌恶,这就是年轻人的逆反之心。

    摆脱了强加给自己的不喜欢的女人,孙权的心里很高兴,闲暇之余他便和孙尚香打趣:“妹妹,你的年纪也二十三了吧,要是再不出嫁的话,便成老姑娘了!”

    以孙尚香的年龄,若是在一般的人家,大概已经嫁为人妻了。可是因为母亲的溺爱、兄长的呵护,她一直没有出嫁。

    或许是由于遗传,孙家的子女,无论儿子和女儿长得都十分的漂亮。大哥孙策的三个女儿,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已经看得出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妹妹孙尚香因为喜好舞枪弄棒,更是拥有一种健康的美丽。如果说孙策的三个女儿是含苞待放的初春之蕾,那么孙尚香就是饱满绽放的盛夏之花。

    父亲和母亲乃至大哥都已经去世了,妹妹孙尚香的婚事,自然是落在了孙权肩上。

    自古以来,政治联姻就是贵族阶层婚姻的主要形式。即便贵为皇子龙孙,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权势的安排,与完全陌生的对象成为夫妻。女子更是如此,袁术曾经为自己的儿子求取吕布的女儿为妃,曹操也曾为儿子求取袁谭的女儿为妃,就是孙家自己,孙权的弟弟孙匡与曹氏之女又何尝不是一种政治婚姻。

    孙尚香之所以迟迟不能嫁出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政治联姻对象。与孙尚香地位相当的男子,要么已经成婚,要么就是仇敌。譬如在周边的势力中,刘表是敌,联姻意味着放弃复仇、认敌为友,至少目前不可能;北方的袁绍诸子本来是个联姻的好对象,可是官渡一战后,袁氏已经走向衰败,所以只能作罢。

    将妹妹嫁给属下,巩固内部的君臣关系,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当初孙策与周瑜共娶乔家姐妹花,结成了默契的连襟关系;孙翊迎娶徐家的女儿,巩固了孙家与握有一部分兵权的平虏将军徐琨的联盟关系。

    江东的大本营中,目前存在三种势力,首屈一指的是以张昭为首的徐州集团,大部分文官皆唯张昭马首是瞻,可见这个派别的强大;其次是以周瑜、鲁肃为首的皖人集团,吸引了一批中生代和新生代武将;最后是以老将程普、韩当为首的北佬集团,主要拥趸是父亲孙坚时代的一些宿将老臣子。

    当初孙策扫平江东,正是依赖这三股势力,可谓小霸王的三驾马车。然而到了孙权时代,这三支势力却出现了张昭的徐州集团一家独大的局面,甚至孙权颇为看重的新人都有向其靠拢的倾向,譬如诸葛瑾、步骘、严峻等人,尤其是诸葛瑾与张昭的关系极为密切。

    而武将集团内部的新、老两大派别的纷争也令孙权困扰不已。

    要想树立在江东的真正权威,就必须摆脱保守老臣的制约,提拔新人。以新人牵制老人,达到力量的均衡,这才是王者的统治之道。

    所谓新人,当然不可能从张昭的徐州集团和周瑜的皖人集团里面寻找,而是在江东就地取材。

    江东有所谓顾、陆、朱、张四姓,孙权的妙算,正是通过联姻的方式,与江东本地豪强结成权力联盟,与难以驾驭的老臣们抗衡。

    当年孙策在舒县邂逅了周瑜,又在流亡的徐人中发现了张昭,从此凭借这一文一武成就了江东霸业。孙权若要成功,就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周瑜和张昭。

    然而谁是属于孙权的周瑜、张昭呢?

    鲁肃是不是?吕家是不是?孙权最新提拔的陆议是不是?

    其实在孙权心中并无答案。

    那么,妹妹会选择谁?

    这正是孙权心中的疑问。

    “如果要出嫁,我的夫君应该是父亲、哥哥一样的英雄人物。”

    “所谓英雄都是愣头青的少年熬成的,难道你要嫁一个老头子么?”

    “大哥可不是老头子。”

    “父亲和母亲成亲那会,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尉罢了。至于大哥,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百代人物……”

    “宁缺毋滥。”

    “鲁子敬如何?”

    “木讷得像一条死鱼。”

    “吕子明很灵活的。”

    “太粗鲁,听说他的脾气就像一头野牛。另外,别忘了他的岁数比二哥还大。”“啊哈,那陆议应该不错了。”

    “陆议是谁?”

    30.暴风雨前夜

    海昌就是今日的海宁,在当时,它不过是浙江人海处一个不知名的小县而已。陆议的运气实在是很不好,一到海昌,便遇上了罕见的大旱。饥饿的百姓四处游荡,寻找可以避难之处,可是遍地是干裂的土壤,哪里可以安家落户?

    县仓里虽然有陈谷,可是没有上头的许可,谁敢拿出一粒米。

    屯田都尉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而已,他能做什么?灾民们不敢奢望。“为何不放粮救济灾民?”

    “这是储备以供军用之粮,太守说了,不可妄动!”

    “太守哪里知道这里的情形,更何况我是屯田都尉,管着这里的土地人民,自然也管着这些陈谷。”

    年轻书生喝令:“打开谷仓!”

    一时欢声雷动,守仓吏却变了颜色,可是顶头上司的命令,毕竟违抗不得,唯有照做。但是到了夜间,却有多名仓吏逃走。

    “书呆子不知死活、胡来一气,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要遭殃,不如先逃吧!”果然过了几日之后,吴郡太守朱治派督邮下来问罪。

    “如何放了军粮?”

    “为了节约开支。”

    “什么话,军粮没了,你节约的是何物开支?”

    “饥民已经无法忍耐下去,必将造反,劳动大军出征,到那时虽然能扫平叛乱,可是军费开支必然很是可观。如今我开仓放粮,饥民吃饱了肚皮便不会造反,也就不必劳动大军,岂不是为本郡节约了一笔军费?”

    “话虽如此,可是军粮怎么办?”

    “饥民吃饱了肚子,我又下令借给他们种子,到秋收时节便可收获,到时候本县的谷仓之内,又怎么会没有军粮?”

    这件事虽然就这样了结了,然而陆都尉的厄运并未结束,吴郡、会稽一带的盗贼不断到海昌骚扰,掠取粮食与人口。

    “别处都是一片荒凉疮痍,这个县的百姓虽不富裕,却可以说得上小康,驻军又少,难怪盗贼乐于光顾此地。”

    尤其是会稽的山贼大头目潘临,人马最盛,时常袭扰海昌。陆议非常苦恼,只是手下兵马太少,唯有向本郡太守求援。

    朱治回答说:“四处纷扰,我哪里有兵给你,更何况潘临是会稽的山贼,本该由会稽清剿。”

    会稽太守是孙权本人,因为孙权不可能到任,所以实际事务是由郡丞顾雍负责。说起来顾雍是陆议的老乡,同为吴郡大族,关系相当不错。顾雍本人也是江东名士,当年蔡邕流亡吴地,曾经传授顾雍琴艺和书法。

    可是顾雍也向陆议诉苦,说山越闹得很凶,他实在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对付潘临,所以才放任潘临这么多年危害吴越间。

    “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当时吴郡、会稽、丹杨之间,藏匿着大量流民,其中颇有一些散兵游勇。他们有的是旧日刘繇、王朗、严白虎的旧部,被孙策打散了之后一直藏匿在山中。有的本身就是孙策的部下,只因当初孙策暴死,他们对孙权没有信心,离开军营逃人深山湖泽。

    陆议打算招募这些人做自己的部曲,可是钓鱼还得鱼饵,招募费用又从何处来呢?郡里很明白地告诉他,不会拨下半个铜子儿。

    海昌近海,当陆议看见白花花的盐巴,他有了主意,那就是煮盐卖钱。

    “太公治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渔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书生陆议自有书生的办法,海盐在古代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历来齐、吴这些近海之国,都从煮盐业中获取丰厚的利润,陆议的资本也正是这些海盐。

    利用煮盐、贩盐获取的资本,陆议从吴郡、会稽、丹杨之间的山区之中招降、募集了足足两千名部曲。

    然而这衣衫褴褛、七拼八凑的两千人马不免被邻县耻笑:“一个白面书生带着两千叫花子能做什么?”

    可是不久,陆议居然摘取了会稽的山贼大头目潘临的首级上报给太守朱治。

    “陆议配得上我的妹妹么?”

    孙权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吃惊。

    单从年龄上看,二十六岁的陆议与二十二岁的孙尚香倒是般配。以门户论,富春孙氏与吴县陆氏的联姻无疑也是一个好主意,可是孙权却犹豫不决。

    当初征召陆议人幕,孙权便已经招致老将们的诸多非议,要是把妹妹许配给他,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吧!更重要的是,陆议值不值得孙权冒这个险。

    江东的青年才俊中,陆康之子陆绩与顾雍之子顾邵因为博览群书而被认为是第一流的人物,至于陆议,则与张敦、卜静等同流,被视为第二等的人才。

    其实孙权对寻章雕句的纯文人不感兴趣,他需要的是文武兼备的中流砥柱,然而陆议是不是这样的人物?

    十二岁便代替叔叔陆绩主持家族,陆议自有过人之处。孙权需要时间来观察他的人选,可是老妹的年龄却在一点点地增长。如果再不做决断,自己的妹子真的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纠结啊!

    这一年的秋天,从北方传来了孔融被杀的消息。

    “曹操居然对圣人后裔下毒手,实在可恶!”

    儒生们愤慨之情溢于言表,将领们却默不作声。大家都知道,孔融与荆州的刘表、刘备关系密切。当年党锢事件,刘表是党人的领袖之一,而孔融则同情党人,甚至收留了逃亡的党人张俭。至于刘备,当初孔融在北海做太守,被数万黄巾围攻,正是刘备冒死相救,击退了黄巾。

    众人很容易地联想到,曹操杀孔融,是为了南征刘表、刘备来扫除后患。

    值得注意的是,孔融的公开罪名却完全与二刘无关,倒是说到了孙权,其文辞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这么一来,孙权还真有点紧张了。本来这件事与我无关,大可高高挂起。孔融是你曹操的人,你杀你的便是了,何苦把我孙权不明不白地牵扯进去。这一牵扯可就说不清楚了,莫非这是为下一步讨伐我孙权埋下的一个伏笔。

    这正是可忧之处,自从兄长孙策雄起江东以来,曹、孙两家的关系便一直是牵扯不清,明里看有着婚姻的联系,彼此相处得不错;暗里看却是小动作不断,真可以是台上握手、台下使绊。

    想那曹操自从陈留起兵起来,东破陶谦、袁术、吕布,北灭袁绍、乌桓,西方的关中群阀如马腾之流,据说也已经向他臣服。算起来曹操统一天下只差一步了,那就是南方。南方有谁呢?一个刘表,一个孙权而已!

