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的犹豫,会场上渐渐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完了,当时娓娓的心里,也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扑面只见一束投影仪的幽光,静静地照着空白的大荧幕。她看不清楚下面人的表情,可她却能感觉到,那一束束怀疑的眼神像雷达一样审视着他们,带着对宇东集团的质疑,赵宇东拼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一席之地……
心一下一下,跳得又快又急,咚咚咚地叩击着耳膜,她不自觉捏紧手指,手心不停地出汗……
主持人第二次催促,嘉嘉的声音微微发抖,负责这个项目的多多脸色已经灰了:“我去说吧,回公司以后,就说是我弄丢的。”
娓娓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调节了下立式话筒的音量,说:“我在这里,向远见的各位老师道个歉,但是请给我们二十分钟时间。”
她拿了只马克笔,走到立式黑板前,顿了一下,然后在全场的注目下,开始徒手绘画。
二十分钟后,他们组所有设计的精华,都一一展现在纸上。
年慎站在会场的后门,抬起的目光投向那被追光笼罩的女孩,久久不语。
那一幕,是震撼的,是具有冲击力的,是能让一个男人都意乱神迷的。
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不光是因为她惹人怜爱,而是她坚韧挺拔,在不经意的时候绽出璀璨光芒。
在他们离开之前,主持人叫住了娓娓:“远东负责人想要亲自跟您谈谈您这个计划。”
娓娓没有想到见她的人会是大卫,沈倩现在的男朋友。
走进大卫的办公室,首先看到办公室墙壁的TV屏,正在回房她现场徒手绘画,以及讲解设计内涵的一幕,强光之下她的表情纤毫毕现,偶尔抬眸低眼的瞬间,唇角微扬,兼有少女的羞涩和自信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大卫这才从大班椅上转过来,凝视着娓娓微笑:“我很欣赏你们的策划,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下常小姐。”
娓娓定了定神,捏了下自己的掌心:“您说。”
他十指交扣,自然地放在腹部以下,像是遮掩,他望着娓娓的目光浓烈赤裸,又好像什么恨不得她发觉。
“有没有人曾经和说过,你很charming。”
娓娓不动声色地反问:“这跟此次的企划案有关么?”
大卫伸手凭空比划她的身材,继续说:“当时你站在那里,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丽,我看着你,用我的眼睛脱光你所有衣服……然后我的手就放在这里……”他闭着眼,像是沉浸在他描绘的画面之中,嘴角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愕然一顿,羞愤涌上她的脸颊,她冷冷地俯视着他。
但是很快她做不到,因为大卫站起来。
她的视线自然地上移,像是触到了什么肮脏龌龊的东西,陡然被烫了一下,公共场合他没有穿裤子,四角短裤包裹的绝对领域高高耸起。在娓娓看清的同时,他做了一个下三滥的手势。
娓娓冷静地回击:“Fuck you!”
然后转身冲出了大卫的办公室,快步往楼层尽头走去,那里有个卫生间,娓娓记得特别清楚。冲进卫生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盥洗台大吐特吐,所有的反感簇拥着一种恶心的情绪狠狠地顶着她的胃,吐到后来眼泪淋漓,她捧了一抔冷水漱口。
还是觉得恶心。
她双手撑着盥洗台抬起脸,眉眼痛苦地揪成一团,然后看见了有个男人从后面走进来。玻璃被雾化,加上娓娓有些近视,看不大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脊背一麻,神经都绷紧了,那个暴露狂不会追到女厕所了吧?
她不敢妄动,他走到近处,余光处看见了一只手,骨节分明很漂亮的一只手,握着一条更漂亮的麻绢手帕,跟她共享了一个盥洗池的龙头,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繁体的慎。
他沾湿了他的手帕。
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脸,年慎目光专注地盯着她的眼下,那里有一块黑色的斑点,是她画图的时候无意间蹭上去的。
同样冰冷的手帕轻轻点着她那斑点,然后年慎发现他还不够了解女人,再天生丽质的女人在重要场合的时候,都会带妆。他的擦拭氤氲了她的眼妆,让本来的一点变成了灰色的一团,像是刚刚被人打了一拳。
这个形容很不文雅,虽然她真的挺想那么做。
“你的同事在门口等你。”年慎镇定自若地开口,手下仍旧不停,目光专注。
可娓娓觉得被他的手捏着的下巴隐隐在发烫。
“我这就出去。”
她的妆容被年慎彻底抹掉,露出了真正的娓娓,差别并不大,脂粉只是遮掩了她这几日的憔悴和异样,他用从前她的一个提问回敬她:“生活很辛苦么?”
