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屈墨子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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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董安排人将大红烫金的结婚请柬分别送出去了,首席贵宾当然是县委书记易纯,他将以证婚人的资格出席婚礼。林董是本县有名的企业家,纳税大户,这样的公众人物结婚,县委、政府、人大、人大四大家少不了都要请到,其中以人大的人最多,他们是新娘所在的单位的同事,个个都要送红包随礼。

    林董在工商联、个体劳动者协会、多种基金有兼职,那些头头脑脑自然也少不了。此外,电视台、县报等地方新闻媒体也要请到。

    林董作为本县的名人,他的婚礼总有一些令人津津乐道之处,比如开着一辆披彩的大奔送请柬,如此豪华气派,在一座小小的县城,自然吸引了几乎所有目击者的眼球。

    然而,受请者的表情却也千姿百态——屈墨子正在书斋里给一位文学爱好者指点迷津。经常会有一些文学爱好者慕名而至。

    此刻,他说得正得劲的时候,突然——这往往是一个转折而讨厌的词——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教诲。他显得有些不高兴,略一沉吟,还是将一张茄把子脸转向门口,很得体地说了一声:“哪位?请进——”

    不速之客推门而入,举止有些粗俗,打量着屈墨子,说道:“请问您是屈墨子屈老师吗?对不起,打扰一下,我为林董事长送结婚请柬来了……”

    屈墨子感到有些茫然:“林董?哪个林董啊,我好像不认识什么林董,这儿是莘莘学子求学的殿堂,请我喝喜酒,有没有搞错啊?”

    来人却不介意主人的不高兴,自顾洋洋得意地说话,就是华岳花炮集团的林解放董事长,这是本县轰动性的新闻呀,新娘又是作家,你屈墨子不知道、!

    屈墨子总算听明白了,口气有些鄙夷:“啊啊,我知道了,就那个去年商标侵权被港商告上法院的林解放啊……他好像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结什么婚啊,包二奶吧?”

    来客站在主人面前,脸涨得通红,有顷,将请柬硬着头皮递过去,说道:“我们老板是单身……哦哦,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作家,和您一样,写文章的!”

    屈墨子瞪大两眼,反问一句:“作家?!”

    随即一把夺过请柬,往新娘的名字瞄了一眼,脱口而出,“——王美丽?!怎么会是她?!”

    送请柬者告辞转向门口,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屈墨子冲门口,连声道:“完了,完了……”

    两名等候继续聆听教诲的文学青年一齐惊愕地看着屈老师,不知这位著名作家缘何因为一张结婚请柬情绪变得如此激动,问道,什么完了,屈老师。

    屈墨子两眼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唉,完了!”

    文学爱好者之一问:“什么完了,您这么着急,屈老师?”

    屈墨子跌坐在沙发上,一声叹息:“王美丽本来是一位潜质较好很有发展前途的女作者,居然为了钱嫁给一个可以当父亲的老家伙。”

    屈墨子这么气愤还有一个原因,最近,他还向市作家协会推荐王美丽参加,《作家入会申请表》虽然是王美丽自己填写的,但他在推荐意见一栏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倘若市作协知道了,不会认为他屈墨子讲假话吗?

    现在她都这样了,他屈墨子的名声岂不坏在她手里?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放啊?!

    两名文学爱好者终于明白了老师勃然大怒的原因,便顺着屈墨子的意思说了一通王美丽的坏话,尽管他们对她一无。

    其理由是既然屈老师说这个女人不行,肯定不行。

    人家可是领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啊,还会有错吗?这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屈墨子以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少有的冲动,往外就走,趁王美丽的婚礼还没有举行,他要阻止,绝不能让一位有前途的女作家被一个糟老头子给毁了……绝对不行!

    屈墨子的家距县人大大院步行约15分钟的路,由于他路上怒气冲冲,比正常的行走少了5分钟。也许是活该出事,本来,王美丽已经请了婚假的,她是来办公室拿东西,刚要离开时被屈墨子撞上了。

    屈墨子面红耳赤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王美丽一愣,然后笑道:“屈老师您来了?”

    屈墨子拼命控制情绪,扬了扬手里的请柬,但口气还是有些冲:“王美丽,你要结婚了?”

    王美丽颇感意外:“是啊,您收到请柬了?”

    屈墨子声音一下高了许多:“你放弃搞文学了?”

    王美丽不胜惊讶:“没有啊?”

