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菊花一进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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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远志的家在车站路18号三楼,也是顶层。原来供销社下属茶叶公司的宿舍,距离单位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房子建于上世纪70年代初,红砖墙壁,没有粉刷,两层结构,都是单间。柳远志的妻子刘月英在供销社下属的皮鞋厂门市部做店长,也是一位中层干部;84岁的老娘体弱多病,摔了一脚,右腿骨折,住了三个多月的医院。现在出院了,还是不能行走,需要人照顾。有一对儿女,女儿柳燕在哈尔滨上大学,寒假时间太短,她不打算回来了,参加同学组织的家教。儿子柳岩在县一中读高一,在年纪的成绩排名前五,根据个该校的经验,只要保持15名以内,上清华、北大等名校没有问题。

    这个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就靠两份工薪过日子,虽然收入不多,衣食还是无忧。

    菊花和魏老师到柳家时,已经傍晚了,家里却冷冷清清。他妻子刘月英还没有下班,过年了嘛,生意比以往好些。儿子则在学校老师的指导下复习功课,学校放月假,一次一天。

    他们居住的房子有两间卧室,柳远志夫妇一间,老太太与孙女儿一间。孙女上高中后,便很少在家里住宿了。老太太与孙子睡一张床,如果孙女在家,孙子柳岩只好睡客厅的沙发了。所谓客厅,其实也是一样的单间,10平米。被一张长沙发占了小半地方,饭桌靠墙,几把木椅靠桌子放着。总之,空间被充分利用了。

    老太太一个人半倚半躺在沙发上。下个身子裹了一床薄薄的棉被,以此取暖,驱除房间里的冷气。她的脸对应的墙壁条凳上搁一台14英寸西湖牌黑白电视机,终日开着,以此打发老者的寂寞,送走没完没了晨昏。

    柳远志进家门后的声音很轻,发现电视机银屏一片雪花,老太太的头歪在一边,发出均匀的鼾声。他刚进门,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

    他说一句“娘我回来了。”

    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说检查母亲身边的马桶,发现里面干干净净,急忙问:“娘,你一下午都没有撒尿?”

    老太太摇头说不急,其实看她表情,已经内急,她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柳远志上前拽母亲的手,侍候老人上厕所,老太太看着魏华师生两,脸上的沟沟壑壑都红了,轻轻地说“不急,不急。”

    菊花看了老师一眼,便上前说:“奶奶,我来搀你上厕所吧?”

    她不待柳远志答话,便伸出双手去搀扶。

    老太太一讲到上厕所,便特别的焦虑,摔坏了腿,行动不方便,已经够不幸的了,治疗期间,又发生了便秘。在坐便器上待了大半天,肛门胀得厉害,额头上冒汗了,还是没有动静,无奈,只好请医生开药,注射。通了。可是,第二天,病情一如昨天,作为儿子,柳远志无计可施,老娘的模样难受,他的心里也难受。这时候,刚来的小姑娘菊花却提出一个令柳家人吃惊的主意:她用手掏老太太的肛门。为了使柳家人信任,她说给瘫痪的娘也掏过的,你们放心吧。柳家人在无奈的情况下,不再阻拦了。果然,菊花灵巧的手指插入老人的肛门,掏出一团黑色的粪便,满屋子臭不可闻。柳远志反胃呕吐,他撑不住,只好捂着鼻子走开了。

    阻塞在肛门的便被掏空后,老太太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对菊花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菊花却说,没关系,这不算什么,我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呀。

    菊花的表现立刻赢得柳家人的好感。

    家里突然冒出一位小姑娘,模样也标致,这么能干,老太太很开心,在配合菊花的同时,盘问她的情况。菊花一边干活,一边将魏老师编造的那个故事重复讲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还没有听完便流泪了,枯瘦的手在菊花的头发上抚摸,心疼地安慰道:“孩子,别伤心,你就当我是你奶奶吧!……”她还对儿子说,“远志啊,你要好好照顾她,今后将她当自己的女儿啊!”

    柳远志点头说:“好的,娘,我会的——菊花,你歇息一会吧?”

    魏华说:“让菊花去吧,没事,她娘瘫痪在床几年,她经常侍候,有这方面的经验。”

    菊花将老太太身上的棉被拿开,伸出右胳膊扛住,左手搂着老人的腰,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了。老人个子不低,肥胖,瘦小的菊花也不知道那来那么大的力气,老人被移动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任菊花摆布,出了门,出过狭窄的走廊,进入公用卫生间。

    一会儿,菊花扛着老太太几乎一半的重量进屋,仍旧安置在沙发上。

    老太太把菊花一阵猛夸,说这个姑娘如何能干,要是自己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孙女多好。

    菊花笑道:“奶奶,你不是有上大学的孙女吗,她比我这个乡里妹子好多了!”

    老太太说:“她人都不肯回来,好到哪儿去啊?”

    菊花接着说:“上大学有大出息啊!”