娓娓答:“还好。”
“今天我看到你了,”他说,“你做得很好。”
得此赞美,她不知该笑还是沉默。
然而她只是说:“谢谢。”
他看着她。
看着她又一次从身边飞快地溜走,垂下手,帕子握在掌心,水迹一痕痕顺着手指滑落心底。
赵宇东没有发火,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辞退任何人,是娓娓回来主动跟他提出辞职:“赵总,对不起。”
他说:“这件错不在你,你知道么?”
娓娓苦笑:“但是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赵总,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赵宇东指了指对面空置的椅子:“坐吧。”娓娓拉开椅子,跟个受训的学生一样,一声不吭地在他对面坐下。
他问她:“除了对不起,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娓娓摇了摇头。
“就没有怀疑过谁?”赵宇东皱着眉头问。
娓娓老实地答:“想过,但是觉得不可能,龙文公司的人不可能有机会碰到我们的方案。”
赵宇东是个老江湖了,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想,只觉得蹊跷,但是再怀疑也没有当场表露,朝外挥了挥手道:“出去吧,离职的事等年后再说,先去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她低低应了一声,出了赵宇东的办公室。
公司的氛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因为太显然,她从赵宇东身上获得过太多次宽恕的特权。中年有为的老板,跟年轻漂亮的下属,太多的电视剧里描述过那禁忌而又压抑的关系。绯闻从犄角旮旯开始蔓延,像是病毒,在女洗手间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爆发。
她们并不知道议论的对象就在隔间,隔着一页薄薄的木门听她们讲话。
“听说离过婚……怪不得呢,看到公司随便一个男的笑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卖肉呢。”
“老板喜欢……”
“那倒还真是,上次那个陈总来开会,你看她穿的,换成是我,我能躲更衣室一辈子不出去。我说奇了怪了是吧,各个都能看出来是个绿茶婊,偏偏男人们就吃她这一套。”
“人家两面三刀,床上功夫又好,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对老板一套,对同事一套,还记得从前小任不是跟她挺要好的嘛……是吧小任,现在可算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小任笑了笑,用湿纸巾搓掉脸上晕开的眼线:“她人不坏,就是心眼多,总把别人想得太坏。”
娓娓一声不吭地坐在马桶盖上,低下头,才看清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脑子乱哄哄的,没头没脑地往脸上涌,这种时候也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门出去跟那群人对峙,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前照顾小任的点滴。小任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这座城市,被女同事暗地里笑话吃饭的时候吧唧嘴,打扮得土里土气,像个乡巴佬。
娓娓是第一个向她示好的人,她带她去点小炒,介绍给她好用的化妆品。
仅仅因为这个善意的举动,她被小任拖到了食物链的最后一层,取代她被众人攻击。而她却踩着娓娓的身体,朝井上方的人递出了橄榄枝。
娓娓在心里跟自己讲:你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反反复复记得的,都是从前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太难受,因此失魂落魄了很久。
下班后,娓娓最后一个关灯离开公司,夜幕四合的城市,她独自一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手机拿在手上,握得滚烫,打开又锁屏,却不知道该跟哪个人去讲。
小叔叔太辛苦了,他有铛铛,他还有他的生活要去处理。
思念呢?思念总是快乐的,无论在哪里,无论她高不高兴。
她也不可以找母亲,她只会让妈妈伤心,她已经彻底对自己这个女儿失去信心,娓娓又怎么敢用这种事去打扰母亲。
没有任何人,没有一个人能容她小憩,落几滴眼泪,没有一个人合适倾听她的委屈。
她太伤心,这世间种种的出其不意居心卜测,消耗尽她所有体力跟情绪。
娓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因此也错过了一部又一部准点到达的公交车,身侧的人上上下下,只剩她一个人还坐在那儿。
安娜提醒开车的年慎:“绿灯了。”只不过迟疑了几秒,身后一辆捷豹提速,轻巧地超过他。他的车太扎眼,捷豹车主略有得色地朝他吹了声口哨,引擎蠢蠢欲动,分明存了较量的心。年慎仿佛才回过神,换挡之后反而减速。安娜的目光随意掠过窗外,然后就发现了娓娓的存在。了然地于心底一笑,又轻叹了一口气。
情网情网,作茧自缚的不就是这自投罗网的人么?
