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乡愁:中国文化演讲录-历史观与主旋律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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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从文学创作看国家气象

    这些年我去许多地方做过讲座,对文化、历史、政治这样的命题讲得比较多,专门谈文学的比较少。今天为什么想和大家谈一谈文学创作的主旋律这个问题呢?起因是今年夏天我受中宣部的邀请,参加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图书类的评审工作。全国每个省市都送来参评的图书,主要是长篇小说与长篇报告文学。“五个一工程”奖与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标准有些不一样。简单地说,“五个一工程”奖更注重政治导向,通常地说,就是主旋律作品。我们的作家一提主旋律作品,都比较敏感,认为都是紧跟形势的应景之作,其宣传作用大于文学。什么是主旋律呢?一般人觉得歌颂我们的执政党、歌颂我们的祖国、歌颂革命传统、歌颂改革开放的,就是主旋律。但是我读了很多作品后,发现主旋律作品可以包括上述内容,但不应该仅限于此。纵观历史,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在不同时代都有自己的主旋律作品。概括起来,我给主旋律作品下了一个定义,即有利于民族团结、有利于时代进步、有利于国家发展的作品。用这三个有利于去衡量,则当下十之八九的优秀文学作品,都属于主旋律。

    从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当下的文学生态是最好的,主要体现在作家的创作自由上。但存在的问题也不少:一方面大家对流行影视作品趋之若鹜;一方面认真读书的人越来越少,读纯文学作品的人则更少。中国有一个传统,就是通过文学作品来看国家的气象。如果说对于当下的文学,我们因为各种障碍,而不能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那么我们可以从历史中寻找典型。

    盛唐的时候,我们的大诗人李白从四川老家出发,仗剑游天下,到长安后,被皇帝召去当一个待诏,相当于专业作家。有一天,唐明皇与杨贵妃在华清池游乐,让李白去写诗。李白写了《清平调》三首。开头就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既美艳,又锦绣。这首诗是歌颂太平盛世的,用现在的话说,这种应制诗就是主旋律作品。给皇帝唱颂歌,岂不是有阿附权贵的嫌疑?这么说,岂不是李白的人品有了问题?李白是不是歌颂错了呢?依我看,没歌颂错。他很准确地把握了盛唐这样一种浪漫而又锦绣的气象,以至于他的作品经久流传。比他稍晚的白居易,写了一首《长恨歌》,写的是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按照今天的道德判断,他们的爱情是乱伦,按理说不值得歌颂。但是白居易在这首诗里面,写出了一个君王缠绵悱恻的爱情。用今天很多文人的观点来看,白居易写作的价值取向不足取,怎么能往一个乱伦的君王的脸上贴金呢?但是我们仍会被白居易高超的艺术感所吸引。无论是写杨贵妃的美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还是写他们如胶似漆的爱情“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还是写杨贵妃去世后唐明皇对她的怀念“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都生动传神,引人怀想。白居易这首诗的价值取向符合人类情感生活的基本追求,是典型的化腐朽为神奇,这是它脍炙人口的原因。同样是唐明皇与杨贵妃,李白写出了《清平调》,白居易写出了《长恨歌》。一般人有一种心态,凡是歌颂帝王的,都有趋炎附势之嫌。但是,历代的评论家与读者,都没有把这顶帽子戴到李白与白居易头上。这是因为,他们的作品不仅写出了帝王的富贵锦绣、凄婉爱情,也间接地反映了当时那个时代的锦绣富贵与纯真爱情,反映了唐代男欢女爱的明媚与生动。

    再举第二个例子。北宋初年,整个朝野上下,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村夫野老,他们心中都向往英雄,他们觉得英雄是个很高尚的追求。北宋从太宗到神宗,一百多年,文学作品的主题一直是英雄。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如出一辙。苏东坡这首词,让我们听到了那个时代最强的文学的声音。

    大家知道,北宋的版图是历代王朝中最小的。东北与西北,分别被辽和西夏所占有,国土分裂啊。这样我们的作家必然唱出“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必然要呼唤英雄,呼唤杨家将这样的英雄。苏东坡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学代表,他没有直接描写战争,但是他知道国家的忧患,他将个人的思考建立在国家命运之上。苏东坡以后的时代,文学变成了什么样呢?公元1127年北宋灭亡。在此前几年,另外一首诗超过了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而引起国人的争相传唱,那就是李清照的《声声慢》。整首诗充满了哀伤,充满了幽怨。通过这首诗,我们看到国家的气象走向了衰败。李清照没错,但时代选择她作为文学的代表就错了。那样柔弱与哀怨的声音,那样冷冷清清的浅斟低唱,怎么能代表国家呢?我们常说时代最强音,但我们听到的却是时代的最弱音。这种文学价值的转换,预示了国家的悲剧。当所有的英雄谢幕,小人就会登台。文人笔下没有英雄了,政治舞台上就会有很多小人,比如高俅、童贯与秦桧。英雄和小人是天生的矛盾体,文学作品往往能反映出政治的生态。一个作家离不开自己的时代。有的作家的声音是时代的声音,有的作家的声音是个人的声音。为时代发声的一定是主旋律作家。为自己发声的作家,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作家、被世人称颂的作家。如李后主“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两行清泪对宫娥”等诗句,也是时代的写照,从富贵的极致走到屈辱的极致。但这一类作家不应成为某一时代文学的代表。因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家,感情一定不能太纤细,要健康明朗。

