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精选-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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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哈伊尔·阿尔志跋绥夫

    I

    教师加布里埃尔·安德森走到学校花园的外沿,站住了,犹豫着不知该做什么好。远处,两里之外,树林好像一条悬在纯白雪地上的淡蓝蕾丝。这是个明媚的日子。白色的地面和花园篱笆的铁栏杆上闪烁着上百种色彩。空气也带着一种只有早春时节才有的轻盈透明之感。加布里埃尔·安德森朝着蓝蕾丝的边缘走去,想到林中散散步。

    “又见一年春啊。”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透过眼镜望着天空。安德森总喜欢诗意地感怀。他背着手,边走边晃着手杖。

    他没走几步,就见栏杆那边的路上来了一队骑马的士兵。他们黄褐色的制服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灰暗,佩剑和马匹的皮毛却直闪亮光。马弓着腿在雪地上磕磕绊绊地行走。安德森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此地。但忽然,他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是一种直觉而非理智让他意识到,他们来办的并非好事——某件极不寻常而令人发指的事就要发生了。也是这种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藏起来不让这些士兵看见。他赶快左转跪下,雪地十分柔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在他的膝下嘎吱作响,他爬过雪地躲到一个草垛后面,从那儿,他探头就能看见士兵们所做的事情。

    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一个是个矮壮的年轻军官,他穿着一件灰大衣,外面漂漂亮亮地扎着一条银色的腰带。他的脸色很红,即便离那么远,安德森也看得见他翘起的浅色口髭和眉毛,它们在他鲜明肤色的映衬下闪着古怪的白光。他说话时嘶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安德森躲藏的地方,这教师仔细地听着。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用不着听什么建议,”军官喊道。他使劲拍拍胳膊,然后低头对那群来回走动的士兵中间的什么人说,“该死的东西,我要让你看看怎么才叫造反。”

    安德森的心“嗵嗵”跳了起来。“天啊!”他想,“不会吧?”他头皮发凉,仿佛有寒气袭来一般。

    “长官,”士兵中间,一个人冷静地说,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没有这个权力。判决要让法庭来下。你不是法官,你这是谋杀,不是……”“闭嘴!”军官吼道,气得声音直抖,“那我就给你个法庭。伊万诺夫,动手吧。”

    他一蹬马刺走了。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呆呆地望着他的坐骑小心翼翼地在雪中找路,看着它轻轻地落脚,好像在跳小步舞一样。它竖着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响动。士兵中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然后他们朝不同的方向散开了,在原地留下了三个穿黑色衣服的人[1]——两个高个儿和一个瘦弱的小个儿。安德森能看见那个小个儿的头发,颜色很浅。他还看得见他头两边支棱着的粉扑扑的耳朵。

    现在他完全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但这事太不寻常了,太可怕了,他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一切都这么明快,这么美丽:这雪,这田野,这树林,还有这天。春天的气息吹拂着万物。可有人却要被杀死。这怎么可能呢?这不能是真的!”他思绪混乱,困惑不解。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发了疯,觉得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感都忽然变了,让他不适,而他也不该看见、听见和想到这些。

    那三个黑衣服的人紧挨在一起站在栏杆旁,其中两人离得很近,那个小个子则稍远一些。

    “长官!”一个人绝望地喊道。安德森看不清是哪一个,“老天开开眼啊!长官!”

    八名士兵赶紧下马,手忙脚乱中马刺都钩在了马刀上。看得出他们很着急,慌慌张张就像做贼一样。

    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士兵们在那几个黑色的身影前几米开外的地方站成一排,端起了枪。这么做的时候,一个士兵碰掉了帽子。他捡起来,上面的湿雪都没掸就直接戴回了头上。

    军官的马一直竖着耳朵在原地跳舞一样踏步,而其他马虽然同样竖着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却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三个穿黑衣的人,长长的智慧的头颅歪向一边。

    “至少放过这孩子吧!”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该死的,干嘛杀一个孩子!这孩子干什么了?”

    “伊万诺夫,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军官怒喝一声,盖过了那个声音。他的脸涨得就像一块红法兰绒一样。

    之后的情形野蛮又可憎,令人触目惊心。那个浅色头发、长着粉色耳朵的小个儿用孩子的尖利嗓音狂乱地尖叫了一声,接着向一侧倒去。两三个士兵立刻抓住了他。但这孩子挣扎了起来,于是,又有两个士兵跑了过来。

    “哦——哦——哦——哦!”男孩嚎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哦——哦!”

