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一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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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长城宾馆的院子里,陆续驶入一些轿车,客人越来越多了,来这儿住宿的基本上都是政府官员,及企事业单位的白领。餐厅里正在做开餐的准备工作。谢苏红身上系一条围裙,在大堂里拖地。用武总的解释,其实不能算义工,你的吃喝没有付过一分钱呀。

    武承玉站立在门口,叫道:“小谢啊,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谢苏红紧走几步,站立在总经理的面前,说声“武总,有事吗?”

    武承玉说一声“你跟我来”,转身便走,谢苏红紧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易纯的三〇三房间。门被打开了,房间里有人活动的声响,谢苏红大惊失色。武承玉打开门,又拉了谢苏红一把。谢苏红的后脚刚跨进去,砰的一声便关紧了,武承玉的笑脸绷紧了,而且变得铁青,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谢局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

    武承玉冲谢苏红挥了一下手,示意跟她进入卧室,一个年轻人打开床头的袖珍电视机,正在播放一段录像。谢苏红一看,都是自己与易纯书记在一起讨论的画面。两个年轻人,讨论发生在湘鄂赣苏维埃时期的斗争史,秋收暴动的得与失。两个人都提到现在存于中国革命博物馆的一份《潘心源给中央的报告》,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热烈,情绪融洽。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些书本,易纯对谢苏红对秋收起义失败原因的新论点高度赞扬。

    这画面,很令她陶醉。

    武承玉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将谢苏红拉回现实:“谢苏红,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鼻孔里插一根葱,就是大象了吗?哼——”

    张小牛虎着脸,压低声音对谢苏红说:“再给你10天时间,还是这样的话,任务取消,劳教二年——这是我们谢局长的意思!”

    武承玉呵斥道:“听清楚了没有?”

    谢苏红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说:“……听清楚了!”

    武承玉喝第二声:“我没有少给你饭吃吧?!”

    张小牛一边重新安装针孔摄像头,一边指给谢苏红看,怎么样的位置最佳。

    这时候,武承玉的手机唱歌了,宋祖英的《小背篓》,一支很美的歌曲,一看,手指点了一下,然后捂到耳朵上,声音变得有些嗲:“寻主任,好久没有和你联系啊,小女子我真的好想你哦……嗯,是,是……你只管放心吧,能够为您效力,荣幸——”

    武承玉接完寻波的电话,立刻吩咐张下牛快一些,易纯很快就会回来了,他明天没有安排,在家里休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然后,盯着谢苏红,娇媚的脸变回铁青:“如果对劳教不感兴趣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此时,谢苏红简直就像一个木偶,没有什么反应,武承玉、张小牛离去时,她还痴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才使她回过神来:“小谢,我向你表示祝贺!”

    易纯非常兴奋在楼道里发现谢苏红便大声道:“你的这篇论文在社科院受到许多专家学者的一致好评,甚至有人说振聋发聩!”

    谢苏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易纯笑道:“看你这模样,交男朋友了?”

    “没有啊,”谢苏红回过神来,有点难为情地辩解,“我现在还不回考虑这个问题……”

    易纯抚掌大笑:“这就对了,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天资这么高,还是集中精力做学问的好,将来,做出了成绩,出名了,找你的帅哥肯定少不了——”

    谢苏红的反应还是不热烈,看着易纯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打印稿,摊在客厅的红木茶几。这是一篇论文,题目为《试论第一次国共合作失败的真正原因》。她感到困惑地看着易纯,既然专家肯定,为何又拿回来了?

    易纯对谢苏红的态度不感到意外,毕竟是一位没有阅历的农村小姑娘啊,她哪里知道自己如此大胆的立论,涉及到否定伟人的观点。要发表的权威报刊上,可不是那么容易。

    农民运动,毛泽东的《湖南农村考察报告》,被称之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经典著作,你提出过火的农民运动导致其失败,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命题啊!然后,作者详实的论据,比如说,北伐军将士在前方流血,后方的农民协会却将其部队几回家的几块银元,以打土豪劣绅的名义没收了……社科院的学者们一致看好她这位20岁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学养深厚,敢于质疑权威,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这正是一位学者最可贵的质量。这个姑娘将来一定会有建树,这样的好苗子,应该提供更好的条件,茁壮成长。一位学界堪称泰斗级的教授感叹,山沟里居然飞出了这么一只金凤凰!

