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盯着输液架上最后一瓶化疗药，感觉它比平时滴得慢。
“是不是护士给我的药调慢了，怎么还没打完？”我向小猪抱怨着。
“时间相对论，你一心急就显得药水打得慢了。你要不睡一会儿，睡醒了药水就打完了。”小猪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说着。
“那你陪我玩，别玩手机了。”
“你想玩什么？”小猪放下手机看着我。
我想了一下在医院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在床上翻滚着：“百无聊赖啊，神啊，赐我点儿好玩的吧。”
小猪白了我一眼：“你这个样子很像是思春哎，让神赐你一个帅哥啊？”
我坐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镜子照了起来。这几天没有打激素，满月脸已经消了一些肿，头上也长出一些头发。我摸着自己的脑袋左右端详着镜子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帅哥。”
“哎呀帅哥，要不要谈个恋爱啊？”
莎莉笑盈盈地站在病房门口说道。
我赶紧丢下镜子朝莎莉伸出双手：“哎呀，快来给小哥哥抱抱——”
莎莉朝我扑过来我们抱在了一起。
“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我问莎莉。
只见莎莉和小猪俩对视笑了下。
“说，你俩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了？”
“这孩子脑子没烧坏啊，别瞒她了吧。”小猪在一边笑道。
莎莉凑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说道：“我需要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忙，快说快说，我愿意！”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准备跟嘉宁求婚，你得给我帮忙。”莎莉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求婚？！真假？”我眼珠子要瞪出来了，“求婚一般不都是男的跟女的求吗？”
小猪轻推了我一下：“谁说求婚不能女的跟男的求？《老友记》里莫妮卡就跟钱德勒求婚了啊？”
“我就是觉得吧莎莉这么个大美女，应该是男的拿着戒指和花抱住她大腿求她嫁给他啊。再说了，你俩啥时候谈恋爱了我咋不知道，怎么就要求婚了？”我虽然挺喜欢嘉宁的，但一想到要让莎莉跟他求婚心里就有些不忿。
“老娘等不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宁，等他跟我表白再求婚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有人说我今年适合结婚，我准备一次到位。”莎莉双手抱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牛！就喜欢你这么霸气，你快说要我做什么？”
小猪在一边笑着对莎莉说道：“我就说她一听就来劲吧，你还担心她会阻止你呢，白担心了吧？”
“我现在在医院里巨无聊，有这么好玩的事儿让我掺和我怎么会阻拦？想啥呢，我这个起哄架秧子的性格就怕没事儿不好玩，求！他要不答应我弄死他！”我捋起袖子准备立刻大干一场。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我们密谋着由我把嘉宁骗来医院陪我，然后忽然熄灯，小猪和我这时候打开准备好的电子蜡烛和音乐，营造浪漫气氛；事先拿着相机躲在洗手间的石涛和小贼同时出现准备拍照和录影做见证；莎莉这时候打扮得美美的出现在嘉宁面前捧出戒指——我就不信一个正常男人能抵挡这一幕。商量完毕之后莎莉回家准备给自己打扮打扮，小猪出去准备电子蜡烛和鲜花，我躺在病床上想象着晚上将会上演美好的一幕心潮澎湃。
我焦灼地看着窗外，天色已黄昏，距离我们实行莎莉求婚计划的时间还有一小时。我一天的药水竟然还没有打完，我偷偷地调快了输液速度。莎莉已经装扮完毕打电话说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而我的药水终于打完了。我拎着空药瓶跑到护士站让护士赶紧给我拔针，护士以为我是迫不及待想结束第一个化疗疗程，我没有反驳她，莎莉的求婚大事当前我哪有心情关心化疗结束这种小事儿啊。我迅速回到病房，从包里找出很久没打开过的香水瓶四周喷了喷，想把病房里的药味儿盖住。今晚一切必须完美。
莎莉和小猪还有小贼、石涛都陆续到了病房，嘉宁也按照我和他约定的时间在来的路上了。我催促着莎莉小猪他们赶紧躲到洗手间里面。
石涛很不满地说道：“求婚的是莎莉，你怎么比她还着急？洗手间这么小，我们等会儿再进去不行吗？”
我咬牙说道：“不行！我不管，在我的地盘你们就得听我的！”
我一把将石涛推进洗手间，莎莉、小猪和小贼大概被我抓狂的样子吓住了，都乖乖地躲进了洗手间。我迅速把外面的病号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床底下，我里面早就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敲门声这时候响起，我打开门嘉宁站在门口。
