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丽丝苔莎-战栗与贞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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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胡安利特兰尽头有最后几个酒吧,然后就是遭到破坏的迷雾,扔满破砖坯的田野,没有流浪汉藏匿其中,周围都是树木、高尔基、潮湿、下水道、水坑,街上的水渠有五英尺深,底部积着水——住宅楼在临近城市灯光的映照下像铺了一层粉末——我看到最后几家酒吧的大门,穿着金光闪闪的蕾丝花边的女人们从门后闪过,我能够看到和感受到,就像我亲身飞入其中,又好像飞翔的鸟儿扭头飞走。门廊上的孩子们穿着混混服装,乐队在酒吧里发出恰恰恰的悲号,每个人的膝盖在撞击、在弯曲,他们随着疯狂的音乐在发狂在嚎叫,整个酒吧都在摇摆,完了,如果一个美国黑人此时和我走在一起的话,他会说:“这些猫完全沉醉在真正的嬉皮舞中,他们整天就这样胡混,他们就这样嚎叫,他们所有的时间就在碰撞而又碰撞,就是为了那点面包,就是为了那个姑娘,他们堵在门口,精通此道,伙计,所有的人都在嚎叫——你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何时停下来。就像欧玛尔·海亚姆,我想知道葡萄酒商在买什么,他们买的仅仅有他们出售的一半美味。”(我的孩子埃尔·达姆雷特。)

    我离开最后几家酒吧,雨的确下大了,我尽可能快走,闯进一个大水坑,从中跳出来,全身都湿透了,又跳进去,然后穿过水坑——吗啡使我无法感受到潮湿,我的肌肤和四肢都已经麻木了,就像一个小孩,在冬天滑冰的时候,掉进了水里,他夹着滑冰鞋跑步回家,这样他就不会感冒,我坚持不懈地在这场泛美洲的大雨中穿行,头顶上传来泛美航空班机的巨大轰鸣声,它正前往墨西哥城机场降落,搭载着自纽约来寻找完全不同梦想的乘客。我抬起头,穿过雨雾,看到飞机尾翼上的闪烁的灯光——你不可能发现我降落在大城市,我所能够做的就是随便找个座位,一路摇摇晃晃,让飞机驾驶员带着我们,娴熟地以巨大的冲力,降落在老印第安城贫民区的杂货铺边上——什么?这些无赖们裤兜里揣着手枪,在我湿漉漉的骨头上乱摸,寻找金子制品,然后无赖们知道你的斤两了。

    我宁愿走路,也不愿乘坐飞机,我可以面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死去——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西瓜。怎么样?

    我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奥里萨巴大街,(之前我冒着大雨摸黑穿越了墨西哥电影院附近巨大而泥泞的公园和凄惨的以凄惨的奥夫雷贡将军命名的电车街道,奥夫雷贡将军母亲的头发上别着玫瑰花——)奥里萨巴大街上有一个绿地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很棒的喷泉和池塘,公园附近是一个环形车道,旁边是居民区,石头、玻璃和老栅栏共同构成了美妙绝伦的景色,月色朦胧之际,这一切就像一幅迷人而又庄严的画卷展现在你的眼前,其中糅合了西班牙内花园所具有的魅力,以舒适家居为目的的建筑往往具有这种花园。安达卢西亚人目标很明确。

    凌晨两点,喷泉不会喷水,然而在这驱人前行的大雨中,喷泉显得好像必须喷点水一样,我的火车驶过那里,经过地下轨道上那些粉红色的闪闪发光的开关,就像三十五街区之外的市区小妓女街上的警察一样。

    糟糕的雨夜终于赶上了我——我的头发滴着水,我的鞋子往外冒水——但我穿着夹克,夹克外侧已经湿透了——但真正令人讨厌的是雨——“我为什么要从里奇蒙德银行把它买回来”,之后我在一个小孩经常做的梦中这样告诉诸位英雄。我跑步回家,经过面包房,他们在凌晨两点不会再做深夜的油炸面圈,那种麻花状的圈饼,上面浇上糖浆,从面包房的窗户上卖给你,两分钱一个,如果是我小时候的话,我会买整整一篮子——面包房现在关门了,现在大雨中的墨西哥城的夜晚,没有玫瑰,没有新鲜的热乎乎的油炸面圈,真是糟透了。我穿过最后的一条街,放慢脚步,放松一下,喘口气,肌肉酸痛,有点站不稳,现在我就可以走进屋内,无论死活,先像一个白色天使一样大睡一觉。