    风云流转,本来刘表是毋庸置疑的死敌,绝无原谅的余地。虽然直接的凶手黄祖已然就诛,但是认真追究起来,黄祖不过是一枚棋子,刘表才是罪魁祸首。然而现如今孙权却不得不重新考量他与刘表的关系,有刘表在,孙权便多了一层屏障。这屏障挡在曹操和孙权之间,多撑一日,孙权便多一天备战的时间。

    于是孙权平生第一次希望刘表这个死敌能多活几年。他甚至考虑与刘表的联姻问题,可以把妹妹孙尚香嫁给刘表的儿子刘琮,直到臣下告诉他刘琮已经娶了后母蔡夫人的侄女为妻,孙权这才无可奈何地作罢!

    刘荆州不能死!

    讽剌的是,孙权诅咒刘表那么多年,刘表都安安康康的;这回孙权一换心思,刘表便不行了。八月,从荆州来的消息说,刘表已经死了。

    孙权很郁闷!老妈死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郁闷过。

    这时鲁肃来了,他请求去荆州走一趟。

    “为何去荆州?”

    “奔丧。”

    孙权是个聪明人,当下恍然大悟。鲁肃真是思维敏捷,想到自己的前头去了。凡事都要有个因由,荆州与江东势如水火这么多年,刹那之间说要并肩作战、抵抗曹操,未免太突然可是鲁肃现在跑这一趟,到丧礼上这么一哭,说点安慰得体的话,这就有了化敌为友的契机。

    “自古礼不伐丧,曹孟德乘荆州之丧而南征,欺人太甚,我江东愿意与荆州舍弃前嫌、共拒北兵!”

    这么大义凛然的借口,真是不错。

    问题在于,刘表已死,听说刘表的两个儿子在军中自拉帮结派,还有一个老滑头刘备在旁虎视眈眈。我等此去,该和谁结盟为好?

    鲁肃点点头,近一段时间来,他全力研究关于荆州的情报,俨然一个荆州问题专家。成竹在胸的鲁肃,制订了两套应对方案。

    方案一:如果刘表的两个儿子以及刘备都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暂时放下纷争,齐心协力抗曹,那么我们就与他们结盟。

    方案二:如果荆州内部纷争、无法团结,那么我们就拉一个打一个。从种种迹象看来,刘琼身边的蔡瑁、蒯越等重臣都比较亲曹。而刘琦却与刘备比较接近,所以我们的备用方案是拉拢刘琦、刘备,打击刘琮。如有可能,兼并荆州的一部分作为抗曹前线亦无不可。

    “如若刘琦、刘备也不可靠,那又当如何?”

    “那就是最悲观的局面,唯有抢先下手,杀掉刘琦、刘备,夺取江夏、南郡。”然而在未到荆州之前,这一切都是空谈。当务之急,是抢在曹操拿下荆州之前与刘表二子接上头,看清荆州内情,及时作出决断。

    所以,鲁肃必须立即出发,奔赴荆州。

    不过,这样重大的决策,惯例是要与张昭商量一下的。

    “张公老成持重,凡事思前想后才做定夺,与他商量,一定会拖延时日,到时候恐怕曹操已经拿下荆州了。”

    诚如鲁肃所言,张昭的性格的确有些瞻前顾后。孙权想,也罢,就让我独断乾坤一回!

    31.亮来也

    当日,鲁肃便坐船顺流而下。等到张昭等人知晓此事,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张昭的脸立刻就黑了,若是孙权早一点告诉他,他一定会全力阻止此事的发生。

    “将军误矣!”

    张昭太难过了,孙仲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老张是首席文臣,当初孙策临终、吴国太临终都把大事托付给我,你怎么能不与我老张商量就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

    张昭认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与刘表化敌为友,不但得不到刘表势力的真正协助,反而引火烧身,白白送给曹操以讨伐的借口)孙仲谋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其中的厉害。曹操此次南下,第一目标自然是荆州。刘表死后,荆州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很可能会不战而降。

    曹孟德拿下荆州之后,有一个方向性的选择,一是西进益州,讨伐同为刘氏宗亲的刘璋。二是东下江东,讨伐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孙权。

    无论抵抗与否,江东目前最紧缺的就是时间,如果能推动曹操西进益州,江东便是赢得了喘气的时间。否则,江东便不得不在荆州沦陷之后,独自面对强大的曹操。。

    糟糕的是,鲁肃的行动,正好给曹操以讨伐孙权的理由。

    “既然孙仲谋与荆州余党眉来眼去,那我也就不必顾忌姻亲关系,顺流东下好了!”

    这正是年轻不懂事的孙权与同样年轻又急于表现、立功心切的鲁肃莽撞行事所导致的严重后果。

    这一席话,说得孙权瞠目结舌。

    然而无论张昭如何不满,鲁肃已经如射出的箭,没有回头之时。此刻他正在江面上遥望两岸山色、踌躇满志地描画未来。

    自从当日听从了周瑜的劝告留在江东,又以“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的宏伟蓝图游说孙权,得到他的青睐,鲁肃本以为从此自己可以在江东大展宏图,未曾想从此便被雪藏。

    原来在江东,张昭才是掌握士大夫前途命运之人!

    鲁肃也自知,张昭不喜欢自己,理由是“年少粗疏,未可用”。鲁肃承认张昭说得有道理,他的确还年轻,思考问题也难免粗心、有疏漏,有急于表现、冒进的嫌疑,可是这绝不是雪藏自己的理由。

    鲁肃认为事情的关键在于自己由周瑜推荐而来,在张昭眼中他是异己。听说周瑜与张昭、程普等文武老臣的关系都不是很融洽,因此周瑜推荐的人多受排挤。

    譬如说诸葛瑾吧,他最初是孙权的姊婿推荐的,与鲁肃同为宾客待遇,可是因为与张昭的关系密切,他如今已经是孙权的长史。还有那个吕蒙,因为有张昭的关照,当上了别部司马。当初若不是张昭泄露消息,吕蒙怎么会好端端地给自己的部下添置衣物军备,结果因祸得福,反而得到孙权的器重了。

    相反,张昭不喜欢的人,大多被边缘化了。譬如说鲁肃自己。还有甘宁,江夏战役结束后他就被打发到当口驻扎去了。

    江东有此感觉之人,恐怕不仅仅是鲁肃一人。孙权接管江东以来,本是张昭与周瑜左右扶持,张管文,周管武。可是武将之中以程普、韩当为首的一班宿将对年轻的周瑜很不服气,周瑜不想与他们起正面冲突,只能采取冷处理,暂且出避,到鄱阳湖练水军去了。这样一来,吴郡大本营的政务大权几乎全部落人张昭之手,孙权几是对他言听计从。

    鲁肃无法否认张昭的忠诚,但是在张昭执政之下,包括鲁肃在内的一群年轻人难以出头,却是不容置辩的事实。如此一来,大概只有一次大危机彻底颠覆江东的权力格局,鲁肃等后进之辈才有脱颖而出的机会。

    眼前不正是这样的一次机会么?

    然而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往往十之八九,鲁肃兴冲冲赶到荆州南郡地面。距离荆州首府襄阳还有数日路程之时,噩耗扑面而来:

    “荆州已经降了!”

    鲁肃的满腔希望与抱负,登时被无情地打个粉碎。

    鲁肃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刘备身上。可是当他在当阳长坂坡见到刘备以及他的部队时,鲁肃不免发出了哀叹之声:“这哪里还是一支军队,简直就是乞丐嘛!”

    诚然如鲁肃所见,被曹兵杀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的刘备军与大批难民混杂在一起,士气低落,狼狈不堪。

    等到见到刘备本人,虽然老刘已经强打精神,可是一脸的颓丧无从掩饰。鲁肃大失所望,难道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天下英雄刘玄德?

    可是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也只有赌下去。鲁肃唯有温言安慰刘备,传达孙权对他的问候。

    “荆州已经沦陷,刘豫州打算往何处去?”

    刘备苦涩地笑了,他摆着手似乎要说已经无路可逃,可是他的身边,一个年轻人朝他使个眼神,于是刘备打了个哈欠,说出了一个人名一吴巨。

    吴巨是刘表委任的苍梧郡太守,远在岭南。刘备说吴巨是自己的老友,所以打算到岭南去投奔他。

    鲁肃冷笑,在心里暗说如果真的去了苍梧,吴巨一定会把你的首级割下来送给曹操做见面礼。可是话可不能这么说出来,鲁肃打量着刘备身边的年轻人,他听说刘备左右有号称万人敌的关、张、赵,这个年轻人一副斯文模样,应该不是关、张。鲁肃还听说刘备身边的谋士,有糜竺、简雍,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糜竺呢?

    鲁肃忽然觉得此人的面相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吴巨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苍梧又很偏僻,恐怕浅水沟容不了真龙,刘豫州说要去苍梧,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刘备回头与那年轻人耳语数句,微笑着向鲁肃拱手既然如此,不知子敬可有什么指教?”

    鲁肃哑然失笑,他想起这年轻人是谁了。他的面相与诸葛瑾颇为相似,只是脸没诸葛瑾那么长,难怪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人便是诸葛亮!

    “刘豫州可知孙将军是何许人也?”

    刘备哈哈大笑,他的神气慢慢恢复了,或许他已经揣摩出了鲁肃的意图。他说当年在洛阳,曾经一睹孙破虏(孙坚)的风采,在徐州时又听说过孙讨逆(孙策)的事迹,可是鲁肃所说的这位孙讨虏(孙权),不好意思,还真的不熟!

