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谈磨刀坑而色变。
年轻人武双池作为外地人,开始不了解情况。他上山采药发现这儿的黑土温润潮湿,且日照短,很适宜白术、生地、黄连等药材的生长,便决定在磨刀坑安营扎寨,垦荒种植药材。这样,比四处漂泊,盲目行动收入要可靠一些。
他第一次踩着头盖骨的时候,被吓得毛骨悚然,头上冷汗直冒,有颗心几乎要蹦到嘴里,第二次踩着的时候不由得笑了,心态非常平静。
这个年轻人,胆儿够大啊。
后来,他听说了这里的历史后,有人问:“你不怕?”
他还是笑笑:“人已经死了几十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决定来之前,还是向父母做了说明,遭到激烈反对也是意料中的事,双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当初不听话辞职下海,已经够恼火的了。
他们将这归咎于他们的爷爷从宫里带回保存到死的那册破书,儿子得到这本书以来,走火入魔。连多少人羡慕得不得了的体面工作也不要了。
他们甚至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为何不将这本书偷出来烧了?!什么药膳,保健,长寿,说得神乎其神,真有那么好为何大清多位皇帝短命呢?
不过,后来,家里的几场大病,花掉了儿子采药的积蓄,才没有那么强烈反对了。
不过,对儿子在离家200余里的山区安营扎寨心里还是不踏实。但是,以他们对儿子的了解,反对是没有用的,他年纪轻轻,处事却极有主见。
唯一能做的是往乌龙乡集镇上的铁匠铺挑两把锄头,几张好刀。他娘一边流泪一边为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整理好被子衣服等行头。
武双池与菊花相遇之时,他已经来磨刀坑半年多的时间了。
在父母眼里,武双池聪明,极有主见,但却是一个不安分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少让家里人为她操心。
武里坡曾经叹息:“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不要家里操心啊?
武双池回到磨刀坑棚子里后,已经用刀片将胡子刮了,现出了年轻人的庐山真面目,一下便缩短了与菊花之间的距离。
出于信任吧,菊花也向这位刚认识的大哥哥毫无保留地讲述了自己的一切,讲到在河岸边与王勇军干那事时,数度哽咽。武双池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呼吸急促,如果王勇军在面前的话,说不定会扑上去撕了他!
武双池气愤地说道:“你不该护着王勇军这样的家伙,像他这样的家伙,完全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有时间一定帮你去办这事!”
菊花连忙挥手:“别别,千万别——王勇军的妈被我爹欺侮,他想报复,我可以理解,他做梦都想离开王家村上县一中,成全他吧……况且,即使我举报了他,我还是改变不了坏女孩的名声。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你就忍心让你爹担当这样一个坏名声,这样他今后怎么活呀?而且,”武双池严肃地说,“亲生女儿将父亲送进监狱?!世界上有这样的女儿么?!愚蠢,愚蠢之极!”
菊花的泪水在脸颊上汩汩流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爹确实做了伤害王勇军的事,让他付出一点代价吧?”
武双池的眼睛睁大了:“代价?!坐牢?!”他随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农村长大的,一个村的头头,有些简直就是土皇帝,你爹既然是村支书,不足为奇……”
菊花知道武双池没有听明白,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秘密怎么能和外人讲啊,于是摇头说:“不,不会的,乡计生办许主任讲了,如果是亲人做的,会从宽处理的……”
武双池叹息:“小妹妹,你太善良,唉,也太天真了,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好吧,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好勉强你……你刚经历了大出血,现在身体虚弱,在我这儿将就一个晚上吧,最好在休息几天,恢复了体力还是回去……”
菊花哭诉已经回不去了,因为在乡邻的眼里,他们父女都不是东西,现在不敢回王家村了。而且,家里没有了亲人,家成了一个空壳。
武双池不吭声了。
四周的山岭一片黑暗,有泉水叮咚,一支竹片火把在茅草棚子里静静地燃烧,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菊花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待过,一双惊恐的目光无助地看着武双池。突然山涧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吓得小姑娘本能地叫一声“妈呀——”钻进武双池的怀里。
武双池安慰道:“别怕,这是野猪。”
菊花从武双池的怀里挣脱,脸上飞起了红晕,抱歉地笑笑:“我其实从小胆儿很大的。”
武双池说:“胆子的大小,是可以练,其实,有时候还是被逼出来的。”他向菊花说了一些打从有记忆以来的往事,菊花被吸引住了,但是,对大学生为实现爷爷的遗愿放弃体面的工作吃这么多苦还是不能理解。
菊花讲学校的趣事,在河里抓红腮巴的情景,武双池被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住了,由衷赞叹:“小河里有那么漂亮的鱼儿,真美!”
