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打从医院回来后，因为腿脚不方便，行动不自由，脾气也大了，稍微遇到一点不如意的事就撂脸子，挑剔儿媳煮的饭不是烂了就是太硬，没有好声气：“你想噎死我呀，家里没有了我这个累赘，多好啊！”
刘月英声辩几句，老太太就会放声大哭：“我的命好苦啊，34岁守寡，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没有让我享一天福啊，老天爷啊，你早一些送我走吧，我活在世上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啊，天呀，你睁大眼睛看看啊……”
柳远志下班回来，见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伤心，没有弄清情况便责备妻子：“你如何对老人呀，你将来也会当婆婆！”
如论妻子如何解释，柳远志就是不听，他说，我娘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绝对不会无理取闹。老人家这辈子不容易，你应该处处顺着她才对。
刘月英气得不行。她叹息，难怪有人说婆媳从来都是天敌，她算是领教够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菊花来了。
好啊，好！
春节期间，菊花在柳远志家短短几天的表现，赢得了全家三代人都好感。做饭、洗衣服，清洁卫生，伺候老太太，可谓尽善尽美。女主人一张紧绷着的脸上也泛起了浅浅的笑容，她的挑剔主要原因还是对魏华这个介绍人心存芥蒂，菊花是受累了。
菊花将家里侍候她娘的经验，用在柳老太太的身上，起居，洗涮，倒屎倒尿，从不嫌脏，干起活来，手脚灵巧，利索，再加上还会做一手可口的饭菜。老太太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她就喜欢菊花这个乡下姑娘的手艺。
柳远志感觉，自从菊花来了家里之后，他娘的精神好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死字不离口了。与菊花亲热得像亲孙女儿一样。做儿子里，自然心情舒畅，对小姑娘非常热情。
刘月英每天上下班之前，不要做家务，尽可以享受菊花的服务，这个乡下姑娘的一双巧手，给了她一个舒适整洁的家。
除夕的年夜饭，中国人都十分看重，许多人，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赶回家，就是为了一年一度的团聚。近年来，悄然掀起了一种在酒店团聚的风气，一些家庭的年夜饭，安排在酒店进行，这样就省去了操办的忙碌。时间一到，一大家子围桌而坐，享受周到的服务。
往年，柳远志家总是由刘月英主厨，丈夫协助，摆在餐桌上的几道特色菜肴，合家三代围桌而坐，吃得有滋有味，其乐也融融。老太太最开心，老人最看重的，就是有生之年，享受一份天伦之乐。
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们夫妇在单位大小也算是一个头头，都得值班，没有时间在家里准备年夜饭，老娘腿又不方便，鉴于家里的特殊情况，还是出去往附近一家饭店消费吧。
柳远志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遭到老娘的激烈反对，她说，自古以来，团年饭都是在家里团聚，而今你挪到酒店，成何体统！这还像是一户人家吗？
柳远志夫妇轮番苦劝，老太太横竖一句话：“团年哪能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娘，”柳远志做最后的争取。
“要去你们去，我留在家里。”
刘月英再劝，用一句话封儿子、儿媳的口：“等我明年死了，你们就没有人反对，那时候随你们去哪儿过年都没有人理会了。”
既然老娘的话都讲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柳远志有些无奈，只好与妻子商量单位要值班，家年夜饭到底如何操办，分身乏术啊。夫妻两焦头烂额，老太太的一双眼睛却盯着电视机银屏，正在播放越剧《红楼梦》——
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这是老太太最爱看的戏剧，她可不管儿子儿媳为年夜饭的事着急上火，自个儿用手在沙发打着节拍，哼哼地跟着唱——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看老娘的那个高兴劲，柳远志的心里感到很愉快，轻松了许多，他不想让老人失望，对妻子说道：“月英，我帮你请假，大不了扣除一个月奖金，你看怎么样？”
刘月英沉默了片刻，长吁一口气，莫可奈何地说：“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如何开口啊？”
是的，很为难，难道让那些准备回乡下与父母团聚的职工留下来吗？这对夫妇议论家事的时候，菊花在打扫卫生，主人家每一个人的话都进了她的耳朵，这时候，她突然插话了，她说如果你们信得过的话，你们就都不用请假了，年夜饭由她来做。
