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调皮地笑道:“我知道,你都说了800遍了,啰啰嗦嗦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
“是吗?”武双池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也咧开嘴笑了。菊花的心情好了,他自然也一样的感到高兴。
前面一段路不好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注意力集中在崎岖的路面上,沉默了好一阵子,都能听到彼此很粗的喘息声。
拐一个弯,菊花忽然站住了,看着武双池,分明是难受的心情,却故作轻松地笑:“请回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武双池也笑笑,指着菊花的口袋说:“注意点。”
“你放心吧,我会的。”菊花说道,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武双池发现了,再一次提醒,其实啊,这样的提醒他自己也记不清叮嘱过多少次了,不要让陌生人靠近,要防备扒手。
她的口袋装着武双池给她的钱,两张5元,两张1元,三张5角,共13元5角。武双池告诉菊花,踏水往县城的车票1元5角,意思就是说,那三张5角的钱是买车票的。
开始菊花拒绝,她知道武双池的钱来之不易。
武双池说:“没有钱你怎么去县城啊?”
菊花何尝不知道这些,她真的不落忍要,武双池辞掉公职,辛辛苦苦,就是为了钱啊。
但身上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很无奈,伸手接钱的时候说:“今后我一定还你。”
武双池挥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菊花的回答也是不断地重复:“嗯,知道了。”
“放心吧,我会的。”
“我会这样做。”
下山行走,比上山要轻松许多,加上几天的修养,菊花有了足够的体力,40余里崎岖的山路,用两条腿一口气丈量完毕。进入踏水镇街,她的一颗心开始忐忑,简直就像一名逃犯,怕见到认识自己的人,她清楚地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她坏得不能算一个人了。
踏水集镇最主要的一条麻石街道,稀稀拉拉的一些店铺,菊花按照武双池的指点,很快就到踏水汽车站的大门口了。没有遇到一个熟人,她松了一口气,直奔售票窗口,眼看身子就要靠近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来,挡在前面,猛喝一声:“王菊花,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着!”
菊花大吃一惊,这个人是计生办许主任吗?这真是冤家路窄啊。
许旗冲她大声呵斥:“这几天躲在哪儿去了?”
菊花莫名其妙,躲?我凭什么要躲呀?!
许旗咄咄逼人的模样,她有些紧张害怕,不知道许旗发火的真正原因,于是撒了一个谎:“我……去了同学家。”
“跟我走一趟。”许旗不由分说便伸手一把紧紧地拽菊花的右胳膊。
菊花试图挣脱,许旗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像一把铁钳,牢牢地控制了她。
菊花的情绪急剧起变化,想起许旗的承诺,父亲被抓走,母亲的死亡……胆怯消失了,委屈怒火填满了整个心胸,突然冲许旗吼一嗓子:“你这个骗子!你要干什么?!”
许旗对吼:“跟我走,到派出所录口供!”
菊花试图挣脱许旗的手,怎奈计生办主任的力气比她大,她一边甩一边说:“我不去,就是不去,我要上县里看我爹——”
他们的拉扯,立刻引来了路人在注意,陆续围了拢来,有人开始发布马路新闻了——
“看见吗,就是这个妹子!”
“这个妹子是谁呀?”
“王家村的,叫、王菊花,被亲爹把肚子搞大了!”
“胡说,哪有这样的亲爹?!”
“当然是亲爹,她娘瘫痪几年了!”
“畜生!”
“畜生不如!!”
“烟砖交瓦一窑货,都不是好东西!”
“嗯,都不是好东西!”
……
在汹涌的舆论面前,菊花要崩溃了,双手捂着脸子跟在许主任后面。车站距离派出所也就三四百米,菊花却有一种拼命也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菊花终于跟随许主任走进了派出所的黑漆铁门。看到着装的警察,联想到那天逮捕父亲的情景,菊花的呼吸不畅,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心砰砰地跳动地厉害。
踏水乡派出所长姓徐,名爱幼。经常被人搞混,以为是许,又黑又瘦,看起来,比白白胖胖的计生办主任许旗大,实际年龄还要小一岁。
许旗一进门便兴奋地说道:“王春生的女儿王菊花我给你带来了,找了几天,没有找着,却在车站遇到了,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
菊花旋即被带到问讯室,屋子不是很大,光线暗淡,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派出所长徐爱幼与计生办主任许旗,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警察做笔录。
正对应的地方摆一张矮凳子,示意菊花坐下。
这情景,菊花在电影里见过,那是审坏人呀?难道我是坏人吗?她的心砰砰跳,额头上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
“姓名?”