    魏华看着一老一少虽然初次见面,却交谈甚欢,心里感到一丝宽慰。菊花在城里这半年,变化也不小啊,如果是以前在王家村,那么胆小,与熟人说话都脸红呢,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话确实有道理。

    菊花的表现,给柳远志产生了极好的印像,他坐在一边,笑眯眯德看着她与母亲交谈。

    魏华提到明天乘早班车回去,讲到过年了购买车票的困难,柳远志主动说,他在车站有熟人,购票的事让他办理。

    魏华道谢,菊花突然提出自己不回去了,春节假期间让她帮柳远志家做家务。

    柳远志想想,觉得这样不太好。

    老太太却满口答应:“有这么聪明能干的姑娘做家务,多好啊——远志,你给人家开工资就是,不能让她白干就是。”

    柳远志听老母这么一说,不觉笑道:“好好,好——刘月英每年过年都要加班,顾不了家里,他们几个还无所谓,不忍心老娘独自被扔在家里呀。只要菊花同意,工资按临时工最高标准发!”

    菊花乐意留下,但坚决不领工资。

    她说:“如果一定要给工资的话,她就不做了!”

    老太太担心菊花离去,急忙表态,只要姑娘能留下来,她的条件统统答应就是。

    柳远志与魏华两位老同学聊,菊花坐在角落里,一边与老太太聊,目光四下梭巡,感觉时间不早了,便自告奋勇张罗晚餐。

    柳远志起身笑道:“还是我来吧,你今天刚来,先熟悉一下情况。”

    菊花大方地说道:“柳……”她顿了顿,将后面的“经理”二字换成了“叔叔”,“您和魏老师难得见面,你们聊吧,我能做的。”

    魏华也说:“菊花这孩子,这几年由于她娘不能动弹,家务,特别是做饭,都是她在做,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干活了!”

    柳远志笑道:“那好,只是辛苦你了啊,菊花!”

    菊花起身,走进厨房,各种厨具看了一遍,这里摸摸,那儿碰碰,而后打开冰箱,察看储存了一些什么食材。再然后问老太太的胃口,柳远志、他妻子刘月英及其儿子柳岩的胃口。柳远志一一作答。提到儿子时,他还介绍说,只有星期天在家,其它时间都在学校食宿,这样方便学习一些。

    之后,菊花在厨房里忙碌,三位成年人继续聊天。

    半年不见,魏华对学生的变化感到高兴,她已经不是王家村那个腼腆,见了陌生人低垂着头不吭声的小女孩了。她记起了苏联大文豪高尔基的一句名言,苦难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学校。但还是有点担心,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容不得出差错,不时起身走进厨房,看着菊花有条不紊地劳作,轻轻地问:“你真的能行吗?”

    菊花充满自信地点头笑了,点头说:“魏老师,你放心吧,我这四个月在饮食店,虽然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炒各种菜看得多了,我能够做出来的。”

    柳远志、魏华聊到当年同学时的一些往事,而今韶华已逝,不胜今昔,一阵唏嘘。

    门外脚步声,钥匙响声,门开了,出现在魏华面前的是一位脸色苍白,瘦得像一根竹竿,个子比柳远志还高的青年。

    他手里抱着一大摞书籍,见了魏华也不打招呼,柳远志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柳岩,柳岩。叫魏老师!”

    柳岩勉强地叫了一声:“魏老师。”

    柳远志问:“今天不是放假,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天天水煮白菜,吃不下——”柳岩发现厨房里的动静,说道,“妈,给我犒劳一下吧,你儿子快不行了!”

    他几步走进厨房,菊花正在将做好了的莴笋炒腊肉装盘,愣了一下,连吸了几下鼻子,赞叹“好香——”扭头冲客厅里笑嘻嘻的,“家里来田螺姑娘了!”

    柳岩一语未了,女主人回来了。刘月英上蓝下青,白底黑面布鞋,职业女性装束,本来就比魏华大8岁。柳远志是参加工作后由供销系统送往县师范学校培训,回来抓职工教育的。这时候,他不但已经结婚,而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刘月英来学校看望丈夫,知道他们关系很好,心里便有了几分醋意。魏华毕业本来有望分配在县城,就因为了避嫌放弃,来到了条件艰苦的农村。此后,她很少与柳远志联系。时再后来,魏华与踏水乡一位搬运工结婚的消息传来,他们两口子都大吃一惊。

    女人天生的敌意吧,她虽然对魏华的到来表示欢迎,但眼神中还是难以掩饰几分警惕。

    刘月英走到厨房门口,菊花便很甜地呼了一声“刘姨,您下班了?”

    刘月英答应一句“回来了”,她四下察看,目光有些挑剔,菊花指着一盘西红柿煮鸡蛋说:“柳叔叔说您喜欢吃,也不知道是否合您的胃口?”

    刘月英拿起筷子挑一点放进嘴里,嚼了嚼,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动手配合菊花,将炒好的菜端上桌,还冲客厅里喊道:“远志,吃饭罗……”

    菊花又将一杯热气腾腾银耳莲子羹递给老太太,同时递上一把汤匙,说道:“奶奶,你尝尝看……”

    老太太笑眯眯地接过汤匙,舀了一点送进嘴,品尝了一下,连声:“嗯,好喝,好喝!”