    屈墨子厉声道:“既然没有,你还会嫁给这样一个老东西,就是因为他很有钱,是吗?”

    办公室还有几位同事,听这位闯上门的老头如此无礼的斥责,面面相嘘,王美丽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碍于同事的面子,尽量克制满腔怒火,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有什么权力干涉?!请你出去——”

    屈墨子用劲跺了一脚:“你的行为,是对作家称号的践踏!”他然后一拍脑门,“我真后悔,犯贱,干嘛要推荐你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王美丽总算弄明白了屈墨子生这么大的气,打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缘由,以手掩嘴笑道:“你就别在这里自欺欺人了吧。你的作品,不都是自费出的吗?哪一本有出版社愿意给你出书?沽名钓誉,你的所谓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还领取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呢,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论写作水平,创作成就,你在市里面都排不上号!”

    王美丽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字字句句都像是戳在屈墨子心窝里的尖刀。

    他哪里承受得了,顿时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手指戟指着王美丽:“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转身,“通、通、通”一阵风下楼,在院子里的下水道旁捡起几块红砖,又“通、通、通”一阵风上楼,前后不过几分钟,动作之快,竟一点也不像花甲老人。

    他将王美丽堵在门口,扬起砖头就要打。

    屈墨子的举动,令几乎所有的目击者大吃一惊。

    王美丽的同事见状,赶紧上前,将他和王美丽隔开。屈墨子双手紧紧地抓着砖头,在空中舞动,声嘶力竭地大叫:“你这个要钱不要脸的臭女人,你睡在钱上去吧,不要来糟蹋文学了,文学是神圣的,是人类的精神食粮,我誓死捍卫文学的纯洁性……你、你你气死我了!”

    也不知道年纪一大把了的屈墨子,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就这么歇斯底里地吼叫了半天,人大的三位中青年公务员累得满头大汗,才将他和王美丽隔开。

    但是,无论怎么劝说,屈墨子就是不听,直到筋疲力尽,这才狠狠地瞪了王美丽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还也许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不对头,一句“这就是屈墨子呀,怎么像疯子呢”,他才不敢恋战,撤出战斗,气咻咻地走了。

    屈墨子走后,王美丽的同事才有时间询问:“这个疯老头真的是屈墨子呀,你还送请柬了?”

    王美丽苦笑道:“是的,他就是文化馆的屈墨子,我其实与他接触不多……”

    王美丽和林解放商量送请柬名单的时候,寻波的名字几度写上又划掉了,他是县作协副主席,于情于理,不请都说不过去。请呢,他过去的行状在王美丽的心里是一个不小的障碍,这张请柬可以说是勉强发出去的。王美丽没有料到,所有文学界送请柬的对象中,寻波是最客气的。将王美丽猛夸了一通,非要送请柬的人坐一会儿,递上精品芙蓉王烟招待,还沏了一杯西湖龙井。

    到底不愧是多年的单位办公室主任,他的文学成就不敢恭维,但在应酬接待方面却游刃有余,说什么“企业与文学联姻,是文学发展的一种很好的模式,今后企业家有了贤内助,如虎添翼;作家有企业家的支持,定能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云云。”

    寻波的一番话,连从来不碰文学的信使都感动了,兴奋了。

    请柬送到政协主席李若奇那儿,更是别有一番风景。

    在新任县委书记易纯到职之前,李若奇是现任县四大家的领导成员中学历最硬的——人民大学。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被公认培养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的摇篮啊。

    李若奇家境贫寒,成绩特别的好,上高中被同班一名女生看中。她不会读书,长相差强人意的千金,却偏偏看上了他。接下来便演绎了一个千篇一律的乏味的婚配故事,总之,没有老丈人的提携,就没有他李若奇的今天。

    别看主席走在外面风光无限,回到家却要忍受河东狮吼。正因为他有一肚子的学问,加上他难免学究式的性格,便得到了一绰号:夫子。不过,在县里面,他那样级别的领导,一般人是不敢叫的,只有在同级领导中偶尔有人这么称呼他。

    这天是星期一,老伴到公园里休闲去了,女儿、女婿上班去了,外孙上学去了,偌大一座别墅空空荡荡。李主席留在家里,只给办公室主席打了一个电话,称自己有事。不是特别紧要的大事不要打他的电话。

