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没完没了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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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隐隐约约感到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鼻子嗅到了来苏水的味道,她睁开又肿又涩的眼睛,感觉四周一片白色,自己躺在白色的床上,床前竖立一个支架,悬挂着一只玻璃瓶子,一根胶管连接在自己的手臂上。

    菊花感到奇怪,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二次进医院了。第一次是又计生办主任陪同做引产手术,痛苦、耻辱,终生难忘;这一次呢?

    菊花挣扎着要坐起来,与一双熟悉的眼睛相遇了。

    “菊花你别动,别动……听见没有,在输液呢——”

    “魏老师——我这是在哪儿?”菊花惊讶,竭力回忆……想起来了,是在县体育场。耳边,似乎还回响那个恐怖的声音:“……王春生……死刑……”

    魏华伸出右手,在菊花的身上按了按,说道:“别动,还没有完,还躺一会儿吧。”她告诉菊花这里是医院。

    “魏老师,这是哪儿?”

    “县人民医院急诊室。”

    “我是怎么来的?”

    “体育场开公审大会的时候,你昏迷了,倒在地上,我进会场的时候就有预感,心悬着,我看见乱糟糟的围了许多人,议论一个小姑娘突然昏倒,要呼120急救车。可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我就把你送来了……”

    “魏老师,你怎么也到县城来了?”

    原来,打从菊花进城之后,魏华几乎是天天盼望她的来信。没有,没有,一直没有。开始,她还在估摸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回信。在菊花离开的这几个月日子里,她总是牵肠挂肚,担心她出事,总某种意义上来说,菊花已经是孤儿了。县城她又不很熟悉,还缺乏见识,万一真的遇到了麻烦,怎么办啊?晚上,魏华还做噩梦,梦见菊花被坏人绑架了,衣服被剥光,脸上几道血印,嘴角滴血,一双绝望的眼睛,叫了一声“魏老师——”

    她想答应,可是,喉咙似乎被堵住,发不出声来……

    魏华琢磨抽时间去一趟县城看看,她自己也很忙,婆婆摔了一跤,需要侍候,孩子要去附近上学;星期一早晨,急急忙忙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去王家村小学上课。

    直到前不久,她决定还是找k城县日用杂品公司经理柳远志,便给这位老同学写了一封信询问菊花的情况。很快收到回信,称没有一个叫王菊花的姑娘来找他。

    魏华的心更加为菊花担忧起来,这个小姑娘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不然为何半年了都不给她写信?再忙,写信的时间应该有吧?而且,菊花是一个懂事的姑娘。

    她越想越害怕,产生了去县城寻找菊花的念头,可是,在学校放寒假之前,她实在是抽不开身啊。魏华是腊月二十一进城的,首先到了老同学处询问,柳远志对魏华多年没有联系后的突然出现有点奇怪。他们在师范同学时关系好,其实都是一些学习上的事,被柳远志的妻子刘月英误会了,还吵了一架。从那时候起,他们之间便不再来往。

    菊花确实没有去过那儿。接下来就是寻找。县城其实不大,主要街道也就人民路、解放路,其它还有几条小巷。全城大大小小的店铺300余家。可是,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要找到一个人还是很困难。

    魏华的足迹踏遍了全城,一无所获,不得不再次来到k城县日用杂品公司。老同学说:“这样找很难,何不到电台发一个寻人启事?

    魏华苦笑道:“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魏华快要走到电台门口的时候,那则公审王春生的广播响了。

    魏华立刻站住了,她立刻断定,今天菊花肯定会去公审现场。当然,前提是:一,菊花在县城;二,她听到了这则广播。要找到菊花只有去那里。已经顾不上多想了,魏华冒着削面的寒风,急急忙忙往体育场赶。

    她进入体育场,只见人头攒动,要找到那张熟悉的脸殊非易事。一直到宣判,还是没有找到。她感到失望的时候,忽然发现体育场门口地下躺着一个人,急忙上前,拨开几名围观者一看,正是牵挂了半年的学生菊花!

    “菊花,你怎么没有去k城县日用杂品公司啊,我不是给柳经理写信了吗?”

    菊花两眼看着魏华,放声大哭。

    魏华哄着她:“别哭啊,受了什么委屈,你和我讲吧!”

    菊花揩了一把眼泪,还是泣不成声:“我爹……是我害死的……我对不起他……”

    “瞎说,你爹怎么会死了?他只要认真改造——”

    菊花摇头:“他、他已经判了死刑……不会有改造的机会了……”

    魏华说:“你没有听清楚判决吧,不是死刑呀?”

    菊花依然泣不成声:“我听清楚了,死刑——”后面的话我就没有听见了,也不知道怎么倒在地上的……

    啊,魏华明白了,菊花只听了“判处死刑”,后面的“缓期两年执行”没有听到,便昏过去了。经老师这么一说,菊花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顿了顿,依然泪流满面:“两年后不也是死吗?”

