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中心占地近两千亩,主楼为3为三栋15层的高楼相连,6张大门,200余间大小不一的办公室分别为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纪委,简称5大家的各级公务员占领。招牌的字是有讲究的,县委、纪委属于党组织,白底红字,挂右边,政府、人大、政协为白底黑字,挂左边。
周边有10座5层的附楼,为县直属单位如计划物价局、财政局、交通局、卫生局等30多家的办公用房。办公室的规格很讲究的,县级领导的为套间,除了办公,还有休息、会客,卧室里摆放双人床。正科级一把手的则是两间的小套放,外面一间办公,里面一间休息。副科级为单间,摆放一张巨型办公桌,真皮老板椅。普通办事员的办公室张办公桌拼凑在一起。
各栋办公大楼的楼道,置放各种花木,外面大片的是操场,水榭,雕塑,一排排墨绿的玉兰,随处可见一棵棵从山区移栽的香樟、桂花、檵木。总造价1亿2千万元,县财政年收入才10个亿,根本无力承担。但是,王勇军自有办法,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让一位来自外省的开发商砸下9000万元。有了这笔资金,还提供了一种模式,余下的很快便解决了。
这一点,刚来不久的县委书记易纯自愧弗如。他在k城没有根,想办成一两件大事,也是孤掌难鸣。明知王勇军越权,也只能让着一点。何况,他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就会重回省城,那里有他的家,妻子,女儿。
王勇军对豪华气派的行政中心,却颇有成就感,在一次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信心爆满“到时候,我们不但县改市,而且要发展成为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了,我争取当第一任市长!各位有不有信心?”
王勇军的豪言壮语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这里也是王勇军担任县长后打造的一张名片。作为县级党政机关的办公大楼,如此豪华,显然违反了中央的有关规定,但是,省市两级领导来k城视察根本没有提及啊。他们还很满意的,夸“小王你有魄力。”
寻波上下班原本可以享受政府轿车的接送的待遇,他却喜欢骑上一辆凤凰牌28型男式自行车走完这段路。他说这是一种锻炼,年纪不小了,工作又忙,尽管受到多家健身房的免费邀请,健康卡收了一把,可是却一次也没有去体验过。
身居城市,能够享受田园风光,他解释称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寻波快要到达的时候,发现路旁停着几辆警车,周围许多看热闹的人议论、指点,寻波放忙了车速,听了一会儿,基本上弄清了情况,警方一举摧毁了一个卖淫团伙,抓获了多名嫖娼卖淫者。
这个并不奇怪,人们已经见惯不怪了,繁荣娼盛啊,这次招人议论的是卖淫女之一谢苏红的身份有点特殊:教师,而且具有硕士研究生的高学历。
人们的叹息、议论,这个女人的人生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教师?研究生?
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而且是女人。一位有写作爱好的人,岂肯放过?
寻波的大脑神经系统受到了刺激,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王勇军给自己的那个绝密的任务,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完成呢。一个计划迅速在脑海里形成。
寻波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立刻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拨通了一个手机号,没有人接。过了15分钟,再拨,还是没有人接。忙了一会儿公务,已经是10点多了,他第三次拨通,才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哪位?”
寻波的话语意双关:“启凤——昨晚辛苦了吧?”
话筒里传来起床的声响,谢启凤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精神了许多:“寻主任吗,昨晚确实辛苦了,凌晨3点才回来。这次行动是落实东昌市委布置的秋季扫黄打非统一行动,我们县公安局在县政法委的领导下,精神组织了200名精干的警力——哈哈……但不是您寻大主任想象的那种辛苦……有什么吩咐,主任?”
寻波这会儿没有时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据说你们公安局在这次抓获的卖淫女中还有研究生?多大年纪?”
寻波的话筒里再次传来谢启凤沙哑的“哈哈——”顿了顿,“寻主任的消息真灵通啊,不愧是作家呀——听寻主任的口气有点怜香惜玉,你是不是——29岁,模样稍微差一点,但品位高啊——寻主任,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我谢启凤的一亩三分地里,没有办不到的事。”
寻波知道这位公安局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将手机放在耳边走到办公室的沙发旁边坐下。同事中前来找他请示工作的人还真不少,毕竟是星期一嘛这对他和公安局长通话有干扰。他也不想在电话里做解释,因为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尤其是这个路上刚刚冒出来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说道:“40分钟后,安排我与这个、这个谢……博士见一面吧,什么地方你安排吧,启凤。”
“好的,我马上来接你!”