    他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天空,那叫声让人想到被宰杀却还没死透的乳猪。但他一下没了声息。一定是有人打昏了他。一阵突如其来的死寂随之而来。他们把男孩往前推去。然后是一声震耳的枪响。安德森浑身颤抖地回了家。他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像做梦一样模模糊糊:两具黑色的尸体倒了下去,几点火花一闪,明净的空气中升起一阵轻烟。他看见士兵们对尸体瞥都没瞥就赶紧翻身上马。他看见他们沿着泥泞的道路飞驰而去,刀剑当啷作响,蹄声嗒嗒。

    他一样不落地看见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或为什么,已经从草垛后面跳了出来,站在了路中央。他面无人色,脸上满是冷汗,浑身发抖。一种悲哀的感觉仿佛什么有形的东西一样击打、折磨着他。他弄不清这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自己像反胃得厉害,却又感觉比那更加恶心,更加恐惧。

    等士兵们消失在了树林那边的转弯处,人们纷纷涌向了枪杀的现场,尽管之前周围一直都空无一人。

    尸体躺在栏杆另一侧的路边,身下的雪还干净蓬松,一个脚印都没有,在晴空下闪闪发光。三具尸体,两个是成年男子,一个是男孩。男孩伸着修长柔软的脖子躺在雪地上。他旁边的男人则完全看不见脸。他脸朝下倒在了一滩血里。第三个人是一个有着黑胡子和粗壮手臂的大个子。他高大的身体平坦地展开,手臂伸在一大片血染的雪地上。

    三个被枪杀的人一动不动,黑色的身影躺在白色的雪地上。他们躺在狭窄的路旁,被人群团团围着,从远处很难看出他们静止不动的身体有多么可怕。

    那天晚上,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回到了他在学校里的小房间,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写诗。他站在窗口望着远处朦胧的夜空中白色圆盘般的月亮,思考着。他的思绪混乱又阴郁,而且沉重不堪,仿佛有乌云笼罩了他的大脑一般。

    在惨淡的月光中,他模糊地看到了黑色的栏杆、树林和空荡荡的花园。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三个被枪杀的人,两个成人和一个孩子。他们此时就躺在路边,躺在那空旷寂静的田野上,在他用他活人的双眼眺望时,他们也用他们毫无生气的翻白的眼睛盯着远方冰冷的月亮。

    “终有一天,”他想,“人们将不再互相残杀。到那天,就连杀了这些人的士兵和军官都会意识到他们所犯的过错,并且明白,造成这杀戮的原因,对军官和士兵,和对被他们所杀的人来说,都一样必要、重要和珍贵。”

    “是的,”他庄严地说出声来,眼睛湿润了,“那一天会来的。他们会明白的。”白色圆盘般的月亮因他眼中的泪水而变得模糊了。

    想到那三个受害者睁着悲哀、无神的眼睛看着月亮,一阵对他们的强烈同情穿透了他的心,一股怒火犹如尖刀一般割得他生疼然后整个攫住了他。

    但加布里埃尔平息了这种种情绪,轻声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犯的错。”这常挂在嘴边的句子给了他压住怒火和愤慨的力量。

    注释

    [1]英语原文为in darkness,但看上下文应该为in black,即穿黑衣的人。(译注)

    II

    这又是阳光明媚、白雪覆盖的一天,但春天已经临近了。潮湿的泥土散发着春的气息。松软的雪渐渐融化了,清澈冰冷的水从雪堆下流的到处都是。树枝有了弹性。方圆数里的广阔地方都一片蔚蓝。

    然而春日的清朗和欢乐并没有进入村子之内。它们都在村外没有人的地方,在田野上,在树林里,在山中。村里的空气就如噩梦中的一样压抑、沉重,令人不寒而栗。

    加布里埃尔站在路上,旁边是一群黑压压、心情沉重、心不在焉的人。有七个农民要被处以鞭刑,他伸头看看前面行刑的准备。

    他们站在融化的雪中。加布里埃尔不能相信这些是他相识已久并了解的人。即将发生的事——那羞耻、可怕、不可避免的事——把他们和其他人分隔开了,因此,他们无法体会加布里埃尔的心情,正如他也体会不到他们的感受。士兵们朝人群围拢过来,一个个自信、威风地骑着高头大马,马匹则甩着它们智慧的头颅,慢吞吞地两边晃着长着花斑的面无表情的长脸,轻蔑地看着加布里埃尔·安德森,——他即将目睹这可怕的一幕,这可耻的一幕,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敢做。加布里埃尔·安德森这样想着,只觉得让人心寒、无法忍受的羞耻紧紧攫住了他,他好像被两块冰夹在了中间,他能看见一切,却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连难受地呻吟都不行。

