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针吗啡的确给我带来了好处,我此后就没有碰过酒瓶,一种疲倦的开心弥漫在我全身,似乎赋予我无穷的力量——吗啡淡化了我的烦恼,但我宁可不要这种效果,因为它给我的腹部带来一种虚弱的感觉——我应该揍扁他们——“以后我再也不要尝试吗啡了,”我发誓道,我很想远离所有这些关于吗啡的谈话,尽管我只是零零星星地听到一点,但已经很烦。
我站起身要走了,埃尔·印第奥要和我一起离开,和我一起走到角落,虽然一开始他和她们在争吵,似乎他想留下,或想要别的什么——我们快速地走出去,特丽丝苔莎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门,我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她一眼,只是在她关门的时候瞥了一下,表示以后再见——埃尔·印第奥和我精神抖擞地穿过下着雨滑腻的小道,右拐弯,走出去进入市场街,我已经就他的黑色帽子发表过意见,现在我跟臭名昭著的黑流氓一起走在街上——我笑着说过“你很像戴夫”(特丽丝苔莎去世的丈夫),“你甚至也戴着黑色的帽子”,就像我在雷东达斯曾经见过的戴夫一样——在一个暖和的周五晚上,一片忙碌慌乱的景象,公交车缓慢地依次通过,人行道上都是人;戴夫把包裹递给同伙的男孩,售货员报了警,警察跑过来了,男孩把包裹还给戴夫,戴夫说“好了拿着它赶紧跑”,然后把包裹又扔还给他,男孩跳上一辆飞驰的公交车的踏板,吊在人群边上,他的腰和身体都悬在街道上空,他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汽车的门柱,警察抓不到他,戴夫此时跑进一家酒吧,脱掉了他传奇的黑色帽子,同其他人坐在吧台边,眼睛直视前方——警察没发现他——我曾经很佩服戴夫的胆大包天,现在很佩服埃尔·印第奥的胆大包天——当我们走出特丽丝苔莎的公寓的时候,他吹起来口哨,朝街角的一帮人喊叫,我们一直往前走,他们四散走开了,我们走到街角,边走边聊天,我不大在乎他做什么,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直接回家——开始下雨了……
“Ya voy dormiendo(我想回去睡觉了)。”埃尔·印第奥说,双手合起来放在嘴巴一侧——我说“好啊”,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我认为他是用语言重复他用动作表达的意思,我没有表明我完全明白他新表达的意思,他失望地说“Yo un untiende(你没听懂)”,但我的确明白他想回家睡觉——“好啊”我说——我们握手——然后我们走了一遍人类街道上精心设计的日常微笑程序,实际上是在雷东达斯破碎的石子上……
为了让他充分明白我的意思,我微笑了一下,表示道别,然后开始离去,但他警觉地观察我的每一丝表情,我的微笑和睫毛,我不能随意做个轻浮的动作就转身离去,我想用我的微笑让他上路,他也报以同样精心营造的微笑,与我配合默契,我们用夸张的道别的微笑你来我往地向对方表达信息,终于,埃尔·印第奥有点无计可施了,他跨过一块岩石,同时又一次以微笑道别,胜过了我自己的道别微笑,目前这个程序似乎还看不到尽头,但我们跌跌撞撞地朝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开,似乎很不情愿——这种不情愿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夜晚清新的空气袭向你刚刚获得的孤独,你和你的印第奥各自离开,都成为全新的人,微笑,仅仅属于以前的你们,都已经消失不见,不再为人需要——他回他家,我回我家,为什么与人在一起时,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整夜微笑呢——礼仪世界的恐怖……
