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究竟是友是敌！

    我已经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周瑜曾经明确无疑地告诉我：刘备是敌，暂时的潜伏只是为了更大的危害；而鲁肃则以同样坚决的态度告诉我：刘备是友，只要强大的曹操存在，我就必须联合刘备。如今周瑜和鲁肃都已经不在了，轮到我自己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我曾经很欣赏刘备的某些方面，从贩履织席之辈到割据一方的枭雄，他的确有过人之处。譬如说他的坚韧，得到徐州，失去徐州，寄生于新野，落难于长坂，而后华丽地重返荆州，轻取四郡，袭夺益州。他的失败多于成功，可是每一次失败都为他增添更多的历练，每一次历练都能提升他的威望。他的队伍饱尝败绩而不离散，他的斗志历经沧桑而不气馁。这些的确令人佩服。

    然而接触得越多，越是让我看到刘玄德丑陋的一面。他自称皇室宗亲，实际上却对拯救许都的天子毫无兴趣；他打着刘琦的旗号夺取四郡，又将刘琦害死；他得了江东的种种好处，却绝口不提；他声称不忍心进攻同宗刘璋，一转身却已经成为益州之主。这是个不知信义为何物却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对于这样的人而言，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他的野心是真的。

    或许，刘备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枭雄，我是不是应该学他？

    要学刘备，第一步就是学会如何对自己的同党下手。刘备以刘璋同党的身份进入益州，结果却是窃夺了刘璋的益州。如今我也打算这么做，目标便是夺回我的荆州。

    53.吴下阿蒙

    周瑜死前推荐了鲁肃，鲁肃死前会推荐谁？很多人猜测是吕蒙或诸葛瑾，因为鲁肃曾经称赞吕蒙：“学识英博，非复吴下阿蒙！”诸葛瑾则与鲁肃的关系很不错，加上他与诸葛亮的兄弟关系，颇能继承鲁肃的亲刘主张。也有人说是老将军程普或是新锐甘宁，但是程普太老了，甘宁则脾气过于暴躁，都不是大将的合适人选。

    谁也没有料到，最终继承鲁肃掌握西线兵权的居然是一个叫严峻的书生。听说他是张昭的老乡，与鲁肃关系也很不错！可是此人从未经历战场，没有立过任何战功，也不闻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何以会成为西线之主呢？

    数日后，一份手令将吕蒙传唤到了石头城。君臣相见，孙权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严曼才质直纯厚，有长者风范。只是他的长处是文章教化，恐怕担当军事不太合适吧。”

    “子明的意思，是不是想说鲁子敬推荐了不合适的人才？”

    “不敢，鲁横江大概是有自己的考虑吧。”

    “这话不错，鲁肃的确有他的想法，大概你也猜出几分。”孙权说'“你大概会以为自己是最佳的继承人选，可是鲁肃却告诉我万万不可起用吕蒙为督。”

    鲁肃生前一直主张维护孙刘联盟的友好存在，而吕蒙却极力鼓吹对刘备采取，以武力夺取荆州。两人虽然私下里关系还不错，可是这件事上是针锋相对。难怪鲁肃要拒绝吕蒙担任自己的接班人，因为一旦吕蒙上任，必然会导致孙刘联盟的破裂。而严峻一介书生，不善军事，又与鲁肃观点接近，所以鲁肃推荐此人取代自己。虽然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仔细一想，鲁肃实在是别无选择，因为江东将领中，几乎没有什么人对刘备有好感。以吕蒙、甘宁为首的一班武将都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呢！

    不过鲁肃怎么想是鲁肃的事，最终决定权还在孙权手里。为什么孙权会同意委任严峻为西线主将呢？

    “其实严曼才本人并不愿意接受军职，他多次上书请辞，但是都被孤压了下去。子明可知为何？”

    “想来主公觉得也有用他的必要，吕蒙愚钝。”

    “吕蒙并不愚钝，只是输在锋芒太露。”

    “啊.......”

    “你还不明白么？众人皆以为严峻不可用，而吕蒙可用，不但江东人这么想，想必荆州人也作如是观，所以我偏偏要用不可用的严峻。”

    吕蒙的确并不愚钝，说到荆州，他立刻明白了孙权的意思：鲁肃一死，不但江东人心骚动，就连刘备那方面也会极度关注。如果孙权立刻委任吕蒙为督，刘备、关羽一定会认为风向将变。

    “吕蒙一定会来争夺荆州，我等要做好防备！”

    可是现在是一介书生严峻上台，刘备、关羽多半会想：“这又是一个鲁肃，荆州安全了，我可以全力以赴北方的战事。”

    一念及此，吕蒙不觉心动。孙权的潜台词，莫非是先以假象麻痹刘备，暗地里却秘密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便发动突袭。

    孙权微笑，吕蒙悟性颇高，领会得不错。他告诉吕蒙：虽然严峻是名义上的西线主将，可是实际上一切军事事务都由吕蒙主持。

    孙权给吕蒙的新职务是左护军、虎威将军，他的职责便是负责西征荆州的所有准备工作，包括情报收集与笼络敌将、水军训练等。

    这一年，就在严峻、吕蒙二元制实施不久，曹操与刘备在汉水上游爆发了争夺汉中的大战。刘备亲领张飞、马超等重量级将领倾巢而出，而曹操方面则派出曹洪、曹休与夏侯渊、张郃、徐晃一众，战争僵持不下。曹操亲自抵达汉中，刘备亦调发川中兵力，全力以赴。