原以为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上了的老太太忽然转过脸来笑道：“好啊，好，让菊花来做！”
柳远志还是有些犹豫，老太太说话了：“我相信菊花做的菜会比你做的好吃！”
柳远志两口子还没有表态，门外传来他们宝贝儿子柳岩有板有眼的唱腔——
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菊花惊讶地看了小伙子一眼，两边脸上很多痘痘，嘴唇周围一圈稀疏的汗毛，看模样和王勇军差不太多吧，不觉问道：“你会唱戏？”
柳岩手往老太太一指，笑嘻嘻地说道：“跟奶奶学的呗！”
奶奶听孙子这么介绍，便有些得意，看着菊花：“姑娘啊，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啊，我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县城无论哪个地方，一听见唱戏的，嘿，我饭都不要吃了——”
菊花腼腆一笑，轻轻地问身边的柳岩：“这是什么戏？”
柳岩说：“越剧。”
菊花奇怪：“热剧？难道戏还分冷热吗？”
“哈哈，哈——”
奶奶与孙子一齐笑了。红砖房子里填满了一老一小的笑声。打从老人受伤以来，脾气很大，整日撂着脸子，唠唠叨叨，好长时间没有笑过了。柳远志瞥了妻子一眼，长吁一口气。
菊花脸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问奶奶想吃什么，她可以做。
刘月英笑道：“真的吗？你做过些什么，说来听听？”
菊花回答很实在：“我没有亲自做过，但在好再来孔妈那里见过一些，比如酱香排骨、醋蒸鱼头、三鲜蘑菇汤、红烧猪脚、紫圆牛肉……”
她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柳岩冲她晃了晃大拇指，赞叹道：“呀呀，你这小姑娘，厉害！”口气一转，“你不会是看了相声《报菜名》吧？”
菊花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张狂，这很不好，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家庭，于是低下头来，声音小了许多，解释说，她在饮食店干活，学会做几样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争论了很久的年夜饭问题，在说说笑笑声中就这么定下来了，柳远志夫妇可以安心去各自的单位值班了。接着就是采购食材。柳远志吩咐儿子陪同菊花上街采购食材。并明确：“一切都听菊花的，听明白了吗？”
柳岩冲他爹卖萌的模样，大声道：“是，家长同志！”然后转向他娘，“请问你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吗，刘月英副家长？”
刘月英挥手说：“去吧，去吧，注意安全，人多大的方别去凑热闹！”
柳远志见儿子一副少有的兴奋模样，从妻子手里拿过购物的钱，而后与菊花肩并着肩，说说笑笑地往集市方向走去，很快便被大街上的人流淹没了。他的心里渐渐地涌起了一丝不安，究竟是为什么？却又一时半会的说不明道不白。
随着夜色降临，大街小巷，劈劈啪啪的鞭炮炸响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红红绿绿的纸屑冲到空中，纷纷扬扬的撒下，就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笼罩着整个K县城，不时传来欢呼雀跃，透出浓浓的年味。这是地方特色，一家子围坐吃年夜饭，放一挂大红鞭炮是必不可少的内容。不放炮仗就不是过年，这是k城人长期以来形成的习俗，只有文化革命时期停了几年，那是过革命化的春节。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春节的习俗逐渐恢复了。
菊花端上餐桌的年夜饭，荤素汤搭配，一共十道菜，符合地方风俗，叫十全其美。K城这个地方，红白喜事，过生日，凡是庆典摆席，都是十道菜。以此显示隆重。柳家三代兴奋，眼神传递信息：“这小姑娘真厉害！”
菊花想起妈赖掉工资的时候，懊恼了很久，没有意识到学的厨艺，不花师父钱呀。这样一想的话，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老太太率先举筷子，夹了一筷子鱼头肉，在儿子、儿媳关注的目光下尝尝，露出笑容，夸奖道：“味道不错，好鲜，好久没有吃过了——”
老太太话语未了，柳远志、刘月英一齐动手，柳岩却盯着菊花的脸，他的一双筷子最后伸向菜碗。
柳家这顿年夜饭，与以往大不相同，菜肴的质量提高了，固然是重要内容，主要还是菊花这位来自乡下姑娘的加入，添了许多新鲜感。最突出的变化是奶奶的精神面貌。往年在年夜话桌上，她老人家会突然流泪说：“今年我还坐在这儿，明年今天，也许我就不在了啊。”
过年是喜庆呀，这话这时候说多扫兴，可是，她是一家至尊，谁敢说她的不是呢？
为了劝说老人，刘月英说：“妈，您别这样想啊，瞧你的身体多好，肯定百岁没有问题！”