    二、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主旋律

    最近上映的美国大片《2012》,里面有三个地方展现了美国的价值观。第一,美国总统面对自己的人民,他在灭顶之灾来临前选择留下。第二,在危亡的时候拯救人类和灾难的,一定是普通人,而这个普通人毫无疑问是救世的英雄。第三,美国现在的忧患,是整个人类的忧患,它已经超越了民族与国家这个层面,进入更高层次。这部影片虽然是一个娱乐片,但宣扬了美国精神。事实上,美国好莱坞大片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宣传美国精神。我们的娱乐影视剧,像《还珠格格》,像最近上映的《三枪拍案惊奇》,宣扬的是什么呢?打情骂俏与帝王崇拜,庸俗与恶搞,这里头哪能看到一点中国精神?我们总是说作家体现社会的良知,那么良知在现在这些娱乐片中得到了体现吗?在商业化大潮与信仰危机的双重夹击下,我们的文学艺术,一方面热热闹闹,一方面冷冷清清。像前几年超女选拔,李宇春一夜成名。这件事让我联想起北宋灭亡前京城的局势。金兵入侵开封之后,北方的贵族大量南逃。有一个贵族逃到杭州后,很感慨地做了一个总结,其中有这么几句话:“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这是说当时的开封城里,少男少女都崇拜歌星,开封成了全世界最奢靡的嘉年华,徽宗就是总导演。宫廷养了那么多画家,待遇比将军还要高。民间的孩子都不愿意当兵,而愿意学习歌舞和艺术。几年以后,六万大金兵,从东北出发长驱直入突破黄河,开封没有组织什么抵抗就沦陷了。那么多出色的歌唱家、舞蹈家和画家,没有一个能把国家救下来,一夜之间都当了亡国奴。所以,当超女风靡天下的时候,我想到了北宋的悲剧。难道历史的悲剧还要重演吗?出一个李宇春这样的超女很正常,也值得鼓励,但由此而让千千万万的青少年去仿效,这就有点问题了。难道我们的文艺政策的制定者不晓得历史的教训吗?国家过早地进入娱乐社会,一定是不祥之兆。我们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忧患?不要让那些过分娱乐的作品误导我们的青少年。所以说,我们要提倡文学艺术的主旋律,要多出一些激励人奋发向上、引导人保持忧患的好作品。如果失去了这种主旋律,时代就会走上邪道,一旦走上了邪道,国家的命运就会改变。

    文学作品应该异彩纷呈、百花齐放,但不能让时代观、价值观出现偏差。这是文艺政策制定者的职责。我们的文艺政策的制定者,一定要有历史的宏阔的眼光。一个作家也应该有这个眼光,要自觉地承担起这个时代的文化建设的任务。我们当然不能用这个标准去要求所有的作家,但总还是应该有一些作家、艺术家来承担这个责任。

    三、艺术的真实与时代精神之间的关系

    文学作品中有一个现象值得研究,有的作品从艺术角度看,是真实的,但并没有正确地反映时代精神。有的作品时代精神是强烈的,但在艺术上却得不到生动的表现。所以,一个作家在写作时,必然要考虑艺术真实与时代精神两者之间的关系。

    我访问印度时,看过一部电影《阿育王》。阿育王是一位统一了印度的非常有作为的君主,他当政的时间比秦统一中国还早一点点。阿育王统一印度之后,就皈依了佛教。这部电影就是围绕他的故事而创作拍摄的。电影画面很美,歌舞很美,故事很曲折,阿育王的爱情也很动人。王妃是一个酋长的女儿,很漂亮。他们由仇人变成情人。看过之后,我说我很喜欢,令人心荡神驰。可是一位印度作家却对我说:“《阿育王》就是拍给你们外国人看的,我们对它是不满意的。它没有遵循历史,是按照好莱坞模式套的,王妃也不是这样卖弄风骚的。”这位作家的激烈态度令我吃惊,引起了我对历史题材文学作品的思考。我们的一些影视作品,外国人叫好,中国人却不买账,甚至是骂声一片。可是,为什么美国的大片,美国人说好,全世界的观众也很欣赏呢?同美国大片相比,我们过分强调生活的真实,而没有通过艺术的真实来宣扬普世的价值观。普世的价值观有永恒的一面,也有与时俱进的一面。作家能够准确地把握其分寸就可以说是把握了时代精神。文学作品不可自恋,更不能偏执。什么作品有普世价值?艺术真实的落脚点在什么位置?这个没有公式,永远没有公式,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在写作与阅读中悟出一些道理,一个作家的阅历与修养达不到某种高度,几乎不可能让自己的作品达到艺术真实与时代精神的统一。像《高老头》与《欧也妮·葛朗台》,巴尔扎克的写作动机很简单,就是写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最坏的父亲,这是出版社给巴尔扎克出的命题作文。但巴尔扎克丰富的阅历与高超的创作才华,让这两个简单的命题得到了升华,让我们从中看到了他所处的时代的画卷。所以说,我们坚持主旋律写作,不是为具体的政策写作,为政治任务写作,而是为自己的时代写作,为忧患而写作。一个作家对文学不要有太多功利目的,好的作品都是坐在冷板凳上写出来的。作家最好的位置就是冷板凳。但心肠不能冷,心肠一冷,就会万念俱灰,就会与世浮沉,这样就不能将作品写得闪闪发光,写得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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