    就在曹刘大战激烈的关头，孙权终于批准了严峻的辞呈，吕蒙正式走马上任。但是正在汉中杀得眼热的刘备已经顾不上关注江东的人事变更，即便是近在荆州的关云长，此时也全神贯注于南阳、襄樊一带的紧张局势。建安二十二年的冬天，南阳郡的首府宛城发生了大规模叛乱，身为曹操阵营南线主将的曹仁只能出动大军进行血腥镇压，对宛城实施了屠城，整个荆州北部骚动不安。

    建安二十四年，汉中大战终于分出胜负，曹操发出鸡肋之叹，退出汉中，意得志满的刘备自封汉中王。这一年的秋天，刘备的部将孟达、刘封先后夺取了汉中东部的上庸、西城两郡，与荆州的关羽连成一片。

    “关羽大概要出动了吧！以他强势好战的性格，在荆州按兵不动已经数年之久，如今遇到这样的好机会，一定会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而大举出动吧！”

    “虽然如此，可是关羽出战一定要取得刘备的军令才行，刘备未必会许可他的妄动。”

    “刘备在汉中平生第一次打败了曹操，荣登汉中王宝座，此刻信心百倍，又怎么会阻止关云长北伐立功呢？”

    果然不出吕蒙所料，农历七八月间，关羽正式从南郡向北方发起大规模进攻，兵锋直指曹仁据守的樊城。曹方阵营所派出的战将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于禁与从西凉改投而来的新人庞德。

    这时正是南国的雨季，山雪消融、风暴自海上挟雨而至，东起吴越、西至湘楚，这是个水的世界。吕蒙听说汉水已经泛滥了，关云长在荆州训练多年的水军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想必不擅水战的于禁、庞德要吃点苦头了。可是关羽别忘了，谁才是水战的王者？吕蒙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

    54.—片意味深长的绿叶

    “听说了么，关羽居然辱骂我们的使者，甚至骂我们的公子为犬子。”

    江东人最近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据言孙权为了巩固孙刘两家的友好同盟，特地派使者向关羽提议，迎娶关羽之女为长子孙登的媳妇。

    自从孙尚香返回江东以后，孙刘之间已经不复存在婚姻的联系，若是关羽答应这门婚事，孙刘联盟说不定能重温往日的友好和睦。然而关羽的反应令人吃惊。他勃然大怒：“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

    所谓“犬子”，也就是“狗子”，常被中国人用作自家小孩的小名，譬如汉武帝时的文豪司马相如就曾经叫做司马犬子。日常对话中，人们一般也常常以此谦称自己年幼涉世不深的儿子，然而关羽的这一声犬子，却不是谦称，而是对孙权的侮辱。

    孙权是与关羽的主子刘备地位对等的一方之主，迎娶关羽之女为长子孙登的媳妇，是一种低姿态的示好动作。为什么关羽会如此抗拒，甚至破口大骂？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关羽眼中，孙刘关系实际上已经破裂，孙权是敌人而非盟友，关羽当然不可能把女儿嫁给敌人的儿子做媳妇。

    不过，此事乃是孙权的耻辱，按照一般的逻辑，官方应该封锁消息才是，为何流传到民间，沸沸扬扬？

    答案很简单，这是孙权和吕蒙的一种策略，他们故意散布这个消息，目的在于借助这件事来激怒江东的民众：“关羽已经不打算与我们友好下去，他如此轻视江东，侮辱我主，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关羽的配合也是妙不可言。求亲之初，谁又能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孙权心中暗骂：“既然你如此无情，也就休怪我不义了！”

    关于此事，《三国志》记载说：“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

    这时，江东民众对刘备、关羽的反感达到了顶点，在士大夫和少壮派将领中，对刘备必有一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涨。然而就在此时，主战派的领袖人物吕蒙却病倒了，孙权不得不发布命令，让吕蒙返回建业城养病。

    吕蒙从陆口返回建业，芜湖是必经之地。此时的芜湖正是定威校尉陆议的驻地。

    “吕子明怎么会在节骨眼上生病了呢？”陆议颇为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

    “何不借探病为由拜望他呢？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孙舒城说。

    陆议并非吕蒙的直属部下，但是陆议的资历与官阶（定威校尉）均低于吕蒙（虎威将军.），出于军礼，陆议确实有探病的必要。

    至于探望吕蒙的礼物，细心的孙舒城已经准备好了，陆议只需迈腿出发而已。

    “咳、咳……伯言来了，恕我病体在身，不便回礼。”

    陆议观察着吕蒙的气色，要判断此人是否有病真的不容易，因为吕蒙长年受到慢性病的困扰，一直给人以瘦骨嶙峋的病夫印象。

    面色苍白、身体消痩、咳嗽不断……吕蒙的确有痨病的征兆，然而这征兆究竟是真是假？陆议试探性地问他：“关羽就在旁虎视眈眈，将军为何离开自己的岗位？

    后面会发生什么变化，将军不担忧么？”

    “咳、咳……”吕蒙又是一阵剧咳，露出无奈的笑容，“怎么会不担忧，但是病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没有法子'”

    “关羽盛气凌人、骄傲自满，之所以不和我们翻脸，只是因为暂时要北上襄阳罢了，如今他听说将军得病，一定会失去戒备……”

    “咳、咳……你是说我们要先下手为强，突袭荆州么？”方才还是病怏怏的吕蒙突然眼睛一亮。也难怪，一说到这个话题，他就忍不住兴奋，居然忘了自己是在装病，刹那间有了精神。