这是徐所长的第一问。
菊花感到奇怪,难道这个时候了你们现在还会不知道我的姓名吗?她迟疑没有开腔,许旗主任帮腔:“姓名?”
菊花更加莫名其妙:“许主任,你忘了我的名字?”
徐爱幼厉声:“姓名!”
菊花低头轻轻地回答:“王菊花。”
“年纪?”
“16岁。”
“籍贯?”
“踏水乡王家村。”
接下来顺畅多了。
“你怀过孕?”
“……”
许旗在旁边吼:“哑巴啦?!”
“……嗯。”
“嗯什么嗯,痛快点,怀过没有?”
“……就算是吧。”
“谁干的?”徐所长这一问,菊花很难堪,心就像被尖刀戳了一下的疼,半天没有吭声,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许旗一拍桌子,吼她一嗓子:“你耳聋啦?”
“说啊!”
菊花继续沉默,太难堪了,如何说得出口?
徐爱幼的性子可能有点急,立刻起身拿起一副手铐往菊花面前一扔,不说给我铐起来!”
菊花嘴唇一阵哆嗦,许旗走到她面前,右手在她肩头按了按,口气很温和,与刚才比,又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口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菊花,你的态度一直蛮好呀,能够积极检举揭发你爹的错误。这几天,和谁接触了。别上了坏人的当啊如果你积极主动,有立功的表现,还会得到政府的奖励。说吧——”
许旗的这一套伎俩,在菊花面前已经失灵了,她不会再相信,心头的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缓缓地抬起头来,冲许旗大声道:“骗子,你骗人!”
徐爱幼一把接过女警手里的笔录,这是他们根据许旗提供的情况早已经写好了的,冲菊花大声呵斥道:“放肆,你想翻供呀,休想!”他在桌子上使劲拍了一下,喝令站在门口的两名警察:“铐起来!”
菊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退路,没有丝毫的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警察叔叔以极快的动作将她的两只手“咔嚓”了。她的身子摇晃,支撑不住了,一下瘫倒在地,脸色铁青,两眼发直,两手颤抖,嘴角抽搐,口吐白沫。
徐爱幼伸出皮鞋脚在她的屁股上踹了一下,冷笑道:“你这小妖婆,兔崽子,我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手铐硬!”
菊花的神经已经麻木了,这一只皮鞋脚踹得不轻,已经感觉不到疼,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两眼直冒金星,彷佛就要飞起来,从门口飘出去。几张狰狞的脸孔又使得全身阵阵紧缩,痉挛,呼吸都感到苦难,终于支撑不住,晕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清凉的风亲吻全身,脸上凉飕飕的,睁开肿胀的眼睛一看,身上都是水。怎么回事,下雨了吗?一缕阳光从很小的窗口斜射到她的脸上。
她视物有些模糊,没有注意那位刚才做笔录的女警,手拿着一只很大的铁勺,显然,身上的水就是她泼的。正因为这瓢水,菊花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倒在地上,两只手反铐在后面。她的手瘦小,一副对付成年人的手铐显得有点大,好像小孩穿了大人的鞋子。
乡下女孩,7岁上学到初中毕业生,今年16岁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警察接触。以前,在教科书上所看到的警察,和蔼可亲,为了群众的利益奋不顾身,保护孩子与坏人做英勇斗争,身负重伤。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情景令小姑娘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还会唱那首儿歌——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
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
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
在菊花的心里,警察叔叔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值得信任。
课堂上,老师教诲,有困难找警察。可是,现实中的警察为何差别这么大呢?这个徐所长的模样好凶啊,蛮不讲理,这个做笔录的女警察,年轻漂亮。也是一副凶巴巴的嘴脸。
他们真的是人民警察吗?
菊花睁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看着屋子里几位身着警服的男女,他们的左边胸口上挂一块手指大小的牌子,上面一组数字。乡下姑娘不知道,这是警察的警号。
她的眼里一片迷茫。
记录的女警又走到她身边,将一份写好的笔录已递到她面前说:“你只要在这上面签字打手摸,立刻放了你。”
菊花惊疑地接过来,看了一遍,大约有1500多字。
字迹潦草,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辨认。她看到描写父亲如何将女儿按倒在床上,扒下女儿的裤子,她娘在床上不能动弹,哭着喊叫:“王春生你是一个畜生,女儿都不放过……”
菊花还没有看完,手气得发抖,大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事实!”