    他们带来了第一个农民。加布里埃尔·安德森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既在祈求,又充满绝望。他的嘴唇在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睛四处看着,就像疯人的眼睛似的闪着一种亮光。可以看出,他的大脑已经理解不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他的脸非常吓人,既清醒又疯狂,所以当他们把他脸朝下摁在雪地上时,安德森松了一口气,他看到的不再是冒火的眼睛了,只有闪着微光的赤裸的后背——一个毫无意义、可耻而可怕的景象。

    带着红帽子的高大的红脸士兵挤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似乎很愉快地低头打量他的身体,然后清楚地喊了一声:

    “啊,来吧,老天保佑!”

    安德森似乎不再看得到士兵、天空、马匹或人群。他不再感觉得到寒冷、恐惧或羞耻。他也听不见皮鞭在空中挥舞时发出的“嗖嗖”声和痛苦、绝望的狂叫。他只看得见那人赤裸的后背一点点肿高,变得一条白一条紫。渐渐地,那后背已经看不出是人的皮肉了。血在流淌、喷溅,呈片、呈滴、呈股地流到融化的白雪上。

    想到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公然扒光、抽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将起身面对他们这些旁观者,加布里埃尔心里不禁充满了恐惧。他闭上了眼睛。他再睁眼的时候,只见四个穿制服戴红帽的士兵又将另一个人摁在了雪地上,这人的后背也同样可耻、可怕、荒唐的赤裸着,展现出一副悲哀得可笑的景象。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直下去直到最后。

    加布里埃尔·安德森站在融化的湿雪上,伸着头,浑身颤抖,嘴里不住发出声音,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浑身冷汗直流。一种耻辱感整个儿淹没了他。他必须躲过他们的注意,免得让他们抓住他,把他——他,加布里埃尔·安德森——也摁在雪中扒光上衣。这种感觉羞耻极了。

    士兵又推又挤,马匹晃着头,皮鞭在空中作响,裸露受辱的肉体肿起来,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像蛇一样缩成一团。骂声和疯狂的尖叫声像雨水一样从那个春日清明的空气中洒落在村子里。

    此时安德森看见市政厅的台阶上已有了五个人,那些是已经承受了耻辱的人。他赶快转开了目光。见过这场面的人会活不下去的,他想。

    III

    他们一共有十七个人:十五个士兵,一个副官还有一个没有胡子的年轻军官。军官躺在营火前,两眼注视着火焰。士兵们则鼓捣着马车里的枪械。

    他们灰色的身影在正在融化的黑色土地上安静地移动,偶尔某个人会被火焰中伸出的木柴绊得一个踉跄。

    加布里埃尔·安德森穿着一件大衣,手杖拿在身后,朝他们走去。副官是个留着口髭的结结实实的人,他一下跳起来从火边转过来看着安德森。

    “什么人?干什么的?”他紧张地问。听他的语气不难知道,士兵们经过这里,总是留下死亡、毁灭与折磨,对这一地区的人却非常害怕。

    “长官,”他说,“有个生人。”

    军官打量着安德森,没说话。

    “长官,”安德森用一种尖细而不自然的声音说,“我姓米切尔森。我是这儿的一个生意人,我要到村里去办事。恐怕您们把我错当成别的什么人了。”

    “那你干嘛在这儿转来转去的?”军官气呼呼地问,又把头转开了。

    “什么生意人,”一个士兵冷笑着说,“必须搜他的身,必须搜这生意人,省得他晚上在这儿转来转去。照他下巴上给一下儿就对了。”

    “他这人形迹可疑,长官,”副官说,“您不觉得我们最好逮捕他吗,您怎么说?”