奶奶还会摇头：“你就别哄我了，百岁，那不成王八了吗？”
不懂事的孙子偏偏来凑热闹，说道：“奶奶，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就见不到你了……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想你的——奶奶！”
“真不会讲话——”柳远志生气了，大过年的，一口一个死，多晦气，虽然他心里知道儿子是故意这么讲的。上高中了的人，咋这么不懂事！
话说出口了，还能收回作废不成？如此一来，这年夜饭还吃得下去吗，应该有的欢乐祥和喜庆的氛围自然不复存在了。
此后，每到过年，柳远志夫妇就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老人与孩子又来这么一出。
柳远志感觉到今年的年夜饭气氛与往年稍有不同，一颗心还是悬起。吃到第5道菜的时候，老太太仍然像往年一样，轻轻地放下筷子，眼睛看着门外，神情凝重，柳远志的心紧张起来，手出汗了，等待从他娘嘴里吐出不想听的话。他没有封建迷信思想，但是，大过年的，晦气的话谁听了心里轻松？
老太太在开口之前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菊花说：“孩子啊，你是我的孙女该多好，我就可以每年过年吃你的菜了！平时也天天能吃到……你的西红柿煎鸡蛋，太好吃了！”
柳远志笑道：“这个没有问题，你就把菊花当孙女看就是啊！”
老太太看着菊花：“这个不是你说了算，还得要姑娘乐意呀？”
菊花感觉到柳家人都看着她，立刻说道：“我愿意，奶奶——”
老太太拖长声音很响地答应：“唉——”
“哈哈，哈——”
餐桌周围笑声一片。柳远志这才长吁一口气，两眼充满感激地看着菊花，动情地说：“菊花，你辛苦了，我要敬你一杯酒——”
菊花脸红了，一边说“柳叔，我不喝酒”，一边站起来，慌乱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坐对面的柳岩塞给她一杯水，笑嘻嘻地说道：“堂堂柳大经理的面子你也敢拨，好大的胆子——你以茶代酒呗！”
菊花脸红了，立刻照办，总算应付过去了，还冲柳岩道一声“谢谢！”
柳岩却不领情，还要回一句“真笨！”
菊花不好意思地笑了。
柳家的年夜饭在周边的鞭炮炸响声中开始，又在一阵鞭炮声中结束。柳远志刘月英夫妇一道走出家门，穿过硝烟弥漫的街道，往各自的单位值夜班去了。临走时，刘月英打开电视机，调到戏曲频道，叮嘱儿子不要走，陪奶奶看节目。柳远志走到厨房门口，对正在收拾的菊花说：“很好看的，你也陪奶奶看吧。”
刘月英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对儿子说：“不要在我床上滚——”
柳岩说：“那我睡哪儿？”
柳远志说：“睡沙发呗。”
“我在家里不是一直和奶奶睡吗？”
奶奶插话：“菊花和我睡啊——你总不能让菊花睡沙发吧？”
菊花说：“我可以睡沙发的，奶奶，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口哨，柳岩打开门就走，刘月英问“你去哪儿”时，一阵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元，渐渐消失。
屋子就剩下奶奶与菊花了，银屏上出现《花木兰》的画面，这是老人看了一辈子也看不够的戏曲，而且跟着唱，乐呵呵的。老太太很快便进入了戏曲的角色，自顾起劲地唱，忘记身边还坐着菊花这样一个女孩。
菊花没有出声，目光散乱地看着银屏上人物活动，脑海里却浮现在家里过年的情景，父亲将母亲抱到饭桌边的一张靠椅上坐下，将一床薄薄的棉被裹在她身上，极有耐心地问：“还冷吗？”
想起这些，菊花的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滚动，为了怕柳家人发现，赶紧躲到厨房擦拭干净，然后装作没事一样走出来。做好的菜端上桌，父亲还会将母亲喜欢吃的菜夹到她的饭碗里……而今，娘已经不在了，爹在牢房里，她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人家……突然，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年轻人的脸，如果不是这个人及时出现，她的一条命早就没有了。她忘不了在磨刀坑相处的时间，更不会忘记送她下山时的千叮咛万嘱咐。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种的药材收成好吗？创建药膳坊的理想何时能实现。
武双池的脸迭印魏华老师的脸……她是将自己从绝境中拯救的又一位恩人，她之所以能有今天，是有幸遇到了他们……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走好人生的每一步，才对得起这些有恩于自己的人，想到这里，实在控制不住了，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滚滚落下……