    魏华解释,根据法律规定,两年是考验期,只要没有再犯罪,就会改判无期徒刑;无期徒刑期间,表现好还会减刑……”

    菊花听老师这么一说,哭声立停,眼神里燃起了希望。她等不及输液完毕,就要拔掉针头,要去探望父亲。

    魏华见她虚弱的身体,又看了一眼窗外呼啸的北风,说道:“先输完液,我陪你去。”

    菊花盯着快要滴完的药瓶,叹了一口气。

    余下来的5分钟,菊花感觉比一个世纪还长,好不容易结束治疗,魏华又叫来一辆城区跑出租的三轮车。她上车时,没有照例讲价钱,而是大声道:“快,县法院!”

    可是,他们急急忙忙赶到法院时,还是慢了一步,师生两与押解罪犯的囚车擦肩而过,鸣着刺耳的警笛闪着警灯驶出了法院的铁门,呼啸而去……

    菊花跟在车后紧追几步,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爹——”

    不过,这次,菊花没有哭泣,看着囚车在马路拐弯处消失,两眼发呆。

    魏华拉着菊花的手说:“走吧,我们去看守所,兴许能够见你爹一面。”

    菊花想起4个月前那次去看守所的遭遇,犹豫道:“能够见到吗?”

    “判决以后是可以的。”

    “好,去!”

    师生两急急忙忙来到看守所,那名协警不见了,换了一位60来岁的老头,模样和善,菊花还是害怕与看守所的人打交道。魏华上前询问会见的事,老头了解情况后,递给她们一张表格,示意填上,送呈所长批准后才可以进入黑铁大门。

    菊花的手发抖,不断地掉泪,写了半天,填完表,泪水滴落在表格上,王春生三个字模糊了,老汉生气了,呵斥道:“你要见谁啊?”

    他这一声吼,菊花吓得笔掉地下了,魏华连忙拾起来,冲老头讨好地笑道:“大爷,对不起,这孩子是要见她爹——”

    老头的语气生硬:“重填一张!”

    这回是魏华填写的,她填写完毕,递给老头,老头看了一遍,点头称可以了。”

    魏华道声“谢谢!”

    她拉着菊花的手往里面走,又被老头叫住了:“你还没有交钱!”

    魏华愣了一下,问“交多少钱?”

    “二十元。”

    菊花的右手伸进口袋摸了一下,半天抽不出来,因为她心里清楚,所有的钱全部拿出来才13元多,还差4元多钱啊。

    老头压低声音:“不开票十五元。”

    魏华抢上前去,将一张拾元一张伍元的钱往老头手里一塞,说声“不用开票了”便往里面走。师生二人连着穿越三道铁门,每一道铁门都有一名持枪的武警把守,查验过魏华手里的表格后才放行。最后,在指定的会见室坐定,一年名狱警穿过大院打开一扇门,大声喊:“王春生,出来会见,你女儿来了!”

    菊花顿时紧张起来,马上就要见到相隔4个多月的爹了,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喉痛哽咽,珠泪双流,等候着父亲的到来……

    奇怪,等了一会儿,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那名狱警来到会见室门口说道:“王春生拒绝会见!”

    菊花的心顿时掉到了冰窟里。其实,对这个结果,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预见,但是,预见一旦成为现实,她还是接受不了,忍不住大放悲声……

    一会儿,师生二人返回车站,路上,魏华不断地安慰学生,别太难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一旦犯错,就要勇敢地承担后果,面对现实。你爹现在不能原谅你,你应该理解他的心情……血浓于水,总有一天,他会原谅你的,别着急,把一切交给时间吧!

    魏华与菊花一道站立在街道旁边,一任行人熙来攘往,一阵北风袭来,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魏华在菊花肩头轻轻地拍了拍,说道:“我们回去吧?”

    菊花回眸看老师一下:“回哪里?”

    “回家。”

    “回家?”菊花摇头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魏华感觉到学生的泪水被风吹到了她的嘴里,有点咸,更多的是苦涩,她经不住将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的学生揽在怀里,动情地说:“我的家今后就是你的家……孩子,”她不觉将学生的称呼改了,还补充说,“永远都是!”

    菊花将头钻在老师的怀里,失声痛哭。

    师生二人,就这么临街而立,一任呼啸的冷风迎面吹拂,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突然,一位中年男子在她们面前站住了,叫了一声:“魏华——”

    “柳……远志!”

    “魏华你什么时候进城的呀?也不去看我,站在街上喝西北风!”

