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声说：“程放啊，你在那儿干什么呢？你看看你的样子，要不是你白天打过招呼，我晚上会被你吓死。”
“我，我……”我指着消防门一时语塞，因为在护士问我的同时楼梯口的人影向亮光的地方走了一步，他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告诉护士。我看他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他穿着病号服，应该是医院的病人。算了，同是医院的病人，不说就不说吧。
“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对不起，现在没事儿啦。”
我把面膜摘了下来，抹了抹脸，朝护士讨好地笑了笑。护士摇摇头走回护士站。我扭头看向楼梯口的人，他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着。
“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我问道。
“嘘——”
他把一只烟头丢地上踩灭，又捡起来用纸巾包着塞进口袋里，一个知道不乱扔烟头的人应该不算太坏。
“你也太烟鬼了吧？住院了还敢抽烟。”我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有些羡慕，一个住院还敢抽烟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重病吧。
“你还私自偷跑出医院呢，咱俩都是一路货色。”说着他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递给我，“你要不要来一根？”
“我……”我算了一下我住院这一个月都没抽过烟，还真有点儿想。
“那就来一根吧。”我伸过手准备拿烟，他一下把烟揣回口袋。
“你还真抽啊，你以为你真跟我一样啊？你这还没过危险期呢，别做梦了！”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事儿的？”
“你从医院跑了一次之后就已经出名了，后来你又跟隔壁床那个刘什么的吵架，让你朋友故意把空调开关给砸了，医院谁不知道啊？”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真是好事不出门，不过那个真不是我让我朋友故意砸的。”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解决了。”
“哎，你到底是谁啊？”
“不告诉你。”
“哼，我等会儿看你回哪个病房，一问就知道了。”
“你提醒我了，我先走了，再见啊。”
他说着便顺着楼梯噌噌地跑下楼了。我愣在原地，身手这么矫健，应该不是我们科的病人吧？这时我妈出来找我催我回去睡觉，我耸耸肩膀，还好没被我妈发现我找人要烟抽，不然我可能要去骨外科看医生了。
无惊无险地过了两天，我的骨髓穿刺报告快要出来了。小猪和我后妈这几天忙着搬家，如果骨髓穿刺的结果良好，证明化疗药起了作用，我就可以暂时出院休养，换一个大房子方便我妈留下来照顾我。这天一早医生来查房告诉我下午报告就能出来，我妈听到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地在我病床前走来走去，我差点儿想把医生给我开的安定丢到她的杯子里让她冷静冷静。我劝她说担心也没有用，检查结果不会随着人的意志转移，要是没起效果就继续住院呗，我妈狠狠瞪我一眼嫌我乌鸦嘴。我悄悄给小猪发了个短信，让她给我妈打个电话说搬家需要帮忙，我得给我妈找点儿事情做转移她注意力。
“程放，你发烧的时候跟条虫一样看着可怜，不发烧的时候立刻变成一条龙看着讨嫌。”我妈接完电话看着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我说。
“再嫌弃我我也是你生出来的，你怪谁？你赶紧走吧走吧，我今天也不用你照顾，你回去帮忙搬家吧。”我朝我妈做了一个鬼脸。
我妈走后我躺在病床上看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听到刘春娟的说话声。我惊喜地转过头，看见刘春娟脸色好了很多，正握着她妈的手说话呢。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她们说的方言我也能听懂七七八八了。
我朝她们笑了笑打招呼说：“今天好些了啊？”
刘春娟笑着点点头。她妈很高兴地回答说：“是呀，你们俩都好些了。”
这时刘春娟说想要坐起来，她妈站起来扶她。刘春娟躺了太久，身上还是软塌塌的，加上插着各种针管，她妈妈手忙脚乱还是没扶起刘春娟，我赶紧起床走过去帮忙。我用胳膊托住刘春娟的脖子，她妈给她放好枕头，我们一起扶着刘春娟坐了起来。这时我闻到刘春娟身上一股臭味，可能她跟我之前一样也是多天没有洗澡了。我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回到我病床上，但这股臭味一直挥散不去。我纳闷地在我床上四处闻了闻，发现是我的袖子发出的臭味，刚才扶刘春娟蹭到她身上的汗了。我偷摸地拿出干净的病号服跑去洗手间换了一套，回来之后我继续看着书等着护士给我打针。刘春娟靠在床上继续跟她妈聊着天，从她说话的音量看她身体应该恢复得不错，是无论我想不想听都能听到的说话声。
刘春娟跟她妈说：“妈，你照顾我太辛苦了，等我以后好了，上班的工资我一个月只留五百，剩下的一千二都给你，奖金也都给你。”
刘春娟她妈回答说：“你好了就行，你的钱留着自己花。”
刘春娟说：“不，我就要给你，我爸不给你我偷偷给你。”
