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的妈妈气得不行,找到老师办公室,见霸凌她儿子的对象竟然是个头最矮的小姑娘,第一反应就是回头质问自己儿子:“这样你都打不过?”
小男孩儿话中已经带了哭腔,委屈极了:“打不过……呜呜呜……”
这一切都拜蒋波所赐,在娓娓六七岁的时候,蒋波就已经开始带着她满世界的飞,去巴西看国际拳击职业赛,去日本看跆拳道锦标赛……每次一提到这件事娓娓的母亲就气到不行,他自己还是个律师,竟然这么崇尚暴力。
那时候挂在母亲嘴边的一句话是,让他自己去生个姑娘,看他是不是也这么教。
可是他没把娓娓教坏,他让她接触武力,让她明白规矩行不通的世界还有另一套丛林法则,与其让人宰割,不如先当大哥。但是他也教过她,不能恃强凌弱,欺负弱者是最无能的表现。
她之所以把这个男生关进厕所,是因为她看见他捉弄她的同桌。
她就这样大而无畏地成长起来,横冲直撞,无所畏惧,蒋波是她的防坠网,她的避风港。她留短发,穿牛仔,练习芭蕾跟近身格斗,猥亵、骚扰、欺凌跟她彻底绝缘。
一直到十四岁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已经热到无法无天的季节,她忽然的情窦初开,爱上了蒋波。
在教会她陆地生存之道后,他的教学领域开拓到了水中。他开始教娓娓游泳。
大家也知道,下水的时候,一般人都是只穿泳裤泳裙的。
这也是她第一次,用彻底纯粹的目光观察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男人,终于意识到男性的美丽和诱人的躯体毫不冲突,并且能够完美融合在一起。在日式美男横行于世的年代,流行的审美大多偏于瘦弱,苍白,纤细一流……而娓娓的目光高瞻远瞩,一下望到了多年后型男横空出世,健硕的肱二头肌,壁垒分明又不会太过突兀的胸肌,八块小砖头整齐排好的腹肌,然后型男出浴,几滴水从上述这些肌肉缓缓滑过……这些令人浮想联翩并且冲击视线的画面从此奠定了娓娓一生的审美。
可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少女惊涛骇浪的内心,还一本正经地拉着娓娓的手搭在他腰上,让她先从水中憋气开始练起。
你问她手感如何。
她会诚实地告诉你一个字。
硬。
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情,确切的说,是早恋后,娓娓婉转地打探蒋波喜欢的女生的类型。那时候蒋波正在开车,车载音响放着邓丽君的歌,随口道:“温柔的那种。”
娓娓开始变得温柔,再也没有揍过男生。
除了高二那一回。
她揍了一个高年级学长,因为他刁难班里一个女生,把她弄哭了。
其实,那也不算揍,只能叫单方面殴打。
学长刚开始也有意让着她,跟一个女生打架,说出去多丢人啊,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力气不打,却最擅长借力打力,他用出多少力气,就有多少力气打回自己身上,后来学长才知道,那叫咏春。
学长欺负的女生,她叫年姣。
娓娓威胁他:“以后再见到你欺负我们班女生,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们念的高中是所谓的百年名校,能来这里念书的要么靠学区划分,要么家里有钱,要么上面给学校递条子。学长不忿地冲她大叫:“世仇,你懂不懂,我家跟年家有世仇。”
娓娓说:“那敢情好,将来我生个儿子,我让我儿子天天揍你儿子,这也叫世仇。”
事情最后闹到教导主任那边,整间办公室的老师谁都不信就她一个能把人高马大的小伙揍得鼻青脸肿,娓娓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也懒得解释,打电话请爸爸的秘书过来冒充家长,没想到最后到场的竟然是蒋波。
蒋波啊!
她的淑女路线从来没有崩溃得这么完全,她几乎都失魂落魄了,在蒋波听完目击者跟当事人的呈堂证供后,她觉得自己完了,她才十五岁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出路。
学长的母亲不依不饶,非要娓娓跟他儿子道歉。
蒋波不卑不亢地替娓娓回绝了:“医药费的事,我们一分不少都会出,至于道不道歉,您刚刚也听了,是您儿子欺凌别人在先,就要做好随时被人收拾的心理准备。就算到了法庭我还是这句话,自己儿子在家里怎么不规矩都行,出了门,到了公共场合,就要讲点体面。”
最后蒋波把娓娓领走,她沉重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想,青春小鸟已经飞走了,我成了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车上蒋波语重心长地劝她:“姑娘,以后别动不动就说生儿子成不,要记住你还是个少女啊。”
娓娓面不改色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以面无表情来压抑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
她是少女耶。
在蒋波的心里,她还是少女诶。
第二天来上课,那名叫年姣的转学女生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只藏了很久的红苹果。
“我叫年姣,你呢?”
