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十日谈-第四日:5月10日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刻画了几十年的天使,难道只有短短的几天,就要飞走了吗?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一生再也无法忘记米昔的名字。那个单眼皮、小巧、烟雾一样的形象,她贴近我身体时的颤抖,以及那个看似安静而无眠的夜晚,再也无法从我的内心抹去。

    五月十日的这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中远两湾城与苏州河的波影,不断地胡思乱想着。大厦楼下的紧急刹车声,传到二十一楼时,我想肯定又出车祸了,也许还会死人的。我似乎认同了米昔的看法,觉得生命是易逝的,没有谁知道自己明天还在不在这个世界。如果我现在一出门就被车撞上了,生命突然之间消失了,谁会知道我对米昔的爱慕呢?

    我决定立即立一份遗嘱,证明我的心曾为一个人狂热地跳动过。我打开电脑,详细交待了我欠谁的钱,又欠谁一顿酒,哪一天踩死过一只蚂蚁,什么时候吃掉过一条怀孕的鱼。在最后,我特别交待,有个叫米昔的女孩,不能不通知她参加我的葬礼。如果可能,还要让她穿一身黑色的衣裙,胸前戴一朵白色的小花,守在我的灵堂前,唱一首《城里的月光》或者《幸福在哪里》。在我的血液里,流动的全是父母的血液,但是在我的灵魂里,流动的全是米昔的影子。

    写完了,感觉有些好笑,电子这样的东西谁会承认呢?于是我又拿来纸与笔,重新书写我的临终声明,还找来一枚印章盖了上去。但是长期使用电脑的原因,下笔的时候发现横不平竖难直,自己写的任何字怎么看都不正常,像是错的。这份手写的遗嘱,与电子的遗嘱完全不同,不再交待一些鸡毛蒜皮的后事,而是对财产问题进行了分配。在这个物质至上的社会里,支撑血缘关系的不再是遗传基因,而是金钱。只有财产的归属,才能体现人与人的关系是亲是疏是爱是恨。我罗列了自己的财产清单,大到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小到一支派克牌的水笔,还有我精神财富的诗词歌赋。我首先考虑了无依无靠的父亲和两个苦难的姐姐,然后还考虑了那些曾经对我恩重如山的朋友,比如那个发给我两毛钱压岁钱的叔叔,还有那个塞给我两颗糖果的女同学。

    在最后,我另起一行,单独地写上了米昔的名字,郑重声明米昔是我的爱人,她将拥有我所有遗产的二分之一。在遗嘱的结尾,我特别强调,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大家不要追问米昔是谁,也不要与她争吵,她是我无名无分的亲人。当我签上自己的名字,再盖上自己的印章后,我还拨打了一位律师的电话,咨询了这份文件的法律效应。整个过程我严肃、认真,还流下了几滴欣慰的泪水。

    但是,我怎么样才能死呢?如果我真正地死了,我的爱情还能不能继续呢?一份伟大的爱情,也许并不受生命的限制,相反还会因为生命的逝去,而穿越时间与空间,显得更加绵长。梁山伯与祝英台不就是一个千古难忘的例子吗?他们虽然早已羽化成仙,但是在我们的身边,每一对蝴蝶都是他们爱情的延续。

    我一边处理着自己的后事,一边盯着MSN,直到天黑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乐猪贝贝上线。

    一直守候在长海医院以报料为生的老李,急急地打电话跟我说,在五角场,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感情问题喝安眠药自杀了。我问老李,是五角场?是一个女孩子?而且是自杀?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单眼皮?老李说,如果是单眼皮,新闻价值是不是就大了?我说,老虎你见过,这几年单眼皮你看到过吗?老李说,这样啊,我再去打探打探吧。

    这条新闻发生在米昔可能出没的范围内,我没有通知记者赶往医院,而是亲自打电话过去,来证实这个消息。老李很快就回话了,说自己去太平间看过了,这个自杀的女孩子不是单眼皮。我也从医院打听到可靠的消息,她的名字不叫米昔,自杀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自己的小狗被一只流浪狗欺负后,意外地怀孕了。她难忍其侮,抱着小狗从楼上一跃而下,一起殉情自杀了。

    我在想,世界上任何一件不利的事情,可能都会让我联想到米昔。我从没有因为在乎一个人和担心一个人,而开始在乎和担心这个世界。

    那我为什么还要放弃呢?痛苦也许才是爱情真实的本质,如果人生没有痛苦,那还有爱情吗?花还会在风中凋零,草还会在阳光下逢春,树还会在寒冷中摇摆,如果没有痛苦的话,人恐怕连花草树木都不如了。我打开世纪佳缘网,希望看看乐猪贝贝的照片,来打发孤单的日子。

    但是网页上突然标出一行字:此会员已经找到意中人,资料由此关闭。

    关闭日期是五月八日凌晨,正是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我再查看有关文字时,发现有一篇恋爱日记,也只有一行忧伤的文字:分手,如果是一把刀子,刀尖对着我的时候,对他也许是最有利的。

    我从这句话中,读出了一种无奈,于是我发了一个短信给米昔,我说,我不要刀子,我只要百合。

    在两个人之间,如果只有一束百合,无论谁捧着它,两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还能闻到迷人的香味。米昔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决定捧着一束百合,去车站为她送行,我不希望我们相识后,她的第一次远行,陪伴她的不是鲜花,而是一把刀子。

    我立即下楼,向花店冲去。奇怪的是,这种总是在夜晚悄悄开放与凋零的商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往往最难找到它的踪迹。我一连跑了好几条大街,才敲开一家已经关门的花店。这个晚上,在浦东的家里,在那张床上,我一边查看着江南的地图,测算着从上海到台州的距离,一边打量着十一朵冰清玉洁的百合,想像着即将见面的米昔,静静地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我想,我要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深深地拥抱她一下。如果她愿意,我还要轻轻地吻她,把一个三十六岁老男人的初吻,献给我的米昔。我还一再设定,我们在接吻的时候,这束百合应该放在什么位置。夹在我们中间吧,会干扰我们的接触,还会把这美丽的花儿弄坏了。所以最后决定,把这束花举到身后,挡住那些投来的目光。

    五月十日,我最后的一个动作,就是熄了灯,看了看身边米昔曾经躺过的地方,然后甜蜜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宛如已经接触到了米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