安娜问:“那是娓娓吧。”
他连睫毛都未动,全神贯注于下一盏绿灯。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流汇聚到这个路口,渐渐造成了拥堵,冗长的队伍像是永远都找不到出路,除了漫无止境地等待和煎熬,谁都逃不出这命运的困局。
这困局之间,这死结面前,安娜反倒成了唯一那个清醒理智的人选。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有机会可以赢,就别轻易地让给别人。”
年慎的眼神在后视镜中一闪而过,安娜扬声唤:“娓娓。”
任何一个人都对自己的名字有天生的紧敏。
娓娓抬起头,年慎的车刚好就堵在靠人行横道的左转路口。安娜连忙招手,娓娓收回手机,最后一个数字到底没有机会按下来,她起身拎了包,慢慢走到年慎车旁。
安娜笑靥如花:“娓娓,你要回家么?让阿慎一道送你回去吧。”
她立刻摇头:“谢谢,不麻烦您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顺路的事,上回的事还没谢过你呢。”
安娜解开安全带亲自下车请她,娓娓特别不好意思,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了,热情起来的安娜让她有点招架不住,她二话不说硬把娓娓按坐到了副驾驶座,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两掌一拍,叹道:“小菲今天还约了我做脸,阿慎,你帮我把娓娓送回家吧。”
“那你呢?”从娓娓出现起就一声不吭的年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回去?”
“放心好了,如果晚上回不来,我就住小菲家。”安娜退后一些,站到了人行横道,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
娓娓糊涂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把包放到膝盖上,车里的温度打得太高了,她一圈一圈摘下围巾,拿在手上。车流终于动了起来,过了最堵的二环建材城,路况又变得通畅。她只坐过爸爸跟蒋波的车,不知道路况是不是跟开车人的心情有关,因为年慎明显放松下来,很随意地问她:“晚饭吃过么?”
娓娓的目光不敢乱看,只敢落在他扶着方向盘的手上。他的手非常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均匀,闲搭在方向盘上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很随性的模样。她不由自主地坐正,然后点头答:“吃过了。”
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咕咕叫了两声。
年慎轻笑,看着前方,勾起的嘴角仍是从左笑到右,可他仍旧什么也没有讲。
娓娓脸红了。
他直接打转方向盘,驶入另一条车道,等到达目的地,娓娓下车抬头一看,不由怔了一下。这家餐厅的焗蜗牛非常出名,当初年慎就是在这间餐厅,跟她求婚。
他却仿佛忘得一干二净,神色相当平静,仿佛只抱着来吃饭的目的。
餐厅经理竟然还是那一位,认得年慎,特意地迎上来,笑容可掬地亲自为他们布位,介绍当日的特别推荐,又看着娓娓笑道:“我记得夫人不爱吃酸,还是不加柠檬片,对么?”
她不爱吃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多少年前的怪僻,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娓娓不自在到了极点,胡乱地点头,把菜单交回给对方。餐厅经理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局促,微笑着同她解释:“当初年先生包下这家餐厅求婚,曾经百般叮嘱我们餐点里不要加柠檬,他说您忌口。”
她如坐针毡,心乱到了极点。
逃吧,她在心里跟自己说,逃出这里,像人鱼公主那样,化成泡沫也再所不惜。
太混乱,她静不下去自己的心。
他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难以尽述,仿佛能刺破她此刻的心情,他的目光复杂沉郁,像是推开了一扇被积雪封堆的窗,很用力,才让娓娓感到吃力。
那一眼中间,是带着怨气的。
年慎平静道:“吃完这顿饭吧,我再送你回去。”他转头交代餐厅经理:“可以上菜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旧没有看她。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唯有餐厅经理的。
桌上的烛火寂寞地亮着,有清淡的冷香,窗外是一处颇具规模的意式花园,入目可见青绿的整形植被,没有花,也没有除绿色以外的颜色,花园的中间耸立着一个券柱的凉亭,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她确实跟年慎说起过喜欢这家餐厅,问题是,她少女时期的审美原来肃穆到这样冷清。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是蒋波的审美。
她深爱的,她了解的,她掌握的,她学习的一切,都来自蒋波。
是蒋波塑造了这个叫娓娓的女人。
娓娓忽然就归于了平静,跟年慎共进这一餐冷清静默的晚宴。
说很少的话,餐具碰撞发出很轻微的响动。
偶尔娓娓抬头看他,而他目光低垂,严谨专注地注视着面前自己的食物。
去时跟来时一样,仍是他送她回家。
车载音响放着轻音乐,一个女人呢喃地哼着歌……关于爱情,凡人总有数不清的牢骚,这是上帝造人时疏忽所致,如果没有爱恨情仇,可以省却多少烦恼。
一路仍旧无言,车停在她家小区楼下,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道:“年慎……”
他只用清淡的一瞥,示意自己在听。
娓娓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猛烈地压抑住了那强烈而难堪的羞耻心。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像在询问一件跟天气有关的事。
年慎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表现得从容镇定,听到这句话,他忽然笑了一下,仿佛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娓娓被他这一笑,反倒放松下来,过了最难堪的局面,接下来的话就更加像自嘲。长到这么大,早也学会用自嘲化解尴尬,她揉着脸颊,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平静一点:“你知道的呀,我很笨的,反应又慢,还很喜欢自作多情,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
年慎冷笑:“你有什么可以让我误会的地方?”