娓娓露齿一笑:“娓娓,常娓娓。”
至于那个学长大概有些受虐倾向,不知道怎么回事,隔三差五都会来找娓娓聊天说话,但每一次都有些怪腔怪调,时不时嘲讽她几句,揪她的辫子,吓得年姣一直往娓娓身后躲。娓娓决定该走温柔路线,很大气地决定不理他。岂料他变本加厉,在那年娓娓的生日奉上重礼,跟她告白。
结果就是被拒。理由是,这个男生说的话很boring。
蒋波大笑之余不由感慨,不知道是该觉得高兴还是失落,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长出了小少女,开始有人告白。
高考之后,娓娓跟年姣考上了同一间大学,选的不是同一专业,却运气很好的分到了同一间宿舍,从同学彻底升级为了闺蜜,好到形影不离。
相比跟年姣的相遇,她遇见年慎的情况就有些惨不忍睹。因此奠定了她对年慎能躲就躲的心理,在娓娓寥寥几面的印象中,她只知道这个同学的哥哥个子很高,样貌出众,同时冷漠地有些拒人千里。
反正就是蒋波的反义词。
可大学的头两年蒋波都在国外,她刚满十八岁,母亲管她管得特别严,青春期刚好撞上了更年期,她一腔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那段日子娓娓过得很孤独,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就开始莫名其妙掉泪珠,过去六年的伤感细胞在蒋波走后来势汹汹地复苏了。
有天年姣跟其他两个舍友下楼吃饭,手机忘记带,她走后就一直响,响了一会儿终于停了,才安静一会儿宿舍的座机又开始响。娓娓擦了擦眼泪,拉开帘子爬下床,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顿了一下:“娓娓么?”
她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后,才沙着声音说嗯。
“我是年慎,年姣的哥哥。”
年慎竟然会认出她的声音,这让娓娓有点惊讶。
“姣姣出去了,手机没带,等她回来让她给您回电话。”
“有劳了。”
娓娓家教好,说到这里就等着他先挂电话,岂料他又叫她:“娓娓?”
“嗯。”
“你在哭么?”
那时候娓娓因为孤独,性格变得特别独,不爱跟人说话,拒绝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内心的软弱:“没有。”
年慎也不方便多问,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年姣从家回来,带回一个消息,她哥哥想请宿舍所有人吃饭,感谢她们对年姣的照顾跟担待。
除了娓娓,剩下俩姑娘积极响应,谁不知道年家声名显赫,能见见人家哥哥也是好的。
娓娓恹恹地摇头:“懒得去,懒得走路。”
年姣劝她:“去嘛去嘛,我哥让司机到楼下接我们。”
“没有见人的衣服。”
“去见我哥打扮什么,”年姣拉开她那边的衣柜,“穿裙子啊,就穿上次我们一起去买的裙子。”
另两个姑娘都表示如果娓娓不去她们也不去了,况且司机在楼下等了很久,年姣劝得口干舌燥,再拖下去就显得小家子气,娓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扎了个马尾,没穿那条裙子,她专门为见蒋波买的这条裙子,才不穿去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随便拿了条牛仔裤换上。
司机开的是一辆GMC的房车,坐四个小姑娘的空间绰绰有余,一路平稳驶入市中心,最后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前。年慎生意场上跟人应酬惯了,场面照顾得特别周到,提前先问了所有人饮食有没有忌口的地方,有没有特别爱吃的,然后订了大包厢。
姑娘们鱼贯进来包厢,含羞带怯,依次落座,娓娓走在最后,刚好就坐在年慎右手边。刚开始面对陌生男子大家都还有些拘谨,菜过三巡,气氛才活络起来,女孩子们正值青春活泼的年纪,也跟着年姣一起叫他大哥,嘻嘻哈哈地打听起他的婚恋状况。
他笑答:“单身。”
女孩子们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年姣从旁作证:“我哥哥很挑的,一般女孩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席间有个东北的姑娘,向来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讲,用筷子点了点在座包括自己的三个女生:“姣姣不算,如果让年大哥在我们中间挑一个做女朋友,年大哥你会选谁。”
众人哗一声,追着去打那姑娘,才不轻不重拍了几下,回头欲语还休地看着他,眼中秋波潋滟,显然非常期待他口中的答案。
娓娓从进来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舀了一碗羹,意外被烫了一下,忍着泪到处找冰水。年慎探身自己面前一杯柠檬水递给她。
娓娓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冰水,没有注意席间气氛的变化。女孩子们笑还是在笑,只是在目光相视的瞬间,那笑变得心知肚明,像是清晨的雾气,没人会误以为是白云。
年慎十指交扣,食指按在嘴唇上,只看得见一对勾人桃花眼,笑的同时唇角由左勾到右,别提多性感。他思索了片刻,说:“这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要是让我选的话,我会选……娓娓。”
娓娓叼着一块西瓜抬起脸,看见八只齐齐望过来的眼。
年慎慢条斯理道:“你慢点吃,待会儿还有甜点。”
舍长先回过神来,合掌一拍:“差点以为年大哥要选娓娓,吓死我了。”
“是啊,娓娓你吃慢点,每次聚餐你都不肯来,每次来就你吃的最多。”
“舍长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年大哥真要选娓娓了,也是高兴的事情,干嘛要吓死?”
