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k城“地震”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白马坡监狱第二监区的服刑犯人都有过从政的经历,县处级居多,其中也有一些厅官,他们在位时呼风唤雨,权倾朝野。由天堂跌入地狱后,其落差之大,难以想象。开始一段日子,真的是痛不欲生。而今,在狱警的监管下,心态平和,服服帖帖,只要听见叫一声名字,便会条件反射,本能地回一声:“到!”想想他们在位时,下属,寻常百姓,谁敢直呼名讳呀,至于上级呢,又当别论。这些犯人还有一个显著变化,那就是一夜之间,须发皆白,几乎没有哪一个犯人你能猜出他的真实年龄。不过,这些人上操的时候特别认真,刻苦,甚至还嫌不够,自己在监室里加班锻炼。其用意不言而喻,希望有一个好的身体熬到恢复自由之日。

    在这个白发群中,王勇军的黑发便格外地引人注目,与以前相比,不同之处是瘦了许多,这样一来,他反而显得比在位时更加精神。记得杨琴曾建议他减肥,还给买了一些进口的减肥药,都被他扔了。他说,一切顺其自然吧。这近两年以来的经历,就是一场噩梦!

    从王勇军被市纪委带走的那一刻起,K城的街谈巷议都是王勇军谋杀港商乌龙武雄的故事,活灵活现。谢启凤自己都是副县长了,其实就是王勇军养的一条狗……陈老太闻讯从王家村赶到县城的儿子家里,还在院子里便看见拉起了警戒线,多名警察将一些业主拦在外面。陈老太太从人缝里看去,只见儿媳杨琴趴在地上,头部一滩血迹,原来是跳楼了,从六楼自己家的阳台上跳下来的。陈老太只觉得天旋地转,像一段木头栽倒,后脑碰着水泥地,后面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在嘤嘤的哭泣声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孙子小俊陪伴在奶奶身边,内流满面。

    乌龙武雄一案是由东昌市公安局直接侦查的,这是一件看似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侦破起来却十分棘手,根据交通路口的监控摄下的资料,肇事车辆进入市区后被丢弃在街道边。车上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车主称此车刚刚被盗,还没有来得及报案。顺着这条线索,有如大海捞针。使公安感到捞头的是香港庆典集团总部的人经常打听案情侦破的进展,那位叫陈妍丽的女人三天两头跑省政法委催问,这使得项目组感到了很大的压力。于是,他们改变策略,换一种思路,从头再来,先从乌龙武雄和谁结怨方面予以调查。很快,一个令专案组惊讶地嫌疑人浮出水面——王勇军?!

    非同小可!

    庭审那一天,王勇军双手扣着铮亮的手铐,由两名法警押解推向被告席,他本来就个子较矮,在高大的法警面前,显得更矮小了。但是,他依然昂头挺胸,没有一般犯罪嫌疑人在这个时候的沮丧,一如县太爷时候的精神抖擞。王勇军入座后,法警给他去掉了手铐,旋即,高高在上的审判长宣布:“现在开庭。”

    这声音好熟悉呀,王勇军顺着声音看去,审判长虽然身着法袍,但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戴祖尧!算起来,戴祖尧从K城法院院长调任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一庭庭长已经半年多了,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

    审判长宣布了一些法庭应该注意的事项之后,看着王勇军面无表情地问:“姓名?”

    王勇军没有理他,时间仿佛陡然间凝固了,整个审判大厅静悄悄的。

    戴祖尧的声音高了许多:“被告姓名!”

    王勇军眼睛看着右边的窗户,还是没有吭声,旁边的一名法警伸手推了他一下,厉声呵斥道:“你听见没有,耳聋吗?”

    有顷,王勇军缓缓地转过头来,两眼逼视着高高在上的审判长,这个昔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下属。足足盯了30秒钟,戴祖尧似乎被王勇军盯得神情似乎有点儿虚,尽量压制内心的一丝慌乱,重复一遍:“姓名?”

    王勇军用劲地挑战的神态回答:“王勇军。”

    审判长继续问:“年龄?”

    王勇军又不想理他了,再度将目光转向窗口。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脚步声,在审判庭执勤的法警本能地将目光转向门口,很快就有一名法警跑步进来,来到审判长面前耳语几句,戴祖尧脱口而出:“樟树村?!”

    “樟树村?!”

    王勇军也下意识地说出三个字,神情渐渐变得生动起来,他很快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是的,法院大院里来了许多K城樟树村的村民,打从王勇军被捕入狱后,他们就十分关注案情的进展。在樟树村的村民眼里,王勇军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官,为了樟树村的利益,大义灭亲,现在人家有难,哪有不援手相助呢?

