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医生对我妈说：“先给她补点盐水，等会儿再打点儿葡萄糖，你们别太担心了，程放很坚强的。”韩医生摸了摸我额头说：“程放，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对不对？”
韩医生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跟我说着话，我不想再多一个人为我担心，于是擦了擦眼泪点点头。韩医生一走，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任我妈和小猪怎么劝我，眼泪始终停不下来。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刘春娟躺在抢救室里瘦骨嶙峋的样子，我捂住脸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但丝毫不起任何作用，刘春娟的脸孔在我脑海里无限放大盘旋着，我像一个溺水的人越挣扎沉得越快。这时小猪握住我的手说：“我有事要告诉你，大卫来过了。”
我听到大卫的名字时，我的脑子好像忽然短路了，刘春娟的模样在我脑海中定格，过了一会儿大卫的脸渐渐浮现在我脑海。
“大卫来过了？你骗我，不可能。”我将信将疑，小猪也许只是为了让我转移注意力才这么说的。
“我没骗你，你要不信我给大卫打电话让他跟你说。”小猪看着我拿出手机要拨号。
“妈，小猪说的是真的吗？”我擦了擦眼泪转头问我妈，我顾不上想刘春娟了。大卫如果真的来了，他是来干吗？说了什么没有？我满心的疑问。
“来看你的人那么多，我哪儿知道哪个是大卫小卫的，你先把水喝了。”我妈把一杯水递到我嘴边。
听我妈这么一说我又确定小猪是为了转移我注意力故意用大卫骗我，否则我妈这么八卦的人不会不知道大卫来没来。我瞪了小猪一眼，不得不说她这一招很损但是很管用。从刘春娟去世的悲伤情绪中暂时逃离出来的我感觉到口渴，我从我妈手中接过杯子大口喝起水来，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我们都朝门口看去。病房门被推开，只见大卫戴着帽子和墨镜朝病房里探了一下脑袋。我一口水喷了出来，尖叫一声丢了杯子，慌忙拿被子捂住头。我现在又憔悴又难看，我不想让大卫看见我的样子。
“程放，程放……”
我听见大卫叫着我的名字，我紧紧抓住被子蒙住头不松手。
“叶小猪！我恨你！你出卖我！”我在被子里大吼着。
“她们都出去了，小松鼠，你把脸露出来，要憋坏了。”大卫伸手拽着我的被子说道。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我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我知道你想瞒着我，但你也……”大卫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停顿了，这时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叫着大卫的名字。
“大卫，你在这儿啊？”那个女人说道。
“你怎么来了？”大卫问道。
只听见女人呵呵笑了一下，我蒙在被子里都能感觉到病房里气氛的尴尬。我的好奇心胜过了羞耻心，我掀开了被子，只见大卫板着脸站在一边，一个披着大波浪长发穿着窄裙高跟鞋的女人抱着一束花似笑非笑地盯着大卫，这种状态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女人是大卫的新欢。大波浪女人看见我露了面朝我笑了笑。
“你好，你就是程放吧？我是高洁，大卫的女朋友。你看看我们家大卫多不懂事，来看生病的朋友连束花都懒得买。”高洁把花递到我手中，“你别怪大卫啊，他就是不懂事，这束花是我送你的，祝你早日……康复。”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束黄色的雏菊，再抬头看了看高洁，我忽然想起大卫之前提过他工作室的一个美女客户名字就叫高洁，看来就是她了。我抬头朝高洁笑了笑说：“您费心了，还惦记给我送花。”我随手将花向旁边一抛，花束不偏不倚地落进垃圾桶。我拍拍手说：“但是不好意思，医生说花的细菌太多，我不能收。”
高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卫扯着高洁的胳膊向门外走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谢谢你的花啊，慢走啊。”
大卫和高洁刚走出去，小猪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个情况？”小猪问。
“我还想问你怎么个情况呢，不是你跟大卫说我在这儿的吗？”
“怎么可能？我之前是骗你的！我看见他来我也惊了！”小猪皱着眉说道。
“我妈呢，回去做饭了？”
小猪点点头，“我看大卫来了，不知道你俩会是什么状况，我就骗你妈说我妈不会用燃气灶，让她先回去帮忙做饭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妈要是看见刚才的场景肯定要东问西问，她不知道最好。还有如果不是小猪告诉大卫我住院的事情，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是帮他看门的老大爷出卖了我？我正想着谁出卖了我的事儿，小猪把垃圾桶里的花捡起来问道：“这是那个女的给你的花？现在深圳是买不到菊花，不然她肯定想送束菊花吧？”
“菊花不菊花我无所谓，你在外面听到她说的话了吗？早日——康复。阴阳怪气的一个大喘气，怎么没给她憋死。”
小猪拿纸巾把花擦了擦：“你生气归生气，花也别扔垃圾桶啊，拿到楼下回收还能赚个二十块呢，这钱给叫花子也好啊。”
“有道理，你赶紧拿去卖了吧。”
小猪拿着花出门，我继续躺在床上想着会是谁在大卫跟前出卖了我，转眼工夫小猪拿着花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问道。
小猪朝我招招手：“你快出来，大卫在楼梯口跟那个女的吵架，你想不想偷听？”
我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准备下床，可转念一想我还是算了，我已经决定跟大卫没关系了，对他的事情我知道得越少越好。