    “这就是我写信的老同学柳远志柳经理。”

    柳远志惊喜与魏华的邂逅,他一直以为由于妻子的原因怪罪,不会再理睬他了呢。他们的态度都很坦然,尽管曾经在校园里由妻子炮制了一宗桃色新闻,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心正不怕影子斜嘛。

    魏华将菊花介绍给了老同学,但是在介绍了自己学生情况的时候,却编了一个故事,称菊花家里母亲中风,在床上躺了5年,为治病,家里欠了许多债。过年的时候,家里债主来了一批又一批,不给钱不走。他呆不下去了,扔下女儿,一走了之,两年时间没有任何消息……菊花已经是一个孤儿了,她原本想学校是很优秀的一位同学,以她的成绩,是可以上县一中高中的……命运就是这么作弄人的……

    老师经常教育学生要诚实,自己却撒谎了,她用眼神与菊花交流,编造这个善意的谎言实属无奈。菊花的遭遇是她自己的伤痛,不愿意轻易去揭,师生从来就是一种特殊的感情。她为自己的好学生的遭遇痛惜,有时候心就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为此内疚,难过,总想竭尽全力去帮到她。怎奈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学教师,没有什么能耐,也没有关系背景。真是爱莫能助啊。

    菊花感激地看着老师,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泪流满面。

    一阵风袭来,单瘦的菊花打了一个寒颤。

    柳远志说:“站在这里好冷啊,到我那儿去吧——反正今天也没有到踏水的客班车了。”

    魏华犹豫了一下,说道:“给你添麻烦吧?”

    “我们是老同学,还客气什么呀?”

    “你妻子……刘……啊,刘月英还好吧?”魏华不太愿意提这个给过自己难堪的女人,但是,为了学生的事,她顾上这些了。见面后她才知道柳远志没有收到托菊花转交的信,险些造成了新的误会。

    魏老师与同学聊的时候,菊花在旁边观察,记得孔妈讲过的话,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一个贪污公款的坏人呀。那是孔妈骗她编造谎言,其目的是让她去自己的店里干活。这个社会太复杂了,许多事情她都弄不明白。她还是简单讲了自己在看守所遇到那个叫孔妈的女人,如何被骗到好再来干活的经历。

    柳远志说,这个孔妈,是一个街痞子,还有当官的背景,没有几个街坊愿意与她来往的,菊花一进城就碰上了,真是运气不太好啊。

    魏华提到自己曾经给他写过的一封信,介绍菊花做零工的事。柳远志突然笑了。

    菊花与魏华一齐看着他,不知道为何发笑。柳远志说,即使当时菊花将信给了他恐怕也难以做到,那时候他们公司根本不缺人手。他们是国营性质,即使招一名临时工,他这个经理做不了主,需要报请主管部门供销社批准。

    前不久该公司有两名员工办了退休,这个时候缺人,他这个经理只要与上级打一个招呼,请一位临时工还是有这个权力做决定的。

    魏华一听,冲菊花开心地笑道:“那可要谢谢你这位大经理了!”

    柳远志打量了一下菊花说:“这是一个清洁工岗位,工作很辛苦的,待遇也不高,你愿意做吗?”

    菊花拿不定主意,盯着魏华,希望老师给自己做主。

    魏华问:“劳动量不是很大吧,她还是一个孩子。”

    柳远志说:“打扫卫生,我们公司共24间房子,男女厕所,一个院子,职责就是保持清洁卫生,至少没有人讲闲话。”

    菊花点头说这样的活很简单,她可以做到。

    魏华点了点头,看着老同学浅浅一笑:“柳大经理,你准备给她每个月开支多少银子呀?”

    柳远志说:“我没有权力决定,聘请临时工的工资由供销社定的。”

    魏华问:“多少?”

    柳远志答:“28元5角,包食宿。”他看着菊花,“你愿意吗?”

    菊花听到包食宿三个字,眼睛便亮了。她已经漂泊太久,唱够了无家可归的滋味,包食宿,多么诱人的条件,有吃喝,有地方睡觉,太好了,至于工资的多少,并不是很重要,连忙点头说:“愿意,愿意,我非常愿意——”

    他们边走边谈,不一会儿,便到了人民路的k城县日用杂品公司。

    作为国营企业,清洁卫生,整齐划一,给菊花全新的感觉,这是脏乱差的好再来没法比的。魏华在旁边悄声问:“你还有别的想法吗?如果有,现在就说出来。”

    “谢谢魏老师,我非常满意,如果非要说想法的话,那就是尽快上班,我想挣了钱去看望我爹,我对不起他……”

    看着菊花苍白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魏华松了还有口气,一颗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临别时魏华又叮嘱了菊花一些该注意的事情,遇到什么难处,写信告诉她,也可以找柳经理,这是一位靠得住的好人。

    她们师生两在公司短暂的停留,魏华便起身去订房间,计划住宿一晚,第二天乘早班车回踏水。柳远志却提议到他家里去住宿,省了房钱,他做为老同学,也该尽地主之谊呀。魏华谢绝了,她不想去柳远志家里,想起当年的那件事,心里的畏惧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与老同学接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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