    菊花再端出醋溜莲藕片,放在柳远志面前,说道:“叔叔,您尝尝这个——”

    一直旁观的柳岩大声道:“怎么没有我酸菜鱼头呀?”

    菊花正要解释,柳岩被他爹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按下去坐了,说人家不知道你回来,来,喝我这个黄豆炖海带吧,你不是也爱吃吗?”

    柳岩冲菊花挤了挤眼睛说:“我将就一下吧!”

    菊花的变化令魏华心里高兴,她记起了一句不知道哪位名人的话:苦难是一所学校。

    菊花很乐观,也很健谈。只有当魏华提及父亲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了,眼眶里饱含着苦涩的泪水。她使劲忍住,不要它流下来。

    晚上,魏华与菊花同睡一张床,师生两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夜已经很深了,劳累了一天的菊花打了很响的呵欠。

    “菊花,”魏华似乎还有要紧的话要说,“睡了吗?”

    菊花说:“魏老师,有事吗?”

    短暂的犹豫,魏华还是说了:“还有一件事……”

    菊花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便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你在县城这么久了,遇到过王勇军吗?他在县一中读高中……”

    “知道。”菊花的口气淡然。

    “你知道他到处找你吗?”

    “魏老师,我想睡了……”

    “你为他的付出,他心存感激,所以才会到处找你的,由此看来,王勇军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人会有好报,你最好不要与他来往,让他安心学习,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很残酷,也不公平……”

    魏华的话语被菊花的鼾声打断了。

    其实,菊花并没有睡着,牙齿使劲咬住被子,不至于哭出声来。

    第二天早晨,魏华往车站的时候,菊花送了一程,师生两在凛冽的寒风中边走边聊,相互预祝春节快乐。

    K城汽车站往踏水的首发班次缓慢地驶出车站,魏华的座位靠窗,她的脸紧贴在窗玻璃上,发现菊花单瘦的身影痴痴地立在马路右侧,渐渐变小,便有一种心疼的感觉。魏华的心情很复杂,菊花是她的学生,这是一种深厚的师生情,同时,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对菊花的痛惜,还有母性使然。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自责,她其实已经清楚菊花怀孕的真相。她这样做保护了王勇军,是对这个男孩的不容易的疼惜,还有那位姓陈的母亲。在农村,像她那样有一定文化的女子太少了。这还不算主要原因,她欣赏的是陈瑞儿性格的温顺,逆来顺受,与世无争,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如果儿子出事,估计她会活不成了。既然王春生作了孽,让他承受一下苦难,未尝不是报应?

    至于菊花,无论肚子是谁弄大,她的厄运都无法改变。此后,魏华唯一的希望是王勇军成才,有出息,到时候可以报答菊花……而今,远远地目送那个熟悉的身影人走了,默默地念一句:“苦命的孩子,但愿你有朝一日苦尽甘来——”

    菊花从车站出来,用手擦去泪水,心情特别沉重地沿着街道往柳远志家里走去,眼前的繁华,路人的脚步,不时鞭炮的炸响。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见,心里感到特别孤独。就像独自跋涉在沙漠里。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哭泣声,她本能地循声看过去,啊,王勇军?!

    坐在地上,大声嚎啕,额头破了,血液在眉宇间流淌,流到了脸颊,腮边,滴落在地上。菊花心里一惊,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他怎么还不回家,应该早已经放寒假了呀?菊花从王勇军的背后悄悄移动。

    王勇军的状况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位中年女子停下脚步,问:“小伙子,你这是干嘛?”

    另一位大爷则问:“你是哪儿的,遇到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助吗?”

    围观者越来越多,王勇军往墙壁上一只,喉头哽咽:“王春生是冤枉的,罪犯不是他……”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处墙壁上张贴着一份《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布告》名列第一的就是王春生。有人顺着王勇军的指头看过去,立刻评论,奸污亲生女儿,这样的畜生,应该枪毙,才判死缓,太便宜他了!”

    王勇军豁地站起来,扑倒墙边,三几下工夫,便将法院的布告撕成了稀巴烂。

    有人说,这伢子,不会是神经病吧?还有人发现了他左胸口佩戴的校徽,吃惊不小:“还是县一中的学生,连法院刚刚贴的布告也敢撕毁?!”

    这时,人群后面几名学生往中间挤进去,大声说:“请让一下吧,这时我们班上的同学王勇军呢——王勇军,你在这儿发什么神经啊?”

    几个人架着王勇军走了,菊花紧追了几步,还是站住了,脑海里冒出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我将来一定娶你……”

    王勇军被几位同学簇拥着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她长吁一口气,迈开有些麻木的两腿往柳远志家走去,一颗心却还在王勇军的身上。一直以来,对王勇军的怨恨,就像抽丝剥茧,慢慢地变小,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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