    易纯的一番话,把谢苏红都听傻了,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双手接过一张省社会科学院高级人才库填报表摆在眼前,她还怀疑是在做梦。

    她其实并没有社科院的学者赞扬的那么高的天资,山沟里土生土长,天岩寨这一带这曾经是大革命时期的中央苏区,是秋收起义的活动地点,同时又是农民运动的中心,毛泽东当年考察农村在这儿待了很长的时间。她的论文论据,恐怕天岩寨的农民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她,只不过是受了高等教育,将这些史实提升到理论的高度而已。这根天才没有什么关系。

    “社科院的几位专家认为你的观点、立论令人耳目一新,很感兴趣,这是一棵很有前途的好苗子,希望你到那儿去工作。”

    谢苏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当年毕业后,四处奔波,联系,个人简历像天女散花。结果如石沉大海,没有消息,最后无奈才到了家乡的小学,做了一名山区的小学教师。再然后——她不想回忆那些噩梦般不堪的往事。

    两行热泪在削瘦的脸颊上汩汩地流淌。

    她吃惊地瞪大两眼看着易纯,喃喃地轻言细语:“这……不是做梦吗?”

    敲门声突然响起,谢苏红的思想立刻回到现实,赶紧擦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点微笑。易纯把门打开了,小姑娘潇潇飞了进来,撒开两只小手,像一只花蝴蝶扑到易纯怀里,欢快地叫了一声“爸爸,我想死你了!”

    一身深蓝色职业装的楼雨却还在还站立在门外,一张鹅蛋型的脸上上泛起浅浅的微笑,首先朝谢苏红点头示意,然后深情地看着易纯。

    “你今天怎么来了,也不打一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啊?”易纯将女儿抱起来,在原地旋转了一圈,走近妻子,腾出一只手去牵她。

    潇潇抢着说:“我不同意妈妈打电话,给你一个惊喜呗!”

    易纯弯下腰在女儿的脸上亲吻了一下,而后将谢苏红介绍给妻子,楼雨上前,双手拉着她的双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易纯多次夸奖你呢,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楼雨属于那种天生丽质的女子,初次见面,一双纯洁无邪的眼睛,令谢苏红愧赧地低下头,不敢正视,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无耻。谢苏红旁观了眼前的情景,想起了重病的丈夫,也不知道手术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还有课爱的女儿,聪明、乖巧,一点也不比易纯的女儿差,可是,同样的女孩,由于父母家庭的原因,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也许,这就是命吧,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主宰命运的神吗?这世道太不公平了!突然记起了身负的命令,一咬牙,竟然有了报复一下的念头——给他点厉害也好,别好事都让占全了!

    楼雨的一双眼睛在房子里四处打量,从客厅到书房、卧室,干净整洁,赏心悦目,她一边看一边赞赏,不错啊,士别三日,大变样了啊,这在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在家里时,易纯经常找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们大学时代,楼雨每次来易纯的宿舍,为恋人洗脏衣服、臭袜子整理床铺成了重要的内容。

    易纯面对妻子的惊讶,脸上泛着微笑,还有几分得意,就是不说话。

    他们的女儿抢着说:“爸爸,用词不当,我怀疑你博士文凭含金量,是不是依靠舅老爷的权力开后门来的呀,你老实说!”

    楼雨轻轻地将女儿揽在怀里,笑道:“潇潇威武——”

    潇潇一愣,将小手掌抚在妈妈的脸上,大声道:“你也错啦!”然后转向易纯,“我真不懂,你们是怎么读书的呀?”

    易纯大笑:“还是我女儿聪明,爸爸向你学习,还有妈妈也是……”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开怀大笑,谢苏红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儿已经是多余的了,也没有告辞,怕打扰了他们,悄悄地溜出去。她刚走到门口,却被楼雨叫住了:“你等一下。”

    谢苏红站住了,楼雨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手里,笑道:“这是我给你的一件小小的礼物,打开看看。”

    是一条珍珠手链,晶莹剔透,谢苏红看了看,推辞道:“谢谢楼科长,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啊——谢谢!”