    “我家主公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东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虽然明知对方有激他的意思,鲁肃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如今为刘豫州考虑,不如派遣可靠之人,随鲁某前往江东,与我主结盟,这才是上上之策!”

    其实,这也正是刘备的想法。他与诸葛亮早就商量过了,荆州已经完了,西奔益州、南投苍梧都是不现实的想法,唯有向东联合孙权才是求生之法,可是苦于没有牵线搭桥之人。这几日,刘备正打算让诸葛亮给他的哥哥诸葛瑾写信呢,没成想鲁肃自己送上门来了。

    所以方才所说吴巨之类的话都是故作矜持的虚话,刘备当即决定,让诸葛亮和鲁肃一同前往江东,面见孙权,结成联盟。

    临行之前,刘备与鲁肃达成三点口头协议:一、援军抵达之前,刘备向樊口移动,扼守曹操东进之门户;二、孙氏援军到达之后,双方组成联合作战指挥部,以孙氏为主,刘备为辅:;三、战后荆州之归属分配,由双方另行商议解决。

    孔明与鲁肃走后,刘备按照约定向东面撤退,此时,因为曹军已经抢占江陵,先期南下的关羽水军也来到樊口,随后,又有刘琦的人马前来会师。刘备将这些支离破碎的武装整合起来,好歹凑成一支小规模的联军,等待孙权援军的到来。

    而这时的孙权,已经从吴郡进抵柴桑,此地素有“吴头楚尾”之称,孙权移居此地的用意,正是窥探弗彳州事态的发展。

    从当阳到柴桑,只有数日路程而已。鲁肃与孔明很快见到了孙权。

    这一回轮到诸葛亮表演了。与忠厚谨慎、寡言少语的兄长诸葛瑾不同,这位诸葛能言善辩、善于游说,即便面对陌生的孙仲谋,他也毫无怯场之意。

    然而诸葛亮还是有所误判。在见到孙权之前,他有诸多揣测:孙权的父亲孙坚是汉末名将、兄长孙策则有江东小霸王之名,如此看来,孙权在气质上应该比较接近父兄的勇猛之风。猛将型的领袖,史上并不鲜见,远有项羽,近有吕布,都以失败告终。原因在于:这些猛将多数依仗自己的武猛,轻视智谋之士,对本方的团队组织工作也往往掉以轻心。结果往往是麾下人离散、最后众叛亲离,;或者轻敌突进,在战场意外丧命。

    诸葛亮很动了一番心思,做了各种准备。然而见到孙权之后,还是大吃一惊。首先是孙权太年轻了,从面相上看怎么也不足三十岁。其次是孙权的第一印象,便打破了孔明的“猛将型领袖”想象,此人少年老成、城府颇深,完全不是传说中的急躁猛大帅形象。

    不过,孔明毕竟是孔明,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的决策是先投石问路、探探虚实。“天已经变了。”孔明的眼睛不知在望何处,说出来的话又没头没尾,全然不搭调。鲁肃暗暗皱眉。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天时变化了。”

    “什么变化?”

    “当初海内大乱,孙将军您割据江东,而我家主公刘豫州则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可是现在天时变化了。”诸葛亮说,“如今曹操已经扫平群雄,破荆州而威震四海。就连我家主公刘豫州也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遁逃至此。”

    “如此说来,我该怎么做?”

    “量力而处之。”

    “怎么个量力?”孙权毕竟年轻,脸上浮现不服气的神色,但还能沉住气,听孔明说下去。

    “很简单,孙将军您如果能率领吴、越之众与中原的大军抗衡,那么就该早日与曹操断绝关系;如果不能,就放下武器、解开铠甲,北面而事之。”诸葛亮说着,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可是现在将军您三心二意,表面上服从曹操控制的朝廷,心里面又犹豫不决,我恐怕事急而不断,将军您祸至无日矣。”

    孙权很意外,孔明此来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乞求救援,可如今却说出劝降的话来。孙权不禁大奇:“依君所言,刘豫州为什么不投降?”

    孔明大笑,他看见鱼儿已经上钩:“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难乎!”孔明这话就有些刻薄了,直接贬低孙权,指责他根本不能与刘备相提并论。的确,与独立创业的曹操、刘备不同,孙权的江东,来自父兄的传承,特别是哥哥孙策的打拼。孙权是吃现成饭而已。

    然而这也是二十七岁的孙权最烦恼之处。当年兄长孙策暴死,自己在仓促之间被张昭扶上马,成为江东之主。可是,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个年轻人是否有能力支配庞大的家业。虽然兄长孙策在临终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可是这句话,听上去总觉得是勉励的成分多于实际的肯定。

    随后几年,孙权拔除了李术,又攻克江夏,杀了黄祖,为父亲孙坚报了一箭之仇。孙仲谋在江东的威望,这才逐渐提高。六郡之主的自我感觉,也渐渐地良好起来。可是现在,孔明的一句话,又剌痛了孙权的伤疤。孙权意识到孔明的潜台词:“天下人依然看不起你孙仲谋,因为你的江山是靠老哥打下来的,因为你从来就没有遭遇强敌,没有取得什么真正的成功!李术、黄祖,不过小鱼小虾而已。而今碰上曹操这样的劲敌,你孙权就只能屈膝投降。”

    这大概是孙权接管江东八年来所听到最剌激的话语,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孙权在心中自言自语,要么就杀了这个诸葛亮,要么就索性男人一把,下定抗战的决心!

    32.我们投降吧

    孙权选择了后者,他勃然大怒,说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

    然而豪言壮语之后,孙权又怀疑起来,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刘备,究竟还有多少资本与曹操对抗?

    孔明回答到,刘备虽然战败,可是拼拼凑凑,加上关羽、刘琦的部队,怎么也有两万来人。

    孙权不屑,两万人顶个尿,人家曹操可是水陆八十万!

    孔明解释说,曹操虽然人多,可是长途跋涉、远来疲敝。尤其这一次长坂坡大追袭,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曹操这是犯了兵家大忌,“必蹶上将军”!再说了,曹操的八十万人,一大半是北方之人,不习水战。一小半是荆州的降兵,被蔡瑁、张允赶鸭子上架,并非真心要为曹操卖命。所以,如果孙将军能与刘“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一席话,说得孙权士气如虹,可惜第二天就一泻千里,而罪魁祸首,居然只是一笺书信而已。

    信是曹操亲手写的,篇幅很短,正好三十字:

    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综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第一个看信的便是孙权,如果说此前他还有什么幻想的话,此时这幻想便如气泡般在他眼前破灭了。然而他的心里倒也不是特别慌张,要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过。当年兄长孙策积极地准备想渡江过去与之角逐天下的那个人,如今竟然从西边顺流而下,来了!

    孙权让侍者把书信传递给部属,第一个自然是张昭。

    张昭倒也冷静,对于这件事,他早已经做好了充分估计,这封信不过是验证了他的担心罢了。然而想起鲁莽的鲁肃所挑起的种种是非,张昭不禁怒火中烧。

    书信往下传阅,反应可就激烈了。有的人脸色铁青,有的人汗流浃背,有的甚至惊惧出声。

    一瞬间,恐怖的情绪如传染病般袭击了整个大厅,无人幸免,就连本无惧色的孙权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原来曹孟德如此可怕!”

    在世人的印象中,曹操已经是无敌的代名词。曾经张牙舞爪、强盛一时的天下群雄,如吕布、袁绍都无法与之抗衡,而江东人最叹服的孙策曾想挑战他的权威,结果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丹徒。

    江东的英雄若在,也许还能抵抗曹操,但孙权似乎不在这英雄的名单中:他的父亲孙坚是,他的兄长孙策是,但他们都死了,甚至当年能与孙策在神亭肉搏的太史慈都在两年前死了。

    沉默了许久,张昭开口了。他说得很慢,听得出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然而这话在孙权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刺耳。

    “老夫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而知天命,既然如此,老夫就直言了。然而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张昭将要说的这些话,自知也是逆耳之言,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说。”

    张昭顿了一顿,目光扫视群僚,人人都侧耳以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张昭是江东的主心骨。

    “先说说曹操吧,当初群雄并起,袁、曹、吕、刘,曹操并不是最强的一家。为什么十余年来,群雄翦灭,唯有曹操一家独大?答案很简单,我们说到底都是大汉的臣民,而曹操却是挟持着天子的豺狼虎豹,他头顶着大汉丞相的名号,讨伐谁,谁便是乱臣贼子。所以我们若是与曹操对抗,首先在道义上就处于不利的地位。”

    “再说说咱们自己,我们之所以能与曹操抗衡,无非就是凭借江水的地利,可是曹操如今已经拿下了荆州,占据了江水的上游,而我们却在江水的下游,这是其一。当年刘表为了与我们抗衡,组建强大的水军,大小船只数以千计,如今这些水军都归人曹操的麾下,曹兵水陆并进、难以抵挡,这是其二。所以我认为:我们已经失去长江天险,在兵力上又逊于对手,唯有迎纳曹操,才是保全之上策。”

    孙权听了这话,如冷水浇身。他想:自己一直以来最信赖的张子布已经放弃了,这是可耻的投降。

    张昭说完落座,满堂寂静,一时无语。

    孙权虚弱无力地说:“无妨,诸位可畅所欲言……”

    第二个发言的是秦松,他也是孙策时代的老臣、主要的谋士,令孙权失望的是:他的言论完全是在附和张昭。

    投降,原来这就是江东的心声啊!

    孙权无奈地看着众文武。他们大概是对的,战火一起,生灵涂炭,一旦战败,无论孙权还是张昭都要掉脑袋,还不如投降,大家都有好处,也许曹操还能优待俘虏,给个官做。听说刘琮投降之后调任青州剌史,蒯越等人将人京担任部长级高官(列卿),封侯的人数多达十五人之众,可见曹操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孙权猛然想起了鲁肃,他也主张投降不成?