    “用不着,”军官懒懒地说,“我受够他了,妈的。”

    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只是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身体矮壮、梳洗整洁的安德森穿着大衣、拿着手杖,眼镜在火光中发亮,这样的他在夜里处于田野上的一群士兵中间显得很是奇怪。

    士兵们不再理他,走开了。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时间已到了后半夜。天冷了起来,灌木的顶端在黑暗中更明显了。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又到了那个营地。但这次他隐蔽了起来,低低地蹲着在灌木丛的掩护下穿行。一队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拨开灌木,像影子一样一声不响。加布里埃尔右手边走着一个拿左轮手枪的高个男子。

    山上一个未曾预料的地方有一个士兵的轮廓。快熄灭的营火勉强照亮了他。加布里埃尔·安德森认出了这个士兵。他就是那个提出要搜查他的人。安德森心里毫无波澜。他的脸冷漠而平静,就像在睡梦中一样。营火边全是士兵,都摊手摊脚地睡着,只有副官一个人还垂着头坐着。

    安德森右边的瘦高个子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一阵晃眼的闪光,一声震耳的枪响。

    安德森看见站岗的抬了抬手然后捂着胸口坐到了地上。一个个火花在四面八方闪烁,乒乓作响,汇成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副官跳起来,直接摔到了火中。士兵们灰色的身影像鬼影一样闪来闪去,两手一抬倒在黑色的土地上痛苦地翻滚。年轻的军官从安德森身边跑过,边跑边像某种受惊的怪鸟一样挥动着双手。安德森心不在焉似的举起了手杖。他使出全身力气朝他的头上打了过去,每打一下都发出一声难听的闷响。军官原地转了个圈摔在了一丛灌木上,打了第二下后,他像小孩一样用双手抱住头,坐在了地上。一个人跑过来开了一枪,那枪仿佛是安德森亲手开的一般。军官往下倒去,往前一冲,头朝下栽倒在地上。他两腿抽搐了一会儿,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了。

    枪声停了。一个个穿着黑衣只露出白脸的人在黑暗中呈幽灵般的灰色,他们在士兵的尸体间走动,收集他们的武器和弹药。

    安德森冷漠而仔细地看着这一切。都结束后,他走过去抓住副官的双腿,想把尸体从火里拖出来。但它太重了,于是他放了手。

    IV

    安德森静静地坐在市政厅的台阶上,沉思着。他在想自己,戴眼镜、拿手杖、穿大衣、爱念诗的加布里埃尔·安德森,如何骗过并出卖了十五个人。他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但他心里却感觉不到同情、羞耻或悔恨。他清楚,假如他重获自由,他,戴眼镜、爱念诗的加布里埃尔·安德森会立刻去再做同样的事情。他试着自省,试着弄清自己的灵魂中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但他的思维迟缓而混乱。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三个躺在雪地上的人,想到他们用毫无生气的空洞眼睛望着遥远的、白色圆盘似的月亮,远比想起那个曾被他冷酷无情地在头上击打过两次的军官要难受。他没有考虑自己的死亡。他感觉自己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了结了一切。他内部有某种东西死去了,消失了,于是他已经空虚了,而他不能多想这点。

    他们抓住他的肩膀,他站起来,他们带着他快速地穿过花园,里面的卷心菜仰着它们干巴巴的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被领到那条路上,他们让他站在栏杆前,后背对着一根铁栅栏。他正了正眼镜,背起两手,他穿戴整齐的壮实身体站在那儿,头微微歪向一边。

    在最后一刻,他看看自己的前方,只见枪管直指他的头颅、胸口和腹部,还有一张张苍白的脸颊与颤抖的嘴唇。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根指着他前额的枪管忽然低了下去。

    安德森脑中闪过了一种奇异而不可理解、仿佛不再属于这世界、不再现实的东西。他挺起了身子,矮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带着单纯的骄傲昂起了头。他的灵魂中充满了一种奇异又模糊的纯净、力量与骄傲,而一切事物——太阳、天空、人们、田野和死亡——对他来说都遥远、无用、不值一提了。

    子弹打中了他的胸口、左眼和腹部,穿透了他扣子扣得一粒不差的大衣。他的眼镜碎成了碎片。他尖叫了一声,转了一圈,然后脸朝下倒在了一根铁栅栏上,剩下的那只眼睛还大睁着。他外伸的双手抓挠着地面,似乎挣扎着要撑起身体。

    军官脸色发青,快步跑到他旁边,慌乱地把手枪往安德森的脖子上一顶,开了两枪。安德森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

    士兵们很快离开了。但安德森仍平贴在地上。他左手的食指又接着抽搐了十秒。

    鸣谢:西班牙国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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