舍长忙改口:“对对对,是好事儿是好事儿,况且娓娓不是还没对象么?”
“又不是光娓娓没对象,我们都没对象呢……就等着年大哥给我们介绍。”
娓娓被她们调侃地有些招架不住,年姣给她解围:“你们别取笑她了,娓娓单身能跟你一样么?她是在等她的小叔叔。”
舍友们都听说过她的小叔叔,但是只有舍长在开学的时候见过。舍长笑道:“也难怪娓娓谁都看不上。”
年慎端了一杯日本清酒正慢慢地饮,听到年姣这句话,目光一凝,看向娓娓,手中的杯慢慢落回了桌上。
提到蒋波又勾起了娓娓的伤心事,他好久没回国了,又忙,往往她起床的时候他才刚睡下,他有空了她正在课堂上。她越想越难过,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失去过蒋波,而且她也怕,她才十八,他已过而立,许多人催着蒋波成家立业。
他等不了她的,不光上帝,连时间都不允许。
她推开面前的橙汁,忽然开口:“我想喝酒。”
年姣惊道:“你又不会喝,逞什么能?”
她不,她坚持,倔得跟头毛驴。年慎看了她一眼,招手让服务员又给包厢送了两瓶菠萝啤。她抢先阻止,截过年慎的话转头跟服务生讲:“我要一瓶捷克丹尼,加一听雪碧。”
年姣说:“你疯了啊,喝醉了别撒酒疯。”
年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冲着那服务生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酒就送上来,娓娓拔掉塞子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端起来敬年慎:“年先生,今天多谢您的款待,这一杯我敬您。”
从前不是没跟着蒋波去过酒吧,也知道哪种喝法最唬人,又不会醉。
娓娓就是不高兴,连年姣也看出来她不高兴。她不高兴被人这么耍,就算是年姣的哥哥也不行。可是她已经是大孩子了,成年了,不能用小时候那一套,不可以不待见谁就揍谁一顿。
她用的是成年人的解决方法。
可年慎的酒量,那是货真价实,铁板钉钉。
一瓶酒全进了娓娓肚中,酒意往上冲,明明坐在椅子上还感觉地板在旋,眼前的年慎晃成了重影,可脑子里特别清楚明白,知道自己是要醉了。
就算醉了,蒋波的教诲铭记在心,无论醉得多离谱,也不能让别人发觉。因此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越喝越亮,像古龙小说里的风四娘,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连年姣都惊叹:“娓娓,你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只有年慎自斟自酌,悠悠地打量她,仿佛在印证秀色可餐这句话。
饭后年姣跟宿舍另两个女生约好了一道去逛夜市,问娓娓去不去,娓娓摇了摇头,年姣就拜托哥哥的司机送她回校。
坐进车里,等她的头一挨着真皮沙发,眼睛一闭,意识就开始离体。她醉得太离谱,扒着车把手的手渐渐滑开,像是小孩儿打瞌睡,头一点一点,整个人开始往年慎身上倒。他不避不躲,任她倚在自己肩膀。
娓娓喃喃醉呓:“小叔叔……我想你了……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国……”
年慎目视前方,心一直往下在沉,说不上是酸还是涨,忽然伸手强硬地揽住她肩膀,眼中同时聚起了一道黑色漩涡,像是午夜的黑渗入他眼中。
一切都清楚明白地写在了年慎面前。
后来娓娓做过一个很旧很旧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一部疾行的车上,梦中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去见谁,可心里特别清楚,她想见那个人很久很久。
车上有人与她同行,他抓牢自己,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说话,他说:“娓娓,不要逃。”
销假回来上班后,赵宇东不由分说甩给她一旦大活,一个跨国公司要在T城办一场产品推介会,需要找公司帮忙设计会场。定下的两家都是业内翘楚,90年代就已经进入市场,牌子做的响当当。这一次是赵宇东是上下打点,跟人喝得胃吐血才争取到这个投标的名额。娓娓再三保证,一定会拿下这个单子。
礼拜五才刚打完卡,就接到了蒋波的电话,他也刚好从公司出来,顺路来接她下班,说好了一起去他家吃饭。两人先去托儿所接了女儿铛铛,然后直奔沃尔玛,刚好是下班买菜高峰,蒋波绕了停车场一圈都没有找到空位,于是就停在了附近一家餐厅门口,再抱着铛铛跟娓娓一起走过去。
幸好车上已经商量好了吃什么,买的东西虽然多,但是目的明确,下手干脆,很快就买齐了所有食材,包括娓娓爱吃的零食和铛铛中意的玩具,满打满算拎了两个大袋子出来,其中还有五公斤重的一袋稻花香大米。娓娓忍着笑:“小叔叔,你家里原来都不做饭的啊?”
