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嘹亮-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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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之间,就到年关了,凛冽的寒风收敛了锐气,变得不紧不慢,满眼依旧是黄土高原冬日里特有的风貌,苍茫、荒凉、广阔。狗儿们在墙根下慵懒地晒着太阳。远处的山坡上,羊群散漫地走着,立在沟沟坎坎里的树干光秃秃的。仓库旁边的小村子一片宁静,烟囱里飘出的烟丝丝缕缕。

    快过年的时候,部队基本没什么事情了,大伙都很开心,很激动,因为我们要“收获”了,连队精心喂养的那头猪已经膘肥体壮,到了被“宰割”的时候。二排要加固营房,连长就把杀猪的任务交给了一排,同时也因为我们排有个“杀猪专业户”——小强。小强是一排一班的,上等兵,真名叫武强,河南人。听着名字挺虎气,小伙子却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大姑娘,怎么看都不像个杀猪的。但老李可不这么认为,从新兵连开始,老李就带着小强,对他很了解。老李跟我说,别看小强平时斯斯文文,踩死个蚂蚁都怕,但一拿起杀猪刀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生猛。我很怀疑,直到老李跟我讲起小强的家庭,我才相信了。

    原来小强的父亲是他们镇上远近闻名的屠户,镇上的人都叫他父亲武师傅,武师傅不仅手艺好,为人也很善良。武师傅杀猪的刀法准、狠,用他自己的话说:“猪这辈子挨我一刀是上辈子欠下的,但我不能让它疼,得让它高高兴兴地投胎去。”对于这些话,大可一笑置之,但也让我们了解了武师傅的为人,乡里乡亲,凡是有谁家杀猪,都来找武师傅。小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这小子从小就对学习不感兴趣,上课不好好听,每次考试的成绩可想而知。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他对杀猪却很感兴趣,由于经常给父亲打下手,他对杀猪的程序和要领早已烂熟于心,只苦于父亲的压力(父亲极力反对小强干那个行当),本事才没有施展出来。

    小强第一次杀猪是在初中毕业那年,当时他16岁。一个本家的儿子要结婚,把喂的两头猪赶过来,让他父亲给杀。第一头猪很快就杀完了,杀第二头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小强说:“爸,让我试试吧?”

    他父亲一愣:“你说什么?”

    “我想试试,这头就让我杀吧。”

    “不行!”

    “什么不行?是我杀猪不行,还是咋的?”

    “咋也不咋,不行就是不行,让你杀你也杀不了。”父亲武断地回绝道。

    “不让我杀,你怎么知道我杀不了?我不想念书了,我不是念书的料,我就喜欢杀猪。”小强反驳道。

    “行,给你个机会,让你死了心也好。如果不行,你就给我回去好好念书去。”父亲不再和他多讲。

    “一言为定,如果能行,你以后就让我杀猪?”小强不甘示弱地又说。

    “好了好了,一切都依你。”父亲把围裙脱了,家什也扔在一边,坐在凳子上抽起烟来。

    后来是这样的,小强虽然搞得浑身是血,很狼狈,但终究还是把那头猪杀了,也征服了父亲。父亲无可奈何地苦笑道:“罢了,你不嫌杀猪没出息,随你的便好了。”往后的几年里,小强便没有再读书,一直跟着父亲杀猪,直到当兵入伍。

    临近中午,我找到了小强,一见面就说:“强,咱们排负责搞定那头猪,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真的?”小强一听,两眼放光。

    “非你莫属,舍你其谁?”我笑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强啪地敬了一个军礼,乐颠颠地准备去了。

    主刀有了,但还有一个人需要说服,那就是炊事班的“胖子”,也就是薛鹏。不知谁给他起的这个绰号,跟真实情况有点出入,他不是胖是强壮,一米八几的个头,180斤的体重,长得很白,虽不像《水浒传》里“浪里白跳”张顺那样“雪练也似的肌肉”,但浑身的肌肉也是疙疙瘩瘩,让人羡慕。

    胖子是一级士官,入伍4年,据说在新兵连的时候因为身体好,军事素质过硬,好多连队都抢着要他。由于老李是他的新兵班长,跟胖子感情深,新兵训结束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留在了连里。胖子下连以后由于自身底子好再加上训练刻苦,很快就成为了连里甚至团里的训练尖子,要不是在一次跑400米障碍的时候摔断了腿,他能提干也说不准。那次意外之后,胖子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悄悄跑到训练场,一坐就是一下午,一句话也不说。后来连长给胖子争取了一个外出学习的名额,让他去学厨师,胖子很争气,顺利毕业不说,还拿到了厨师证。回来以后,胖子就去了炊事班,脾气变得出奇的好,整天乐呵呵的,战士们也从不跟他提起那次意外,倒是他自己常说:“咱还真得感谢那400米障碍了,要不咱还发现不了咱还是个当厨师的料呢,咱在部队给兄弟们做好吃的,退伍回家了给爹妈做好吃的,好好孝敬孝敬他们。以后有媳妇了,咱再做给媳妇吃。”每次说完,胖子脸上总带着一副幸福无比的表情。虽然很少再去训练场,但胖子的肌肉一直都是那么明显,与我印象中厨师的形象格格不入,不知道他私底下是否悄悄加练了,这一直是个谜。