    鲁肃低着头,在群僚中一语不发,他是哑火了,若不是刻意寻找,根本就注意不他的存在。

    “也罢,投降就投降!”孙权想到这里,霍然起身。

    “将军作出决定了么?”张昭问。

    孙权忽然有些生气,他很想质问张昭一番,顾命大臣就是这么做的吗?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孙权只是嘟囔了一句:“更衣……”

    现在看见你们就生气,不和你们玩了,孤更衣解手去了。孙权一拂袖,转身进了后廊。

    后廊不长,可是孙权却觉得脚步沉重,兄长交给自己的江东基业,就这么放弃了么?将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父兄?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孙权烦躁地回头,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袖,把他推搡到廊柱边上。

    “将军,是我!”

    “知道是你,孤要更衣,你来作甚?”

    鲁肃喘着大气:“我有话要说。”

    孙权松了手:“有话就说!”

    “刚才大家的议论听不得,这是在误导将军。”

    “哦,怎么解释?”

    “拿我自己来说吧,像我这号人投降了曹操,曹操多半不会杀我,而是把我流放回乡。要是幸运的话,也许会给我个一官半职。要是运气不佳,大概做一个最低微的小小从事官。到那时我就坐着牛车去上班,和士大夫们聊天吹牛拉拉关系,熬久了也会慢慢地升上去,将来说不定能做到州剌史、郡太守。”

    “啊,如此说来,投降不是很好么,在江东,你鲁子敬只是区区一个幕僚而已。”“是啊,鲁肃可以投降,可是将军您呢?您到何处安身?曹操能放心地让你回归故里吗?别忘了曹操可是多疑之人。”

    自古以来,亡国之君多数没有好下场。所以商纣王宁愿自焚,也不愿意做俘虏被周人羞辱。楚霸王在江边自刎,也不肯向刘邦低头乞降。当然,也有厚着脸皮苟且偷生、活得还挺自得其乐的,譬如后来的刘禅。然而以孙家父子遗传下来的强烈个性,孙权又怎么能苟且如此?

    “混账,刚才在议事厅你怎么不说这些?”

    “我鲁肃人微言轻,哪里能与张子布他们抗衡?”鲁肃说,“如今这江东,唯有一人可以说服张昭!”

    孙权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个鲁子敬是越来越精了。

    33.外事不决问周郎

    蓝天、白帆、碧水,若无水军练习的嘈杂之声,周瑜几乎要陶醉在这湖光山色之间。

    鄱阳湖,此时的名字叫彭蠡泽,位置比今日之鄱阳湖要偏北一些。所谓:“沉枭阳起都昌、沉海昏起吴城。”后世的湖心,这时还是人口稠密的城池,一为都昌、一为海昏。数年前太史慈就在这一带驻扎,去世之时,不过四十一岁的他心有不甘地大叫:“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造化弄人,死神不会因为你是英雄就让你三分,太史慈的悲哀,周瑜深有体会。当年的孙伯符亦是如此,三五年来,英雄凋落,时年三十四岁的周郎不禁也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苍凉感。

    这时,一条小舟靠上了周瑜的大船,徐盛带着孙权的紧急文书而来,周瑜微微心动,打开书函,原来是叫他速去柴桑,共商大事。

    如今这种形势,还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曹操南下,是战还是降?

    若是孙策在,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是非,唯有一战方休!

    从一定程度上,周瑜倒是赞成张昭打不过就投降的看法,问题在于前提变了,打得过为什么要投降?

    孙策休矣,太史慈休矣,可是莫道江东无人,我周公瑾还在。曹操虽然英雄,却是个旱鸭子,在这南国水乡,周瑜才是真英雄。

    经过与鲁肃的深谈,孙权其实已经下定了抵抗的决心。问题在于如何说服张昭为首的主降派,将人心凝聚起来。

    孙权决心让张昭们看一场戏,而这场戏需要一个主演,资历太浅的鲁肃不行,外来户诸葛亮更只会坏事,因此只能是周瑜。

    周瑜两日便到了柴桑,正赶上第二次军议,孙权和鲁肃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呢。张昭说:

    “公瑾,你应该赞同我的意见。”

    “不知张公是什么意见?”

    “愚谓大计不如迎之"”

    “不知张公何出此言?”

    “其一,曹操,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其二,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

    “原来如此。”周瑜面色温和如故,可是语出惊人,“张公所言,句句珠玑一可惜不通、不通!”

    鲁肃暗笑,张昭的脸上可就有些挂不住了:“哪里不通?”

    “统统不通!”

    自从孙策去世以来,敢于这样顶撞张老先生的人,除了脾气火爆的甘宁,大概只有周瑜吧。只是甘宁的话甚少听众,周瑜却不同,他是与张昭并驾齐驱的顾命大臣。

    “先说这第一条,曹操是大汉丞相,是吗?”

    “当然是。”

    “错了,他不是汉相,而是汉贼!”

    周瑜是提醒众人,还记得董卓么,他也曾经做过大汉的相国,当年各路诸侯不也把他当做汉贼来讨伐么?

    一句话,已经显山露水,张昭明白,周公瑾这是有备而来,要与他针锋相对。

    周瑜的反驳很有力:曹操这个丞相只是幌子而已,实际上此人野心勃勃,一旦统一天下,便要篡权夺位,所以“操虽托名汉_目,其实汉贼也”。孙权身为汉室封疆大吏,抵抗这样的“汉贼”,义不容辞。

    至于张昭的第二条理由,周瑜为众人分析了敌我形势:先说本方,孙权本人是一个“神武雄才”,又继承了父兄开创的江东基业,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孙权正可利用这资本“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怎么能轻易投降呢?

    孙权是神武雄才?这话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概很多人认为这是周瑜在拍马屁,因此偷笑不已。但是张昭等人也不好大声反驳,说孙权不是“神武雄才”,不过是沾了老爹和老哥的光罢了,那也太不给领导面子了。于是张昭只好耐着性子听周瑜说下。

    接着周瑜又分析敌方形势,他说:“曹操虽然打败了河北袁氏,可是北方毕竟还是没有完全平定,马超、韩遂在西凉虎视眈眈,这是曹操的后患,可谓冒犯人和。曹操自己呢,又放弃了北方军人的骑兵优势,上船与江东水师在水中争雄,可谓冒犯地利;现在正逢寒冬,曹操把不习水土的北方人赶到江湖之间,必然疾病横行,可谓冒犯天时。后有隐患、舍长取短、逆天行事,这都是兵家大忌,曹操却冒险一意孤行,这是给将军生擒曹操的大好机会!”

    孙权暗暗叹服!这才是大将的风度谋略!原来身在鄱阳的周瑜并没有闲着!他早就将敌我形势摸得一清二楚,如今一五一十、有理有据地说出来,思路清晰、观点分明,对前线军情一知半解的秦松们简直是哑口无言。

    周瑜拍着胸脯请命:“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驻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周瑜的大话,张昭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正要站起来发言反驳周瑜的观点,然而这时孙权却拍案而起,张昭只能坐下。

    孙权拿眼角瞟了一下张昭,心说: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还能让你再说话。他一反常态地大声宣布:“曹操这个老贼一直想废汉自立,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兄弟以及吕布、刘表和我罢了。现在袁绍这些人都被他消灭了,只有我还在。我身为汉臣,当然和老贼势不两立,公瑾所言,完全合我的心意,这是老天将周公瑾送到我身边来辅助我!”

    张昭暗想:曹操什么时候顾忌你这个小子了,人家最多顾忌你的大哥!从何时起,你又怎么与他势不两立了?从你哥哥孙策时代起,孙氏就接受了曹操授予的官职,并且结下儿女亲事。就连你的官职: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不也是蒙曹操所赐吗?

    孙权似乎是知道张昭在想什么,从来一直是谦虚谨慎、对老臣们尊敬有加的他猛然起身,拔出佩刀,怒视前方,众人大惊,孙仲谋想杀谁?

    张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孙权不想杀人,他不过是在撑架势吓唬人而已。当然戏是要演得真切些才好,这一刀下去,呼呼有声,劈落在案上,一个案角应声落地。随即孙权粗着脖子喊了一句:“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一时寂静无声。孙权心头暗喜,这一场戏演得太成功了!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事还真得听周郎的。

    34.曲有误,周郎顾

    樊口,一个大耳朵的中年男子已经在此迎候多时了。心急如焚的他,这些日子里几乎天天来江边探望,这一日终于看见了打着江东旗号的战舰。

    “是江东周都督的大军到了。”

    刘备大喜:“快请周都督上岸相见。”

    刘备的使者坐了一条小船靠上周瑜的大船,转达刘备的问候。一副戎装的周瑜却板着脸说:“军务在身,不可擅离职守!”

    刘备无奈,只好自己坐上小船去见足足小他十四岁的周瑜,一见面,便问军队的数量。

    周瑜心想:这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日结束军议之后,周瑜又去见孙权。直到夜幕降临,还没有走的意思,因为谈到了最核心的部分!孙权能给多少兵力?

    “曹操的书信中说什么水陆八十万众,其实是在吹牛。据我调查所知:曹操的本部军团,不过十五六万,而且疲惫不堪,已成强弩之末。新接收刘表的荆州水军,满打满算不过七八万,更何况心怀狐疑,曹操用疲惫之师驾驭狐疑之众,人数再多,也无需害怕。”

    周瑜伸出五个手指头!“只需五万精兵,我就可以克敌制胜。”

    “只有三万人。”

    虽然有思想准备,孙权的回答还是令周瑜吃了一惊。他已经将曹操的八十万缩水说成了二十几万,就算是江东水军能以一敌五,那也得五万人不可,可是孙权居说只给三万。

    这不是买菜,我说五毛你给三毛!这是生死搏杀,少一张牌就少了一份生机。

    周瑜明白,孙权这是留了一手,万一那三万人赔了,他还有两万人保老家。说到底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也罢,三万就三万!