    陆议暗笑，果然是装病的老虎。他也不点破，小声道：“《孙子》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将军不如见了主公，好好合计此事。”

    吕蒙在心中大笑，被这书生给识破了，也好，这是一个很有悟性的青年人，难怪主公要把侄女下嫁于他。可是目前还是要装糊涂：“关羽是个猛人，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咳、咳，听说他在荆州很有威信，近来又立下了显赫战功，胆势益盛，不是那么好对付……咳、咳！”

    该说的已经说了，装病的人依旧装病，可见他有装下去的必要，陆议告退。

    回到家里，孙舒城问：

    “如何？”

    “吕蒙的病么？”

    “是真是假？”

    “这个么……”陆议微微沉吟片刻，“这么说吧，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说到底是半假半真。”

    孙舒城听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

    所谓大战之后必有大疫，自从董卓人京以来，大汉帝国陷人连绵不断的战乱，南国远离战乱，本可以成为一块乐土。但是自从赤壁之役以来，曹、刘、到、三家逐鹿，战事不断，瘟疫因此流行。当年曹操在乌林便遭遇大疫，此后在曹孙之间的每一次大战如濡须口之战、逍遥津之战，莫不有瘟疫的影子在双方的军营中游荡。

    身为多场大战的直接参与者吕蒙，不知从何时感染上了可能是肺结核之类的疫病，久治不愈，时时发作。然而依仗着年轻强壮的躯体，吕蒙只是当做偶感风寒罢了。这一次的病发，吕蒙更是得了灵感，打算以此来迷惑关羽，令他失去警惕。

    事实上，吕蒙的病是真的，可是在吕蒙看来，这只是迷惑关羽的假象而已。与陆议短暂的会晤之后，他便离开了芜湖，前往建业。

    没多久，从建业来了使者，说是孙权召见陆议。

    “莫非是为了吕蒙之事？”陆议暗自嘀咕。

    “说不定是要给夫君升职呢？”孙舒城笑。

    “什么话，我最近又没有立什么战功，无缘无故升什么职。”

    “升职未必一定要立功。”孙舒城说，“你好好想想，吕蒙病重，他的职位是不是需要有人顶替？”

    “话虽如此，江东有资格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多了去，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后辈？”

    “如果是选任有资历、威望的前辈担任，又如何来麻痹关羽？”孙舒城的话听上去倒是颇有些道理，“就好像这庭院中，如果是盛开的花朵，路过之人总会看一眼；可若只是默默的绿叶，又有谁会关注？”

    “你是说我是绿叶……”

    “你是孙家的女婿，又是无名的年轻后辈。若是任命你接替吕蒙，关羽必然会认为这是徇私的结果，一个无能后辈，只是因为娶了孙家的女儿才得到这个职位，其实才能并不称职。”

    “呵呵，还真是一片意味深长的绿叶……”陆议大笑，大戏马上就要开锣，依靠妻子上位的无能后辈一—原来这就是陆议的角色，既然如此，就下决心演好这个角色。

    55.如庖丁解牛般取荆州

    建安二十四年，陆议三十七岁，不再年轻，可是在威震华夏的关羽眼中，在江湖上毫无名气、闻所未闻的他不啻是一个垂髫小儿。

    “这个陆议究竟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江东的士族子弟，娶了孙策的女儿，算是孙权的侄女婿。”其实仔细算算，还有一层渊源，刘备娶了孙尚香，陆议也该喊刘备一声姑父，两家算是不太远的亲戚。

    “哦，原来是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南蛮！”关羽出身河东，距离京师洛阳不远，算是标准的中原人氏。所以对于出身吴越之地的孙权、陆议之流，他有强烈的地域优越感。当初听闻出身西凉、兼有羌汉血统的马超来降，关羽特地写信给诸葛亮问：“马超可以与何人媲美？”孔明回答说马超“当与益德并驱争先”，哪里比得上关云长您“绝伦逸群”，关羽这才满意。后来刘备当上汉中王，老将黄忠与关羽并列，关羽大怒：“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其实黄忠出身南阳，只不过出道以后大半生在南国长沙混，所以中原鲜闻其名罢了，关羽却很瞧不起他（《三国演义》有关羽义释黄忠的情节，纯属虚构）。

    此刻关羽开始看陆议写给他的一封信，在这封信中，陆议以江湖晚辈的身份表示了谦卑，对于关云长的丰功伟绩，更是吹捧了一番。

    《三国志》记录了这封信的原文，开头是这样的：

    “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

    关羽日前水淹七军、生擒于禁的光荣事迹陆议更是大书特书，比喻为晋文公城濮破楚之战与韩信背水破赵一役：“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

    接着，他倒是提醒关羽不要太大意了，因为曹操已经派了徐晃来增援：“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

    关羽鼻子轻哼一声，心说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可以搞定。

    最后，陆议谦虚地表示了友好之意，大意为自己不过是个愚钝的书生，对军事并不擅长，还请关羽老师多多关照：

    “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

    关羽哈哈大笑，江东真是无人了，鲁肃死后，先是用一个叫严峻的书呆子，后来又是一个叫吕蒙的病秧子，现在又上来这个姓陆的笔杆子，真可谓一群呆瓜！也罢，我先扫荡中原，待灭了曹操，再来吞并江东，到时候，大概会封孙权做个象林县（当时中国最南方的县，今属越南）侯，至于陆议这个年轻人，就推荐他去孔明手下做个主簿、从事之类的官职好了。

