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为总经理副总经理以及支部书记的办公室,二楼为个业务科室的办公室,一楼放停放单位汽车,摩托车以及一些杂物。
清洁工王菊花的工作就是给二、三楼的12间办公室和楼道打扫卫生,一楼为单位食堂,那儿有大师傅和一名女工,他们是一对夫妇,回城的下放知青。由于年纪到了,身份与菊花一样,也是临时工。这里的卫生他们自己做。
柳远志领菊花到食堂,给他们相互做了介绍。
菊花来自乡下,对这样的环境,工作内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但是,她年轻,更主要的是聪明,接受新事物快,干活细致认真,嘴巴也甜,与以前王家村的那个姑娘大不相同。这是她在好再来打工的收获。
菊花上班的第一天,以其勤快活泼给公司全体职工极好的印象。她放下自己的行头就拿起拖把擦地了。柳远志满意地微笑,说你先别忙着干活,把自己的住宿打点好吧。菊花说不急,还是先干完活,放假几天,没有人上班,卫生状况确实不好。
柳远志带领几位职工,协助菊花整整忙了一个上午,创造了一个整洁卫生的条件,下午,菊花这才将自己安顿下来。
二楼文印室旁边有一间8平米的小房子,摆放一张单人床,挂着罗圈形的尼龙蚊帐,一只单位废弃的文件箱,成了菊花放衣服的地方。床头柜上放一只搪瓷脸盘,靠窗户放一张单位换下来的旧办公桌,置放一块外方内椭圆的小镜子,旁边还有一只黄色绒毛小狗,便是菊花的卧室,简单而温馨。这样的条件,工作生活都很方便的。
此刻,菊花还有一件急于要办的事,那就是到距离公司约15分钟路程的邮局寄信,早已经写好的信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一口气跑到邮局,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寄挂号信,随信寄出的还有25元钱。当她将填写写好了的汇款单从窗口递进去后,很快被退了回来,指点给她看,填写要具体。她有点难为情写上:白马坡劳改农场三大队王春生。在填写寄信人的地址时,她对那位40来岁身穿油绿色制服的邮局工作人员说可以不写吗。回答不可以,因为你这是挂号信,一定得如实填写。她低头填写k城县日杂公司王菊花一行字的时候,感觉到那名邮局工作人眼异样的目光盯着她。
菊花办理完邮寄的所有手续,将回执放进口袋,转身,疾步往日杂公司赶,那模样,就像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上班第一天的体验,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说实在的,菊花感觉很累,干了这么多活,还跑了一趟邮局。但这种累,只是肢体上的,而对心情而言,却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她甚至想象,父亲在那样一个环境能够收到女儿的信,还有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呢?捏在手里,激动,微笑?还是生气,拒绝?这个可由不得你了,你舍得将钱扔了吗?不要也得要!想到父亲无可奈何的模样,菊花忍不住笑了!
食堂只做早点与中餐,下班后,整座办公楼冷冷清清,厨房的大师傅忙完自己的活,已经回家了,上有老,下有小,还需要他们的照顾。厨房里留下了一份饭菜,是给菊花准备的。她推开门走进去,胡乱吃完,出来后重新把门关紧。
菊花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忽想起了魏老师,心里特别的温暖,感到了依靠。在她的心目中,魏华其实已经不是老师,而是妈妈了。记得车站送别时,看着魏老师的背影在寒风中渐渐远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妈妈——”
没有发声,这是无声的呼唤!
菊花穿过门卫,把守的本单位的一位退休老汉,家里就在附近,他的饭由家人送来,从不在食堂用餐。
菊花与门卫老头打过招呼信步走到街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行色匆匆的,也有慢慢溜达的,一个个与她擦肩而过。菊花还是感觉到孤独,寂寞,心里有一些感受,多么希望有人和自己交流啊。
在一处岔路口,菊花站住了,往右,前进500米,再左拐,不是很远了,就是几栋裸露红砖的土坯房……奶奶现在干什么?看电视,还是唱曲子呢,“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菊花兀自笑了,脚,不由自主地往红砖房迈去。
菊花很快就上楼了,刘月英正在厨房忙,柳远志给他娘洗脚,蹲在地下,老太太的双脚浸泡在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盘里。两眼微微合拢,泛起微笑,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柳家对外的门是开着的,菊花走到门口,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叫了一声“奶奶——”
她的目正好与看找门外的光老太太相遇,老人欣喜地答应一声:“哎,”然后推开儿子的手,朝菊花有些矫情地说,“我说菊花你这个孙女儿呀,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了好久!”
柳远志一边继续为他娘洗脚,一边笑道:“人家菊花上午才走的呀。”
菊花也笑:“叔叔说的对,你不记得了吗,奶奶?”
老太太想想,点头说:“是吗,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刘月英从厨房里出来,笑道:“菊花啊,看来奶奶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啊……”
菊花腼腆地一笑,走近老太太,蹲木桶旁边,对柳远志说:“叔叔,我来吧,你上了一天的班辛苦了,休息吧!”
柳远志认为菊花做体力劳动,又是刚做这个工作,应该更辛苦,这个活你就别做了吧。谁知老太太却推开儿子的手,乐意菊花为她服务,笑嘻嘻地接受菊花的服务。
柳远志只好让开,回到沙发边坐下来,看着菊花为他娘擦拭脚趾缝隙,然后套上丝袜。她做得是那么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老太太则笑眯眯地配合,看来,她很享受菊花的服务。
菊花离开的时候,老人有些不舍,要求菊花明天还来。柳远志无奈,劝说他娘,菊花现在自己有一份工作,而且很辛苦,你不能这样要求人家。何况她还不是自己家里的人,不能这样。刘月英则认为,可以给菊花一定的报酬,不能让她白干,这样,老太太满意,菊花也不吃亏。柳远志坚决不同意,菊花还是一个小姑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劳累过度。
菊花很感激领导的关心,可是,第二天傍晚却还是来了,一进门就忙着为老太太服务。
柳远志的态度比昨天不同,脸上没有了笑容,将菊花叫到厨房,当着妻子刘月英的面说:“菊花,你是一个好姑娘,心地善良,热情勤劳,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你明天不能再来了!”