    但我的门是锁上的,我说的是临街的门,我没有门上的钥匙,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我站在那里,在雨中全身滴水,没有地方躲雨,没有地方睡觉——我看见老布尔·盖恩斯的窗户还亮着灯,我走过去,惊异地朝里看,但只是看见他金色的窗帘,我想:如果我不能进入我自己的房间,那么我可以敲布尔的窗户,在他的安乐椅里睡上一夜。我就这样做了,敲了窗户,他从大约住了二十人的黑乎乎的楼里走出来,穿着睡衣,冒着雨穿过楼和门之间的一点点空间——他走过来,打开铁门。我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我进不了我的房间。”我说——他想知道特丽丝苔莎说过什么关于明天的话,什么时候从黑市上、红市上、印第安的市上再搞些货——因此我与老布尔在一起,待在他的房间里,在房间里睡觉是不会有问题的——“明天早上八点街门开了我就离开,”我补充道,然后突然决定裹着单薄的被单蜷在地板上睡觉,我也立刻这样做了,就像柔软的羊毛床一样,我躺在那里这样想,两腿酸痛,衣服有点潮湿(我现在裹在老布尔的大毛巾袍子里,活脱脱一个在土耳其浴室洗澡的鬼魂),雨中的全部旅途都结束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躺在地板上做梦。我蜷起身子,开始睡觉。在这样的午夜时分,黄色的小灯泡亮着,外边大雨倾盆,老布尔·盖恩斯把百叶窗紧紧地关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我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几乎无法呼吸,他在咳嗽:“喀——呵!”完全就是干咳,像某种抗议,又好像高呼醒来吧!——他躺在那儿,孱弱、憔悴、鼻子很长,英俊里透着怪异,头发灰白,单薄、邋里邋遢,一个被遗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度过了二十二个春秋(“灵魂与城市的学徒”,他这样称呼自己),被吗啡彻底毁掉了身子,变得羸弱不堪——然而他似乎具有这个世上所有的勇气。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咀嚼糖果,我躺在那里,醒过来,意识到老布尔半夜三更在大声地吃糖果——我的梦境中充斥着这种声音——我感到很烦,焦急地朝四周看,看见他一个接一个地大嚼糖果,凌晨四点的时候在床上大嚼糖果,这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情——然后在四点半的时候,他起床了,在勺子里煮了几胶囊的吗啡,你看着他,把吗啡吸进针管,然后注射进身体,愉悦地舔着舌头,把唾沫吐在勺子黑黝黝的底部,然后用一张纸把它擦干净,他把它切切实实擦得很干净,拭去了上面的一小撮灰烬——然后他又躺回到床上,感受着吗啡,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感到肌肉有剧烈的疼痛,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他觉得没事儿了——如果还不行的话,他就在抽屉里四处乱翻,又一次把我吵醒,他在寻找镇静剂——“这样他就可以睡着了”。

    这样我也能够睡着了。但还是不能。很快他又想要来点别的什么,他起来打开抽屉,取出一罐可待因药片,数出十粒,用他破旧的杯子里盛着的冷咖啡冲服了,他的杯子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就这样在夜里熬着,亮着灯,又抽了几支烟——黎明时分,他睡着了——在床上思考了一阵以后,我在九点或八点或七点起来了,快速地穿上我湿漉漉的衣服,想立刻跑上楼去,冲向我暖和的床和衣服——老布尔在睡觉,他终于达到了那个境界,涅槃,他在打呼噜,他安稳了,我不想叫醒他,但他必须用他的门栓和滑扣从里面把门锁上——外面灰蒙蒙的,雨在黎明时分倾泻一阵后终于停下来了。墨西哥城西北部整整四万户家庭在这场暴雨中遭了灾。老布尔用他床头的针头、白粉、棉球、针管和全套设备远离了这场水灾和暴雨——“当你有了吗啡以后,你什么都不需要了,我的孩子,”他在白天对我说,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安乐椅里,拿着报纸,一副快乐健康的形象——“罂粟女士,我这样称呼她。当你有了鸦片,你就有了你需要的一切。所有美妙的感觉都进入你的血管,让你只想高唱哈利路亚!”他开始大笑,“把格蕾丝·凯莉放在我面前的这把椅子上,把吗啡放在另一把椅子上,我会选择吗啡。”

    “艾娃·加德纳呢?”

    “艾娃·加德纳和迄今为止所有国家所有的美女都一样——如果我能在早上有吗啡,下午有吗啡,晚上睡觉前有吗啡,我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市政厅钟表上是什么时间——”他使劲真诚地点头,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和其他的东西。他的下巴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天啦,为什么我没有毒品我就会郁闷至死,我会活生生地无聊死”,他抱怨着,几乎哭出声来——“我读过兰波和魏尔伦的诗歌,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想要来一次——你从来没有犯过瘾,你不会知道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伙计,当你早上起来的时候痛苦不堪,好好来上一下,伙计,那感觉真棒。”我可以想象我和特丽丝苔莎早晨在疯狂的婚床上醒来,看到的是床单、狗、猫、金丝雀和被单上的圆点图案、赤裸的肩膀挨着肩膀(鸽子温柔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这一切),我帮她,她帮我,各自注射一大针筒无色毒品,径直注射进胳膊的肌肉里和你的身体系统中,然后毒品立刻就会控制全身——你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解决毒瘾的过程中逐渐变得虚弱——但我从来没有过毒瘾,不知道这种疾病的恐怖——这方面老布尔比我更清楚。他喃喃自语嘟嘟囔囔地说着话,从床上起来,开门让我出去——抓着睡衣和浴袍,疼痛的时候用手紧紧地抵住肚子,他忍受着疝气的折磨,可怜的病态的家伙,看起来几乎六十岁了,强忍病痛,不给其他任何人造成麻烦——他出生在辛辛那提市,在红河汽船上长大。(红腿的吗?他的双腿如雪一般白。)