    这时关羽正围攻樊城，兵力不足，陆议的示弱终于使他放松戒备。他颁发军令，抽调南郡等地的留守部队开赴前线，后方只剩下不多的守备力量。

    不久，潜伏在浔阳一带积极备战的吕蒙便从细作的报告中得知了这一重大利好消息。

    《庄子》曰：“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角虫，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碕，砉然响然，奏刀骧然，莫不中音。”精于屠宰之道的庖丁熟稔牛的内部肌理，所以能从容解牛，而不是使用蛮力强为。如今孙权夺取荆州也如庖丁解牛般“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

    首先是在外交上孤立对手，早在建安二十二年，孙权已经派出使者与曹操重修旧好，《三国志》记载此事说：“权令都尉徐详诣曹公请降，公报使修好，誓重结婚。”这次，孙权又亲笔写下密信，告诉曹操，愿意与曹操合力对付关羽的崛起。

    其次是激起江东的斗志，如以关羽辱骂求婚使一事激怒民众。此外，当年刘备如何欺骗孙权、借荆州赖账不还、表面上为刘璋请愿实则独吞益州等事，也被一一揭露出来。一时江东的反刘情绪空前高涨。

    最后是从内部瓦解关羽。

    关羽所委任的留守大将，一是南郡太守糜芳，一是将军傅士仁。两人除了留守之外还兼任关羽北伐的后勤补给工作，然而因为连绵降雨的关系，粮草运输并不顺利，关羽却并不体谅他们的难处，放出狠话说：“等我北伐回来，有你们好看！”

    糜芳是徐州的名族子弟，当年他的哥哥糜竺把徐州献给刘备，又把妹妹嫁给刘备，糜氏兄弟一度成为刘备旗下最重要的势力。可是好景不长，刘备在隆中请出了诸葛亮做军师，糜竺不再是首席文臣，而糜夫人又不幸死于长坂坡，糜氏兄弟的地位一落千丈！

    “可恶，已经忘了糜家对尔等的恩情了么？”

    想到刘备已经淡忘昔日恩情，骄傲的关羽又扬言要收拾自己，愤怒和恐惧心理交织的糜芳坐立难安。至于在刘备阵营毫无根基的傅士仁，更是怕得要死。

    时为建安二十四年的闰月，从湘水关仓传来了关羽军士抢夺属于孙权粮食的事件。

    “关云长真是胆大妄为啊，他吃准了我们不敢反击么？难道他真的以为吕蒙已经病重到奄奄一息！”

    浔阳江头的吕蒙最后一次检阅他的军团，船舱里埋伏着全部精锐，甲板上只见穿着白衣摇橹、扬帆的船工水手以及装扮成商人模样的一些士兵。

    “这是江东被刘玄德欺骗十年后的还击，也是公瑾的遗愿！”

    强烈的斗志掩盖了吕蒙的病情，此刻他看上去精神焕发。

    “向着荆州，出发！”

    56.兵败如山倒

    “所有的船只都要靠岸，查点货物，缴纳过关税金！”荆州的守江士兵挥舞着手中旗帜大喊。

    “大哥，我们是从江东来的，多少打点折好了！”船商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士兵则凶神恶煞状：“废话，这里过的都是江东客商，加税！加税！”

    “为什么要加税，这年头做点生意可不容易！”

    “这你都不明白，关侯在北方打仗，打仗不得花钱么？你们这些家伙，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

    关羽曾被曹操封为汉寿亭侯，所以荆州人都敬称他为“关侯”。

    “哎呀呀，这战事一起，生意就更难做了。”

    “少啰嗦，待我到尔等的船上看看有多少货物，若是瞒报少报，可得重罚！”上船检查的荆州士兵立刻被“尽收缚之”。

    “怎么还不回来，船上有宝不成？”

    “哪有什么宝，只是从南海收取了些珍珠玛瑙珊瑚之类……”

    “这我也得看看，嘿，不得独吞好处！”

    留在关卡的少数守军，按捺不住出来观望时，也悉数被捆绑起来。于是吕蒙的士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了沿江关哨，直抵公安城下。

    公安是刘备的旧都，守将正是关羽扬言“还当治之”的傅士仁。吕蒙身边，此时正有以三寸不烂之舌说降豫章郡的虞翻在旁，一封劝降书射人公安，傅士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降。

    “与其坐等关羽回来收拾自己，倒不如投降江东还可以苟活！”

    在傅士仁的引导下，吕蒙长驱直人南郡。江陵城头，闻变的糜芳披甲立在城头准备抵抗，傅士仁在城下大喊：“老哥，何必为了关羽自苦，他不会领你情的！”

    于是糜芳也打开城门投降。

    此时，关羽的北伐军团正遭遇老朋友兼老乡徐晃的攻击，六十五岁的曹操从洛阳南下救曹仁，他走到摩坡便止步不前，把前线作战指挥权完全交付给了徐晃，先后十二支部队增援到徐晃的麾下，意思很明显：“徐晃，此战就看你的表现了！”徐晃很激动，二十三年前，他从杨奉手下投奔曹操，一直以来是龙套配角，今天终于获得了一次主演的机会，他绝无浪费这个难得机会的道理。当时关羽军团的主力驻扎在围头，分支部队驻扎在四冢。徐晃声东击西，扬言欲攻围头，搞得关羽很紧张之时却虚晃一枪，直扑四冢。关羽醒悟，亲率步骑五千增援四冢，却被徐晃打败。徐晃趁胜追击，先取四冢，再冲人围头阵地，势不可挡，关羽连叫吃不消，只好解除陆上包围，用水军切断樊城与襄阳的交通。