徐所长一个巴掌拍在桌子上,逼视着她:“你签不签?”
菊花抗争:“假的,假的,我不签,打死我都不签!”
徐所长气得使劲一脚,踢在菊花的屁股上,发出一声钝响,还不解恨,随即扬起手来,往菊花的右脸颊上“叭——”甩出一记很重的耳光。
菊花的脸上立刻印出三道手指印痕,鲜血从嘴角流淌,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许旗在旁边劝说:“你还是签了吧,这样,你父亲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了!”
菊花伸手往嘴角一抹,满手掌都是血,她充满仇恨地说道:“假的,假的,我不签,打死我也不签——”
徐所长与许旗交换了一下意见,拿出了第二套方案,找来一块纸板,上面用墨汁写一行大字:女流氓王菊花。用一根草绳子穿了挂在菊花的脖子上,然后将她推出派出所的铁门,站在街头示众。菊花两眼茫然,犹如一具木偶,一任他人摆布,不做任何反抗,因为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派出所的这一举措,很快就招来了许多看客,舆论沸反盈天。形形色色的嘴脸,叹息,责骂、同情……都有。
8月下旬,正是K城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季节,火辣辣的太阳将马路上的柏油都烤化了。看客们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陆续散了。只剩下菊花独自在烈日下暴晒。
她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衣服紧贴在稍显丰满的胸脯上,轮廓分明。
“菊花,你——唉,怎么会是这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魏老师——”放声大哭起来。
魏华掏出手绢往菊花的额头脸上擦拭汗水,另一只手将撑开的布伞遮住照晒在学生头上的阳光。
菊花向老师哭诉自己的遭遇,魏老师在家在踏水镇上,暑假期间,刚值完班,准备回家呆一阵子,听到这件事,立刻赶来。她泪流满面地说:“菊花,你拗不过政府的,还是签了吧?你不签是过不了关的。”
“我后悔被许主任骗了,我说的是假话,不是这回事,我不能害我爹啊,他是冤枉的啊!我求他们放了我爹,可是,没有人理睬我啊,魏老师——”
魏老师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其它人,压低声音问:“你说不是你爹,又是谁呢?”
菊花大哭:“魏老师,我不能说啊魏老师,反正不是我爹,我不能害我爹坐牢啊!”
“不是你爹,那——你总得交待一个人呀,因为你怀孕的事实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啊——”
“是、是——我不知道——”
“菊花,你不用说,我知道了!”
菊花惊恐地说:“你知道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她停顿了一下,“魏老师,你说,如果是别人,会怎么处理,我是说如果?”
“这是严重的犯罪,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未成年人呢?”
“最高也可以判死刑缓期执行。”
“那不还是死吗?——如果是我爹呢?”菊花脸上闪着泪光,看老师的眼神充满期待。
“这个么,死刑肯定不会吧,你爹是几十年党龄的老村干部,量刑的时候会考虑的——问题是你要想推翻以前在计生办的供述,恐怕做不到……”
菊花哭了:“魏老师,你怎么说的和许主任一样啊?”
魏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法律是这样规定的,谁说都一样。”
菊花似乎打定了主意,对魏华说:“魏老师,请你叫派出所的人来吧,我签了就是……”
由于天气太热,菊花这句话刚说完,身子一软,晕过去了。
魏华连忙双手一把搂着学生,冲派出所大声呼喊:“快来人呀——救命呀——”
派出所里闻声走来两名警察,见菊花这副模样,便动手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下,挂在脖子上的纸牌也摘了。魏华使尽全身力气将她抱怀里,这时候,徐所长走来了,斜了菊花一眼。
魏华恳求徐所长将病人送医院,徐所长没有理会,转身往派出所铁门走去。
魏华无可奈何,在踏水集镇,其实她认识的人也不是很多,他老公在乡建筑工程公司工作,流动性很大,很少回家。
这时,一位拉板车的大爷经过。魏华招呼说:“请帮忙将病人送医院吧?”
老汉二话不说,和魏华一起将菊花抱上板车,送往约600百米距离的乡卫生院。
菊花脸色苍白,浑身乏力,骨头像要散架,她没有动弹,一任魏老师与陌生老汉摆布,将她送到了踏水医院。经过治疗,菊花的神智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但身体还极度虚弱,而就在这时候,派出所长率领两名警员在病人面出现,将那份菊花已经过目的笔录往她面前一递,厉声道:“我再问一次,签还是不签?!”