他如实道:“都是周阿姨在做,我担心找不到她放大米的地方。”
娓娓呃了很久,然后正色开口:“小叔叔,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可爱么?”
他抽出钱夹的信用卡,微笑的时候右边脸颊的笑涡若隐若现,这种男人最显年轻了。他沉吟了片刻,认真说:“你是第一个。”
蒋波拎着那重重两袋东西,铛铛就由娓娓抱着,小朋友在托儿所睡足了午觉,现在精神头最足了,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两个差了二十多岁的孩子在那边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有声有色,听得走在旁边的蒋波心里直发笑,低下头,忽然就看见了被路灯拉长了的三个人的影子。
丈夫,妻子,和他们的孩子,相依相偎,一路同行。
他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那段失败的婚姻留给他一段惨痛的回忆,最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争执跟分歧,他怕了,也累了,他不想再重复那样一段经历,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心,直到娓娓出现在他面前开始,灰寂的心开始有了火星出现,一点点,渐成燎原的态势。
如果……他比任何人都期待着如果后面的假设,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恐惧如果之后的内容。与其说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心,他更加害怕面对娓娓清澈的眼睛,最后一点点被婚姻染上阴影。
他看着娓娓,忽然发现自己再也笑不出来。
三人一路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蒋波正把两大袋东西塞后备箱里,铛铛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来娓娓大笑,同时招呼蒋波过来听一听:“小叔叔你快来,铛铛会数数了。”
年慎陪客户吃完饭刚走出餐厅,就在旋转门前等司机开车过来,听到声音的时候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目光先在意识纠正自己之前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他眼神一冷,看见停车位上的那三人。
抱着孩子的娓娓,看着娓娓微笑的蒋波,不用多看他们一眼,都会坚信这是一家三口。
就连围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比往常还要眷恋温柔。
年慎心头发冷,恨意从指尖窜上去,盘踞在他胸口,久久不散。他握住手掌,捏紧成拳垂在裤腿边,有那一刹那,他有脱力的感觉,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他不能保证自己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所以坐在车里的范晓看起来特别紧张,叫了他一声年先生。
他收拢视线望过来的目光,仿佛雪山上头冰封了数千年的寒冰,能冷到人骨头里去。
范晓竭力向他呈出微笑:“年先生,时间不早了,邵董他们都等着您。”
年慎一言不发,就着司机拉开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小跑回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绕过中间雕花喷泉,经过露天停车场。车外的人并没有留意车里的动静,而车里的人却将车外一切尽收眼底。孩子伸手揽着娓娓的脖子,依恋地偎在她胸口,蒋波放好东西走过来,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又跟娓娓说了句什么。
“睡着了呢,玩累了。”
她声音轻轻地告诉他。
年慎收回目光,正视前方,不顾眼中翻滚而起的惊涛骇浪。
开车到家,蒋波抱着女儿去卧室睡下。这套别墅娓娓小的时候就常来,因此没有一点拘束感,很自在地换了拖鞋,找到卫生间洗了手,踢踢踏踏要挤进厨房给他帮忙。他把买来的蔬菜在水槽洗净沥干,见娓娓在那里摸来摸去,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干脆就把切菜的任务交给她。
问题是他给她的刀,是儿童专用的塑料刀,切起来不光硬,而且还使不上劲,土豆滑不溜手,几次滚出案板。
她着急了:“小叔叔,你们家还有别的菜刀么?这也太难切了吧。”
“有么?”蒋波往那个hellokitty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两手环绕着她,像是书法课上老师手把手教学生写字,蒋波握住她手里的刀柄,就着娓娓按住的土豆,一刀刀下去,动作流畅。
他太高了,下巴蹭着她发顶心,毛茸茸的刘海扎到她眼睛,能清晰感觉到身后他毛衣的质感,绒绒地贴在她后背心,他的呼吸有条不紊,沉稳有序,轻笑带动胸腔轻微地震动,气流吹过她脸侧发丝,加剧了她脸颊的热度,他低声问:“这不挺好用的么?”