“哎呀嘉宁你来啦！”我故意大声说道，给洗手间里的莎莉一个信号。
“这一路真是堵死我了，深圳的晚高峰太可怕了。”嘉宁抱怨道。
“你快进来，我给你倒点儿水……”我转身往病房里走着，倒水是我和莎莉他们约定的信号，一分钟之后我就会关灯，莎莉他们趁机会出现。
“哎，我先去个洗手间，憋了一路了。”嘉宁说着就要打开洗手间的门。
我连忙拦住嘉宁：“等等，那个我这儿的马桶坏了，我带你去别的病房上吧？”
“马桶坏了？我看看。”嘉宁已经扭动了门把手推开了门。
莎莉拿着戒指和花傻愣愣地站在一边，小猪和石涛小贼尴尬地看着嘉宁，这帮人躲进洗手间竟然不知道反锁，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嘉宁回头看看我，又看了看莎莉他们。
“你们这是干吗？”嘉宁皱着眉头问道。
“那个……我们……”我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在洗手间门口告诉嘉宁莎莉准备求婚的事总是不妥。
“你们出来吧，不管你们要干什么，都别继续了，我不想让大家都后悔。”嘉宁一脸严肃的样子让开了洗手间的门。
小猪、小贼、石涛一脸尴尬地走出洗手间，嘉宁看着还愣在洗手间里的莎莉，莎莉捧着花遮住脸走出来。
“我先尿个尿，马桶没坏吧？”嘉宁见我摇了摇头，走进了洗手间。
莎莉朝门外跑去，我一把拉住莎莉悄声说道：“你跑哪儿去？之前的霸气哪儿去了？”
莎莉一脸委屈说道：“都这样了还怎么继续，我以前还以为他和我心意一样，刚才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莎莉把花和戒指一把塞到我怀里，这时病房里的灯忽然熄灭，电子蜡烛亮起来，音乐声响起，莎莉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嘉宁愣住了。我把花和戒指递到嘉宁手中，和小猪小贼和石涛退到一边。
嘉宁举着戒指对莎莉说：“我不想让大家都后悔，因为下跪求婚是男人做的事情，我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跪下求我，你，莎莉，值得我跪下求你千百次。”
莎莉捂住脸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嘉宁深情地看着莎莉说道：“莎莉，你愿意嫁给我吗？”
莎莉一把从嘉宁手里夺过戒指：“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嘉宁站起来抱住了莎莉，莎莉的手在嘉宁的背后打开戒指盒忽然一把将嘉宁推开：“这是我准备送你的戒指，男士的！”
嘉宁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戒指盒：“刚才一紧张忘记换了，这才是你的。”
两人各自戴上了戒指，我们冲过去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音乐流淌，烛光摇曳，相爱的人拥抱在一起，这大概是这间病房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这时候是不是得整一杯？”石涛忽然说道。
“对对对，得整一杯。”我附和道。
“你一边去，你想喝酒做梦吧，老样子，我们喝酒你喝水。”石涛弹了一下我脑门儿。
“那你们出去喝去，别在这儿馋我。”我回到病床上靠着拿起一本书翻着。
嘉宁过来搂着我的脖子说：“没有你哪儿行，要不是你给我通风报信，我得有多措手不及，这样吧，我今晚一口酒不喝，陪你喝水。”
我把嘉宁的手甩开：“你注意点儿，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别老跟我动手动脚的。再说，就你那酒量，你巴不得喝水了，还好意思说是陪我。”
莎莉指着我的鼻子向我冲过来：“好啊小小，我说呢怎么突然反转了，原来是你叛变了！”
我缩起身子：“我我我是叛变了，但结局不是一样吗？”
“一样个屁，你让我少了一样跟人吹牛的资本，以后说给儿子孙子听的时候，就变成普通的求婚了。”
“真是白眼儿狼，嘉宁，你赶紧跟她分手，小猪挺好的，你跟小猪在一起吧。”
小猪这时候很配合地在一边朝嘉宁抛了一个媚眼儿，莎莉一把抱住我说：“算了算了，是我错了，为了感谢你，我们今晚都陪你喝水庆祝好不好。”
小猪在一边接话说：“喝水也行，只要朋友在，喝水也能嗨。”
石涛翻着白眼摇摇头，说：“不不，你们愿意喝水的喝水，我们哥儿俩没那演技，表演不了喝水也能嗨，肯定要整一口酒，小贼，是吧？”
小贼这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罐啤酒正喝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喝一杯哪儿像话。”
只见石涛像饿虎扑食一样向小贼扑过去：“让我整一口。”
小猪这时打开柜子，众人惊呼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柜子里装满了啤酒。