    “我是对你照顾我家易纯的感谢——你仔细看看,值不了多少钱!”

    易纯也说:“你就收下吧,将来你到了省社科院工作,也可以送我们呀——”

    潇潇将盒子一把抢过去,往谢苏红手一塞,说道:“客气什么呀,我这一辈子从来不决绝别人给我的礼物,贵重的除外——”

    “哈哈——”易纯、楼雨夫妇同时笑了,“你这一辈子,你才多大啊,也不怕谢阿姨笑话你!”

    谢苏红只好收下,面呈微笑,心情复杂,告辞出来,回到暂时属于她晚上住宿的杂屋,仰面躺倒在床上,泪水汩汩得流淌……几块木板临时拼凑的“床”,身子动一下,便会吱嘎好几声。这比在家里的老式床还要差。开始。她很不习惯,但一想到在看守所与无数女子蹲在黑屋子里的滋味,心里才好受一些,渐渐地接受了现实。一想起自己此次的特殊使命,背上似乎被芒刺扎着,久久地不能成眠。她为刚才在易纯夫妇面前的邪恶念头而悔恨,这是一对善良热情的青年夫妇,没有一点官僚架子,对她多好啊。如果将罪恶的手伸向这样的好人,那自己还算是人吗?!

    暗夜中,她将楼雨送的手链放在手心,摩挲,把玩,楼雨笑著称“值不了几个钱”,这是蒙人,挺值钱的。这样讲的目的就是让她放心手下,别太计较。这个女性,谈不上很漂亮,但是,从她的举手,投足,微笑,言辞,透出令人感动的善良。

    她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着一个个家人,老公病恹恹的模样,手术后恢复得怎么样了?老公公、婆婆佝偻着腰杆,劈柴、挑水、种菜……这些繁重的体力活,以前都由丈夫做。自从丈夫查出尿毒症之后,一家子的生活全都被打乱了!

    为了这个家,她才出此下策,实属万般无奈,她知道这是火坑,还是要紧牙关跳了!在天岩寨乡,就是他们天子岗村,一些女人远去广东的东莞、阳春等处,从事皮肉生涯,挣回的钱建造了漂亮的二层小洋楼。尽管有人讥笑,这是住在女人的胯下。住就住呗,碍你什么事啊?可是,怎么自己这么背呢,刚出手就出事了。

    夜已经很深了,谢苏红对着窗外的漆黑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同样是人,为何差别会这么大呢?”

    这是赵本山的小品《卖拐》范伟的一句台词,引来观众一片笑声,可是她谢苏红说这句话的时候,却伤心流泪——同样是人,为何差别会这么大呢?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谢启凤的嘴脸,他说的那些话,她一点也不怀疑这位局长说到做到,即使做的比说的更可怕也不会感到意外。

    楼雨要上班,潇潇要上学,她们母女两在k城逗留了一天,便返回省城了。一切又如从前,但是,谢苏红目击了这个家庭的恩爱幸福,心情却久久地无法平静,脑海里自己家的艰难的画面无数次地重迭,像影视里剪辑错误的镜头连接在一起。

    楼雨前脚刚走,武承玉便将谢苏红传唤到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便狠狠地训斥了几句,然后明确地告诉她,“我郑重地向你传达谢局长的命令,10天内监控录像里还是没有需要的内容,你就只好去劳教了,同时,还得索回为你老公换肾的钱!”

    谢苏红低垂着头,默然无语,武总的口气放温和了一些:“你是有学问的人,和易书记讨论学问时多聪明啊,怎么关乎到自己一家子切身利益的事就胡涂了呢?该下决心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清楚!”

    武承玉随即将一个小纸包塞到谢苏红的手里,压低声音道:“你后天过生日。”

    谢苏红摇头道:“不是,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武承玉铁青着脸,口气不容置辩:“我说是就是。”

    两个女人的手指接触时,谢苏红觉得这个女人真凉,她曾经摸过一条蛇,就是这个感觉。

    “柜台上去领一件青岛啤酒,说我吩咐的,然后邀请易纯为你过生日。至于说些什么,这个不需要我教你吧?”