此时，奶奶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银屏上了，菊花心里想，这时候家里没有别人了，是给父亲写信的机会，她的左手触摸到了袋里的钱，那次与魏老师一道探监，被父亲拒绝了，也曾想到通过邮局寄给父亲。昨天，她偷偷地跑了一趟看守所，去之前，花2元5角钱买了一条白兰牌香烟，准备孝敬门卫的。进城半年以来，她学会了许多东西，验证了一句名言：社会是一所大学。她只有初中学历，跳过高中阶段直接进“大学”，命运使然吧。
菊花走进看守所的门卫室，在门口被粗暴地挡住了，呵斥“干什么的？”
菊花笑嘻嘻地双手奉上香烟，而后说明来意。
门卫的脸立刻阴转晴。她在这儿待了不到5分钟，便获取了“王春生被投放白马坡劳改农场三大队的信息……
她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再吭声，任苦涩的泪水浸泡脸颊，变成了一片泽国……
菊花的失望，难受，悔恨，令心情变得非常沉重，返回来的时候，往邮局购买了信封信纸，一支圆珠笔，藏在奶奶的床垫下面她几次想开口，见奶奶看戏那么投入，不好意思打扰。在奶奶转脸看她的当儿才下定决心，“我想写信……奶奶。”
“你……写信，给谁也啊？你家里不是没有亲人了吗？”
“我……我……给……给魏老师写……”
“好，好，应该的，这个老师真好。你写的时候代我写上，感谢她送来了一个好姑娘。”奶奶忍不住唱了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这段唱词，她唱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唱够，不厌其烦，总是听不够，也唱不够。
菊花进入奶奶房间，找到纸笔，抬头写下一行：“敬爱的父亲大人”，犹豫了一下，揉成一团，重新写：“爸爸：”还是不满意，第二次揉成纸团，第三次写的抬头是“爹”，突然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强忍住哽咽的喉头，继续写下去——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吃得饱吗？干的活重不重？爹，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我是一个蠢妹子。
“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工作了，县城日杂公司临时工，搞卫生，不累，每月开支工资28元。公司柳远志经理帮忙的，柳经理是魏老师的同学，她介绍的，我在柳经理家里过年，他家的年夜饭是我做的，他们全家都很满意。过年后，我就要上班了，我会寄钱给你的。你缺的东西写信给我吧，我买了寄——”
她想了想，将“寄”字涂掉，改成“送来”。
菊花的信写好以后，装进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时刻小心。这个秘密，如果别人柳家人知道了，自己也别想待下去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往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变得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走动大人。不时从一些人家的门口响起鞭炮的炸响，硝烟弥漫。
这就是k城过年的特色吧，打从她记事以来一直都这样啊。
她找一个机会上从柳家出来去邮局，看到墙上的一则告示，初四正常上班。她显得有些失望，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初四找机会来吧。”
初四，菊花的信寄挂号，随信寄去10元。身上还留下2元。
春节假，国家规定可以休7天，但是，柳远志夫妇都是属于企业，放假由自己决定，按照K城一带地方的风俗习惯，出元宵之前，基本上都是处于放假状态。
菊花在家里待了十来天，其表现，柳远志全家都喜欢上了她，甚至离不开她的服务了。
元宵节过后，这个春节也就正式结束，第二天，菊花就要来日杂公司上班了，早晨，柳家人全都在场，为菊花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仪式。而后，柳远志亲自为菊花提着简单的行李，刘月英为菊花买了一双网球鞋。开始，菊花坚决不受，老太太哭了，恳求道：“菊花啊，你不收下我心里难受啊……”
菊花最怕见别人流泪，而且还是为了她，只好双手接过，叫了一声“奶奶，你放心吧，我有时间经常会来看你，给你做西红柿煎鸡蛋……”
老太太笑了，脸上闪着泪光：“我的好孙女儿，你讲话要算数啊！”
她不知不觉对菊花的称呼也改了。
菊花转身，蹲在老太太面前，抱了抱，说道：“一定，奶奶！”
刘月英说：“菊花，你对我们一家都了解了，今后有什么事就和你柳叔讲，当然，和我讲一样，我们当作你的亲人吧……”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那个上高中的大男孩突然插话了：“我看菊花还是在我家做好了！爸妈，我们全家开支省省，她的工资不就有了吗？”