    此刻,李主席独自猫在计计算机面前,笨拙的手指在键盘和手写板上忙碌。他学计算机还刚刚开始,说到他学计算机的初衷,未免有点滑稽可笑。还是那回要外孙帮他查四十岁女人的乳房为何坚挺,如果让老伴知道了,尤其是晚辈知道了,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他还想看看纸媒、电视广播里没有的新闻。

    乍一接触,他才知道,计算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学,别忘了,他当年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哦。现在,他可以点击许多网站看新闻,查一些资料。

    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查一查,王美丽的乳房为何坚挺的原因,想查一个明白。”

    这似乎太无聊了,也情有可原,王美丽是自己单位的人啊,经常在一起。俗话说,眼不见为净,那一对硕大的乳房时刻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哪有不想弄明白的道理?记得上学时候,老师就这样夸他:爱钻研,有一股子打破砂锅炆(问)到底的劲头。

    李主席操作计算机的手指由于不熟练,显得有些笨拙,在显示器上点出了“百度”,正要将“四十岁女人、乳房、坚挺”几个词点出来进行搜索的时候,门铃响了。这使他很扫兴,肯定是来人有事找他。而且,能知道其确切住址的决非陌生人。手机铃声响了,显示屏上跳出三个字:“林解放”。他略一沉吟,按了一下,笑道:“是林董啊?”

    手机里林董的声音:“主席,我知道你在家里,我在你的门外。”

    李若奇连忙起身去开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百度里那几个词删除了,又四周打量一遍,这才重新向门口走去。

    李主席打开门,门口站立着王美丽和林解放,意外的情况,使他的脑电波突然发生短路,愣了片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林解放是熟悉的,为企业上的事,找过他几次,他也去他那儿考察过,现场办公,处理一些与地方农民利益的纠纷。

    林解放引因为商标侵权,被英国商人告上法院,上下斡旋,他出了不少力。没有权力干预,能得到明显袒护被告的判决书么?当然,林解放也意思过,他拒绝,林解放给出的理由是“劳务费”,没有你李书记出面,那事情可就糟了。既然这样说,主席只好笑纳了。

    王美丽作为下属,她的到来更不奇怪了。奇怪的是他们一起来,一位是企业家,一位是作家,还有年龄上的差距……主席的意识虽然很快就从茫然中醒悟过来,但还是有几分疑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林解放和王美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林解放开口:“你很忙,我就不打扰久了,说两句话就走。李书记,我是来送请柬的……”

    李主席摘下眼镜习惯性地用衣角擦拭,笑道:“哦,企业又要举办啥活动吗?”

    林解放将请柬双手递上,说道:“这回不是企业的活动,我要结婚了……”

    “结婚?!”主席没有细看已经接过来在手里的请柬,在林解放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大声笑道:“哈哈、哈,好事啊,好事,你这个钻石王老五,早就应该解决了嘛!——哈哈哈,新娘是哪儿的,这个女人,真有福气呀!”

    林解放伸出一只手揽着王美丽的腰,笑嘻嘻地:“就是她。”

    主席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她?!”

    主席的脑电波又一次短路。以致王美丽的话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李主席,我和解放专程登门,是想请您屈尊光临我们的婚礼,做证婚人……”

    主席的情绪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在林解放和王美丽面前谈笑自若:“好事,好事!文学与企业联姻,珠联璧合……珠联璧合!——老林啊,王美丽是我手下的美女作家,你可要善待她呀——王美丽,今后,如果林董让你受了一点,不,半点委屈,要告诉我,我是娘家人……”

    不待林解放和王美丽回话,主席仰面一阵大笑:“哈哈哈!”

    林解放和王美丽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揣摩到了主席的问题并不希望得到回答。

    果然,主席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一个建议,这证婚人我来当不合适——你们听我说,王美丽是我的下属,也就是说家里人,做主婚人还差不多……这证婚人嘛,还是请易书记比较合适一些。”

    林解放面露惊喜瞥了王美丽一眼,然后转向主席:“易书记……我一个平头百姓,请得他动吗?”

    主席笑道:“你可不是一般的百姓啊,一年纳税……多少啊,去年3400万元,我没有记错吧。我们K城多有几位你这样的‘平头百姓’就好了……哈哈哈,”主席又是一阵大笑,似乎是自己结婚一样,特别的兴奋。他走到林解放面前,右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的林董呃,你就放心吧,请易书记证婚的事,我负责——谁叫我是娘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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