菊花两眼无助地看着她的老师。魏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签吧,事已经这样了……”
菊花记过女警递过的笔,在指定的地方签下“这些话是我真实意思。王菊花。”
而后就是笔录每一页右下角的手摸,鲜红,像一滴血。再然后,菊花哭了,倒在老师的怀里。她哭得很伤心,魏华老师不断地安慰。
警察走了,不再理她们了,因为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东西,心里还在琢磨如何向上级汇报,将会得到怎样的奖励。老师和学生都没有注意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
菊花两眼看着窗外,一片迷茫,无比绝望地哭丧着脸说道:“魏老师,我读小学一年级就是你的学生,到初中毕业,整整九年时间啊,你经常教导学生,说警察叔叔是当代最可爱的人;我在教科书、电影里看到的警察,也是你说的那样。我从小敬佩警察,把警察叔叔看成最可信赖的亲人。我曾经梦想,将来自己长大后能够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可是,现实中,碰到的警察却完全相反呢?那个徐所长,好凶啊,还有那女警察也是的……”
菊花低头,手指摸着手铐留下的印痕,泪水再一次滴落。魏华心情沉重,无语以对,看着哭成一个泪人了的学生,她不知道说什么呢?
良久,魏老师两只手按在菊花的肩膀上,想了想,说道:“菊花,你还小,有些事的了解,需要在成长中弄明白的,有时候还会很痛……”
菊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魏老师说道:“我明白了,魏老师。”
魏华从16岁少女明亮的眼神里读到了凄凉与无奈,甚至是绝望,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菊花随同魏老师进入一条小巷,来到一处破败低矮的瓦房门口。这就是魏老师的家,堂屋里饭桌、条凳等几件居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家具,看模样,已经使用了不少年头了。如果不是卧室里书桌窗台上有书籍、文具,以及教师用品,不就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人家吗?难道这就是一位人民教师的家吗?
魏老师进门后便在卧室里忙碌,将手掌往在5女儿额头上抚摸,以此判断是后发烧。
她很快就缩回了手,将冰凉的井水灌进一直塑料瓶,然后让孩子喝下去。过20分钟,第二字手摸,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儿子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菊花在魏华家里洗了一个澡,换下来的脏衣服血渍斑斑,她忍不住伤心落泪了。从药店买来一瓶紫药水、红花油,替菊花治疗。菊花很瘦,背脊的龙骨清晰可辩,胸脯扁平,她的手颤抖,心疼得像刀扎。侍候菊花睡下后,将换下来的衣服洗净,用烘笼子烤干。她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菊花的遭遇。
清晨,菊花终于坐上了由踏水开往县城的客班车,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踏水乡的范围,也是第一次坐客班车。魏华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此去县城应该注意的一些事情。她给菊花钱,菊花不肯接受,说自己有钱,还将武双池给的钱掏出来在魏老师眼前晃了晃。不过魏老师坚持给了两张5元,菊花不好意思拂逆了老师的一番心意,勉强收下。
魏华说菊花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独自一人,身上的钱多一点没有坏处,所谓穷家富路呗。还提醒菊花财不露白,将钱放好,心里警惕就是,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扒手的目光有毒,专盯乡里人下手。她还说出了与武双池一样的话,现在见到父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开庭审判也还会要等几个月。
菊花急了,说那该怎么办啊。
魏老师递给她一封信,说人民路有一家k城县日用杂品公司,经理柳远志是她的师范学校同学,县供销社推荐来的学员,比她大了将近10岁,学成回供销系统抓职工教育。
此人热情大方,乐于助人。学习期间,他们关系不错,推荐菊花在他那儿做点临时工,应该没有问题。这样,你可以一边挣钱维持生活,一边等候法院开庭审理你爹的案子。
魏华还撕一页练习册上的纸,给菊花绘一张示意图,车站的位置,往白衣坑的线路,看守所的具体位置。一边画一边解说,然后问“记住了吗?”
菊花点头说记住了。
魏华将菊花送进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倒在老师怀里痛哭失声。魏华安慰学生:“人生难免遇到各种困难,困难降临,既然躲避不了,就要勇敢地面对——去吧,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写信。我有时间也会来县城看你。去吧,学会坚强,勇敢面对!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也是一个人的命运,别无选择,让我们勇敢面对吧。魏老师紧握拳头,晃了晃:“加油!”
菊花也握起了拳头,用力回应:“加油!”