老太太急忙插话：“好，好，我大孙子聪明，这个主意不错！”
柳远志夫妇用眼神交流的时候，柳岩又说：“如果菊花留下，我不读寄宿了，天天放学回家，她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可以不在学校天天吃水煮老白菜了！”
刘月英惊讶地对儿子说：“胡涂啊你，天天在家吃饭，那你的学习怎么安排？”
柳岩笑道：“自有安排……”
刚才，柳远志还为是否让菊花留在家里的问题考虑，就是因为儿子这句话，使得父亲用决定的口气对菊花说：“我们走吧，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我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老太太愕然。
柳远志是孝子，他知道他娘一辈子不容易，处处都顺着她。唯有对待儿子的培养方面，却有自己的做法。刘月英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有道是知夫莫若妻，他们是20年的相处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够默契。老太太都不懂儿子是为了孙子做出的决定，如果菊花在家，儿子天天回家，年轻的男女在一个屋檐下，势必影响学习，还不定出现其它状况。丈夫的心思，瞒不过妻子的，当然，妻子也不会说破，还是彼此心照吧。
刘月英也深知婆婆的性格，如果让菊花走了，这件事没有如她老人家的意，今后还不知道闹多凶呢。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儿子的前途计，即使受再大的委屈，做娘的都会忍耐。
柳岩伏在奶奶的怀里故意哭丧着脸说：“奶奶，菊花走我也走，我只有吃水煮白菜的命！如果我身体不好成绩下降，没有考上重点大学，你不要埋怨你孙子啊！”
天下没有不心疼孙子的，老太太将柳岩揽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劝，别哭啊，菊花不是讲了还会经常来吗？她劝的时候，自己却不停地流泪。柳岩说：“奶奶，我逗你玩儿，你干嘛哭啊，没有出息——哈哈、哈！”
柳岩笑的时候眼睛却看着菊花，老太太被孙子逗乐了，手指头在柳岩额头上戳了一下，闪着泪光的脸上泛起笑容：“你这臭小子！没大没笑，开起奶奶的玩笑来了！”
菊花看到这一家子对自己如此看重，心里很满足，而且还有一点得意，自从家里出事以来，充溢心胸的只有沮丧，悲伤与屈辱。她在倏忽间长大了，成熟了，落落大方地走到奶奶身边，说道：“奶奶，谢谢您这么看重我，今后，有时间我一定会来家里看你，给你做西红柿煎鸡蛋，稍许放一点鸡精调味……好不？”
老奶奶眼角噙着泪珠，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拉着菊花的两手，舍不得松开，菊花看着奶奶笑道：“奶奶，我一有时间肯定来看你，好不……我也舍不得你呀，奶奶——”
柳远志见一老一小难分难舍的情景，掏出一条手巾为他娘擦拭泪水，安慰道：“好好！公司距离家里才几步路，下班后，一个转身就来了。不一定非要做什么，你来陪奶奶聊聊天也好啊！奶奶眼里，你已经是她亲孙女了……”
菊花点头说：“是是、是的，柳叔说的对，我肯定来，奶奶——”
柳远志看了看手表，对他娘焦急地说：“还不走的话，要迟到了！”
刘月英“啊呀——”一声，撒腿就走，“我已经要迟到了！”
门外一阵噔噔噔下楼梯的脚步声，他们家住三楼。
菊花将装衣服的帆布袋挎在肩头，右手提一只网兜装着的脸盘，冲老太太挥手道声：“奶奶再见！”
走了。
老太太看着菊花的背发愣。柳远志第二次看表，而后冲他娘说一声“我也会迟到了！”
他不待娘说话，跟在菊花身后出门，关门的动作有些迟缓，轻轻的，慢慢的，他不忍心将娘渴望的眼神关闭在身后。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客厅里，只剩下老太太独自一人了，她依然像菊花还没有来之前那样，被安置在一张长靠椅上，左边安放一只马桶，右边搁两根拐杖，前面的小方桌上搁一只暖水瓶，几只水杯。水杯里盛满水，如果渴了，自己动手吧。她尽量少喝水。因为，撒一泡尿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柳远志作这样的安排，也是实属无奈。上有老，下有小，在单位又是骨干力量，必须顶着沉重的压，既不能影响工作，也不要影响了家庭，老娘年事已高，身体又处于这样一种状况，如何放心得下。这其实正是中年人这个群体的生存状况吧。
菊花他们已经下楼来到临街的地面了，楼上还隐隐约约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菊花有时间要来看我啊——菊花听见没有啊，菊花——”
菊花站住了，转身抬起头来，大声回应道：“奶奶，我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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