    似乎感觉到了周瑜的情绪,孙权又安慰他说!“公瑾,你今天真是说得太好了,张子布、秦元表实在是太让孤失望了。这一次,只有公瑾你和子敬与孤同心同德,大概是老天爷把你们赏赐给我。”

    话锋一转,叹起了苦经:“可是五万人一下子实在很难拼凑起来,这三万人虽然少了点,可是船舰、粮草、武器,应有尽有,装备齐全。至于剩下的两万人……”

    原来孙权的意思,是周瑜先和鲁肃、程普出发,孙权在后方继续筹备,把剩下的人马陆续派来,同时全力供应粮秣,保证充足,做好后援工作。

    在孙权的盘算中,江东将分设两道战线,周瑜是第一道,如果战争能在第一道结束,则万事大吉;如若不然,周瑜就率残兵退人第二道防线与孙权会合,孙权将亲自带领大军与曹操一决生死。

    程普当时在海昏,太史慈死后,他接替了太史慈的岗位。孙权让周瑜与他并列左右都督,用意很简单,那就是让以周瑜为首的中生代武将与程普为首的元老级将领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想法是挺好,不过有点难度。周瑜一想,又是给我出难题,好好,照单收了。

    现在回想起来,三万人加上一个不合拍的程公,周瑜真是有点头大了。可是面对一脸倒霉相的刘备,目前最需要的是鼓气。

    “三万人足够了,刘豫州且看周瑜破敌!”

    刘备心说你就吹吧,回想起来,还是鲁肃看上去老实一些,于是他请求和鲁肃见面聊聊。没想到这个要求被周瑜一口拒绝,他说鲁肃现在已经不是使者,而是赞军校尉。如果刘豫州一定要相见,可以另行拜访。

    事实上,鲁肃和诸葛亮在后面的船上,三天之后才到达。

    刘备又是惭愧!又是惊喜。就在这时,他暗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这一回可得机灵点,别把老本全赔进去。

    其实在这个方面,刘备是个老手。当年官渡大战,他眼看袁绍这边有点悬,立刻抖了个机灵,说是要去曹操的后方开辟第二战场。袁绍信以为真,实际上刘备是两手准备,一到汝南,见形势不妙便溜之大吉。后来战局演变果然如刘备所料,袁绍大败,若非刘备溜得快,必然损失惨重。

    这一回刘备故伎重演,整个赤壁之战期间,他成了影子盟军。《江表传》披露说:为了保存实力,刘备只带了关羽、张飞等两千人马“差池在后”,显然是做好了万一战事不利便撒开腿跑路的准备。

    周瑜当然注意到了刘备的三心二意,然而他也没在意,本来他就没打算指望刘备这支流浪军。在周瑜的计划中,这一战只属于江东,属于孙权、周瑜,没刘某人什么事。

    周瑜现在最担忧的倒是江东阵营内部,老将军程普也赞成抗战,可是一听说担任主将的是周瑜而非自己,他的脸上就很有些挂不住了。

    说起来程普跟随孙家父子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出身北方的他,当初还对南蛮子孙坚很是不屑,可是亲眼目睹孙文台的武勇之后,这个人高马大的河北铁汉被彻底征服了。

    “这样的男子汉,才配得上做我的主公!”

    于是他和同乡韩当一道跟随孙坚,成为孙坚麾下的铁汉搭档。孙坚也很看重他,因为程普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早年曾做过州郡吏的他口才极好,擅于应对,又颇懂谋略,堪称文武双全。在孙坚麾下,他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孙坚还活着,程普的地位一定会高于张昭、周瑜。

    可惜孙坚早早地丧命沙场。在岘山一役,程普几近疯狂,他不顾箭矢,挥舞手中的兵器,想要夺回孙坚的尸体,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本以为从此就与孙氏无缘了,程普一度打算回北方,无论是袁绍、公孙瓒,都乐于收留他这样的智将。

    可这一天孙策来了,他眼含着热泪,说了一句话:

    “程公,帮我,如同帮我父亲那样。”

    程普落泪了,他知道自己从此离不开南方了。难道说像他这样一个北方汉子,却注定与南国有缘?

    于是跟随孙策去了淮南,围攻庐江,有他。东渡转战丹杨、吴郡、会稽,也有他。待到江东平定,计算战功,程普第一。

    “有程公在,我无所畏惧!”

    程普知道,孙策对自己不但是欣赏,更有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信赖之情。或许丧父的孙策是把他当做叔伯父看待的,正如当年的孙坚,从不把他当做自己的下属,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然而孙策也死了,在丹徒死得那么突然,程普甚至来不及嚎哭。他常记起那一次讨伐祖郎之战,孙策、程普等人被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是程普驱马疾呼,挥舞手中的长矛掩护孙策,杀出重围。

    那一战,以矛击贼的程普俨然战神。

    事后,孙策提拔程普为荡寇中郎将、领零陵太守,地位高于众将。程普以为,这是自己的黄金时代。

    然而程普的黄金时代,也随着孙策的死而消失了。孙权接班以后,最倚重的是张昭和周瑜。张昭是个文臣,程普自然不能和他争什么,可是周瑜……不错,孙策时代周瑜与孙策的关系就很铁,可是孙策从未让周瑜凌驾于程普之上。程普知道,孙策是敬重自己的。

    孙权却不是如此。他的上台是一个分水岭,程普感觉自己的地位在每况愈下,而周瑜俨然成了首席武将。孙权征讨黄祖,周瑜为前部大都督。而这一次空前的抗曹大战,周瑜是左都督,而程普却是右都督,也就是说周瑜为正,程普为副。

    我程普居然成了小周郎的副手?

    论资历,程普超过周瑜一等;论官位,程普也不输给他;要说能力,程普自以为在伯仲之间,而程普的战场经验显然胜过周瑜一筹。

    然而残酷的事实却是程普屈居副职。程普感到憋屈、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偏偏他又不能直接发作出来,那样显得自己太小气,有损三朝元老的颜面。不过要是就这样憋着,程普又觉得自己太委屈。

    既然不能明着干,那就暗着来。老将中不服气周瑜管束的多得是,程普不说,韩当等人也顶着呢。

    于是,几次军议都不欢而散,周瑜说东,他们道西,周瑜说西,他们道东。周瑜忍不住问程普:“这是怎么了?”

    程普暗自得意,表面上却佯作不知:“怎么了?什么怎么了,很正常,正常得很!”

    周瑜是何等聪明人,“曲有误,周郎顾”。程普、韩当们联合起来演奏的这一曲,周瑜看懂了,也有了对策。

    35.原来苦肉计

    老将们一心想给周瑜一点苦头吃,可是程普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而挑头的居然是黄盖。

    黄盖是三宿将之一,与北方出身的程普、韩当不同,他是南方人,来自荆州零陵。在中原人眼中,那是个待开发的蛮荒之地。从小便丧父的黄盖尝尽人间悲苦,然而生活越是辛苦,黄盖却越是坚强。他一边砍柴,一边读书,学兵法,读书经,终于被察孝廉、辟公府。孙坚在荆州南部招募壮士,他慨然应征。

    孙坚帐下三宿将,程普第一,韩当第二,黄盖居于末位。

    在孙策时代,黄盖俨然一个清道夫,哪里的活儿最脏、最累,哪里便有老黄的身影。《三国志》记载:“诸山越不宾,有寇难之县,辄用盖为守长。”石城县吏号称江东最奸猾的官吏,黄盖上任了,第一天给他们开会,说自己是个大老粗,不懂公务员的勾当,所以把事务托付给你们。即便你们欺骗了老黄,老黄也“终不加以鞭杖”。一班奸猾小吏听了,一时搞不清楚他唱的是哪一出,老实了一阵子。可是时间久了,见老黄不过如此,这帮奸猾小吏便嚣张起来,坏事干尽。忽然有一天黄盖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会,还给酒食招待。

    “有两位同事涉嫌不法,请出来答话。”

    黄盖喊出两个最奸猾之徒,一一询问,那真是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两个最奸猾之徒叩头谢罪。黄盖说:“对了,我以前说过,终不以鞭杖相加,这可不是瞎话。拉将出去,直接斩了!”整个石城县为之震栗,小吏们吓得都尿裤子了,从此吏风大变。黄盖便是这样的人,低调、踏实又常会干出出人意料之事。

    在元老派与少壮派的这场较量之中,黄盖起初是置身事外的。他甚至劝说程普和韩当,大敌当前,应以国事为重。

    “正是为了国事,所以才反对周瑜这样嘴上没毛的人当都督!”

    黄盖好脾气地摆摆手,他不同意程普的做法,可是也说服不了程普,以他的人品、地位,当然也不会去向周瑜告状。可是这样一来,程普便与黄盖有些隔阂了。

    “老黄大概是看到周儿得势,所以投靠到他那边去了。”

    然而程普没想到,仅仅两天后,黄盖便与周瑜在军议中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老子上战场厮杀那会儿,你还在尿炕呢!”

    周瑜面色铁青,全然没有儒将风度,气急败坏地喝令将黄盖拖出去。

    眼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众将领都上去劝和说情,可是周瑜和黄盖两人却似疯了一般,一个破口大骂,一个气得七窍冒烟。

    这正是蹊跷之处,在程普的印象中,黄盖老成持重,周瑜则少年老成,这两人都是稳重的人,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如泼妇骂街般在大营中大吵大闹若此?

    这时周瑜愈发暴怒,传军法官进来,便要对黄盖的目无上司加以惩处。黄盖呢,把剑拔出来了。

    闹到了这个份儿上,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人人都用眼睛去目苗程普。这个僵局,也只有德高望重的程普可以打破了。

    程普干咳了一声,起身对周瑜说:“黄公覆虽然说话冲撞了都督,可是他毕竟是老臣,念在他为江东操劳多年,请都督且宽恕他这一次。”

    周瑜神情古怪地看了程普一眼:“就是因为他仗着自己是老臣,所以才这般嚣张跋扈,今日若不罚他,我这都督便要被踩在脚下了!”

    这是把程普也骂了,一班老将登时都火了,毕竟还是程普比较有涵养,一个眼神制止了其他老将。

    结果是黄盖被打了,打得皮开肉绽,然而黄盖硬是一声不吭,死也不说一句软话。“黄老将军这样的都被打了,可见周瑜真的是把老将不放在眼里了。”

    “程公说情都被驳了面子,年轻人可真是嚣张啊!”