“是啊,那么糟糕的婚姻,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他不语不动,直把她的话当作笑话。
在推门下车之前,娓娓说:“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这样是什么样,若是问娓娓,恐怕她也说不清。对待感情这件事,难能可贵的是她纯粹由心,因此伤到别人也不自知。
在她离开之前,年慎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在思索她话的深意。
娓娓按了电梯的上行键,双页门在她面前缓缓闭拢,在最后关头横插进一只手,吓得娓娓后退数步。那人稍微用了一点力,两页铁门被他从中分开,露出去而复返的年慎的脸庞,应该是跑了一段路,他微微气喘,发丝凌乱,慢慢抬起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雪亮,一切的目的和初衷都写在了那里。
他一步一步走进电梯,一道阴影随之压住娓娓,她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按亮了从一楼到二十二楼的所有指示灯。
娓娓惊慌地问:“你想做什么?”
年慎扯掉领带,扔在一边,看着她讲:“现在我们时间很多,我可以告诉你,是不是你自作多情。”
他走过来按住娓娓,一只手抵住她身后的电梯壁,困她在自己怀里。在她的后脑勺即将撞墙之前,干脆地用另一只手扶住,然后低头,去吻她的唇。娓娓拼命躲闪,他的唇于是纷乱地扫过她的鼻,脸颊,额头,眼睛,哪里都可以去,因为哪里都能慰藉他心底焦灼的渴望。
在车里的时候年慎几乎要疯掉。
那么糟糕的婚姻,她知不知道,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就是靠着那些回忆挺过了那些最难熬的日子。
可在娓娓心里,最值得他珍视的回忆,却只得娓娓糟糕两字的评价。
他的吻步步紧逼,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连光影都被夺去,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电梯在每一层楼停下,打开,然后关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幢楼销量欠佳,住户很少。
他很会吻人,这吻也不似从前霸道,诱哄似地轻啄,不束缚也不松开,就是逼她到无处可去,除了他怀里,大概是因为喝过一点酒,她的大脑呈现出一种窒息般的缺氧。
年慎断断续续地问:“常娓娓,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我爱你,我他妈犯贱还爱着你。”
她不感到得意,她只觉得难过。她无法描述那错综复杂的感受,如果她说她宁愿他恨自己,恨她到死,恨她永生永世在地狱,她就不会觉得这么难过。他能明白么?
可如果他爱她,却让娓娓觉得一辈子都难以清赎。
一直到她公寓的第九层,电梯门打开,年慎身后的外面有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娓娓……”
是蒋波!
她的大脑皮层接收到这个讯息,整个人僵在那里。
年慎感觉到她的僵硬,目光复杂地掠过她,也放开她,伸出大拇指碾过她微肿嫣红的唇,抹去上面由他带来的湿润,最后弯腰俯身,拾起扔在地上的领带。
娓娓轻声叫那人:“小叔叔。”
蒋波手里提着一只保温盒,温润地、清淡地笑着,像是已走过最艰难卓绝的日子,从而跟世间一切苦难彻底绝缘,而他的目光自动规避了年慎所在的方向。
再圣洁的品性都不能避免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妒恨。
他只是一个男人,不是神。神普爱众生,男人才会妒恨凡人。
年慎对着娓娓温柔地讲:“好了,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你放心。”
娓娓浑浑噩噩地看着年慎,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她有在生气么?他让她放心什么?