心越跳越快,能够呼吸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听到蒋波这句话,她没头没闹地忽然仰起了脸,仿佛是因为不知所措。
视线处他容颜俊美,下颌弧度坚毅,嘴角微抿,而后徐徐舒展开去,在她的视线碰到他时,他微微笑着,低下头去,像是鹿在浅溪边饮水,照见了水中的鱼。
她喃喃着,不安地,如梦呓般叫他:“小叔叔……”
几欲融化他的声音,棉花糖一般温柔甜蜜,能渗透最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
蒋波的心有骇浪掀起,而他早已炼就不动声色的能力,因为这是娓娓,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因为他这么爱她。
如果心不痛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对着她这么笑,蒋波微笑地看着娓娓说:“看,是不是很容易呢,娓娓,要再试试看么?”
什么时候他会用这种语气?不是对情人,不是对女友,也不是对一个成年了很久的女性,娓娓从七岁起,就听他这么督促自己学跆拳道,学游泳,学习一切生而在世的技能。
她可以是世间的一切,她可以变成一切的世间,却不能成为跟他平视的女人。
猝然而起的心痛终止在厨房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哭,是铛铛。等娓娓跟蒋波冲到卧室,发现铛铛已经睡醒,醒来没找到大人,坐在被窝里害怕得直哭,一见蒋波就伸出手来,哭哭啼啼地叫着爸爸。蒋波手上不方便,娓娓伸手将她抱到自己怀中,用身体挡去壁灯,给她安全的空间,轻轻晃着她,柔声问:“铛铛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蒋波站在门口,凝视着她的目光渐趋温柔。
一个大孩子,抱着另一个小孩子,画面却出奇的温馨和谐。
铛铛醒后,蒋波给她放了巧虎,每天吃饭前她可以看半个小时。娓娓抱着她在客厅一起,看不懂的地方还要听铛铛给她解释,听她小奶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给她听,这是谁,这又是谁,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上一集又干了什么……直到饭好蒋波召唤:“洗下手,可以吃了哦。”
娓娓弯腰跟铛铛商量:“不看了好么?我们先吃饭。”
铛铛乖巧地点头,从沙发滑到地板上,自己跑到电视机前按了关机,娓娓把她带到卫生间,她踩着小板凳趴在盥洗台上,给小手打肥皂,洗了两遍,擦干净手后又哒哒跑回餐桌边,让蒋波抱着坐到专属的婴儿椅上,蒋波给她冲了奶粉,煮了小米粥,还有一小份水果,放在她面前,她扬起柔嫩笑脸跟他说:“谢谢爸爸。”
娓娓走过来,很佩服地告诉蒋波:“小叔叔,你把铛铛教得太好了。”
蒋波眉眼温柔地低垂,眸中似有天光云影,倒映着往事的烟云。他替女儿系上围兜,轻声道:“你小时候比铛铛还要乖。”
心头缠绵地一滞,万千柔意顿时涌了上来。
她的过往有人记在心上,一桩一件都没有忘记。
她摆碗筷,他放饭菜,两个人在厨房之间穿梭,像是已经做过无数年无数遍。
在蒋波面前,她总有瞬间回到幼年的感觉,喜欢听他说话,听他聊工作上遇到的事情,也把自己的烦恼讲给他听,在他这里,娓娓永远不会担心烦恼走漏了风声和消息。他曾是她少女心事的守护者,也是她迷茫未来的引路人,这些年娓娓一直庆幸有蒋波的存在,才使她不至于在人生路上走错方向。
而现在,他们都是最练达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最深谙世事的成年男女,可他们不敢讨论的事情还有那么多。
饭吃到一半,讲到娓娓最近接手关于远见推介会的那个案子,他想起来:“远见的CEO是不是姓邵?”
“好像是,但是跟我们对接的是外籍高管,这次策划案还有两个公司一起竞争。”
蒋波正要开口,门铃响了。娓娓看了看蒋波,奇道,他还约了其他人?