星期一,寻波这个县政府实际上的大内总管,手下有十几个秘书,每一位联系一个或数个职能部门,加上一正8副9位县长每位领导的专车司机,提公文包的秘书。下乡调研,到上级开会,接待领导,布置工作。几乎都与他有关。应该是一个忙人,但是,他调度有方,用人不疑,安排得当。
他给人总是一种悠闲从容的印象。王勇军多次夸他是不可多得的干才,无论做什么事,都令他称心如意;无论情况如何紧急,他都从容不迫。身边有这样一个大总管,这个官当得轻松多了,唯一不足的是年纪有些大。为此,他当面说过:“寻波啊,你如果小十岁多好!”
寻波笑眯眯地说:“以现代的科学技术水准,可以啊!”
王勇军哈哈笑道:“你还真想返老还童啊!”
“韩国的整容技术居于世界领先地位。”
王勇军没有理会,兀自走了。
属于政府办的4楼一片忙碌,寻波一副慢条斯理的作派,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抓起听筒,柔声慢语地问:“寻波。”
谢启凤的声音:“寻主任,我到了楼下。”
寻波放下话筒,目光在办公室四周看了一遍,然后右手抓起一只黑色的公文包,左手拿起一块上书“因公外出”的牌子,走出来,“嘭——”一声响将挂门的关紧,将那块牌子挂在白铜把手上。穿过楼层走道。正好电梯停在四楼,门开了,走出几位干部模样的人,纷纷与寻波打招呼。
寻波微笑着伸出右手,与打招呼的人,只碰了几根手指的指尖,软得像面粉,倒是被握的手两只都用上了,有力度,与脸上的热情相符。
大门口,年轻的保安冲他行了一个举手礼,他的目光却发现了停靠在一棵玉兰树下的警车,熟悉的车牌号,一看就知道是公安局长的专车。寻波轻盈的脚步走近警车,驾驶室的车门立刻打开了。跳下司机张小牛,一个20多岁的青年,打开后面的车门,朝寻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寻波刚落座,旁边的谢启凤便伸出一只表示要握的手。
警车驶出了行政中心的林荫道,加快了速度,穿过车站,往白衣坑而去。
两位领导,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给局长开了好几年车的驾驶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有一点再明白不过,论级别,寻波是正科,局长是副县,而实际权力,谢局没有办法和他比。这个,从现在两位交谈的口气就能够听出来。
“什么名字。”
“苏红……姓谢,谢苏红。”
“年纪?”
“31岁。”
“嗯——年纪是大了一点。”
“还有一个,那真是漂亮,简直是宋祖英第二。”
“是吗?”寻波的眼睛亮了,“也是研究生?”
“初中生。”
“你这不是废话吗?”
谢局也给弄胡涂了,不觉问道:“寻主任是要漂亮还是学历呢?”
“我都要。”
谢启凤沉默了,苦着脸说道:“熊掌和鱼要兼得吗?”
驾驶室的司机张小牛情不自禁地插话:“表叔说得好,想聊天,找研究生比较合适;干那事嘛,恐怕难道尽兴,嘿嘿——”
寻波目光转向车窗外面,一声叹息:“廉颇老矣。”
小牛的兴奋劲上来了:“寻主任说的对极了。干那事不比吃东西,牙口不好了,可以炖烂一些。年纪来了的话,再漂亮的女人,也只要看着腊肉吞口水啊!”
24岁的司机张小牛高中文化,读书成绩不咋地,却练就了一手绝活,就是模仿别人的笔迹,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他原本是一个乡镇的办事员,开具假发票模仿镇长的签字报销。由于次数太多,引起了财务上的怀疑,东窗事发了,受到开除留用的处分。谢启凤将他叫到局长办公室,张小牛吓得尿裤子了,后来听说局长要了他,问愿意到公安局工作吗?
他一下子傻了。
他原以为会以伪造公私印章罪判刑,竟然获得更好的差事,做公安局长的小车专职司机。于是,吃好喝好的机会几乎天天有。逢年过节还会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拿。还有,给单位一把手开车使他养成了张狂的性格,说话不知深浅,也不看看对像是谁。
谢启凤见寻波一脸的落寞,冲司机呵斥道:“小牛!开好你的车,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寻波不介意这些,叹息道:“眼看就要签字生效了,偏偏易书记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唉,到底一把手还是一把手啊!”