余光处的蒋波微微白了脸色,眸中的光黯淡下去。
蒋波静静地站在电梯外,等着娓娓出来。
她从年慎身边擦肩而过,却被他出其不意地捏住了手腕,她惊慌地回过头,眼中瑟瑟地闪过哀求。
他在心底苦笑,嘴上却只是说:“晚安。”
那边蒋波还在等她,把手里的保温瓶递给她,笑着向她道:“周阿姨炖了些鸡汤,我顺路经过,带一些给你尝尝。”
娓娓没有提出让蒋波去屋里坐一坐,蒋波走到楼下的时候还能看见泊在路边的那部车,车里的人显然也存了心,想看看他多久会下来,没想到这么快,遂猛按了记喇叭,对着望过来的蒋波挑衅而又得意的一笑。
男人之间互别起苗头来,智商不会超过二年级。
蒋波回过头,坐进自己车里,两车开往不同的方向,目光交汇而过的一瞬间,彼此向对方呈出一个冷笑。
都是男人,这点居心也就不要藏着掖着。
年关将近,按照以往的规矩,娓娓会选择在除夕当晚回北京过年,每年母亲都会在这个时候动身去深圳,探望狱中的父亲。
娓娓不敢提出同行,她怕母亲会崩溃。她也不敢去见父亲,她怕自己会崩溃。
自从父亲出事后,很多亲戚都断了来往,姥姥姥爷又住在南方,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娓娓也不意外打开老家的门,家里空无一人,四壁冷清,没有一丝烟火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感觉自己就像是从阴间逃出来的野鬼,在阳间的灯火下快要灰飞烟灭。
每家每户都是热闹的,每家每户都有人盼着等着子女回家,除了她。
好像哪里都可以去,可是哪里都不受欢迎,每个人都对她说:你必须走。
她就是只候鸟,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学会迁徙。
她放下行李,然后去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些面条、速冻饺子跟汤圆,回来的时候春晚刚刚开始,她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音量开到最大,窝在沙发里呆呆地看。手机关机,与她无关地静置于茶几上。
感觉到饥饿,娓娓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水面条,用番茄酱在上面挤了一个弯弯曲曲的爱心。
窗外烟火齐发,映亮了落地窗外半边天空,粉色的花当空炸亮。凌晨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她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讲:宝贝,新年快乐。
最绝望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去死,纵然孤独这样无敌,也曾经非常好奇,她是怎么挨过那些绝望的日子。
自从常家凋敝,很多人断了联络,就怕拉扯不清,所以很多时候娓娓也识趣地不去上门打扰。但是蒋家不行,蒋波的父亲是娓娓父亲的老师,有提携之恩,光为着这一层关系,她不能不去。
新年的第一天,蒋家门口例行的车水马龙,她按照从前的规矩,提了红参和岩茶登门拜访。到的时间不算早不算晚,刚好能错开午饭,前厅已经到了一些人,这当中有认得娓娓,也有不认识她的,认得她的躲着她,不认识的更没必要上前搭话。娓娓自己也知道分寸,没贴上去自讨没趣,孤零零地站在马赛克地砖上,像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孩儿,冷风刚好顺着厨房洞开的推门吹进来,冷到她骨头里去。
娓娓久久没见着蒋老先生下楼,便想走去客厅看下是否有主事的当家,心想自己露了个脸总好走了吧。结果她沿着回廊走了几折,却见到了李萌。
她较之从前略微发福,一身貂皮,成套卡迪亚在颈间手间熠熠生辉,更显贵太太的雍容,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跟着的男人大概是她的先生,也发着福,倒跟她相得益彰。
娓娓掉头就走,岂料李萌眼尖,锐声笑道:“唉哟,这不是常大小姐么?”