“算了，他们吵他们的，不关我的事情，我还是睡觉。”我说着便躺下了。
小猪摇了摇头一跺脚出去了，我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她百分之八十是去偷听了。如果她偷听回来跟我转述我就假装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吧，我其实还是有点儿想知道大卫和高洁是怎么搞在一起的。正在这时候我手机响了，小猪打来的，我按了接通，只听见大卫和高洁的吵架声从听筒里传来——小猪还是猜透了我想听不敢听的心思。有句话说永远不要跟你最好的朋友变成敌人，因为他知道你所有的弱点，看来我注定要跟小猪当一辈子的朋友了。
我拿着手机大概听了十分钟大卫和高洁的吵架内容，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我跟大卫分手之后的两天，大卫就迅速地跟高洁在一起了，两个人又借着做项目的名义去国外玩了一趟。回来后高洁跟着大卫去了工作室，不料看门的老大爷不知道大卫和高洁在一起了，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了大卫，高洁在一边听见了。大卫借口出来买烟实际是想到医院看我，结果高洁跟了过来，才有了病房里的这一出。听到这里我默默挂了电话，一是想不到大爷是真认字儿看出来我老板给大卫发的公函出卖了我，二是没想到大卫会跟高洁撒谎跑来医院看我，而且撒谎技术如此之烂——我明明是想放大卫一条生路，可大卫偏偏要自寻死路，得罪了高洁；如果高洁不原谅他，他可能把工作室最重要的客户都丢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再替他操心，“程放，你现在没有立场再去担心别人，你是一个病人，你首先要为自己担心；你为自己负责，就是为身边爱你的人负责，剩下的都爱谁谁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我的手腕忽然被抓住，抬眼一看是大卫皱着眉头的脸。
“给我松开。”我瞪了大卫一眼。
“咱们得谈谈。”大卫松开了手。
我揉了揉手腕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啊，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欠你的钱也还了，现在是两不相欠。你转身走出这个门，我们俩以后就当不认识。”
大卫在我床边坐下来，说：“小松鼠，你真的要这么绝情？”
我挂上一张冷漠的脸看着大卫：“不然呢？”
“我们至少能当个朋友吧？”
“我朋友那么多，干吗非要在前男友里找？你好好回去跟高洁过你们的日子别来烦我了。”
大卫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取下帽子在手里捏着，他的脸已经晒黑了，帽子遮住的地方还是白的，看来是去海边度假了。
“大卫，你别被自己的愧疚给绑架了，真的，你妈不是希望你早点结婚生孩子吗？我现在可不是一个能结婚生孩子的对象，你跟高洁看起来挺般配的，你俩在海边玩得应该也挺开心的吧，朝前看吧。”
“程放，如果你一开始告诉我实情，我是不会……”
“不会什么？”我打断大卫的话，“现在不要讲如果不如果的，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就按现在的路朝前走，回头讲如果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我的选择，对不起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就算现在让我回到当时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那么做。大卫，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我现在生病拖累了家人我都够难过的了，但他们是我家人，没有办法，我不想再多一个你。我们都认清现实吧，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走不到一起了，你与其坐在这里想跟我聊出什么结果，不如自己回去想想明白。”我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感觉轻松了不少。
大卫坐在那里，把头埋在膝盖上，我听到他的叹息，心里有些酸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但我知道我做了正确的事情，我必须要忍住。
大卫直起身从口袋里想掏什么。
“喂，别掏出来啊，我不想要你的钱，不想欠你人情。”我指着大卫说道。
大卫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眼镜说：“想什么呢，我这么抠门儿的人连花都不买，怎么会掏钱？”
他口袋里的信封露出了一角，我假装没有看见。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个贱人，赶紧走吧，我累了想睡觉了。”
大卫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光头说：“你先睡吧，我以后……”
我瞪了大卫一眼，大卫改口说：“再见啊。”
送走了大卫，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今天一天过得太起伏了。我忽然想抽根烟，我想起那天晚上在楼梯间遇见的抽烟的男人。我从床上爬起来推着输液架溜到楼梯间想碰碰运气，可是并没有人。我转身去走廊尽头的窗边发了一会儿呆，窗外依然阳光明媚，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这层楼里的悲欢离合放到外面的世界里不过是一粒微尘，转瞬会被生活的庞杂淹没掉。离去的人是飞走了，留下的人脚下只有活着这一条路，谁能保佑谁，谁能替代谁，只能各自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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