    到了这个时候，樊城解围已经指日可待，曹操让弓箭手将一封书信射人樊城，这封书信正是孙权写给曹操的示好信，信中说孙权将很快发动对荆州的攻击。樊城中饱受围城之苦的军民顿时欢腾一片。

    老奸巨猾的曹操将孙权书信的复写版射人关羽的军营中，同样的内容在这里引起一阵骚乱：“难道孙权真的撕毁了盟约，我们的荆州已经被攻陷了吗？”关羽感觉自己的好运渐渐在消失。

    北伐军团已经失去斗志，关羽只好宣布班师，好在曹仁意在坐山观虎斗，并未追击。关羽得以全师而退，顺利回到本土。此刻关羽将士的心中，无限挂念江陵城中的妻小。

    “吕蒙对她们做了什么？会不会屠城？”

    一名使者被派往南郡，吕蒙亲切地接见了他，并特别允许他走访全城。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的家人，战争是男人的游戏，与女人和小孩无关！”吕蒙和颜悦色地说，“身为军人，我知道将士挂念自己的妻儿老小，你可以拜访她们，把平安的消息带给关侯。到那时，我们再决一死战好了。”

    吕蒙说的是实情，包括关羽妻小在内的家家户户都平安无事，江东军团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她们热切地向使者报告平安，写下家书请使者转交自己的男人或儿子。

    当使者回到关羽军营，关羽急切地询问荆州情势，使者回答说：“君侯的家人已被吕蒙保护起来，并未受到伤害！”

    “什么保护，是软禁罢了。”关羽哼了一声，似乎早已经料到这种事，“荆州城中人心如何？”

    “吕蒙下令军中不得擅入民家有所索取，所以人心安定。”

    “说说而已，江东军真的能做到一无所取？”

    “听说吕蒙手下有一同乡，擅自取了民家一顶斗笠，来覆盖官府的铠甲。吕蒙认为，铠甲虽是公家器物，但擅取民家斗笠依然是触犯了军令，即便是同乡也不可原谅，于是挥泪将他斩首。事后军中震惊，所以军纪严明！”

    “吕病夫很会演戏，他这是杀鸡儆猴，不过……”一阵悲哀袭上关羽心头，吕蒙把一切都做得很高明很到位，而自己，的确是麻痹大意了。

    “吕蒙还派人早晚慰问江陵城中的老弱之辈，若有人生病，就送去医药，有人饥寒，就送去粮食和衣服。府库中的财宝，吕蒙一毫不取，全部封存……”

    “不要说了，你下去吧！”关羽打断了使者的絮叨，实在是越听越灰心，听不下了！

    走出关羽大营的使者不一会儿便被将士们包围，使者拿出家书，一一派发：“一切都好，有些人的日子还比以往更好过了呢！”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会这样！”

    私底下将士未免觉得再跟着关羽已经失去意义：“关侯只关心他的赫赫威名，哪里会考虑你我的死活！只要家人活着，荆州姓刘还是姓孙，与我们小民有何相干？”

    正所谓：“泽国江山人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正是此时关羽将士们的心情写照。

    一连数日，都有人悄悄溜走。关羽派出将领巡营，捉拿逃走之人。可是没几天，就连巡营的将领也逃走了。

    周边的形势在迅速恶化，听说孙权已经亲自抵达江陵。关羽治下荆州的郡县大部分已经不战而降。关云长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讨论能否收复荆州，而是如何自保，撤到益州去。要退人益州，南郡西面的宜都郡是必经之路。

    “宜都太守樊友是个忠义之人，一定不会投降！”关羽抱着最后的幻想，领兵向宜都方向退却，可是派去侦查的骑兵却回来报告说：

    “宜都已经被攻陷了！”

    “樊太守呢？”

    “敌军攻势太过猛烈，樊太守抵挡不住，弃城逃走了。”

    “宜都郡大大小小的蛮族酋长，我素来对他们不错，难道也逃走了不成？”

    “酋长们没有逃走，前去招抚的敌将颁发给他们江东打制的金、银、铜印玺，为了能得到代表优等地位的金、银印，他们都争先投降……”

    “敌将为谁？”

    “吴郡陆议！”

    原来如此！关羽仰天长叹，这才是悲哀之处。他本以为自己只是错估了吕蒙的病情，可是实质上更大的错误原来在这里，他严重低估了这个自称为“疏迟书生”的年轻人。陆议以谦逊的言辞麻痹他的斗志，继而是闪电般的突袭战，最后是抢先一步截断他的后路，巧妙地以金、银、铜印搞定宜都的土蛮。这绝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无能之辈或是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所能拥有的战略与战术观。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千多年后的俏皮话，却是关羽此时的内心最恰当的描述。建安二十四年，距离关公“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诸将莫能当者”的官渡大战已经恍然相隔了十九年。

    关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属于年轻人的新时代来临了。就用我的血来祭奠这个华丽时代的终结吧！

    57.不过是一粒弃子

    人云：“山至此而陵，水至此而夷。”意思是巴蜀的大山绵延到了这里就变成了小小的丘陵，湍急的三峡水到了这里就成了平川。这便是夷陵一陆议的新驻地。

    虽然击败了宜都太守樊友，攻克夷陵，可是关羽在荆州西部的残兵散将还是不少。关羽的部将詹晏、陈凤自东而来，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自北方南下，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从西南方向向夷陵推进，陆议几乎是三面受敌。