    谢苏红默然无语,武总的手往门口一指:“你可以走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谢苏红提着一件啤酒,放在自己的床铺前面,两眼发直,头脑里冒出一串的“怎么办”。第二天,她在杂屋里待了整整一天没有在搞卫生的岗位上露脸。

    大院里的嘈杂,谢苏红意识到又一个夜晚降临,何去何从,是死是活,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她虽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思想斗争却非常激烈,两个“我”在打架——

    “易纯是一位书生气很重的领导,心地善良,热情厚道,这么关心爱护我,还有那位妻子楼雨也是一样,初次见面,就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加上他们乖巧、活泼、可爱的女儿潇潇,我为了一己之利伤害他们,厚颜无耻,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做!”

    可是,另一个“我”却说,“易纯是因为有当高官舅舅,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美满的家庭,过着幸福的小日子;我谢苏红哪一样比他差?!我为何要承受苦难,历经坎坷,穷途末路,不能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

    她突然记起了一句格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我必须活下去,为我的亲人,我的家庭,没有我,他们怎么活下去啊!苍天在上,请饶恕我的恩将仇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也曾想到过逃跑,但是,得罪了公安局长将是多么可怕的结果,他可以任意给你头上安一个罪名,还可以列为网上追逃,随时都有落入魔掌的危险。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回家了,可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抛弃亲人。眼前浮现老公羊树林黧黑的脸,深情的目光,厚厚的硬茧,心,像刀扎了一般疼痛。

    ……还想到过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易纯。可是,如果让易纯知道她原来是一个妓女,30岁整容后冒充20岁少女,充当他人构陷的一枚棋子,一直忽悠、欺骗他这个县委书记,会饶了她吗?!她还有脸面见他吗?!社科院会招收一名妓女吗?!谢苏红想到这里,不觉一身冷汗!

    那时候,就真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绝路?!

    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转念一想,绝路不也是路吗?!看来,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绝路可走了!

    但是,马上又否定了,对自己无声地说“不”。

    谢苏红在困境中拼命挣扎,反反复复,处于极度的矛盾与痛苦之中难以自拔。

    又一个黄昏降临,谢苏红从床上爬起来,虽然几顿饭都没有吃,一点食欲也没有,身上很乏力,脚踩在地板上,有些发软。为了实施那个罪恶的计划,她横下心来,咬紧牙关,开始收拾头发,整理服装,尽量在易纯面前展示自己美好的形象。刚收拾停当,又有些迟疑了,因为她意识到,这一步迈出去,将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就在这时候,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女人在门口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瓶五粮液,往谢苏红面前一递,压低声音道:“他明天要去省里开会,今晚,听见没有,今晚——”

    谢苏红还没有回话,武承玉一闪身,不见了,很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心上。

    可是,她还在犹豫,站起,坐下;开门,关门……

    手机铃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突然怒吼:“你要我的命吧?武承玉?!”

    她不让对方回话,手指一摁,通话结束,不想再接听,进入耳鼓的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把戳中心脏的尖刀。她感觉头发胀,就要裂开。

    时间,分分秒秒的煎熬,宾馆里已经一片沉寂,偶尔有单调的脚步声,说话声。只有门卫室保安的咳嗽,很响的吐唾沫……

    她拿起手机摁了一下显示屏,20点12分。不能再延误时间,从桌子上拿起五粮液,走出去,随手将门关上,往易纯的三〇三而去。

    穿过大堂,进入走廊,来到楼道,拾级而上,打从被公安局送入这家宾馆以来,这条路她走得最多,也是最沉重的一次。目的地就在眼前,窗玻璃照映的灯光,她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感到呼吸都有些不畅,心几乎蹦到的嘴里。

    她放慢了脚步,来到窗户边,窗玻璃没有关紧,有一条缝,易纯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很大,显然,通话的内容令他高兴——