就这样,他们聊了很多,一直待到下半夜,像水一样的月光透过棚子的“窗口”倾斜,撒了满地的碎银。菊花困得不行,头一歪,倒在武双池用竹片杂木棍做的床上,发出了粗重的鼾声。武双池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门口”到天亮。
菊花醒来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是,喉头哽咽,大颗掉泪,就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说什么感激的话都苍白无力。
“双池哥哥,”菊花忽然改变了称呼,看着武双池,充满了感激之情,恳切地说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要走了,我不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武双池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小姑娘,尽管是萍水相逢,却有了一种亲人般的感觉,担心地说道:“你能走吗,好远的路——要么休息两天再走,不过,山上就这条件,你也都看到了,将就一下……你看行么?”
菊花谢绝了武双池的挽留,坚持要走。
“好的,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武双池完全理解菊花此时此刻的心境,也就不再勉强了,随即递一元、五角、一角面额的几张钱,塞到菊花手里。
菊花不肯接,武双池坚持给,他说你身上没有一分钱怎么成呢?不能饿肚子不吃饭呀。
菊花想想,他讲的有道理,只身一人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确实不行,很是无奈,这才不勉强收下。
武双池目送菊花下山,只见她身子摇晃,步履踉跄,大声叫“王菊花,菊花——”
菊花站住了,回过头来,大口地喘气,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武双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走远路,在我这儿休息几天吧?”
菊花说:“我……不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我——”
武双池说:“你这个样子,恐怕走不到踏水就会倒在路上!”
菊花哭了:“我想我爹了!”
武双池说:“你以为你爹还在踏水派出所吗?”
“在哪儿?”
“县看守所。”
“县看守所?!”
武双池叹了一口气:“唉,初中都毕业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去过县城没有?”
菊花摇头:“去过一次。”
武双池还是劝说道:“先在我这儿休息几天,待身体恢复了,再去吧县城。看守所,在城北白衣坑,从K城汽车站出来往北3公里左右。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掏钱的时候不要让别人看见。万一被扒手看见了。像你这样没有同伴的小姑娘,他会跟踪,等候下手的机会。”
菊花听武双池这么一说,又有点犹豫。
“如果你认为我是信得过的好人,暂时留下,不过确实不方便,因为毕竟我们孤男寡女在山上啊……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力帮助保护你的……你想清楚再做决定吧。”
武双池最后一句话促使她答应留下来。她还小,但是,此刻,对武双池非常信任,相信他是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好人。
菊花在武双池简陋的草棚里待了整整5天,期间,她从小养成了爱劳动的习惯。在棚子里,不干活的话,一刻都待不住,她帮武双池做了许多事。武双池在家里从出生到上大学,很少有做家务的机会,他娘不让他干。棚子内原来外到处乱糟糟的,经过菊花一双巧手捡拾整理,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成堆脏衣服臭袜子被她洗净晾干,折贴得方方正正放入一只大皮箱;鞋子放在“床”下,臭袜子经反复洗涤,晒干后一缕淡淡的肥皂香味。
武双池带上山的大米,在一只铝饭锅里变成了香喷喷的米饭,他垦荒收工回来,发现了这一切,半天没有吭声。菊花担心地看着他,以为哪里做得不好。
武双池用手指掐了掐耳朵。
菊花奇怪,问:“你这是干嘛?”
武双池笑道:“我怀疑自己在做白日梦。”
菊花浅浅一笑,很久了,她没有笑过。
武双池忽然问:“你姓田吗?”
菊花有些茫然:“我?我姓王呀,你忘了?”