当然,这话就是心里想的,绝对不会说出来,那样的话王勇军岂不会难受死了!
谢启凤侧脸看着寻波,不知道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期待进一步的说明,寻波却不吭声了闭目养神,他压根儿不是说给公安局长听的,而是自言自语。他在一般老百姓眼里是一尊令人害怕的大神,可是,他自己也清楚,不要说王勇军,即使在寻波这个科级干部眼里,也就是一条狗,说得漂亮一点就称警犭吧。
那次签约仪式,谢启凤也未能参加,级别还不够,与他的工作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后来他还是听到了一些传闻,都是对王县长不太好的。向来占山为王的王勇军,易纯的身影刚一出现,而且只说了一句话,就令王勇军精心策划的计划搁浅了。这就是中国官场游戏规则。以他对王勇军“老子天下第一,舍我其谁”性格的了解,他不容许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
当时,在场的领导们心都悬了起来。王勇军真是沉得住气,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满,神解读了不会善罢罢休的内容。他的事,自然会有人摆平,谢启凤少谋略,还好提防,那位逢人总是面带三分微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寻波,就不好说了。县直各单位的一把手们无不为年纪轻轻性格单纯的县委书记捏一把汗,当然更多是想自己这官怎么做下去,要想得到升迁重要,还得斟酌。
从寻波这些看似不连贯的谈话内容,谢启凤隐隐约约觉得今天他亲自出马找妓女,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寻欢作乐,似乎与那件事有关,是怎样的“有关”,寻波不挑明,他也不敢多问,万一惹寻波不高兴,无疑就是得罪了王勇军。
他们还没有聊明白,警车已经驶到看守所的铁门口,门卫一见警车的牌号,赶紧跳起来,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门卫闪到一边,谦恭地迎候。警车进门后是一条两车道的斜坡路,两旁是整齐划一的经过园丁修剪的万年青。灰色围墙上的铁丝网,扛枪的哨兵在上面走动。这些标志提醒人们,这是一个特殊的场所。
警车还没有停稳,所长胖谢忙不迭地迎上前来,笑得像弥勒佛,冲谢启凤点头,喊了一下声“谢局长”便闪在一边,然后冲寻波呼了一声“寻主任。”再然后恭恭敬敬地闪在一旁。
所长办公室的面积很宽,和比公安局长的有得一比,谢启凤示意寻波在老板椅上入坐。
寻波也不客气,坐下了,胖所对顶头上司示意那张单人沙发,说道:“谢局长请坐。”
谢启凤坐下了,胖所在旁边垂首肃立,俯首听命。谢启凤没有理会,而是用目光与寻波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对胖所说:“昨天那些女子的情况怎样了?”
胖所谦恭地说道,“谢局,这一群鸡还好,没有哭闹的,可能是——”
谢启凤没有理会,转脸用眼神征求寻波的意见,也没有出声,但模样有点得意。
他旋即吩咐胖所将谢苏红带到询问室,然后对寻波说:“寻主任需要什么情况自己问吧!”