    整个水军营寨议论纷纷,元老派与少壮派将领的不和终于捅破纸面,暴露无遗。一班老将整日里聚在程普的营帐里说周瑜的坏话,听得程普耳朵都炸了,更别提有多么闹心。

    程普的闹心在于:虽然他对周瑜当都督不满,可是目前的形势之下,他程普比任何人都清楚,江东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分裂。大敌当前,私怨是次要的,公义才是主要的。程普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怨而破坏江东的大局。

    “有必要找周公瑾谈一谈,江东不能这样乱下去。”程普这么想,便这么做了。可是当他赶到都督行辕时,卫兵却告诉他,都督不在。

    “哪里去了?”

    “好像在湖边钓鱼。”

    程普真的火了,内乱交困若此,他居然还有闲心去钓鱼?

    程普催马来到湖边,清风徐来,但见湖水波茫、渔帆点影,如果不是大敌当前,这的确是一个钓鱼的好时节。程普只见湖边停泊着一条小帆船,立在舟头上悠然垂钓者,非周瑜者谁?

    “都督!”

    程普大喊一声,跃身下马,随即大步流星地奔向帆船,周瑜亦向他招手。

    “钓谚云:冬钓鲫鱼三大巧,竿长、线细、鱼钩小。程公你也来钓鱼么?”

    然而就在程普跃上帆船的那一刻,周瑜却从另一头跃上岸去。程普大吃一惊,挥手欲喊,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程公,莫喊!”

    程普回头,一个蓑衣人坐在船舱中向他微笑,却是如假包换的水军都督兼江东大帅哥周公瑾。

    原来那个貌似周瑜的垂钓者,只是一名普通士兵而已。

    这时船已离开湖岸,向湖心而去。满心狐疑的程普看着周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程公,曹操颇会用间,军中现在有不少他的耳目,所以才请程公到此。”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我打了黄盖,老将们一定不满,军中议论纷纷,你是三朝老臣,面对这种情形定然心中不安,必然会来找我商议。”周瑜脱下蓑衣!微笑而语,“虽然对我有些不满,程公毕竟是程公,凡事以大局为重。”

    被周瑜点破心思,程普有些狼狈。周瑜却靠近过来,握住他的手:“程公,你我同为都督,这一战,只有你我同心才能获胜!”

    话是不错,程普唯有点头。

    “我周瑜年纪轻轻便担任都督,老将们有些情绪,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打了黄盖,这事便闹大了,可是闹大也有闹大的好处,传到曹操的耳朵里,我们便有了用计的会。”

    程普心中猛地一跳,原来周瑜并未把老将的不满放在心上,相反他从中看到了取胜的战机。仅此一点,此人便已经高出自己一大截。程普不禁惭愧万分。

    原来黄盖与周瑜早有密议,这一场苦肉计演绎得颇真切,居然连老练的程普也被骗过。到这时,程普才大悟:周瑜的意图,是造成江东阵营元老派与少壮派决裂的假象,然后派遣将领诈降,发动突袭。

    “这一计,还要程公继续配合,假戏真唱,瞒过曹操,黄公覆的诈降才会逼真。一旦曹操中计,便是你我破敌之时!”

    程普更加惭愧了,同样是老将,黄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将来还要冒着被杀的风险诈降。可是你程普呢?说什么德高望重,满腹却为自己的私欲打算。

    汗颜!

    36.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唆唆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焉,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唱歌的是曹操,时为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十五。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清风徐来,波澜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曹操与从军众文武在旗舰上酒过三巡,意气风发。身为一代枭雄兼文人的曹孟德“饮酒乐甚”,横槊赋诗而歌。

    曹操的心情很好,今年五十四岁的他,正处在人生与事业的巅峰。他这一生可谓波澜起伏,二十岁举孝廉,在洛阳做北部尉,处置了违禁夜行的宦官蹇硕之叔父,因此“京师敛迹,无敢犯者”。然而曹操也因此得罪了宦官势力,被明升暗降,打发到远离中央的顿丘做县令。继而黄巾起义爆发,三十岁的曹操平生第一次戎装上阵,大破黄巾,斩首数万,被提拔做了济南相。到职之后,他大力整饬,一下奏免十分之八的长吏,“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可是转眼他就被腐败的官场所排斥。于是曹操在三十岁左右托病回归乡里,春夏读书,秋冬弋猎,过起了隐居生活。

    三十四岁时曹操重出江湖,跻身西园八校尉之一。不久董卓进京,不愿合作的曹操逃回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参加反董大联盟。可惜参与联盟的诸侯们各自心怀鬼胎,惧敌不进,曹操独自引军与董卓军战于汴水,全军覆灭,险些丧命。

    三十七岁的曹操在老朋友袁绍的支持下,在兖州取得了一小块立足之地。此后,他收青州黄巾,挟天子以令诸侯,破陶谦、吕布、刘备,灭袁术,招降张绣,终于与雄踞河北的袁绍开战。一场厮杀在昔日好友间展开,官渡一战,他险胜袁氏,从此扫平河北、远征乌桓,转身南下荆州,刘琮不战而降。

    从三十岁出征黄巾算起,曹操的戎马生涯已经长达二十四年,而他的对手孙权接管江东才八年,至于另一个对手刘备,他的戎马生涯用两个字便可以概括'失败!四个字,便是屡战屡败!这样的对手,在曹操的眼中无异于蚂蚁与苍蝇的组合,不堪一击!

    而在扫平江东之后,中国大陆上幸存的割据势力只剩下益州的刘璋和交州的士燮,曹操无需亲自征伐,曹仁或是于禁这样的将领便可以摆平。

    换而言之,一统天下、重整河山已经是指日可待之事。曹操的情绪,自然高涨。

    当然,小麻烦还是有的。十一月初,双方在赤壁附近遭遇,在试探性的接触战中,曹军战败,只能退回北岸,于是双方在赤壁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对于这一场战败,曹操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讨论原因并研究对策。有一名参谋提出,初战败绩,只因江水荡漾、船只摇摆,将士多为北方人,自然头昏眼花,战斗力难以发挥。曹操觉得这个原因找得不错,但是有何对策呢?这位参谋又说,可以用铁索将主力战舰相连,然后铺上木板,如此一来,平稳犹如陆地,晕船症状便可大为好转。

    这个办法虽然好,但曹操也看出了其中的弱点。他问:“若是敌人来袭,大船相连,行动不便,如何是好?”参谋说:“大船相连,小船依旧自由,可以组织若干小船,编成巡逻分队,在船队四周的江面上日夜巡逻,一有情况,立刻发出警告。”

    曹操大喜,欣然采纟内。这就是所谓的“连环计”,提出此计的参谋并未留下姓名,演义上言之凿凿,说是“凤雏”庞统,并没有什么依据。

    实施连环之后的曹操水师很快得到验证机会,十一月中旬,周瑜派甘宁突袭曹操连环船队,被巡逻船只及时发现,一时箭如雨下,甘宁大败而归。

    曹操大喜,所谓江东的水军之长,不过如此!于是他唱起了这首《短歌行》。短歌是和长歌对应的,汉代的长歌宛若一种美声唱法,如帕瓦罗蒂般优美激昂。短歌则注重节奏,快如流行音乐,所以曹操的这首诗歌,是可以用R&B来唱的。

    所谓“我手写我心,我口唱我声”,曹操此时的心情正如这《短歌行》所唱:我已经五十三岁了,还有多少人生可以挥霍呢?岁月如白驹过隙,要及时建功立业,才不辜负此生!可是要建立大业,就要广揽人才。《诗经》中的姑娘对她的情郎说:“你那青青的衣领啊,深深萦回在我的心灵。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音信?”我曹操对人才的思念,就好像这姑娘一样。

    曹操的歌声,又似唱给对岸的周瑜、孔明等人:“你们不要像绕树的乌鸦那样犹豫不决,不知道何枝可依。我的心意如周公吐哺般诚挚,速来归降,这才符合良禽择木而栖的真理。”

    在这赤壁宁静的月夜,曹操的歌声或许被江风吹到了彼岸孙刘水寨军人的耳中。数日后,居然真的有人给曹操带来了一封降书,而降书的书写者,竟然是孙氏老将黄盖。

    黄盖字公覆,老家在荆州零陵郡,自从孙坚时代就为孙氏效力,与程普、韩当同为孙氏老将,在孙氏阵营中德高望重。这样的老将抛弃老东家前来投奔,是否可信?曹操仔细看了黄盖的降书,他是这么写的:

    盖受孙氏厚恩,当为将帅,见遇不薄,然顾天下事有大势,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方将史,无有愚智,皆知其不可,唯周瑜、鲁肃偏怀浅戆,意未解耳。今日归命,是其实计,瑜所督领,自易摧破。交锋之日,盖为全部,当因事变化,效命在近。

    黄盖说明他的投降动机,是因为他对这一场战争的判断与周瑜不同,认为孙氏螳臂当车、必败无疑,他不愿意陪周瑜葬身长江,所以干脆投降曹营。

    曹操手中有不少情报,说明孙氏内部的确有矛盾。首先是以张昭为首的一批老臣主张投降,而以周瑜、鲁肃为首的少壮派则力主抵抗,孙权最后站在了后者一边;其次是孙权任命周瑜为左都督、程普为右都督,老资格的程普不买年轻后生周瑜的账,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种种迹象表明,孙氏内部的确存在少壮派与老臣派的裂缝,程普、黄盖、张昭等老臣派一方面嫉妒少壮派的得势,另一方面又对孙氏的前途感到悲观,因此作出决断,弃暗投明,并非不可能。

    曹操回忆起官渡大战时,正是袁氏集团内部河北派与河南派的权力斗争导致沮授、田丰的被废,许攸的出走,从而为他打败袁氏开启了胜利之路。而在此次南下荆州一役中,自己也是得利于荆州内部派系斗争而一帆风顺。

    于是,曹操决心以黄盖为突破口,扩大孙氏团队内部派系的对立与分裂势头。他欣然接受了黄盖的投降。黄盖陈情说,由于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所以无法确定具体日期,他将相机行事。对于这一点,曹操也觉得合情合理,他高兴地对送信人许诺,事后一定重重地封赏。

    黄盖的求降意味着外表固若金汤的孙刘阵营出现致命的裂痕,战争将随之变得简单。送信人走后,曹操兴奋地一夜未眠。

    37.何处吹来东南风

    长江南岸的山崖边,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男子举起一面小旗,旗帜在西北风的劲吹之下招展向南。男子微微点头,放下旗帜。