他也一样困惑,摘下餐布起身开门,以为是周阿姨忘了自己跟她说过放一天假的事,他再怎么想都想不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前妻沈倩。
凯旋正厅,年慎等人才进正门,等候已久的邵彬康的秘书快步迎上前来:“年先生,我们邵董在楼上等您。”
电梯直达二十四层宴会厅,其实是个商业尾牙,庆祝年氏跟远见集团顺利合作,一举打响开年的第一炮。年慎算是市场中的后起之秀,资历浅,辈分低,跟他合作之初邵彬康还存了小觑之心,可是只见他短短几年之间就成气候,靠着父亲做外销打下的基业,将版图扩展到房地产事业,去年年初一举拿下市里六家游乐园的冠名权,这场漂亮的翻身仗,打得让所有前辈眼前一亮。
邵彬康握着他的手不住撼动,越看他越中意,只恨自己生的两个都是儿子,没能招他为婿,连声叫服务生把他存在这里的六支原浆汾酒推过来:“上了年纪的人了,怎么都喝不惯假洋鬼子的红酒。酒啊,还是老祖宗酿出来的有劲道。”
年慎笑:“人是家里的靠谱,酒也是家酿的有味道。”
毫不犹豫连干三杯,这种干脆惹来邵彬康大悦,跟他密话许久,渐渐又有其他人过来应酬,年慎抽空打量了会场一圈,不巧就看见了当日餐厅遇见的那两位:大卫和他的女伴沈倩。
只要多看这两人一眼,就能看出两人貌合之下隐藏的异心。男方目光仿佛花蝴蝶,明明有女伴在旁,还端着酒杯,眺望着寻找场内下一个猎物,依偎在旁的女生则用各种小动作彰显占有之心,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低下头,看着酒杯,忽然冷冷地一笑。
大卫走开,沈倩落单,年慎的助理走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眼睛大睁,看着对方,冷下表情:“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助理翻出手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沈小姐,我们很愿意帮您这个忙。”
沈倩阴沉着脸径直往里冲,蒋波要拦没拦住,反被她撞到壁橱,沉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请你出去?”
沈倩扔下手包,横冲直撞闯进餐厅,惊吓到用餐中的娓娓,站起来惊恐地看着她。她冷笑:“难怪不让我进来,原来是金屋藏娇呢!”蒋波大步追上前,一把抓住她胳膊,隔开她跟娓娓,硬要拖她出去:“没有人邀请过你,这里不欢迎你。”
她歇斯底里地抓咬打闹,跟个泼妇没两样,蒋波真正动了怒,干脆箍住她,想把她推出去,有几下因为力气太大,几乎把她拖拽到地上。
娓娓没见过这样的蒋波,铛铛更没见过父母在她面前动武,吓得哭了起来,一叠声地叫着爸爸妈妈,不要打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面对大人的冲突,娓娓觉得心酸,想抱铛铛去书房稳定下情绪。才走开没几步,沈倩瞅准空档挣脱蒋波束缚,扑过来一把从身后揪住了她的马尾,口中骂着贱人,一手胡乱拍打,伸手乱抓,长指甲沿着她下颌划过她耳后,疼得娓娓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一听见娓娓痛呼,蒋波怒意勃发,反剪沈倩双手,将她拧至门口。铛铛在娓娓怀里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扭身踢打,从她怀里挣扎到地上,跌跌撞撞扑到蒋波的膝盖上挡在沈倩面前:“爸爸坏,不要打妈妈!”
沈倩万千委屈涌上心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一手好牌,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在前夫门口当着另一个女人撒泼。她抱着女儿小小馨香的身体,滑坐到地板上,枕着她肩膀嚎啕大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觉得这一辈子都完了。
她完了,除了这个女儿,一切都离她而去。
情人不过拿她当个调剂品,前夫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沈倩哭得妆也飞了,头发也散了,抬起头看见的是她的前夫在客厅水晶灯下扶着那女孩的头,仔细看她右脸侧的抓痕。
本来都是她的,本来都是她沈倩的。
她紧紧抱住铛铛,像抓住人生最后仅剩的一点希望。
她恨,她真的好恨。
她仰起脸:“蒋波,我们谈谈吧。”
蒋波看也不看她一眼,用棉签沾了碘酒轻点娓娓红色的指痕,反倒是娓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小叔叔,那……我先走了。”
他却说:“娓娓,你先带铛铛去书房待一会儿,好么?我里面有些文件,想麻烦你整理一下。”
他明显就是想支开娓娓,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娓娓低头嗯了一声,蒋波走到沈倩面前,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脸:“爸爸有些话要跟妈妈说,你先跟娓娓姐姐去玩一会儿。”
他在沈倩面前把女儿递给娓娓,娓娓接过她,上了二楼的书房。
他冷淡地把目光投向沈倩,刺目吊灯的曝晒下,两个人都有种原形毕露精疲力竭的感觉。他说:“我们谈谈吧。”
蒋波的书房装修过好几次,但是基调不变,以中式为主,一水的红木家具,纤尘不染,反射着冰冷的光,书房靠窗还放了一把贵妃榻,娓娓把铛铛放在上面,替她擦眼泪,小孩因为受了惊吓,看起来有点沉默。
她放手机里的小动物视频给她看,铛铛最喜欢小兔子,看得入迷,渐渐被比得兔转移了注意力。
蒋波说让她收拾文件,她就随手翻了翻堆在书桌的资料,其中就有她公司民工赔偿的案件,夹杂在一大堆资产重组,数据保理,跨国公司合并案中,显得有些小题大作。