    鉴于来的人太多,中院的法警力量有限,不得不临时申请省高院的警力前往增援,但这样以来,庭审出于安全考虑,只好宣布休庭。王勇军从审判庭被押解出来的时候,只见院子里足有300多男男女女一片叫喊,争先恐后地大声呼唤:“王县长!王县长!”

    法警组成的人墙将村民拦开了,突然,从村民中走出两位头发花白的老汉,手持一份请求宽大处理的请愿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鲜红的手印……王勇军突然泪流满面!

    第二次开庭,王勇军见到了他的另一位曾经言听计从的下属——谢启凤,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神色张惶的中年人会是自己曾经的得力助手。谢启凤在法庭上的表现也十分听话,有问必答,有时还会站起来回答,法官示意坐下,他才敢坐下。他的交代十分彻底,记忆也很好,凡是王勇军与他商量如何收拾乌龙武雄的话,竹筒倒豆子,统统倒出来了。不时偷偷地看王勇军一眼。

    王勇军突然觉得这个人可怜,竟然不经法庭批准,说了一句“你真可怜!”

    乌龙武雄在昏迷中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就是王勇军,这成为他雇凶杀人最有力的直接证据,那一次试图将赌博、嫖娼的罪名强加在他头上,则是间接证据。

    谢启凤还检举了当年指使寻波和他利用妓女谢苏红陷害打击县委书记易纯的罪行。王勇军感到莫名其妙,谁是谢苏红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怎么他就成了谋。于是传证人寻波到庭。他们分开还没有多久啊,寻波的发全白了,腰杆佝偻,老态毕现。王勇军心头一丝悲凉,这就是曾经县长任上的左膀右臂吗?

    审判长询问陷害易纯的事,王勇军闭上了眼睛,等候可怕的结果。寻波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这事的主谋是我,王勇军根本不知道……而且,我们并不希望谢苏红的杀……”

    王勇军惊讶地看着证人席,突然泪水奔涌,说不出话来。

    最终,陷害案没有被认定,王勇军还是被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其主要依据是谢启凤的供词。

    王勇军不服,当庭提出上诉,省高院二审改判有期徒刑15年。他还是不服,摆在面前的只有申诉一条路可走了。于是,一有时间,他就坐下来写申诉材料,市、省、中央一次次发出,却有如石沉大海。他不沮丧,不灰心,坚持下去!

    ——申诉,申诉!

    这是一个深秋的日子,云淡风轻,白马坡背后的山上,枫树上火红的叶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摘下,撒向碧空,随风飘落,霜叶醉酣酥雨里,银河拜倒彩霞边……王勇军却感受不到周围迷人的景致,脑子被“申诉”两个字占满了,他拿出纸笔又一次写下“申诉书”三个字的时候,听到狱警在叫:“王勇军!”

    王勇军立刻站了起来,本能地答应一声:“到!”

    “会见室——”

    王勇军的第一反应是有人看他了,这个人是谁呢?他到白马坡监狱的将近一年的时间内,只有小俊来过一次。给他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奶奶在他出事不久便摔了一跤,右腿骨折,生活不能自理。幸而菊花姑姑回了王家村,一天去几趟照顾奶奶,可是,她在杉皮坳还有自己的家啊。而今的王春生,由于年事已高,住在村敬老院,菊花提供赡养费。他终日与一些老人打牌聊天,过得还很愉快只是不愿提及过去的事,谁提了,他立刻翻脸。

    王勇军听了儿子介绍的这些情况,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首自己走过的路,如果一辈子能重新开始,他将选择另一个人生,然而,世间不会有这样的如果了。

    王勇军在狱警的带领下,走进会见室,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菊花姐!”

    菊花面露微笑,没有答应,而是充满期待地说:“我们结婚吧!”

    “你……老了……”王勇军看着菊花,说道。

    “婚姻法没有限制结婚的年纪吧,除非你不要我……”

    菊花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说道:“还得在王家村写的那张纸条吗,‘我一定要娶你’,圆珠笔写在一页数学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上……”

    王勇军的光头冒出了刷版一样的短发,鬓角的白发刺痛了菊花的眼睛,喃喃地说道:“你还记得……”

    起风了,监狱正对的一条小河,彼岸传来一阵歌声,是费翔的《恼人的秋风》——

    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

    它把你的人

    我的情

    吹得一去无踪

    为什么你就随着那秋风

    没有说再见

    说珍重

    没有留下姓和名

    我追着风儿去

    我呼唤秋风停

    风呀风呀请你给我一个说明

    是否她也珍惜怀念这一段情

    风呀风呀不要去得那样匆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