    可是这三路兵马推进到夷陵附近后便不敢再前进，似乎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这就是所谓惊弓之鸟啊！”

    一群鸟飞翔，领头鸟被猎人射落，其他的鸟儿便吓破了胆，即便是空弦虚发也会让它们胆颤惊。如今关羽就是这班人马的领头鸟，关羽已经困守麦城，詹晏、陈凤这些虾兵蟹将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陆议叫来两个年轻人，水军小将李异和步军小将谢旌。他们都是没什么名气的新人，最显赫的经历也就是当初跟随陆议在山越地区剿匪而已。

    陆议的命令是让他们水陆并进，占据险要，击破詹晏、陈凤。

    “把他们当山贼打吧！”

    李异和谢旌昂扬地领命而去，数日后他们便凯旋而归，战果惊人：击破詹晏、生擒陈凤。陆议下令把陈凤送往公安孙权处，自己则点起人马出城。

    “这会是谁？”

    “战争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是做扫除而已！”

    关羽委任的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听说陆议亲自来攻，落荒而逃。至于秭归大姓文布、邓凯一众，几乎是一触即溃，身为头目的文布、邓凯逃去了益州。

    陆议轻松扫除三路之敌，随即回到夷陵县，坐镇长江峡口以阻挡来自益州的援军。

    关羽在麦城支持不了多久，如果刘备想救关羽，只有两条通道可以走，一是北方的上庸，一是南方的峡口。听说张飞就驻扎在阆中，坐船漂流而下，取道江水叩击夷陵，解麦城之围，这大概是救关羽的最可行办法。陆议以为，这才是这一战的重点。

    可是陆议等了许久，刘备、张飞也没有来，益州方向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沉寂，不见一兵一卒一船，似乎荆州这边的厮杀与他们毫无关系。这种奇妙的态度令陆议很是讶异。

    “就算是虚张声势，刘备也应该有所动作与关羽呼应才是！”

    孤立无援的关羽终于穷途末路，虽然曾经傲视群雄，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失败。他被困于小小的麦城，孙权亲自坐镇江陵，部署军队四面围攻麦城，参与作战的将领有偏将军朱然、潘璋。

    这两人都属于江东将领中的少壮派。朱然是江东老臣、吴郡太守朱治的养子，本姓施，曾经与孙权同学，关系好到铁哥们的程度。十九岁便当上了余姚县的县长，很早便当上了临川郡太守。至于潘璋，更是孙权做阳羡县长时代的直系部下，可以说是真正的孙权嫡系。听说他喜欢赌博、喝酒，以至于破家荡产、更背负上高利贷，债主整日堵在潘家的门口。潘璋临危不惧、坦然自若：“不过是一些小钱而已，等我富贵了，自然会加倍偿还，休要啰嗦！”

    后来还是孙权为他还清了债务，又让他负责征兵的工作。潘璋的人脉倒是不错，没几天便找来了一百多号人，自然一大半是他的赌朋和酒友。

    “你似乎认得不少不三不四的家伙，也好，你就负责剌奸之责好了！”

    所谓“剌奸”，就是缉捕盗贼的捕头。自从潘璋当了“剌奸”，吴郡的盗贼便销声匿迹了。孙权赏识他的干练，提拔他做将领。逍遥津一战中，正是潘璋杀了几个逃兵才遏制了溃局，战后得以提升为偏将军。

    关羽已经是虎落平原，亲手生擒关羽是何等的荣耀，孙权把赢得荣耀的机会给了朱然、潘璋。

    数日后，在麦城的城头扬起了一面白旗，此为投降之义。这面白旗的出现实在令孙权感到意外，他本以为关羽这样的硬汉子会宁死不屈，然而麦城的城头分明就是一'面白旗。

    “咳、咳……”吕蒙在竹舆车里说，“这只是幌子而已，关羽一定在今夜潜逃！”

    吕蒙的病似乎有严重的趋势，如今他已经不能骑马，只能坐在竹舆上出行。

    果然，当夜的麦城出现了异动，关羽在城头遍插草人与旗帜，又发出投降的虚假信息，而后率领数十名骑兵，借着夜色走临沮小路而逃。然而，孙权军团并未受到迷惑，朱然、潘璋的部队拉网式地在沿途搜寻。

    终于，在一个叫做章乡的所在，潘璋的部将马忠发现了关羽和他的儿子关平，此时他的身边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关侯，束手就擒吧！”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战斗，此时的关羽犹如一个熟透的苹果，任人摘取而已。

    成为阶下囚的关羽被送至临沮营盘，孙权企图诱降关羽，但显然关羽毫无为江东效力的意思，最终只有将其斩杀。

    “关云长从容赴死，不愧是当代名将。”公安城中，孙权与从夷陵赶来的陆议盘坐着，一边对弈、一边聊天，聊的无非还是这一场荆州之战。

    对于孙权来说，这是个扬眉吐气的日子，当年听从鲁肃的建议把荆州借刘备，整整十年过去了，荆州终于回到了孙权手中。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鲁肃。当初他怪鲁肃不能讨回荆州，鲁肃回信说：“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实际上却对关羽毫无办法。三郡争夺战，鲁肃在刘备腹背受敌的大好形势之下居然把零陵郡还给关羽，真是令孙权大失所望。