她鼻子一酸,看见他贴在那叠资料前的一个黄色便签条,是她最熟悉的他的字体:娓娓,急。
蒋波跟沈倩聊了有十几分钟,走过来敲书房的门,开门后跟铛铛说:“妈妈要走了,去跟妈妈说再见。”
娓娓不知道他跟沈倩聊了什么,可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多年,娓娓觉得很难过,眼眶发热,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在她面前袒露出了疲态,被生活打弯了脊梁,磨灭了光芒。她哽咽地叫了声小叔叔,他慢慢地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有个停顿,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了她:“娓娓,让我靠一下。”
他太高了,弯下腰之后额头才能靠到她肩膀。从前他为她遮风,这一次她让他停泊。
“小叔叔,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她想要回铛铛的抚养权。”蒋波精疲力竭地说,“我没有答应,谈了很久,她想要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孩子。”
当晚等铛铛睡下以后,她拒绝了蒋波送她回家的建议,她不能让铛铛一个人留在家。她自己打的到地铁站,这些年的生活改变了所有人,她不再是从前的娓娓,开始节省支出,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蒋波也不再是从前的蒋波,他的生活里,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他的前妻。并且,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想要妈妈。
T城的冬天可真冷啊,刮在脸上像是最锋利的刀子,疼得快麻木了。她顶着呼啸的夜风走出地铁口,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只跟思念说了这件事,思念一向都努力撮合她跟蒋波,这一次却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娓娓,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放弃么?”
“无论任何时候,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再加上还有个女儿,随时都有可能复婚,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她往前走,一路往前走,就算撞不到墙,也会跌进水中。
第二天是双休日,大概昨晚洗过热水澡,伤痕沾了水之后变得格外痒,她照了镜子发现伤口开始结痂,也担心会留疤,就去美容医院配了点疤克涂下。她自己并不觉得怎么夸张,反而倒是礼拜一上班的时候,嘉嘉眼尖看见,问她怎么了。
她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下午赵宇东把她叫去办公室,开口也是问她:“你气色怎么这么差,脸还破相了?被小三抓的啊?”
靠,现在都流行开这个玩笑?
她耷拉着脑袋说:“您说笑了,哪个小三敢这么猖狂?”
“这你都不知道,时代变了,上门堵原配的都是三儿。”
赵宇东有一点特别让娓娓佩服,就是疼老婆,他跟老婆中学就认识,皮夹里就一张老婆的照片,去哪里都跟老婆报备。生平也最痛恨不尊重女性的男人。有一回他带娓娓去应酬,吃饭的地方有个怀了孕的准妈妈,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老公还大大咧咧地给所有人分烟。最后生意就黄了,因为赵宇东不肯合作,每次提起那男人赵宇东就一句话:“长得人模狗样,就他妈不干人事,我要是他媳妇,回家就给他踹了。”
娓娓很郁闷:真有这么明显么?
确实有这么明显,下午去游乐场督工的时候,包工头一样看了她很久,问她:“小姑娘,你脸怎么了?”
她认命了:“猫挠的。”
包工头还挺幽默:“这猫养得挺胖的啊。”
她呵呵了两声,没防备自己站在防护架上外面一阶,一转头就踏空,整个人从两米高的地方掉下来。
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想,您可真爱开玩笑,哪来的猫啊,傻瓜倒有一个。
她的运气实在是差,一年才刚开始就躺进了医院,她的运气也真是好,从两米高的地方掉下去,竟然只是扭到了脚踝。思念一听说后就从家里赶来看她,进了病房甩开手包扑到她身上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娓娓,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旁边的查房医生姓赵,叫赵庆,苏得要命,单眼皮配桃花眼,特像韩剧某个男明星,看见思念这样忍不住就笑了:“你朋友没事,刚刚做了彩超,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
思念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娓娓急了:“怎么了?”
“我路上着急,闯了两个红灯。”
赵庆又笑了,笑的时候桃花眼微微一眯,眯得旁边的小护士面若桃花,春心泛滥。娓娓心想,这医生笑点还真低啊。
很快思念就哭不出来了,抬头她就看见了站在一旁年慎的秘书范晓。
每次看见这个女人,总让思念想到黛玉金刚这个词,柔弱清秀的外表下,武装着有如机器人一般无懈可击的规矩和指令。她朝娓娓眨了眨眼,意思是问,她怎么在这儿?