她最听不得的就是李萌讲话那个音量,蒋波暗地里用一句古诗形容,别的女孩说话都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李萌的音质,活脱脱一群弹珠砸钢板。
娓娓当场就笑喷了。有时候蒋波其实真挺毒舌的,不过他毒舌的一面只有娓娓见过。
李萌把孩子往她先生手里一塞,特别走到了娓娓面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心头顿时有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我说是谁呢,畏畏缩缩地站在那儿,刚刚还跟志华说,怎么蒋家新请了个保姆,穿得穷酸样,还这么没眼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娓娓吸了一口气,冲李萌笑:“姐姐新年好。”
她双手抱臂,掉转头冷笑了一声,却见她的先生孙志华好奇地看着娓娓,不由冷冷道:“别看了,你是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么,一只破鞋还直勾勾地盯着。”孙志华小门小户出身,本来就是入赘李家的,被强势的妻子当场驳了面子,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脸色涨了一涨。
奚落完娓娓,李萌偏还回过头看着她笑盈盈讲:“常小姐啊,你被别往心里,我眼里容不了沙子,这张嘴更是没个遮拦,遇到贱人就想骂个痛快。”
李萌恨娓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她是蒋波的嫡系学妹,只比他低了一个年级,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风云学长的事迹,毕业几年后又在同一间事务所相遇,她是诉讼方,他是主案律师,顺利成章地相约出去吃饭,在李萌看来,蒋波英俊迷人,风度翩翩,符合她心目中完美男友的最好定义。她自幼被娇宠地十分不像样,想要的就一定要追到手,况且她也打听过,蒋波从毕业后就没交往过女朋友,是个单身王老五。
预备告白的当晚她盛装打扮,约蒋波吃饭,蒋波饭吃到一半,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一变,摘下餐布只说了一句抱歉,就匆匆地走了。
李萌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第二天亲眼目击到他出现在一家少女服饰店,一个衣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可笑地拎着一只美少女战士的粉红色书包,陪着一个小姑娘进进出出地挑衣裳。她开始还以为是他的妹妹或者外甥女之类的,他三十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那小姑娘说大也不大,介于少女跟孩童之间的年纪,身量极为高挑,显山露水小美人的胚子,而脸上依旧懵懂的神情才让人确信她还是个孩子。
如果是一个成熟女人,或许还要李萌小心提防使点手段,一个孩子而已。
她心想这真是拉拢亲近蒋波的好时机,便走进店里,离得近了才听清那小姑娘一口一个小叔叔。
李萌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他侄女啊。
她于是上前打了声招呼,蒋波同她寒暄几句,偎在他身边的娓娓听着两人说话,忽然抓紧了蒋波西装的下摆,看向李萌的眼神满怀戒备和猜疑。
李萌跟她目光相撞,暗暗吃了一惊:这丫头的眼睛好亮。
她没有猜错,娓娓对她并没有好感。因为才第一天见面,娓娓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拉长了声音,甜腻腻地叫她姐姐。
李萌一喜,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上道。岂料娓娓接着问她:“姐姐,你是在水里出生的么?”
她愣了,而娓娓的目光天真无邪,不参任何一点成年人的勾心斗角,仿佛真的只是童言无忌,李萌弯下腰,笑着问娓娓:“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姐姐的五官不是在水里晕开的么?”
当下她还反应不过来,没听懂娓娓话里揶揄是什么意思,却见蒋波转开脸,嘴角分明勾了一勾,但很快又收敛,正色呵斥娓娓:“胡说八道什么呢?是不是又想闹肚子疼了?”
娓娓瘪瘪嘴,小声嘟囔:“肚子又不是因为胡说八道才疼的。”
“那你也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是吧。”
等李萌走出了这间服装店,等到司机替她把车门拉开,她在车身看见倒影出来的自己的脸时,她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气得五脏六肺都要炸了,那丫头是在讽刺她的脸大,所以五官好像被水晕开,分得这么宽。
平心而论,李萌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更形象的比喻,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毒舌的小孩。
多少次被娓娓气得脸色发白,当场要爆粗口,碍着蒋波的面才生生按捺下来,一个孩子可以胡作非为,她一个淑女能跟她计较么?背地里趁蒋波看不见,李萌也曾恶狠狠地痛骂过娓娓:“你一个小孩子嘴巴这么坏,是魔鬼用毒药把你喂大的么?你这么恶毒,怎么不去死?”