我沿着雷东达斯混乱的街道向前走,天在下雨,但尚未变得更大,我一路前行,周围忙忙碌碌,妓女成百上千,在巴拿马街道两边沿墙站着,身后是她们逼仄的住处,体形庞大的妈妈们坐在火炉猪形陶罐旁边,你要离开时,她们向你要点钱,用来买些东西放入陶罐,这些陶罐代表着她们的厨房,食物,火炉——出租车滑行而过,阴谋者在寻找目标,妓女躲在黑夜里,弯曲手指,做出勾引的姿势,小伙子们走过来,和她们发生一次关系,墨西哥小伙子手拉手,穿行在人群中,结伴走过他们主要的女人街,头发耷拉在他们眼睛上,醺醺大醉,双腿修长的金发美女穿着紧身的黄色裙子,拽住他们,把她们的骨盆紧贴上去,抓住他们的翻领,恳求他们——男孩子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警察悠闲地沿着街道溜达过去,就像脚底装了轮子一般在人行道上隐身而过——你可以看到酒吧里面,孩子们张大嘴打着哈欠,你可以看到同性恋男妓酒吧里,蜘蛛般的舞者穿着高领毛衣为一帮二十二岁的眼光挑剔的年长者表演艳舞——穿过两个洞孔,看到罪犯的眼睛,天堂里的罪犯。我眼睛看着这一切,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手里拎着包,包里装有酒瓶,我扭了下身子,一边走着一边朝几个妓女别扭地看了几眼,她们从门口对我发出一如既往的嘲笑和咒骂——我饿死了,我开始吃埃尔·印第奥给我的三明治,当初他给我的时候,我试图拒绝,想留给猫吃,但埃尔·印第奥坚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因此,当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把手举在胸前,轻轻地拿着三明治——看见三明治,我就开吃了——吃完三明治,当我跑步经过任何朝我喊“年轻人”的小摊的时候,都会购买各种各样的墨西哥夹肉饼——我买了恶臭的肝脏香肠,切成碎片,和黑白色的洋葱拌在一起,在翻过来的烤架上噼啪作响,在油中冒着热气——我大口吞食辛辣食物、辣番茄酱,结果就像吞了整整一口的火焰,沿着街道狂奔——即使如此,我又买了一份,接着又买了两份牛肉,在木板上剁成肉末,好像是牛头肉和其他的肉,有点沙子,有点脆骨,整个脏兮兮地搅拌在一起,堆放在脏兮兮的玉米饼上面,就着盐、洋葱和绿叶吃下去——纯属运气——如果你碰到一个好的摊点的话,你能吃到美味的三明治——这些摊点依次标着1、2、3的牌子,沿着街道排成半英里长的一排,笼罩在烛光、昏暗的灯泡和奇形怪状的灯笼惨淡的光线中,这是整个墨西哥的波希米亚式的冒险,发生在由石头、蜡烛和迷雾组成的巨大的户外夜间高原上——我经过加里波第广场,对警察来说这是事故多发地点,狭窄的街道上,奇奇怪怪的人群围绕着安静的音乐家,稍后点你才能在街区附近听到短号的声音——大点的酒吧里传来马林巴琴演奏的声音——富人、穷人,戴着宽檐帽,混杂在一起——从弹簧门中走出来,吐掉烟头,硕大的手掌拍打着腹部,就像他们即将跳入冰冷的河流——内疚——小街上熄火的公交车歪歪扭扭地停放在泥沼中,黑暗中妓女的黄色衣服闪闪发亮,倚墙靠着众多热爱墨西哥夜晚的恋人——漂亮的女孩走过去,各种年龄,所有的这一切人生喜剧,我频频回头观看她们,她们实在太漂亮了,令人难以忍受……
我在邮局向右转,穿过华雷斯的低洼地和沉落在附近的美术宫殿——把自己领到圣胡安利特兰,然后步行了十五个街区,快速地穿过美食区,这里在制作甜点,他们从油乎乎的篮子里拿出新出锅热乎乎的油炸面圈,切碎了,加上辣椒、盐和黄油给你吃,你一边大嚼这些食品,一边穿越秘鲁之夜,周围人行道上满是敌人——形形色色的帮派聚集在一起,兴高采烈的头头们对领导帮派兴致甚高,头戴奇形怪状的斯堪的纳维亚羊毛滑雪帽,穿着上衣过膝、宽肩、裤筒肥大而裤口狭窄的组特装,留着墨西哥流氓少年发型——有一天我在水沟里见到过一个少年帮派,他们的头目打扮成一个小丑(头上套着尼龙长袜),眼睛周围涂着圆圈,更小些的孩子模仿他,企图收拾出一套相似的小丑行头,灰色的和黑色的眼睛上画着白色的圆圈,就像大型跑马场的旗子一样,这个由匹诺曹们(和热内)组成的小小的帮派在街道边上做着自己的一些勾当,一个大点的男孩在逗小丑老大取乐:“你在这儿扮什么小丑,小丑老大?