    这男子便是人称“凤雏”的襄阳人庞统。数年之前,他离开襄阳故里,在江淮一带游历,一个偶然的机会,得遇年长他四岁的周瑜。

    “这个人不过比我大四岁罢了,可是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庞统羡慕之余,自称是荆楚奇才,向周瑜毛遂自荐。周瑜惊讶于他的口气,稍加试探,发现他果然能干,这才任命他做自己的功曹。

    “若果然是凤雏之才,我必当向主公推荐!”周瑜如此许诺。

    大战在即,庞统却被派遣到了江边,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周瑜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部署下周密的安排,他的指挥部设在三江口,而他的水师,分成三个纵队,最前沿的第一舰群由老将黄盖、韩当负责;其后的第二舰群由勇将甘宁、周泰负责;中央舰群由周瑜、程普主持。还有一支预备队,由吕范带领,作为机动策援之用。

    陆地上,吕蒙、凌统兵团部署在汉阳,友军刘备兵团则在樊口,刘琦兵团在鄂县(武昌)。这三支部队如品字形排列,作为周瑜水师的陆上后盾。一旦水师战败,他们便要拼死阻击登陆的曹军,为坐镇柴桑大本营的孙权拖延时间以组织二次抵抗。

    火攻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妥当,数十艘满载干燥芦苇、稻草、柴木的大小船只,以及预备灌注到船舱里的脂油都已经备齐。黄盖亲自挑选的战士三百人,也正在日夜加紧特训之中。

    看似非常周密的安排,却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而发现这个漏洞的人正是庞统。

    “你说我的计划中有漏洞么?”

    “正是。”

    “你真是胆大,不知是真是假,说来听听。”

    “都督,是风。”

    “什么,你说是风?”

    “所谓火攻,无非是利用风而已。而今正是隆冬季节,西北风劲吹,如果纵火,火会往哪边吹呢?”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火会随着风向,反而扑向纵火的本军。”

    “是。”

    “庞功曹!”

    “是。”

    “能看出这个漏洞,你也算是聪明人了。”

    “在下早就告诉将军,庞士元乃是荆楚奇士,人称凤雏。”

    周瑜看着庞统,忽然大笑,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笑让庞统简直莫名其妙。

    “士元,你还真是厚脸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所谓风的漏洞早已经被我弥补。”“怎么可能,都督莫非能呼风唤雨?”

    “也罢,距离开战还有三天,你就去江边帮我望风吧!”

    “望风么?”

    “对,昨夜我梦见鄱阳湖龙王对我说,如果派一个聪明人去江边望风,上天就会为我送来猛烈的东南风。”周瑜大笑。

    于是,倒霉的庞统被士兵送到了江边的山崖上,守望着江风。

    见鬼,这寒冷的冬天,哪里会有什么东南风。

    庞统展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赤壁的对岸是乌林,再往西去是华容道,这一带如今都是曹占区。至于赤壁的背后,则是孙刘联军所控制的江夏、豫章,广袤的洞庭湖在赤壁的西南方,而鄱阳湖在东南。

    无论如何,这样的寒冬季节也不会有东南风。

    已经两天过去了,明日便是黄盖与曹操约定的投降日期。庞统还没有看到一缕东南风。其实在乌林的曹军这边,也有人提醒曹操,船只首尾相连,行动不便,小心周瑜火攻。曹操大笑,我在西北他们在东南,纵火也得看风势,想烧我的船,必须得是东南风。这冬季的天空,怎么可能刮东风?

    曹操的话符合常理。这时已是十一月底,因为黄盖的请降,曹操在长江北岸的乌林按兵不动,而周瑜的水师在南岸也悄无声息。时为冬季,凌厉的西北风呼嘯吹过,曹操先后收到留守邺城的荀攸和许县的荀或来信,都说北方已经下雪,天寒地冻,黄河的多处河面已经结冰。

    要说天气有什么异样,那确实是有的。这几天,乌林、赤壁一带出现了回暖的气象,尤其是白天,晴空万里无云,江面平静无波,气温一点点回暖,感觉不是在人冬,倒仿佛是回春。

    庞统暗想:这难道是预示江东即将生灵涂炭的怪异天象?

    十一月二十二日酉时日落时分(17时至19时,正是现代人的晚餐时间),江面微风乍起,庞统摇曳手中的小旗,依旧是北风。

    黄盖带领三百名勇士来到江边,他们的面前是十艘蒙冲斗舰,帷幕遮盖之下的是燥荻、枯柴和灌油。舰首插着一面青龙小旗,舰尾则系着一条小船,这是火船点燃之后的逃生艇。

    十艘蒙冲斗舰之外,是江东水师的主力舰队。他们将跟随在火船之后,实施对曹操水寨的突击。韩当立在船头,向黄盖挥手致意。

    “这一战,或许会死吧!”

    黄盖这样想,虽然已经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可是在这一刹那,谁能不留恋世间?

    跳上战船,黄盖向北岸乌林而去。

    这时,庞统看着手中的小旗,还是北风。

    大约在戌时黄昏时分(19时到21时之间),这时江面已经渐渐为夜色所笼罩,万物朦胧,庞统的视线也渐渐昏暗,不知不觉间,手中的旗帜在猛烈地摇曳。

    “是东南风!”

    庞统大吃一惊,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江北的曹操。他在自己的水寨中忽然接到巡逻船队的急信,说是黄盖率船队前来,似乎是如约倒戈。曹操心情激动,立刻登上船楼眺望,只见东南江面上数十艘快船插着青龙旗帜,快速接近本方水寨。果然是黄盖船队,遥遥可听见船头士兵的喊声:“我们是来投诚的!”

    与此同时,一直警惕性颇高的程昱提醒曹操,江面已经吹起了强劲的东南风,而且黄盖的船只吃水颇浅,似载有可疑之物,不宜让他靠近本方水寨。曹操一听,脸色亦是大变,他搞不懂,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吹起罕见的东南风?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

    这时黄盖已经点燃了蒙冲斗舰,扔出最后一支火炬,他纵身跃到舰尾所系的小船上,砍断绳索。目送火船在强劲的东南风中猛冲向曹军水寨,黄盖大声呼喊:

    “烧啊!”

    若干年后,晋人虞溥在《江表传》中写道:

    时东南风急,因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盖举火白诸校,使众兵齐声大叫曰:“降焉!”操军人皆出营立观。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往船如箭,飞埃绝烂,烧尽北船,延及岸边营柴。

    正如此言,曹操的庞大舰队此刻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岸上的陆军营寨也很快着火,背后亦传来敌人的喊杀声,显然这不是意外,而是孙氏的精心策划,曹操的乌林大营登时崩溃。

    曹操奋斗数十年的统一大计,也随着这一片大火,倶成灰烬!

    此刻,曹军将士们纷纷搭弓射箭,可是大火扑面而来,不少士兵放下手中的兵器跳人水中,有些人一边跳一边在喊:“天哪,我不会游水!”

    这是一场混战,火苗到处蔓延,箭在乱飞。黄盖一不留神,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肩头,翻身落水。

    “我黄盖不能这样死去!”

    黄盖强忍痛楚,在冰冷的江水中挥舞双臂。有人救起他,却不认识他,把他扔在船的一侧。半昏迷状态的黄盖迷离中仿佛看见了韩当。

    “义公!”(韩当字义公)

    用尽力气喊了这一声,黄盖便无意识了。

    始撰于孙权末年的《吴书》记载这一段说:

    赤壁之役,盖为流矢所中!时寒堕水,为吴军人所得!不知其盖也!置厕床中。盖自强以一声呼韩当,当闻之,曰:“此公覆声也。”向之垂涕,解易其衣,遂以得生。

    江北火光冲天,江南岸上的庞统目瞪口呆,原来真的有东南风存在。

    然而这东南风究竟从何而来?

    若干年后,曹操依然耿耿于怀,认为周公瑾这小子不过是一时走了狗屎运,这才侥幸成功!数百年后的唐代,对历史一知半解的杜牧更写下“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的诗句,可谓为曹操喊出了内心的不屑。待得历经千年,历史的面目愈加模糊不清,勾栏瓦舍里便附会出了这样的演义:

    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将近三更时分,忽听风声响,旗幡转动。瑜出帐看时,旗脚竟飘西北。霎时间东南风大起,……后人有诗曰:“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罗贯中《三国演义》)

    如果诸葛亮重生,他一定会耸耸肩说:“与我何干?”

    不关人事,实质上是天象。赤壁位于亚洲大陆东南,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寒冷干燥,盛行来自内陆西北草原戈壁的西北风,所以按照常识,冬季的赤壁是应该吹西北风的。

    然而气象上又有所谓“湖陆风”。由于夜间陆面温度低于湖面,风从陆吹向湖。白天陆面温度高于湖面,风向从湖吹向陆,从而形成以一天为周期的湖陆风。(最早提出这个观点的,是张靖龙、周汝英两位先生。他们从乌林一带的地形地貌和气候变化着手,详尽地分析了“湖陆风”的形成原因,认为“湖陆风”是由水域和陆地之间的温度与气压差异而造成的。)

    面对对岸的曹操水军,数量上居于劣势的江东水师唯有出奇制胜。赤壁的东南方正是鄱阳湖,周瑜此前正是在此地训练水军,对当地的“湖陆风”颇有心得。“周郎火烧赤壁”最关键之东南风,由此而来。

    所谓侥幸之中必有合理之处,周瑜的胜利,看似蹊跷,其实却有着周密的计划。世上大多奇人异事,莫不如此。熟悉这一带水陆地形的周瑜当然知晓这一特殊气象的存在,因此算好日期,预先做好准备,一旦东南风起,便是火攻之时。

    然而,东南风会不会不来?这实质上还是冒险。周瑜运气不错,他冒险成功了!曹操杯具了!