她偏偏就这么无辜地看着李萌。
夹在一个女人跟一个孩子中间,蒋波一定是头疼的。但是只要娓娓跟李萌起了争执,蒋波第一反应就是站在李萌这边,责备娓娓,命她道歉。娓娓这才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跟李萌说对不起。
蒋波就会顺手摸摸她脸,笑道:“这才乖嘛。”
李萌只觉得要吐血,哪会觉得高兴,亲疏远近,就在这么一个动作里毕露无遗。
蒋波在人前偏袒李萌,殊不知背过李萌去,他也干过跟娓娓一起取笑她的事。娓娓之所以这样得意忘形,不过仗着有他撑腰的缘故,他让娓娓知道,蒋波是娓娓她这一国的,谁都收买不了,谁都夺不去。
难怪李萌这么恨她。
她不恨他的历任女友,她只恨常娓娓一个人。
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招来了几位正在走廊叙旧的客人,断断续续地看过来。娓娓并不觉得多么难堪,同她这四年相比,李萌的奚落已经算是相当客气,她只怕别人撞见,又要在心里揣度,常家的女儿只会惹是生非。她给父亲母亲带来过太多烦恼,她不想重蹈旧辙,让别人看她们常家的笑话。
李萌也不是省油的灯,越说越张狂,并且句句犀利,直戳她这些年的痛处,离异,父亲入狱,私生女,小三……
新仇旧恨翻上这个女人的心底,她深信,是常娓娓毁了她最完美的一段恋情。李萌压根没有想过,就算没有娓娓,蒋波也不会跟她发生什么,他很明白地暗示过她。可她就是恨。她把一切臆想所带来的失落都发泄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她没得到过的,娓娓就要为她付出代价。
尤其是想到当年,当年蒋波和着这丫头也做过背后笑话她的事,李萌就气得受不了,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她浑身都在抖,胸口喘不过气,她不恨蒋波,可就是恨毒了常娓娓,她李萌苦心积虑谋划的,偏偏是常娓娓唾手就可得的东西。
最激愤的一瞬间,新仇旧恨的怂恿下,李萌抬手甩了娓娓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光娓娓自己,连一旁的孙志华都愣了,他知道李萌生产过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但是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控。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他一边哄着儿子一边走上前来想把李萌劝走,毕竟大庭广众,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孙志华才动了动,就听见背后一声娓娓,来人的声音很高很重,带着焦灼和愤怒,快步走上前来,孙志华一抬头,立马换了另一幅笑容可掬的表情:“小蒋先生。”
蒋波整个脸色都铁青,看都不看孙志华一眼,直接越过李萌到了娓娓身边。她一只手还捂着脸,蒋波很小心地把她的手从她脸上移开,娓娓不肯,他就软语哄着她,“别怕,我看看……”半弓着腰,很认真地看她脸上的红痕,痛心地问,“疼么?娓娓,疼不疼?”
他不问她还不怎么样,蒋波这样一问,娓娓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所有的委屈像是洪水决堤,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一哭李萌的脸色更难看了,谁能想到几年不见,这小丫头的路数越来越深,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哭给蒋波看。
娓娓这一哭就不可收拾,哭到抽噎,在蒋波手里直发抖,紧紧抓牢他的衣袖,他穿的那件棕色风衣的袖子被她捏得起了褶子,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一顿一顿地哽咽:“小,小……叔,叔……我,我难受……”
她为什么难受没有人比蒋波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李萌更明白。
他心疼娓娓,更加恨得李萌要死。
因为他的脸色已经不能仅仅用阴沉来形容,他几乎临近暴怒的边缘,目光阴鸷地扫过李萌跟孙志华二人,冷冷道:“我不打女人的,但是,别让我看见你打我的女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萌只觉眼前一黑,像是也被人当脸抽了一个巴掌,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
娓娓哭过了才觉得很不好意思,况且还被蒋波这样兴师动众地扶到卧室,一楼所有访客都仰头看着他俩,不认得娓娓的人也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更新了海量讯息,知道了她的身份。娓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撑在盥洗池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刚刚哭过,眼睫湿答答地垂下来,瞳仁雾气蒙蒙的,看人的时候眼线微微上扬,说不出的撩人媚态,忽然就想到李萌曾经骂自己的一句话,妖精。
这么多客人还等着蒋波应酬,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是个家政助理,拿了一盒化淤青的药膏给她。
娓娓下楼的时候,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得跟刚刚不太一样。蒋波是个香饽饽,连带着她也变得炙手可热,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笑眯眯地上前同她搭话,年纪长一些的叫她小常,同辈的叫她娓娓,“这不是娓娓么?从小在蒋先生身边长大,没想到一晃眼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娓娓被簇拥在中间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蒋波走过来替她解围,大家顿时又换了种腔调,打趣他俩是郎才女貌,登对的不得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着蒋波的面提离异这两个字,命都不想要了么?娓娓却是又羞又窘,幸好这时候蒋波的大哥蒋宁海领着儿子从门口进来,分去众人注意,蒋波趁机捏了捏娓娓的手,在她耳边道:“是不是觉得很无聊?我开车带你去江边转转。”
娓娓连大衣都没穿,牵着他的手就出来了。幸好他的车停得不远,车里开了暖气,她也不觉得怎么冷,惴惴不安地问:“小叔叔,这样……好么?”