寻波说:“好的。”
审讯室的光线暗淡,一张长条桌,后面两把椅子,供预审员坐的;左侧还有一张同样的桌子,那是书记员的位子。中间一个水泥墩,那是被讯问人坐的地方。
寻波一进入这个环境,心里突然变得局促不安,脑海里突然冒出当年自己坐那样的水泥墩的情景,个中滋味,还能感觉到啊。人生如戏,这话不假,当年做民办教师时奸污小学生,东窗事发,险些性命不保,幸而遇到了李忠副县长那样一位贵人,而今却端坐在审讯者的位置上了,公安局长还是自己的配角!他甚至怀疑不真实。
因为寻波经常有这样的反思,他为人处事一直都很低调,无论对谁,态度都非常温和,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口碑一直很好。外面有了脚步声,寻波抬头看,谢苏红被一名女警带进来了。她身高大约168左右,在南方女子中已经很不错的了,长发披肩,胸脯饱满,臀部突出,这几方面的,都具备美人坯子的条件。致命的缺陷在面部,脸太长,鼻子矮到了塌陷的边缘。
谢苏红目光散乱,脸色苍白而憔悴,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寻波他们面前。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经过了惊魂之夜,神经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
k城县治安大队是全东昌市扫黄打非的先进集体。这一次,是在县电视台的随同下,凌晨2点的突击行动,让初出道的青年教师谢苏红张惶失措,刚接的一单生意还没有交易,便稀里胡涂地被两双警察有力的大手推上了警车,来到看守所。
女警察将谢苏红推到水泥墩前,便出去了,随手将门关上,这样,屋子里更加暗淡了。
寻波突然缓缓地站起来,离席向水泥墩旁边走去,竟然将右手伸到被讯问人面前,面带微笑,表示要握。
谢苏红惊讶地也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很大。怀疑视力出来问题。在省城上大学读研的经历,使她的见识还是与她的山区父老乡亲不在一个层次。她零距离与寻波接触,从这双年纪稍大的男人眼里收到了善意。
虽然多少还是有点意外,但还是伸出了双手,将寻波的右手掌裹在自己的手心。寻波的手给握的人感觉就像一团面,没有骨感,看模样年纪60岁了吧,这样的手真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男人的手。
寻波握手之后,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指了指水泥墩,轻声说道:“谢老师,请坐。”
谢苏红还是面无表情,偷偷地看了谢启凤一眼,这张脸孔,她在k城本地电视新闻里见过多次,记住了跳动身份。她机械地坐下,目光散乱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却在琢磨:这个看模样快60岁了的人吧,看谢启凤对他的态度,官职肯定比公安局长还大,他来的目的到底要干什么呢?这老头斯斯文文,一副知识分子模样。
“谢老师,请问你是哪里人?”寻波虚浮略显苍白的脸上上泛起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起话来语速慢条斯理,口气又好像是老朋友在一起聊家常。
“天岩寨乡天子岗村。”
寻波右手食指在拍脑门门上敲了几下,说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还没有到县政府工作的时候,k城县广播电台播放过一则新闻,穷山沟里飞出金凤凰。讲述一位山乡女青年如何刻苦努力考上名牌大学到故事。四年后,东昌晚报刊登了你考取研究生的特写。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了你的动静……”
谢苏红第垂着头,默默地流泪。
寻波没有再问了,良久地坐着,一任昏暗的斗室空气慢慢凝固。就这样相持了好一会儿,在墙壁上时钟滴答了很久。室内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谢苏红突然情绪失控,跪倒在寻波面前,恳求道:“领导,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凭直觉你是一个好心人——请原谅我吧,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啊,我老公还在医院躺着……我需要救命钱——”
谢苏红梨花带雨,如泣如诉,一口气说了自己的遭遇:她是一个偏远山区贫困农家的女孩,家里三个女孩了,父亲为了要一个儿子,孕妇东躲西藏,几次重罚,家里一贫如洗。可是,第四胎生的男孩仅存活了44天,便夭折。
从此,家里将希望寄托在女儿的读书成才上面。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她是家里的老三,为了供她读书,砸锅卖铁,倾其所有,才勉强读到高中毕业。参加高考,金榜题名。可是,面对高额学杂费,家里是拿不出一分钱来了。这时候,她的高中同班同学羊树林,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外出打工圆了谢苏红的大学梦。
谢苏红感到意外,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位同学一直暗恋自己,只是因为中学生不准谈恋爱没有表白,一心向学的谢苏红竟然没有觉察。她阻拦不及,羊树林当着恋人的面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给撕了。为此,两人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最后,还是谢苏红让步了。
就这样,这对山区青年结成了恋人关系,羊树林信守自己的诺言,长一层硬茧的双手将辛苦钱从广州打入东昌大学谢苏红的卡上。四年后,谢苏红本科毕业了,这时候,就业形势严峻。谢苏红投放的简历没有任何音讯,她的一句戏言“研究生好就业一些”被恋人当真了,力主她读研。
谢苏红看着眼前这位黑黑瘦瘦的同学,笑道:“你不怕我不要你了吗?”
羊树林想了想:“那好啊,我一个农民娶大学生做老婆已经委屈你了,何况研究生?你有合适的人,我会成全你的——我发誓!”
谢苏红伸手捂住恋人的嘴,不准他发誓,但是,在读研之前一定要结婚。
羊树林裂开嘴笑了:“那就结吧!”