“哈哈,哈——”武双池大笑,“不,你就是姓田,叫田螺姑娘!”
经武双池这么一夸,菊花不好意思,脸红了。
菊花留在磨刀坑的几天,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疗养,干了许多活,体力却恢复很快,苍白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晚上,两个人会坐在篝火旁聊天,无话不谈。随着交往的深入,越来越投机,语气也轻松不乏幽默。
菊花说,你放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到处爬山采药,一直到今天在山上刀耕火种,没有人笑你神经病吗?
武双池摇着头说没有。
菊花也摇头说不相信。
武双池说人家讲他病得不轻。
菊花忍不住笑了:“哈哈,哈——”
笑过之后,菊花继续问:“你太爷爷的那本医书你完全相信,还且把这个作为终生的奋斗目标,无怨无悔?”
武双池听菊花这么一问,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两眼凝视柴堆上熊熊的火苗,说道:“也不完全是,我是学医的,人类的正常寿命应该是150周岁,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还没有历史记载……我太爷爷那样的百岁老人已经是世间奇迹了!”他将目光从篝火移到少女惊讶的脸上,“我筹办的药膳坊就是一个让人类长寿的工程——”
菊花听到这里,忽然说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干!”
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低下头部敢看武双池。
武双池却莫名地兴奋起来,大声道:“好,武双池欢迎王菊花小姐加盟!”
沉默。
不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一声野兽的长皐,菊花顿时全身一阵缩紧。
武双池却轻描淡写地做出判断:“野猪。”
菊花还是冷丁打了一个寒颤。
之后,又是沉默。
四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两个人忽然都不吭声了,两双眼睛一齐盯跳动的火苗。
良久,武双池抬起头来,看着菊花,说道:“你——明天可以走了,踏水有往县城的客班车,一天三趟,最早一班踏水发车时间是早7点30分;第二趟11点整;第三趟14点30分……如果三趟车都没有买到票,就只好等第二天了。”
菊花显得有些失落:“双池哥,不愿意我留在山上吗?”
武双池笑道:“这怎么可能呢?你真会开玩笑啊,我们孤男寡女的,多不方便。”
菊花从篝火上抬起头来,眼眶里滚动着大颗的泪珠,喉头有些哽咽:“不方便吗?嗯,我知道了,我还是走吧,我如果留在这儿的话,确实……不要你为难。”
“你不是急着要去看你爹吗?”
“我是讲看完以后。”菊花幽幽地说。
武双池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做的有件事就是见你爹。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即使去了看守所,恐怕见不到你爹。”
“为什么?”
“根据我国有关法律规定,在犯罪嫌疑人判决之前,亲属是不能相见的。——除非聘请了律师。律师才可以会见当事人。不过,”武双池笑笑,“在中国,该怎么惩罚,连法院说了都不算,花钱请律师没有用,何况你也拿不出这一笔钱。”
菊花不甘心,看着武双池,怯怯地问道:“需要多久才能判啊?”
“这要看公安局的刑侦结果移送检察院,而后由检察院提起公诉,走完这些程序,有时候拖上一年两年……”
菊花惊呆了,不停地用手指抹眼泪。
武双池说:“最快也要三四个月吧?”
菊花急了:“我——那该怎么办呢?”
“我看还是这样吧,白衣坑那一带地方有不少商家雇人干活,你可以先找一处地方打工,有了收入,才能生存,因为你爹的案子,恐怕还得好几个月才会开庭。你急也没有用。”
也只有这样了。
两人只顾说话,不知不觉,七子星已经升到了头顶,武双池打了一个呵欠,对菊花说:“不早了,睡吧。”
武双池站起来,走进棚子,抱起有床薄薄的棉被,重新来到篝火前,菊花不好意思,说打扰你几天了。”
武双池又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进去睡吧。”
菊花的神情还是很紧张,而且有几分惶惑,跟随武双池走进棚子,看着他在简陋的床上铺好被子,示意她睡之前将杂木缠的门关紧,再撑一根棍子。
武双池出来时还微笑着道一声“晚安。”这使得菊花感到特别温暖,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也回了一个“晚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