    为什么要说服胖子呢?因为他跟这头猪的感情特别好。刚到仓库的时候,连长看见猪圈空着,就从附近村民家里买了只小猪崽,并把养猪的任务交给了胖子。胖子很兴奋,也很尽心,还给猪起了个名字“肥肥”。夏天,胖子起得很早,没吹起床哨就背着蛇皮袋去拔草了,赶早饭的时候,他已经把猪喂得饱饱的了。最热的时候,胖子每天都要给肥肥洗澡,把猪圈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入冬以后,菜地没什么事情了,胖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肥肥身上,不仅把猪圈修缮一番,还铺上了玉米秆,怕肥肥冻着。冬天喂猪的饲料比较少,胖子每天早早就守在食堂,及时把剩下的饭菜喂给它。一年下来,胖子跟肥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肥肥也仿佛通人性,它知道胖子的好,别人路过猪圈的时候懒得搭理,但胖子路过的时候,总要哼哼哈哈地摇头晃脑一番。

    想到要让胖子忍痛割爱,我真不忍心告诉他,但没有办法,这就是猪的命运。我在锅炉房找到了胖子,他似乎也知道了来意,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我没有说话,在他身边坐下,点了两支烟,一支递给胖子,一支自己叼着。胖子狠狠地吸着,因为吸得太狠,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烟头在阴暗的锅炉房里时亮时暗。静静的锅炉房里,只有烟卷燃烧发出的磁辞声和胖子轻轻的叹息。

    “鹏,别伤心,开春了再给你弄只猪崽。”我打破沉默。

    “没事,排长,我就是心里堵得慌,该咋地就咋地吧。没事,真的。”胖子声音发颤地回答。

    我没有再说什么,拍拍胖子的肩膀,起身离开了,离开时看见胖子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泪水一样的东西。

    快中午的时候,我带着一排的骨干来到猪圈,我们要把肥肥撵到篮球场旁边的台子上,它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从早晨开始就不吃不喝,躲在猪圈深处,无论怎么吆喝都不肯出来。我们站在那里一时无措。

    这时,旁边的黑子说:“排长,这么整不行,根本就不出来,得来硬的。”

    “必须上硬的,否则肯定弄不出来。”老李点点头。

    “行,弄吧。”我无奈地说。

    说着,大伙就忙活起来,黑子拿着锹第一个跳进猪圈,上去就在肥肥屁股上一顿猛搧,打得肥肥吱吱尖叫。老李立刻吼道:“黑子,你他妈轻点。打得身上都是印,里面都有死血了,怎么吃啊?”

    “我不搧它,这家伙不往外走啊。”黑子一脸无奈。

    “王班长,你在里面撵,我在外面拽。”郭子说着也跳了进去。

    费了好大劲,才把肥肥从猪舍里拽出来,但猪圈的围墙有一米多高,怎么出来还是一个问题。黑子说:“要不把这墙拆球了算了?”

    “不行,好不容易才弄起来的,说不定明年还要喂猪呢,把它抬出来吧,是吧,排长?”老李边说边看了看我。

    “老李说的对,这都是你们费劲砌起来的,拆了可惜,咱们把它抬出来。”我表示赞同。

    说着,大伙就一起上手了,抬腿的抬腿,揪耳朵的揪耳朵,扯尾巴的扯尾巴,在“一、二,起”的口号声中,肥肥被抬出了猪圈。垂死的挣扎往往具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刚把它抬出猪圈,还没容我们喘口气,肥肥就挣脱跑了,疯也似的向猪圈冲去,嗖地蹿过一米多高的围墙,又跳回到了猪圈里,我们嘴巴张得老大,面面相觑。

    “妈的,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猪。”黑子说着就要向猪圈冲去。

    “算了,这样不行,太费劲,浪费时间,快把薛鹏找来吧,他有办法。”我阻止了黑子。

    “我去。”旁边的虎子抹了一把摇摇欲坠的鼻涕,望着我说。

    “先把鼻子擦干净再去。”我苦笑道。

    “嘿嘿,”虎子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就看见胖子魁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了,他耷拉着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猪圈旁,轻轻吆喝了几声,肥肥就拖着笨重的身体慢慢挪出来了。没等我下命令,大家都冲了进去,七手八脚又把肥肥抬了出来,上一次肥肥的挣扎已经让大家心有余悸,这次都抓得死死的,使劲往篮球场拖去。

    肥肥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瞪得老大,不时发出尖利的叫声。肥肥已大小便失禁,蹄子紧紧地扒着地,把土都踢起来了,拖过的地上留下长长的血印。胖子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喊着:“我操,你们慢点,慢点,慢点啊!兄弟们,肥肥……”

    “别看了,快把你们薛班长弄到屋里去!”老李对旁边几个目瞪口呆的战士吼道。

    “薛班长,回去吧,走吧。”战士们连求带劝地把胖子拖回了屋里。或许,他们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平时乐呵呵的薛班长,今天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但是胖子心里的痛我们都明白。

    把肥肥拖到篮球场的时候,小强已经准备停当了。过来搭了把手,大家一起把肥肥放到台子上,虽然它知道无论怎样已无济于事,但还是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拼命挣扎着。

    “把它摁住了。”拿着杀猪刀,带着手套,穿着靴子的小强俨然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你们几个,去端点热水,要烧开的。”

    小强端着一个盆放在旁边,里面撒了些盐。

    “强子,这是干啥玩意?”黑子有点疑惑地问。

    “撒点盐,出来的血才能凝固,猪血才好吃。”小强笑道。

    “哦……”黑子似懂非懂。

    “把它摁结实了,我要下刀了。”小强严肃起来。

    小强把肥肥的脑袋微微抬起,将杀猪刀对准它的心脏扎了下去,我本能地把头转向一边,按着肥肥的手感觉到一阵紧张的抽搐,接着慢慢趋于平静……

    小强的动作很干练,按着杀猪的程序一步步走下去,我的心情却很复杂,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杀猪,也是我第一次亲手将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地球上抹去,虽然它只是一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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