    子敬有许多优点，也说过很多正确的话、做了很多正确的事，但在借荆州这件事上，他的确犯下了几乎难以弥补的大错。至此，多亏吕蒙与陆议巧妙地运筹帷幄，这才收回了荆州，孙权心中欢悦，非比寻常。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孙权的兴致颇高，他捏着手中的棋子，对陆议说，“这一仗真是漂亮，想不到关云长如此不堪一击，以往子敬实在是高估此人了！前人把战事喻为棋局，伯言何不借着这棋局说说这一战的奥妙。”孙权给陆议的新职位是：右护军、镇西将军、代理宜都太守，并且封以娄县之侯的爵位。娄县属于吴郡，是陆议的故乡所在，孙权的封赏可谓丰厚又体贴。

    “伯言从此就是将军了！”孙权哈哈大笑，“舒儿那丫头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为她的夫君而骄傲！”

    从东海之滨的白面书生到如今的封侯拜将，以无名的后起之辈击败威震华夏的关云长，陆议的确有资格得意洋洋。

    在江东的年轻人中，陆议以痴迷围棋而著称。读书、骑马、练剑之余，他常与自己的亲友弈棋。在陆议看来，弈棋不但是一种娱乐，也是一种智力与耐心的修炼。每当陆议坐在棋枰前思考，年轻人常有的躁动之心便会平静下来，微闭眼睛，陆议便从棋枰上看到了天下。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这是东汉末年大学者马融的话，意思是围棋与战争有相通之处"汉代的棋盘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在兵家眼中，无异于山川地理、兵家厮杀之场所"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则为彼此之兵将、争斗之资本。所以汉末群雄如曹操、孙策等都甚好棋道，把弈棋看做是兵法谋略的一种演习。孙权深知陆议对棋道的爱好，也赞同马融关于围棋与战争相通的看法，故有此言。

    陆议说：“若以棋局而言，这一战关云长犯了五个错误。”

    “哦，愿闻其详。”

    “棋中有所谓先手，有人说宁输数子，勿失一先。可是先出手的一方，不免暴露自己的用意，所以谨慎的棋手，往往会后发制人。”

    孙权点头。当初关羽北上襄樊，水淹七军之际难免狂妄自大，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尤其是对孙权的藐视，终于将原本敌对的曹、孙双方推到了一个阵营。这正是所谓“先手之误”。

    “棋道中又有所谓厚薄之义，这边的棋子放多了，阵势厚而扎实，便不容易攻破；那边的棋子少了，阵势单薄了，便容易失陷。这是第二。”

    在这场战役中，关羽起初在后方配备了充足的兵力，可以称为“厚”，然而一旦听说吕蒙病重、年轻的陆议接任，关羽便抽调大军北上，于是后方由“厚”变“薄”，吕蒙得以乘虚而入。

    “至于布局之义，看似固若金汤的布局必有薄弱之处，取胜之道，往往在于剌中对方布局的虚空，化敌为我。这是第三。”

    关羽本以为荆州的防御固若金汤，可是看似无隙的防御中却存在糜芳、傅士仁这样的薄弱点，吕蒙正是通过敲打这两个点，瓦解了关羽在荆州后方的布局。

    “至于进退之义，棋局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不必处处争夺，善弈者有必争之地、也有不争之判断，有进的勇气，也有退的智慧，当进不进，当退不退，则全局必坏！”

    关羽得知荆州陷落之后，既可以全速南下，进取夺回荆州，也可以果断地壮士断腕，放弃荆州退回益州，这样至少还可以保留有生力量。然而关羽却犹豫不决，向荆州推进途中拖拖拉拉，更派出使者打探家小情形，结果全军军心涣散。待到考虑撤退之时，后路已经被截断。

    “然而，令关羽失去荆州、乃至覆亡的最大错误并不在此。”

    孙权微愕。

    “这盘棋局的奕者，其实并非关羽与吕蒙，而是刘备与主公。”

    陆议的意思是：这一战虽然只是荆州局域的有限战，可是实际上却是孙权与刘备的全局较量，真正导致关羽覆灭的原因，并非在关羽自身，而是在刘备身上。

    “主公听说过弃子之说么？”

    围棋中所谓弃子，是指弈者在某处舍弃若干棋子，以换取别处优势的着法。陆议的意思，是指关羽实际上成了刘备的一粒弃子。

    这一场荆州争夺战，从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天一直打到十二月隆冬，关羽先后与曹操、孙权两大阵营恶战，孙权甚至亲临前线指挥，江东主力倾巢而出。可是身为关羽之主的刘备，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兵一卒前来荆州增援。

    陆议率兵截断宜都，本以为刘备一定会派兵从白帝方向增援，结果一个兵、一艘船也没有看到。即便是与荆州接壤的上庸方向，也没有出兵声援的动作。

    刘备在做什么呢？与曹操的汉中争夺战半年前已经结束。刘备固然可以借口益州局势不稳或是军队疲惫不堪为理由，可是说到底，整个冬季不发一兵到荆州来，实在是难以理解。

    如此一来，关羽成了一粒弃子。被抛弃的汉寿亭侯，不过是一支孤军、一只独虎而已。这才是关羽最终就擒的直接原因。

    身为一军之将，陆议完全可以体会关云长在麦城孤立无援的悲哀。

    “没有人会来救我！”