    “好,谢谢你了,伯乐?我,不不,当然是你李院长啊,嗯,我明天要到省里开会,我来一趟社科院吧。……是啊,国家培养一位研究生花了多少钱啊,学成之后却让她在宾馆做服务员,这不是极大的浪费吗……嗯,嗯,好的,我会安排人帮她办的,我现在是县太爷啊——哈哈,哈,有点土皇帝的味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代表谢苏红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通话的内容,谢苏红听清楚了,那口气,还有调侃的味道,看来,易纯与省社科院的李院长,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啊。在窗户下站的时间有点久,谢苏红一个趔趄,意识到手了握着的酒瓶,脑海里晃动着寻波、谢启凤、武承玉二男一女三张脸,无一例外冲自己露出狰狞的笑脸……

    她在瞬间打定了主意,心情一下子变得平静了许多,从取出一本中共k城县委办公室的材料纸,碳素笔,这些东西都是易纯给她带来的。

    她开始写第一封遗书了——

    “树林,我亲爱的老公: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从火葬场的烟囱里冒出去了,请你原谅我违背了陪伴你白头到老誓言。我实在没有办法筹集为你治病的钱,才出此下策,其实我知道我的做法不会有好下场,但凡只要还想得到一点其它的办法,我也不至于饮鸩止渴。想起我们相识相知以来,你对我的关怀体贴,细致入微的呵护,点点滴滴,铭刻在心头……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共枕眠吧。

    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将我们的女儿梦溪抚养长大,成才,弥补我这个不称职母亲的遗憾。请转告爹娘,我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了,死而有知,我一定会保佑亲人,让亲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爱妻苏红绝笔

    接着,谢苏红又开始写第二封信了——

    “尊敬的易书记,您好!”

    写了这个抬头后,她凝神思索一会儿,撕掉,重写——

    “亲爱的易纯大哥:

    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的冒昧,在这即将永别之际,我必须对你说几句真话,否则,我不但无耻,而且丧尽天良。我是一个知识分子,这个不假,如果我说我是一个妓女,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是,千真万确!我的丈夫身患尿毒症晚期,在筹集不到医药费的时候,我为了挽救老公垂危的生命跳火坑,在一家按摩院接客。可是,刚出手遭遇公安扫黄被抓。就在我以为末日到了的时候,居然有人愿意为我老公付全部的医疗费,32岁变成了20岁模样,这就是韩国整容术的厉害。他们这样做,条件是我必须将你勾引上床。他们在你的床对角安置了监控。我一直弄不明白,你这样一位好人,为何你的下级偏要害你呢?

    请代我问楼雨大姐好!她是一位贤淑的女子,上苍所赐,你一定要珍惜啊,她送我的珍珠手链我带走了。因为如此贵重的饰物,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舍不得落下。

    易纯大哥,你们夫妇对我的好只有来生报答。

    正如你的名字一样,你是一位纯洁善良的青年知识分子,恕我直言,当今社会,人格撕裂,灵魂出窍,你不适合当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易纯大哥,请你听我一句,赶快离开k城吧,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谢苏红绝笔

    谢苏红写完给易纯的遗书,长吁一口气,感觉轻松了一些,但是,她立刻赶到自己做法的幼稚:她写的这两封信根本不可能送到收信人的手里。手链佩戴在左手腕上,熠熠生辉,确实漂亮,她心里忐忑,不知道会落入谁的手里。但是,扔下确实不舍,想了想,从手腕上摘下来,放进内衣口袋里。这样,万一被人翻出来,得到了,如果良心没有泯灭,善待她的遗体以尊重,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拿着两封写好的信望着窗外出神,试图撕毁算了,却又于心不甘……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将信折迭到最小的三角型,然后拿来一小包参苏丸,掏空里面的药丸,将两封遗书装入一只小塑料袋。再取出一条卫生巾,咬破一根指头,将卫生巾染红,装遗书的塑料袋裹在卫生巾里,然后系在阴部,再然后穿好裤子。

    她干这些活儿的时候,心里格外地平静,从容不迫,就像为一次远行做精心的准备,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有了任何的不舍。一切准备好了,她还四处打量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漏洞,这才从容不迫地拿起五粮液酒瓶,摔在地板上,砰一声响,酒瓶碎了,她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使劲往左手腕的动脉割去!顿时,一股殷红的血液冒出来,沿着手腕,顺着手掌流淌在床板上,滴落地下,一滴,一滴,又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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