我瞄了一眼刘春娟她妈抹了一下眼泪，刘春娟今天好像突然懂事了很多。可能跟我一样，在昏睡的时候把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吧。
刘春娟继续说着：“妈妈，我好想吃鸡腿啊，还想喝冰可乐。”
刘春娟她妈说：“等你出院了我给你买，你要听医生的话，现在还不能吃。”
我想起刘春娟刚住进来的那天吃鸡腿喝可乐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刘春娟的情况，可能住院了的她才敢跟她妈妈撒娇要鸡腿吃吧。上帝保佑她快好起来，到时候我可以请她吃鸡腿，她想吃多少买多少。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我变得和莎莉还有我妈一样了，想要什么给买什么也是她们承诺给我的话。我相信她们能做到，我也相信我能做到，虽然这是我没说出口的承诺。
护士来给我打针，刘春娟还在跟她妈妈说着话，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想睡觉。我有些纳闷，我才刚起床没多久按照惯例也应该是吃完午饭才困，但我懒得多想，我是病人嘛，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任何时候都有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的权利。我跟护士说我想睡觉，麻烦她帮我注意下我的药水，刘春娟的妈妈听见了说会帮我看着的，让我放心睡觉，于是我踏实地躺下盖好被子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我睡了很长的一觉，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睁眼就忘记了。我坐起来一看，病房里空无一人，我有点儿蒙，我的输液架上已经换了一瓶药，我这一觉至少睡了两个多小时。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哭，我茫然地推着输液架走到病房门口，哭声是从对面的抢救室传来的。我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病房，忽然反应过来，我推着输液架朝抢救室奔去，在玻璃门前我看见刘春娟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躺在抢救床上双眼紧闭，她妈抱着刘春娟的几件衣服跪在她的床边大哭，一个护士正给她盖上床单。我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我睡觉前她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她就死了呢？我走进抢救室在刘春娟的床前发呆，这时刘春娟的妈妈看见我站起来抱着我大哭：“姑娘啊！我家春娟走了！”
护士赶紧把刘春娟的妈妈拉开，我两腿一软蹲在了地上哭了出来，护士也红着眼眶但还是努力克制着情绪扶着我站起来要我回病房。
护士说：“你别看了别看了，回去吧，听话，看了伤心更伤身体。”
我挪不动脚步，刘春娟的妈掀开床单抱着刘春娟哭着说：“我姑娘不能死！我姑娘不能死！死了我就没有女儿了啊！”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看见刘春娟身上的衣服已经空空荡荡，露出的脚踝已经是皮包骨头，跟刚进医院时已经判若两人。无情的病魔啊为什么不放过她，她还没满18岁啊，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我之前为什么还要和她吵架？我宁愿她再跟我吵架，我为什么不把病房让给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吹着空调？我大哭着，周围聚集的病人有不少也哭了起来，在漫天的哭声中，我觉得天旋地转。在我即将瘫倒的时候，我妈和小猪穿过人群扶住了我，只听我妈大喝一声：“不要哭了！”
我扭头看见我妈挂满泪痕的脸，我抱住她喊了一声妈，身体往下瘫去。我妈和小猪使劲架住我，我妈板着脸用严厉的口气大喊着：“你站起来！你不许哭！”
我哭喊道：“妈！她都死了啊……”
“妈妈知道啊，不是妈妈无情啊，是你不能倒下了，你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不能再倒下了啊，你不能再哭了，你的身体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口气软了下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刘春娟的妈妈从床边站起来抹着眼泪走过来劝我说：“姑娘，你回去吧，听你妈的话，你的心意她明白……”
小猪在一边流着泪说道：“阿姨您一定要节哀啊？”
刘春娟的妈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护士赶紧上前抱住了快要瘫倒在地的刘春娟的妈妈。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刘春娟和她妈一眼，我知道我妈的担心，如果我这次再倒下不知道有没有运气再醒来，我咬着牙关逼自己站直了身体，在我妈和小猪的搀扶下回到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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