“放心,老爷子一早就跟人爬山去了,家里不是还有大哥在么?”
娓娓还是觉得有点不安,但是蒋波偏过身来,已经替她把安全带系上。
清晨的薄雾在中午太阳光的照射下散尽,露出江心一座小亭,长堤横跨了江面,连接着两岸,深冬的江面有金色碎光粼粼闪烁,美得像是唐时的一句诗。两人走到江边,江风拂面,娓娓颤了一颤,一件风衣落在她两肩。
她回头,而蒋波只穿了一件高领深色毛衣,她忙要拂下来还给他,蒋波道:“我热。”
娓娓两手拉开,撑在铁质围栏,托腮对着江面发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朝着蒋波的右脸侧有个浅浅的梨涡,只要那个梨涡一出现,蒋波就知道她在笑。
可他自己也笑了,却还要来问娓娓:“你笑什么呢?”
“小叔叔,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约会?”她用食指抠着铁扶栏上一块铁锈,其实是好奇的,才接着问,“我还不知道,小叔叔跟人约会的时候是怎么样子的……”
蒋波轻笑:“现在知道了么?”
娓娓转过脸来,双颊被风吹得素白,只一对眸子如点漆,目光深深地看着来人,简直能够望到对方心里去,她低声问:“小叔叔,我们是在约会么?”
他在心里问自己。
算么?
关键是,他配么?
四年前他不敢,四年后他不配。
娓娓心内有暗潮涌动,这世间的感情没有一个人能够善始善终,而她只剩一腔孤勇,去搏这一秒钟的情动。
他曾说她太小,怕自己太老,现在终于,他们都已变老。世上多少人盼望着青春永筑,而她在十几岁时就期望有一种药,能够让她一夜衰老至三十。
她望向蒋波的眼有水意滚动:“小叔叔,如果四年后的娓娓站在你面前,重新问你四年前的那个问题,她会不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蒋波把披在她身上的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她的长颈,她后知后觉才觉出了冷来。
她的脸在他掌心发烫,烫得他心内酸软不成样,他爱得起她么?蒋波看着她问:“娓娓,你有想过么?你只是因为依赖我,还是因为喜欢我,依赖跟爱情,差的还是很多。”
“现在我照顾你,呵护你,可以不计回报,因为我们的关系永远只能到这里,可是你一旦跟我在一起,你会发现我跟其他男人没什么区别,我会变得自私,多疑,我想要从你身上索取,我会忍不住去翻你的隐私,我会嫉恨一切跟你过从甚密的男性……如果我爱上你,我会想要占有你,我会变得疯狂,你会变得绝望……”
他为她描绘婚姻的可怕画卷,可是真实的相处中,他从没有控制过沈倩,他们从交往到最后离异,都是在一种和平的氛围中进行。
为什么,偏偏要对娓娓这么苛刻?
就因为她爱了他十五年么?
娓娓仰起脸来,她还能低到哪里去啊:“没关系的,小叔叔,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刹那间,他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撼击中,心猛地一颤,像是寺庙暮鼓晨钟,那轰然一声震出他七魂八魄,魂灵俱荡,难回宿主的身体,酸苦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又似佛祖翻手一覆,将他压于五指山下,要他五百年都熬这酷刑,至死方休。
当蒋波终于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像样子,他躲了又躲,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看着娓娓,娓娓却无法理解他眼中的痛苦挣扎:“娓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还能……”
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思念。
娓娓看了看蒋波,蒋波显然也在等她接完这通电话。她走到一边,按了接听键。
思念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娓娓,我现在整个人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你能来接我么?”
娓娓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人在哪?”
“望京这边,你打的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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