——任何地方都没有天堂?”“没有小丑老大的圣诞老人,疯孩子。”——其他一些准嬉皮士隐藏在夜总会酒吧前面,酒吧里传来臭味和噪音,我快步走过,只是快速地用沃尔特·惠特曼的眼神看了周围一眼——雨越下越大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拖着酸痛的双腿穿越浓密的雨雾,不可能也没刻意去打一辆出租车,威士忌和吗啡让我沉着冷静,虽然毒品让我有点恶心。
涅槃没有次数,因此不可能出现“无数”这样的字样,但圣胡安利特兰的人群的确像是无数的——我说“把从这儿到无尽天空尽头(那里已经没有天空了)的所有苦难进行计数,看看你能够得到一个怎么样的数字,是否足以让小城市、中城市、大城市的肉联厂的死魂灵的老板动容,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苦难中,所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在无法估量的天空之下,在凌晨两点钟的大街上,人们已经在忙忙碌碌”——它们无边无际的巨大,从月球上把墨西哥高原清除出去——虽活将死,有时候我在特哈多区的屋顶上听到那首悲伤的关于生死的歌曲,屋顶的房间,点着蜡烛,等待我的涅槃或我的特丽丝苔莎——但两者都没有到来,中午时分我听见金属收音机在播放《鸽子》,音乐从楼窗的缝隙里传了进来——隔壁疯狂的小子在唱歌,梦正在展开,音乐如此悲伤,法国喇叭在疼痛,小提琴发出高亢的哭诉声,印第安西班牙广播员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虽生将死,我们在世界的这个层面上等待着,而到了天堂,一切都是金色的未封上的糖果,打开我的门——《金刚经》是天空。
我醉醺醺、惨兮兮、困难异常地往前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危机重重的人行道上,人行道上由于倾倒的菜油而滑腻不堪,这些特万特佩克绿色的人行道上,布满了各种肉眼虽然看不见,但数量庞大的生物——我的头发里隐藏着死去的女人,游走在三明治和椅子下面——“你们都是疯子!”我用英语朝人群喊道,“在这个由摩揭陀的操纵木偶人、诱惑佛祖的摩罗所控制的永恒的钟楼里,你们永远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一群疯子……你们像老鹰你们像猎犬你们四处购买——你们稳妥行事你们垂头丧气你们满口谎言——你们这些可怜的家伙灌满了黄汤从夜间大街上一拥而出,却不知道上帝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你们的死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不是我,你不是你,那些难以计数的也不是他们,一个非数字的自我是不存在的。”
我在人类的脚下祈祷,等待着,作为他们。
作为他们?作为人类?作为他?根本就没有他。只有难以言说的神圣的单词。其实也不是一个单词,而是一个神秘。
在神秘的脚下,一个世界同另外一个世界被光之剑分开。
今晚酒吧游戏的胜利者们走到室外,在露天的雨雾中喋喋不休,在大马路上把棒球帽扔向人群,显示他们的准头多好啊,人群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行,因为他们是孩子,而不是失足青年。他们把帽檐尖尖的棒球帽低低地罩在脸上,在细雨中,轻弹手套,心里寻思:“我是不是在第五局中表现很差劲?我是不是在第七局中靠击打弥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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