谢苏红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女儿羊嫣儿已经三岁,加上古稀之年的公公婆婆,千斤重担都压在老公肩上。
谁知到,研究生的工作也遇到了难找的形势,她参加过几次招聘,笔试成绩排第一,可是,面试之后便没有了下文。其实,天子岗小学由于条件艰巨,留不住教师,已经开学两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乡政府主动与她联系,成为了一名代课教师,月工资为800元,没有其它任何补贴,寒暑假没有工资。
上班的第一天,当着女儿的面,她哭了,数度哽咽。羊树林安慰妻子别着急,先干着吧,今后有机会再说吧,北大学生可以操刀卖肉,你做小学教师多少还是干白领的活呀。
听到“白领”二字,谢苏红哭得更厉害了,抚摸着老公长满硬茧的手,说道:“树林,这个家,主要靠你了……我对不起你!”
本来,已经够委屈了,偏偏在这时候,羊树林生病了,全身浮肿,肤色苍白,打不起精神,因为家里困难,一直拖着,没有去正规医院做检查。一次鼻孔流血不止,才下决心往k城县人民医院。
尿毒症晚期。
谢苏红拿病历的手哆嗦,模样比患者本人还要悲惨。她立刻辞去工作,为老公办理了入院治疗的手续。省吃俭用,积蓄了几万元,计划建房的,很快便没有了。病情却在一天天的加重,能借的,基本上都借了。为了筹钱治病,白发苍苍的婆婆,放下尊严,在县城大街上跪着乞讨。然而,尽管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又有几人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呢?
这病根治的唯一途径就是换肾,可是,一个债台高筑的家庭,30万元,砸锅卖铁都无法凑齐。树林不愿拖累妻子,一度趁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割脉自杀,发现及时,夫妻两抱头痛哭。往往哭过之后,谢苏红一边为老公拭去泪水,一边劝慰:“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筹到钱的,一定要给你治好……”
话虽然这么说,到哪儿去弄钱啊,她找到乡政府,得到的回答是,我们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工资都发不出;找到县民政局,被告知你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每年的民政经费撒胡椒粉,根本解决不了会什么问题。她在段其德局长办公室哭成了泪人,磨蹭了半天,段局长在她的救济报告上签字,同意救济200元。
谢苏红从民政局出来,站立在宽阔的油砂路上,两眼一片茫然,她很少来县城,这时候,虽然大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往来如织的车辆,她却仿佛置身于沙漠,看不到路,又犹如站在悬崖边上,真想纵身一跳,一了百了。可是,一想起病床上的丈夫,年幼的孩子,年迈的父母,她连自杀的权力都没有啊。她失魂落魄地走回病医院,发现告示栏里白粉笔写的一行字:“16床账上无钱,立即停药!”
谢苏红绝望了,精神也快要崩溃了,可是,进入病室后,还要在病人面前强作欢颜。她在看电视发现了有些高学历的女子卖淫新闻,大学生被高官包养……等等。她照出镜子里自己一张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苦笑着兀自摇头,被包养吃的是青春饭,自己这模样,已经不可能了。
晚上,她躺在丈夫的身边,病床太窄,只能侧着身子,不敢轻易动弹,夜已经很深了,病室里其它二位病友和他们的陪人都睡着了。她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眼睛在银屏上,脑海里却出现家乡几栋漂亮的二层结构小洋楼,那是在广东东莞从事皮肉生涯的功劳。尽管也有人笑话这几个家庭的男人,你们是住在女人的胯下!听了这样羞辱人的话,竟然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污染环境,比贪官强多了!”
当时,谢苏红听了这话很无语,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程度呢?