    我发现雨已经停了,我很渴,喝了老布尔的两杯水(开水,盛在一个罐子里)——我穿着湿透的鞋子穿过街道,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在回我房间的路上大口地喝着——天放晴了,下午或许会出太阳,天气如大西洋上一般几乎狂乱不堪,就像苏格兰港湾海滨之外的海上天气——我意气风发,冲上通向我房间的两段楼梯,最后一段楼梯是铁片锡条钉成的,踏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上面满是沙子,我站在屋顶的硬砖地板上,走在打滑的小水坑上,呼吸着院落的空气,周围是仅仅两英尺高的围栏,这样你就可以很容易地掉下三段楼梯,然后在瓷砖地板上磕破你的头骨,在这个地板上,美国人有时候在天光朦胧的凌晨举行喧闹的聚会,他们在聚会上咬牙切齿,互相攻击——我很可能掉下去,老布尔差点翻下去,当时他在楼顶住了一个月,孩子们坐在两英尺高的栏杆的光滑的石头上,在那里闲逛闲聊,整天围绕着栏杆奔跑、滑倒,我从来不想去观看——我绕过了这个大洞的两个拐弯,回到了我的房间,打开门锁,锁挂在差不多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钉子上(有一次没有锁门,在没人的情况下敞了一天的门)——我走进房间,关上门,门框的木头被雨水浸泡,膨胀起来,门在顶部很难紧密地合上——我穿上了干爽的流浪裤和两件宽大的流浪衬衫,然后穿着厚厚的袜子躺在床上,喝完了可乐,把空瓶放在桌上,说了一声“啊”,擦了擦嘴巴,盯着门上众多的小洞看了一会,从小洞里可以看到室外周日早晨的天空,我听见奥里萨巴街道尽头教堂的钟声,人们要去教堂,而我要睡觉,我以后会弥补的,晚安。

    “上帝啊,你喜欢所有感性的生活。”

    为什么我必须要犯罪,在胸前画十字?

    “从没有开端的过去,直到现在,一直到没有尽头的将来,各种概念不停地积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数字,但没有任何一个概念是人类所能够掌握的。”

    虽然“是啊,生活全是虚假的”早已成为老生常谈,但只要你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或别的什么,你就会难以克制地产生占有之心,仅仅因为她就在你的面前——这个二十八岁的漂亮女人,娇弱的身体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把你放在我的脖子上(成为一个围脖),这样就没有人会看,也没有人会看到我漂亮的身体,”她觉得她在开玩笑,因为她不认为自己有多漂亮],她的脸孔对痛苦和可爱具有极强的表达能力,她的痛苦和可爱无疑是这个要命的世界的一部分——美丽的日出,能够让你在沙滩上流连忘返,面向大海驻足眺望,在内心深处倾听瓦格纳的《神火》——可怜的特丽丝苔莎娇弱而神圣的面容,她颤抖、勇敢、娇小的被毒品残害的身体,一个男子可以把她举起来扔到空中十英尺高——死亡和美丽的结合——所有纯洁的形体站在我的面前,所有对性感的美丽造成的毒害和折磨,乳房、胴体、你可以拥抱的女人的身体,这个身体的一些部分高过六英尺,晚上你仍可以睡在它们的凸起部分上,就像在女人的河岸斜坡上打盹做梦——就像年届八十的歌德一样,你已经明了爱情的无常,你对此耸耸肩膀——你耸耸肩膀,将热情的亲吻(舌头和嘴唇)、牵着瘦弱的手腕、紧紧相拥时所有暖和而飘忽忽的感觉抛之脑后——这个小女人——为了她,河水才会流淌,男人才会从楼梯上一头栽下——特丽丝苔莎瘦长冰冷的褐色手指,缓慢、随意、懒散,就像双唇的相遇一样——特丽丝苔莎的西班牙之夜,沉浸在爱情深深的洞穴之中,当她梦见你的时候出现的斗牛场面,懒惰的雨中玫瑰紧贴着慵懒的双颊——一个如此可爱的女人,一个来自异乡的小伙绝对渴望能够为这样一个女人留下来——我在北美四处旅行,其中不乏灰暗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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