娓娓也不知道她怎么在这儿,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在这儿了呀。
范晓在落地窗前打完电话,转过身朝娓娓点了点头,把手机放进包里:“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年先生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谢谢你了。”
等她走后思念问娓娓:“是她送你来医院的啊?”
娓娓点了点头。
思念眼睛都亮了,凑过来盯着她看,又问:“那年慎呢?”
娓娓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啊?他不知道还是没出现啊。”
娓娓想了想:“他挺忙的。”
思念揶揄道:“是啊,多忙啊,忙到你在哪儿他都知道,忙到你一出事他秘书立刻就送你去医院,忙到你醒过来他人偏偏不在。”
娓娓很认真地解释:“思念你别说了,他都有未婚妻了,我跟他真的真的没什么。”
思念切了一声:“说的好像有人信一样。”
娓娓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觉得他对我……”
思念反问她:“你觉得呢?”
娓娓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思念。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是蒋波,教我做人,陪我长大,在我孤单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他就像一个模版,被我用来对照所有人,我得出的结论是,年慎不爱我,充其量就是不甘心,我是他人生的一个挫折,我让他觉得懊恼,他觉得不痛快,可他是个正人君子,他做不出下三滥的勾当来,他连脏话都骂不出来。”
思念牵唇苦笑:“年慎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我是认真的,思念,没有人会像蒋波一样对我了,连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可能。从我还是一个孩子开始就照顾我。”
思念反倒替年慎抱屈:“年慎对你,不见得比蒋波要差吧。”
娓娓摇了摇头:“我遇到蒋波的时候才三岁,可我遇到年慎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了,这中间有十六年是蒋波陪着我度过。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做化学实验么?他们给我的时间都不同,怎么能让我得出公平的感受?”
思念问她:“娓娓,如果,我说如果,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你还会跟年慎结婚么?”
范晓出了病房门口,忽然怔在那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地紧紧闭上,转开了目光。
她不敢多看,出现在这个向来意气风发的男人脸上,那种命运被置于悬崖、刀尖、火海、激流之上的表情,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失魂落魄,让范晓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残忍。
在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脸上。
娓娓说:“不会的,我不会再任性,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按照医院规定,她还要留院再观察十二个小时,晚上思念回家后,病房里只剩她一个人,饿得要命,但是又下不了床去找东西吃,想说拿手机点个外卖吧,人家一听说大半夜送去医院就拒绝了。
于是她发了条微博,小小地哭诉了一下此番境遇,配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忍饥挨饿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嗅到一股食物的香气。陌生地点她睡得本来就不太安稳,在枕头上转了转头,人就醒了,视线里有个高高瘦瘦的人站在病房门口,因为穿着西装,所以显得很挺拔。
她吓了一大跳。
他走过来,模糊的轮廓线在灯下渐渐清晰,是年慎。
娓娓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好点了么?”
她傻乎乎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点了点头。他把病床摇起来,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刚刚下班,经过明记,给你带了些点心。”
很清的白粥,配松软可口的小笼包,牙齿轻轻一咬就能吮到鲜嫩的汁水,光是看到卖相就能让人食指大动。
如果说不感动那也未免太冷血了些,她低声说:“谢谢。”
他大概是笑了一下,但是声音很寂寥:“不客气。”
年慎并没有久待:“安娜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顿,然后继续。
她没有叫住他。
她也没有必要做任何挽留。
如果故事能到这里就结束,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第二天一大早思念就来医院接娓娓,她老觉得伤筋动骨就应该多住几天,可是公司怎么能请出这么长时间的假,思念拗不过她,跑上跑下给她办出院手续,刚好在付钱的窗口遇到了那个楼层的护士长,这段时间都对娓娓照顾有加,思念就跟她聊了几句。赵庆穿着医生白袍从三层巡楼下来,看见她俩,护士长主动打了声招呼,思念跟着道:“赵医生。”
“十二床的病人要出院了么?”
思念立刻问:“这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赵庆笑了:“不会的,出院头几天不要进行剧烈运动,多休息就行。”
“谢谢赵医生了。”
队伍刚好排到她,她刷卡付费,又要去窗口排队领药,就告辞先走了。赵庆追上没几步,就听到护士长跟旁边的人讲:“这么年轻一个小姑娘,没想到都结婚三年了,想想我们都三十了,还没谈过一次恋爱。”
赵庆前进的步伐忽然一滞,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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