菊花还没有见过柳经理这么严肃,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不是帮忙吗,没有收钱呀?
刘月英率先说话:“菊花,我和老柳都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如果天天让你做义务劳动,要犯错误了。”
柳远志点头:“你刘姨说的对,我们要犯错误的。”
菊花傻了,两眼茫然,她不懂,还有些感到委屈,自己乐意这样做啊,算什么犯错?
柳远志觉得要菊花一时理解恐怕还难以做到,尤其恼火的是还有老太太的思想工作一时也难以做通。但是,他必须立刻决断,否则,这事传出去,说你以权谋私,利用职权,让别人给你做义务劳动,属于剥削行为。
这些理论加法律,菊花听得云里雾里,她服务老太太,一是感激,二是与老太太确实建立了感情,问题就这么简单。
此后,她虽然一如往日地来柳家,一进门就干活,老太太也照样笑嘻嘻地接受她的服务,笑容却比往日少了,话语更少。毕竟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心事藏不住,会要表现出来。她每一次离开柳家的时候,老太太叮嘱明天来家里吃晚饭,早一点来啊。
柳远志就站在他娘旁边,对老太太的话没有做出反应。直到菊花已经走到楼梯口了,他忽然叫道:“菊花——”
菊花赶紧站住,转过身来,返回几步:“有事吗,柳叔?”
柳远志说:“你有时间可以到县图书馆去看看,阅览室是免费开放的,单位可以出面给你办一张借书证,可以借回来读。”他充满期待地说,“你年纪轻记性好,真是读书求学的时候……读书,不一定要在正规学校,你看苏联大文豪高尔基,就一天学业没有上过!”
菊花感激地说:“好,谢柳叔。”
“去吧。”柳远志朝她挥手,说道,“年轻人嘛,业余生活应该丰富一点,文化馆还有唱歌、舞蹈培训……我听魏华说你的歌唱得蛮好。”
菊花听到魏华的名字,心里一热,突然有要流泪的感觉。她不愿柳远志看见,赶紧下楼,加快了步伐,来到街上,稀稀拉拉地路灯光闪烁,这时候,她还不想回宿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从k城河吹来一阵轻风,亲吻着姑娘削瘦的脸,心头感到个格外的孤独、凄凉,不争气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其实,柳远志谢绝菊花来侍候他娘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主要还是为了儿子的学业。打从菊花来家里后,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他凭直觉预感,如果这个小姑娘在他家待的时间太多,势必会对儿子的学习造成影响。柳岩喜欢吃菊花做的菜,他娘喜欢菊花的服务,如果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彼此又有好感。耳鬓厮磨,日久生情,麻烦就大了。
柳远志的心里也是纠结的,看着菊花单瘦的身影孤零零的渐渐远去,心头蓦地产生一丝不安与愧疚,想起了魏华的叮嘱,扪心自问,我是否太自私了?对得起老同学的托付吗?
菊花独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邮局门口,门窗都是紧闭的,心里算计,父亲什么时候能看到她的信,会是一种什么反应呢?生气,不看?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钱呢?你不可能不要,退回来?如果万一推回来,继续寄,坚持,她想起了一个成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啊——
菊花一声下意识的喊叫,惹得路人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她盯着路灯下矗立在邮局门口草绿色的邮筒,意识到了自己一个致命的疏忽:爹给她写回信,必然会邮寄到日杂公司。这样一来,她家里的情况不就都知道了吗?人家会怎么看她?不但她待不下去,同时还累连了魏老师啊。完了完了!
菊花后悔极了,信件已经塞进了那只草绿色的邮筒,还能怎么样啊。
菊花从邮局出来,显得很沮丧,逛街的心情被彻底破坏了,菊花无比懊恼地回到公司,爬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匆匆洗漱完毕,来到床前,倒头便睡。辛苦了一天,其实很累。可是,菊花却无法成眠,思想有如脱缰野马,往事的碎片,连缀在一起,令她心浮气躁,背上像有无数的芒刺扎着。也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才入睡。
没有睡多久,房门忽然推踢开,柳远志夫妇、老太太,好像还有柳岩都走了进来,柳远志手里拿着一封信,在菊花的眼前晃了晃,厉声呵斥道:“王菊花,你原来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满口谎言,欺骗我们——”
往日的和蔼慈祥不见了,脸色铁青,“滚出去,我们的国营企业,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混进来!原来魏华也是满嘴谎言,我再也不会信她了!”
老太太在旁边摇头叹息:“看模样是一个老实勤快的姑娘,原来——唉,我都说不出口,今后,你不要再来我家里了——”
柳岩凶巴巴的,猛地扑上前来,冲她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猝不及防,倒在地板上。菊花哎呀一声,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滚在床前的地板上了。
一个噩梦。
菊花从地上爬起来,一身冷汗,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怦怦地狂跳;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有零星的脚步声,路灯在朦胧的晨曦中闪烁惨白的光。她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使劲睁开感觉有些肿胀的眼睛,四下打量。楼下突然也亮了,开门的声音,大师傅已经来了,开始做早点。举目无亲来自乡下的小姑娘,被一双无形的手推搡着,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开始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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