小猪说：“来吧，愿意喝酒的喝酒，我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大家纷纷过去拿酒，转眼就把陪我喝水的事儿忘在脑后。大家正喝着闹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快把酒藏起来！”我提醒着大家。
大家手忙脚乱地赶紧藏酒，这时候病房门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走进来。
“口罩男？”小猪喊了出来，口罩男朝小猪挥挥手打招呼。
大家一看不是医生和护士，又各自把酒拿了出来。我盯着口罩男，想起来他就是我刚来住院的时候帮我捡过东西的口罩男，我和小猪还猜想过他有没有龅牙，不知道他怎么跑到我病房里来了。只见口罩男取下口罩，我一愣，这不是我在楼梯口遇见的那个抽烟的男人吗？
“口罩男是你啊？难怪之前看你眼熟。”我恍然大悟道。
“哈哈，想起来了啊，我路过你病房，听见你们好像在开‘趴体’，我来蹭一口酒。”口罩男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小小，这是你病友吧？来来来，随便喝。”莎莉拿起一罐啤酒要递给口罩男。我们都盯着莎莉，莎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住院呢，能喝酒吗？”
看见莎莉缩回手，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口罩男挠了挠脑袋：“嗨，还是没骗到酒。”
小猪拿起一罐苏打水递给口罩男：“要不你喝这个？”
我瞪了小猪一眼，这个见色忘友的人，我一直喝着白水，她有苏打水都不给我，一看口罩男是个没有龅牙的帅哥就巴结上了。口罩男毫不客气地接过苏打水在我床边坐下了，还跟莎莉石涛碰杯，真没有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喂，我们还不认识吧，你就过来蹭水喝，脸皮也太厚了。”
口罩男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向我伸出手：“我叫黄晓峰，我们见过好几次了，这次正式认识一下，你好。”
我正犹豫要不要跟他握手，他就主动拿起我的手握了两下。
“呀，你就是黄晓峰啊？”小猪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小刚住院的时候，病床上面就贴着你的名字，那是你住过的病床啊，真巧。”
“是吧？不过这医院大多数病床我都住过了。”黄晓峰笑了笑说。
这时我也记起来刚住院时在走廊睡过的那张病床上贴着的确实是黄晓峰的名字，没想到他就是口罩男。
“恭喜你要出院了啊。”黄晓峰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有些好奇。
“医院就这么大啊，医生护士就那么几个，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就知道了。”黄晓峰不以为然地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下手表。“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今晚主任查房，要是被发现我跑出来玩又要骂人了。”
“忘记今天主任查房了，你们赶紧走赶紧走。”小猪一听说主任查房紧张起来，吩咐大家赶紧收拾东西走。
莎莉嘉宁他们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就走，黄晓峰也站起来准备走。
“谢谢你的苏打水。”黄晓峰向小猪眨眨眼，小猪脸瞬间红了起来。
我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黄晓峰，长得有点儿像一个香港演员，但我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黄晓峰离开之后我还在想他像谁，小猪已经收拾完病房，静静地坐在一边等主任查房。
“方中信！”我忽然想起黄晓峰像谁了。
“什么？”小猪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突然在说什么。
“刚才那个黄晓峰是不是有点像方中信？”我问小猪。
小猪仔细地想了一下点点头：“还真是，他应该是你们科最帅的一个男的了吧？嘿嘿嘿。”
“是不是最帅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是脸皮最厚的。”
“你俩还挺搭的。”
“啥？”
“我是说你俩脸皮都挺厚的，应该能玩儿到一起去。”小猪窃笑道。
我明白小猪开玩笑的意味，但我没有接茬儿。我跟大卫分手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可不代表我会跟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在血液科这个世界里，只有永远的生死病痛，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不属于这里，我不会有所盼望，我也不应该有所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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