马达轰鸣,客班车缓缓地驶出车站,菊花的脸贴在窗玻璃上,门窗,行人、看守所往后面退去,魏老师在向汽车挥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坐汽车,进城,这是菊花向往了很久的事,但是,她没有料到,自己第二次坐车竟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这是一条省道,路面上到处坑坑洼洼,汽车像一只大甲虫,摇摇晃晃,行走缓慢,依然尘土飞扬。不时有旅客大骂:“这样的路,还是省道,养路工死到哪只B眼里去了?!”
立刻有人接过话头:“这能怪养路工吗?!”
“是啊,政府太缺德了!”
“你敢辱骂政府,吃豹子胆了——小心请你吃国家粮!”
乡下人开玩笑,将坐牢说成吃国家粮,意思是进去后一日三餐就不用愁了。
“吃就吃吧?一日三餐,有人管,用不着自己操心了,那该多好啊!”
旅客议论热烈的时候,菊花感到新鲜,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情况啊。诚然,汽车确实走得不快,与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电影?!
她心里一沉,想起了电影里的警察与现实中警察的区别,由此又想到监狱里的爹,在村上人人都得敬他,而今却成了阶下囚,落差之大,承受得了吗?也不知道情况如何?那天下午警察上门将父亲带走的情景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晚上,噩梦困扰中惊醒,一身冷汗。每每一记起父亲在全村老少目光关注下回头看她的眼神,悔恨像一只无形的手抓捞她的心,……里急,只觉得车速太慢了!她恨不得立刻就到了县城,到了看守所,见到爹。可是,突然记起了魏老师说过的话,现在你是见不到你爹的,要等到开庭审判之后。武双池也是这么说的。
这可怎么办啊?菊花绝望的眼神看着车窗玻璃外迎面扑来向后退去的电杆、房屋‘建筑,河流……是那样的感到无助,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坐在身旁的一位40来岁的大娘问道:“孩子,你有遇到什么事难过呀?”
菊花不会轻易向陌生人吐露心曲,掩饰道:“没有啊……没有。”
大娘瞥了她一眼,知道这位姑娘一定遇到了难言之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问。
汽车继续摇晃着前行,就像一只大甲虫。旅客也许有些累了,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一个个东倒西歪,鼾声如雷。菊花毫无睡意,这使得她更加感到烦躁不安。
菊花却瞪大两眼,看看车内,又看看窗外。
65公里路程,足足行驶了两个小时,才进入K城县汽车站。
车停稳了,门打开了,旅客鱼贯而出,菊花呆呆地站着,有时连方向都不能辨别。还是那位大娘走拢来问:“姑娘你要去哪儿?”
菊花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看守所。”
大娘问:“去看谁啊?”
菊花脸色有些尴尬,不说话了。
大娘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妥,笑了笑,指点给菊花看,还提醒道:“姑娘,遇事多动脑子,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菊花说了一声谢谢,告辞走了,没有走几步,身后大娘说:“你第一次来县城吧,注意,别轻信陌生人的话。菊花回过头来,看着大娘,感激地说一声“我记住了,谢谢大娘!”
菊花有了电影、书本与现实差别的体会,对县城的简陋便再也不会感到意外了,顺着一条车辆行人稀少的公路走去。车站往白衣坑其实也很好找。
她走了大约20多分钟的时候,发现前面公路拐弯处右侧一个面积很大的院落,灰色的围墙上布满铁丝网,不时还有扛枪的士兵在上面走动。她根据看电影的经验,断定这儿就是看守所了。
果然是。
大门口有哨兵站岗。
门卫室的人都身穿黄色的军装,有肩章,枪上有刺刀。菊花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和电影里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一点儿亲切感。那时候,已经初中毕业了的菊花,还分辨不清警服与军服的区别。她放慢了脚步,盯着拿枪的人,脚步却往门卫室移动。里面一位胡子拉渣的人,没有穿制服,脸上的皱纹像小孩用雕刀乱来造成的结果。他两眼微闭,也不知道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菊花悄悄上前,细声细气地说:“请问大爷,我是王家村王春生女儿——”
络腮胡没有睁开眼睛,回答菊花:“今天星期三。”
菊花不懂,继续问,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我是踏水乡来的,路很远,坐车——”
“大爷”呵斥:“我又不聋!”
菊花只好低声下气重复:“我是踏水乡王家村的,我来看我爹,他叫王春生。”
大爷这回总算睁开了眼睛:“判了没有?”