面对生命垂危的老公,年迈的公公婆婆,走路摇摇晃晃的女儿,债台高筑的家境,唯一可行的是卖淫了,为了丈夫能活下去,只能铤而走险,豁出去做对不起老公的事了。她在病室里对老公和婆婆说,她找到一份做家教的工作,晚上没有时间来医院,照顾病人和家庭只好交给撩人了……就这样,她来到汽车站对面的第三条巷,那里,是K城的红灯区。其实这个公开的秘密,全k城人都知道,据说还有警方的背景,起到保护作用。然而,上级布置的扫黄运动一来,警方就会翻脸不认人的。谢苏红刚出道就遇上了,活该倒霉。
谢苏红讲自己的经历时,开始还不停地流泪,到后来渐渐地便平静了,似乎讲述的故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也忘记了身在何处。
谢局长仔细地听,这在他来说是少有的,以往,只有影响重大的案子他才会出现在预审现场。至于嫖娼卖淫,基本上属于治安案件,司空见惯,不是一把手关注的重点。今天是本县的实权人物,他再忙也要亲临,这是必须的。至于这样的故事,他知道的版本很多,见怪不怪了。
谢苏红叙述的时候,寻波几次起身为她倒水,还温馨提示,别激动,慢慢说吧。还不时与谢启凤轻轻地交谈几句。
这次的讯还算顺利,在所长办公室,胖所依旧热情、殷勤不减,为两位领导端上一杯热茶,而后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寻波与谢局长交流了一下眼神,谢局会意,吩咐胖所道:“你出去一下吧。”
胖所的神情多少露出一点尴尬,身子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临带关门的时候还冲两位领导点了点头。
谢局从紧闭的门口收回目光,看着寻波:“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老兄弟效劳的吗?”
这里已经没有了外人,寻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绝密计划。易纯在k城工作期间,居住在长城宾馆。下基层锻炼的干部,说白了就是镀金,都是独自一人,没有带家属。这样的人大抵都比较单纯,没有阅历,年轻人寂寞的时候必然会有生理上的需求。当然,身份摆在那儿呢,对有些东西,即使很想为绝不会轻易而为之……
寻波还没有讲完,谢局长就笑道:“啊,我明白了,难怪你要高学历的,开始,我还以为你老人家想吃一口呢!”
“吃一口,你说我?”寻波苦着脸叹息道,“牙口不行,咬不动罗——不过,这个谢苏红这个样子恐怕还不行……”
谢启凤微笑:“为什么?”
“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模样也不行。”
寻波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个好办,”谢局哈哈一笑,说道,“这个我自有办法!”
“你能够使返老还童?”
“还真是这么回事,你说对了!现代社会,科技如此发达,许多过去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都能实现!”
谢启凤认为,韩国的整容术居于世界领先地位,省城东昌市就有20多家,生意红火,我可以送她去整容呗,多花几个钱都可以的,只要能整成20岁的样子——顺带还送到医院去做另一个手术。寻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做手术。
谢局笑道:“做一个小手术,将处女膜修补一下。”
寻波的眼睛看着窗外,高墙上的铁丝网前,背着钢枪的武警战士正在巡逻,突然转过脸来,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你的安排就这样?”
“是啊,还有不完善的地方吗?”
“这个计划,不是一两天就能实现的。”
“那当然,急不得。”
“急不得……谢苏红会安心吗?家里的病人要尽快获得医疗费。”
“这个……”谢启凤沉默了。
“记得冯巩小品里的那句台词吗?舍不得老婆套不住流氓。”寻波说了半截话,打住,其实他的意思已经明确了,话不讲透,这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作风。
“我,”谢启凤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付30万为她老公做手术,这样一来,使她安心完成使命;同时也将她逼上梁山,堵死退路。”
寻波扬起一张皮肤松松垮垮的老脸,笑眯眯地将右手在谢局的左手背上拍了拍:“我说启凤啊,你这个水平当县公安局长太委屈你了!”
寻波微微一笑,说道:“著名杂文家邵燕祥说:“你连官都当不好,还能干什么?”
谢启凤赞叹:“不愧是作家啊,文化底蕴就是不一样,和你在一起,能够学到不少知识!”
寻波面露微笑,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从兜里掏出一盒芙蓉王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谢启凤掏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机为他点上。谢局长不吸烟,却有预感爱把玩打火机的嗜好。
可是,寻波不吸,用左手挡住了打火机,右手的三根指头捏着烟卷,慢慢地揉搓,然后放在鼻孔下面嗅一嗅,眼睛却看着别处,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窗外,各种类型的汽车纷纷闪在一边让路,有点还按了几声喇叭,以示问候。
谢启凤眉毛一扬,看着寻波,声音压得很低:“寻主任,您老人家是勇军县长的军机大臣,有机会在他面前帮我推荐一下,你放心,你弟弟我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受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寻波面露微笑,一双小眼睛看着窗外,眯成了一条线,接着说:“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谢启凤无声地笑了,模样有点尴尬,伸手打开窗玻璃,露出一条缝隙,灌进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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