    38.第二把火没烧好

    然而赤壁之战并非一把火那么简单,黄盖的火攻只是整场大战的序幕而已。在江面的熊熊火焰照耀之下,悄然登陆的吴军突击部队发起了对曹军陆营的攻击,同样是用火,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自哪个方向而来,总之令惊慌失措的曹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恐慌之中。

    张辽和徐晃是曹军陆营的主要将领之一,他们是名扬北国的猛将,如今却在突如其来的夜袭火攻中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近处是火,远处则是茫茫无边的黑夜。

    “可恶,敌将究竟在何处,出来厮杀!”徐晃愤怒地咆哮,可是敌人并不会因此现身,蔓延而至的火势似乎是对他的嘲笑与回答。

    这是一次诡异的大战,无论从人数和军器装备上都远胜于对手的曹军在这一夜崩溃了。

    负责登陆突击的江东将领是吕蒙和凌统,他们所带的军队人数其实不多,但是巧妙地采取了灵活的闪击战术,以十人为一组,随机突袭曹营一处,并不恋战,杀死外围哨兵、投掷火把后便转移至另一处继续放火、偷袭。因此造成了曹营处处慌的,令张辽等大将顾此失彼。

    想当年曹操曾在乌巢一把火烧了袁绍的粮仓,一举扭转了官渡战局。八年之后的赤壁,那种情景似乎再现了,可惜这一回受伤的是曹操。

    “真是壮观的大火啊!”

    实际上,乌林的这一把火只是周瑜火烧曹军的前戏,在周瑜的计划之中,另一把火才是对曹操的终结之火。

    “曹军船队遭遇火攻之后,必然舍弃船只退守陆地"所以真正的决战还是在陆上。可是我军兵力有限……”

    “把陆上之战交付给刘玄德如何?”鲁肃及时地提出了建议。很显然在江东阵营中,他是对刘备的实力评估最高之人,难怪私底下已经有人讥讽他为亲刘派。

    “子敬莫不是在当阳收了刘备那厮的红包?”

    “刘备是个收买人心挖墙脚的好手,当年在徐州他收买了陶谦的部下。前年在荆州又狂挖刘表的墙脚,我们可得防着他点。”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鲁肃不屑一顾,他自认为光明磊落,即便稍稍偏向刘备,也是出于大局,为江东的未来着想。

    其实不用鲁肃提醒,周瑜也想到了刘备这支机动部队,可是一直以来周瑜内心里很是抗拒:

    “如果可以不用刘备的人马,就尽量不要用他……一旦用了他的一兵一卒,今后便会很是麻烦。”

    周瑜甚至可以想象出战后的刘备会对他和鲁肃说些什么:“虽然我的力量微弱,可是毕竟也是参加了这一场大战,如果没有我军参战,胜负难料呢!所以,战后要多给我些土地才是。”

    以刘备的个性,必然会如小强一样顽强地与鲁肃、周瑜甚至是孙权胡搅蛮缠、死缠烂打,此后无论分配给刘备多少土地,孙刘两方都会纠缠不清。

    可是周瑜苦就苦在手下可以调拨的兵力实在太少,就算周瑜挖空心思,也只能调出吕蒙和凌统这两员将,数千人马。

    “就这点兵的话,充其量只能给曹操挠痒痒而已。”

    “可恶,只能找刘备了……”周瑜把这件事甩给了鲁肃,并再三叮嘱这一把火的重要性:“曹操担心北方出乱子,一定会急着回许都。然而曹军的辎重粮草都在江陵,所以他会先去江陵。”

    周瑜用手中的扇柄在地图上点出了江陵的位置,然后有力地在江陵和乌林之间画了一条直线。

    曹操归心似箭,他的部队必然加倍急行,然而在这条直线上却有一个点令曹操不得不放缓速度,那就是华容道。

    所谓华容道其实本无道,在华容县和乌林之间其实是一大片无人烟的沼泽地,唯有小径通行。如果刘备能及时赶到华容道放一把火,曹军的士气将陷于崩溃。

    如果把火烧赤壁比做是一记漂亮的直拳,那么华容之火就是致命的右勾拳。然而令周瑜深感遗憾的是,这一记致命的右勾拳只能由刘备来实施了。这实在令周瑜很不爽,然而又是无可奈何。

    这时,曹操已经沿着长江从乌林退却到了巴丘(洞庭湖)。虽然在乌林被烧得很惨,可是曹氏水军的规模依然不可小觑,只是人心离散、士气低迷,已经不堪再战。

    “小周郎只是水战厉害罢了,如果换成陆上厮杀,根本不是我军的对手。”

    其实曹操也不想再在船上待下去了,在水上的每一分钟都令他有心惊肉跳之感,更糟糕的是瘟疫迅速在这支败军中传播开来,这真是祸不单行啊!

    “回许都吧!”

    “可是这些战船怎么办?”

    “全都烧了,不要给周瑜留下一条小舢板。”

    不忍再看赤焰大火,曹操急匆匆地走了。当初被认为可以扫荡江东的庞大舰队在自己手中付之一炬,这实在是让曹军将领们感伤不已。

    一些染上疫病的曹军士兵也被抛进了熊熊火焰,这种残忍的行为据说可以取悦神灵,令瘟疫中止。无论如何,此时的曹操已经不再是在官渡奇袭袁绍的那位不败的英雄。

    “从此道可至华容也。”

    曹操的眼前是一片沼泽地,淤泥中似乎有条弯曲迂回的小径,然而更多的是满眼的野花与碧草,花草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泥潭。焦急的前锋部队莽撞地闯人泥沼,立刻马足深陷,再也前进不了。

    “诸位,下马步行吧。”

    “倘若步行,一定会被追兵赶上,那就不妙了。”

    曹操不觉暴躁起来,他奋力将手中的马鞭掷出。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水边的芦苇丛中。

    跃身下马的曹操,看着芦苇荡默默发呆。

    “原来如此,我等得救了!”曹操忽然大笑。

    当初在乌林,江上风浪不息,来自北方的曹军将士不惯乘舟,受不了颠簸之苦,于是将船只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木板,安稳若平地。如今这无边的沼泽地无非是又一个江河,此处虽然没有木板,可是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芦苇,只要将芦苇砍下铺在泥沼地上,曹军便可以安然通过。

    “诸位,动手砍伐芦苇,这可是我等的生机!”

    但凡还有些力气的,这时都拔出了刀剑挥向芦苇荡。不多时,一条芦苇铺就的道路在曹操眼前向泥沼中伸展。

    “快些启程吧!”

    前方的人在铺芦苇,后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倒霉的自然是老弱病残之辈,他们彳艮快被推挤到芦苇道路之外的泥沼之中。

    “救命啊,兄弟!”

    甚至有人被践踏致死,那些昔日的战友已经完全顾不上彼此的情义,正史记载说:

    羸兵为人踏藉,陷泥中,死者甚众。

    正当曹军通过一个狭窄的地带时,后军又发出了追兵将至的信号,一时队伍大乱,争先求生的士兵拥堵在狭地,寸步难行。

    “如此一来唯有用武了!”

    曹操的身边是强悍而冷血的虎豹骑,他们目前唯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证曹操安全通过这片沼泽地。

    难以置信然而却在历史上反复重现的事件发生了,曹军开始杀害自己的士兵。虎豹骑挥舞着大刀冲向堵塞在前方的散兵。

    鲜血飞溅,血腥味儿在风中飘扬,引来了附近的狼群。狼群袭击伤兵和离群者,简直是把朝廷的南征大军当成了它们的盛宴。

    “老子跟你们拼了!”

    前方是堵塞的人群与滥杀战友的虎豹骑,后方是孙刘的追兵,左右又是狼群,终于有的人情绪崩溃了。他们挥舞手中兵器冲人沼泽,随着一声哀嚎,他们或是陷了边的沼,是了的。

    曹操无视眼前的悲剧,他更担心的是追兵会不会纵火。大风加上无边的芦苇,如果再来一把火,这支大军可就真的完了。

    “后方的追兵是周瑜么?”

    “不,是刘备的人马。”

    “原来是这位老弟。”这时曹操已经望见了泥沼的尽头,前方的大道直通襄阳,曹军得救了。曹操拨马回望,远处飘来烟尘,刘备果然在华容道那头纵火了,可惜他晚了一'步。

    “刘备的智商也不差啊,他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只不过他这个人比较迟钝,总是比我慢一拍,如果他早一些放火,我军就完了。”

    青色的天空下,曹操发出凄厉的笑声,这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为狼狈的时刻。曹孟德为之奋斗一生的帝国之梦,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彻底地破碎了。

    《三国演义》在此时演绎了一段颇为戏剧化的情节:

    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操曰:“既到此处,只得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马力已乏,安能复战?”程昱曰:’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丞相旧日有恩于彼,今只亲自告之,可脱此难。”操从其说,即纵马向前,欠身谓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操曰:“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云长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以奉报矣.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公?”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一发心中不忍。于是把马头勒回,谓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操见云长回马,便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身时,曹操已与众将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军皆下马,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纵马而至。云长见了,又动故旧之情,长叹一声,并皆放去。后人有诗曰:“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蚊龙。”

    其实在华容道追赶曹操的是刘备,如果说有人存心放走,那么这人也不是关羽,而是刘备。

    在周瑜的计划中,赤壁的那一把火是烧曹操的水军,而华容的这一把火是烧曹操的陆军。可是刘备却慢了半拍、姗姗来迟,直到曹操大军主力通过华容之后才开始放火。

    “哎呀,天意弄人,俺来晚了。”

    刘备迟到不是因为堵车,也不是因为思虑不周,他是故意的。

    刘备当然不是对曹操念旧情,而是情势使然。所谓困兽犹斗,倘若刘备先到一步,火烧华容、堵截曹军,垂死挣扎的曹军一定会全力与刘备军肉搏,即便最后是刘备军取得胜利,必然也会损失惨重。

    刘备眼下只有区区一万多人马,他还指望着用这点兵力在战后与周瑜抢夺胜利果实呢!如果因为阻击曹操而伤亡过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以刘备的精打细算,又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刘备与诸葛亮看来,华容道这把火烧与不烧,曹操都会返回北方,今后刘备的扩展方向都是向南而不是向北。既然如此,还是保存实力为妙。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刘备出工不出力,在华容道放了一把虚火,然后便急匆匆地转头向南方前进。

    荆州,俺老刘来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