菊花茫然,沉吟片刻才回话:“他是王春生——8天前才、才进来的。”
“大爷”说:“哦,这个是不能见的。”
菊花苦苦哀求,说她家住湘赣边踏水王家村,来一趟县城不容易,今天是专程来看她爹的,请通融一下……
“大爷”站起来了,冲菊花吼一嗓子:“你还要在这儿捣乱,我把你也逮起来,那样你就可以和你爹天天见面了!”
菊花看着“大爷”伸手摘挂在墙壁上的手铐,吓得嘴唇一阵啰嗦,连着往后倒退几步。万般无奈,她只好转身往门口走去。“大爷”在身后大声道:“回来!”
菊花惊喜,心里想,警察也是人呀,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她猛地转身回到“大爷”面前,问道:“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了?!”
“我见我爹呀!”
“大爷”手里翻阅一本名册,而后抬头盯着菊花,“你是王春生家属?”
“是啊,他是我爹。”
“你们家属太不象话了,王春生进来多少天了,一不送伙食钱,二不送衣服;这么热的天,王春生没有洗澡,身上已经臭得不行了。许多苍蝇蚊子围着他叮咬。到现在没有交一分钱伙食费,不等到枪毙已经饿死了!”
“请问大爷,伙食费怎么交?”
“什么,你叫我大爷?”
“是啊,大爷。”
“大爷”一愣,然后笑了,解释道,他今年才29岁,是看守所的临聘人员,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协警,月工资才25元,连警服都没有,他不喜欢理发,所以才弄成现在这副模样。虽然工资低,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眼球,乐意干。
警察多威风啊,即使是赝品,也乐此不疲。在菊花这样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眼前,颐指气使,更加享受。
菊花从这名协警的口中了解到被羁押的人员,每人每月需缴纳伙食费6元,她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所有的内容,如果交两个月伙食费的话只能剩下元5角钱了,衣服的问题还得解决呀。大热天洗澡也是一个很要紧的问题啊。
菊花无奈,如实向协警说明了自己家里的实际情况,要求暂时交一个月伙食费,余下的她想给她爹买两身便宜一点的衣服,而后呢,到那家叫四方来的餐饮公司找一份临时工做。她一边说一边掏出魏老师的信说明自己没有撒谎。
菊花只顾说话,没有注意身边有一位40多岁的高个子女人,她一直在观察,这时候,上前插话了:“你准备到四方来打工吗,小姑娘,你多少岁啊?”
菊花还从来没有与陌生女人打过交道,何况在城里,还是这样一种情况。她其实很善于表达的,魏老师经常夸她呢,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有点紧张,脸也红了,言语吞吞吐吐:“我刚初中毕业……”
“啊,应该满16岁了,你说的k城日杂公司柳经理我们是老朋友了。”中年女子说。
“是吗?”菊花很高兴地看着她。
“那是国营企业,工资不高,制度很严,他们那儿的临时工没有一个干得长久的。”
“是吗?”
菊花听陌生女人这么一说,有点失望,半天没有再吭声了。
陌生女人说:“小姑娘,你很不幸啊,年纪轻轻,就遇到这样的状况……你还是到我那儿去干吧?”
菊花惊讶:“到你那儿去干?”
这时候,旁观的协警插话了,他介绍道:“这位是好再来餐馆的老板孔妈,年纪大一些的称孔姐,年纪小的称孔妈。”
“这个,”菊花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魏老师写给柳远志的信,在孔老板眼前晃了晃,以示自己讲的是真话。
孔老板接过去浏览了一下,冲协警叹了一口气说道:“柳远志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
菊花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最终还是孔老板做了说明,她说柳远志这个人她很熟悉,在日杂公司担任经理多年,确实不假,但是,他这个人思想有问题,因为贪污公款,已经被停职检查了。初步查明,他的问题很严重,判刑坐牢免不了的,他提醒菊花说,这样的人最好不要与他联系,弄不好惹火烧身。
菊花顿时惊呆了,惹火烧身,此刻的心情,这是她最害怕的,但是也感到困惑,一个这么坏的人,魏老师怎么会和他是朋友,会有交往,这……不大可能吧?经理是干会死么的,她也不是很懂。对这个陌生女人的话,菊花不敢相信,凭什么要相信他呢?于是拿眼睛问协警。尽管经历了踏水派出所的痛苦之后,她对警察也不敢相信了,可是,不信他,这里还能有谁呀?
协警说点了点头,说道:“嗯,孔老板说的没有错。我也听说过了。”
顿时,菊花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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