    至于其中原因，实在耐人寻味，或许只有刘备、孔明等少数人知道。对于孙权、陆议来说，只是猜测一二：

    一、刘备忙着称王及瓜分胜利果实，无暇顾及关羽；

    二、胜利冲昏了刘备君臣的头脑，导致他们盲目自大、反应迟钝；

    三、刘备阵营内部的权力倾轧，关羽成了派系争斗的牺牲品。

    其实，陆议所谓“弃子”之说还有另一层意思：关羽之战中，刘备并未尽全力，而是坐视关羽成败。关羽败亡后，两家的战事或许将绵延不断，拿下荆州不过是局部的胜利而已。

    陆议的话犹如冷水一般浇灭了孙权的喜悦，的确他得到了荆州，可是他也得到了一个也许再也难以和解的敌人。他将如何应对与刘备的长期敌对？

    58.把首级献给曹操

    “弃子？”

    孙仲谋反复回味着这个话题。他有一种乐观的想法，如果刘玄德真的把关羽当做了“弃子”，那么他也许就不应因为失去荆州而发兵报复。

    “刘玄德会报复么？”

    陆议的回答是肯定的，非常肯定。他认为刘玄德也许是把关羽当做了“弃子”，然而“弃人不弃地”，他一定会打着为关羽复仇的旗号大举进攻，以图夺回荆州。这一战恐怕不可避免。

    “把关羽的首级献给曹操如何？”

    这是吕蒙的主意，他以为这样可以嫁祸于人，让刘备迁怒于曹操。

    陆议猜测吕蒙病得不轻，倘是清醒状态的吕蒙大概不会如此幼稚"不过他也赞成将关羽的首级送去许都，不过这不是为了嫁祸于人，而是告诉刘备：一旦他出兵攻吴，面临的将是曹、孙联。

    陆议的猜测大致正确，吕蒙的确已经病人膏肓，孙权下令将他移人公安城的内殿，遍寻境内名医为他治疗：“能治愈吕蒙之疾者，赐千金。”

    非常关切吕蒙病情的孙权几乎每天都去探望，然而孙权一来，吕蒙每每便要从病榻上起身迎拜。于是孙权便在吕蒙病房的墙壁上凿出小孔，暗自窥探。看到吕蒙稍有起色、略有进食便大喜，对左右说：“子明的病快好了。”

    待见到吕蒙脸色苍白、全无食欲之时，孙权便为之心酸：“子明危矣！”

    到这月的下旬，吕蒙一度出现了康复的迹象，孙权欣喜若狂，下令境内大赦，一时群臣毕贺。可那不过是回光返照，数日后吕蒙便再度病危，乱了阵脚的孙权召来道士，披发仗剑，踏罡步斗，为吕蒙请命。

    道士施完法术，众人去看病榻上的吕蒙，肢体冰凉，早已一命呜呼。可怜一代将星吴下阿蒙就此陨落，终年只有四十二岁而已。

    一个月后，笑纳了关羽首级的曹操也在洛阳病逝。民间流言说曹操和吕蒙都是被关云长的魂魄索命而死，后世罗贯中据此演绎出一段关公显灵的诡异情节：

    却说孙权既害了关公，遂尽收荆襄之地，赏犒三军，设宴大会诸将庆功；置吕蒙于上位，顾谓众将曰：“孤久不得荆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蒙再三逊谢。权曰：“昔周郎雄略过人，破曹操于赤壁，不幸早夭，鲁子敬代之。子敬初见孤时，便及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东下，诸人皆劝孤降，子敬独劝孤召公瑾逆而击之，此二快也"惟劝吾借荆州与刘备，是其一短。今子明设计定谋，立取荆州，胜子敬、周郎多矣！”于是亲酌酒赐吕蒙。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手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还识我否？”众将大惊，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前进，坐于孙权位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曰：“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权大惊，慌忙率大小将士，皆下拜。只见吕蒙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而死。众将见之，无不恐惧。权将吕蒙尸首，具棺安葬，赠南郡太守、孱陵侯；命其子吕霸袭爵。孙权自此感关公之事，惊讶不已。

    和周瑜、鲁肃一样，吕蒙临终之前也推举一人作为自己的后任，孙权以为他会说出陆议的名字，因为吕蒙曾经如此高度评价陆议：“陆议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

    可是吕蒙口中吐出的人名却是朱然。

    “朱然胆守有余，愚以为可任。”

    没想到吕蒙推荐的人居然是孙权的老同学朱然。没错，这位老弟确有胆识，打起仗来也不愧为一员虎将，可是将要接替吕蒙之人必须是统帅、大将之才，老同学能胜任么？

    孙权心里嘀咕，莫非吕蒙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麦城之围，孙权曾经授意吕蒙，安排朱然与潘璋担当围城之任，这的确有他的私心。朱然、潘璋都是他的爱将，但是一直没建立过什么显赫的战功。所以这一次把生擒关羽的大好机会给他们，是让他们好好表现自己，孙权也好顺理成章地给这哥俩加官晋爵。

    事后，朱然晋升为昭武将军、西安乡侯，潘璋晋升为振威将军、溧阳侯。

    或许正是孙权的这种做法，让吕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主公如此顾这两位，莫不是有意栽培？既然如此，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事已至此，孙权尽管意外，但还是遵从了死者的意愿，命朱然镇守江陵。从此，朱然成了荆州诸将包括陆议在内一众的上司。

    这个消息传到益州刘备的耳中，已经是建安二十五年的春天。

    “取代病夫吕蒙的家伙是朱然么，我们夺回荆州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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