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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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爱她,他一再地说他爱她。她相信,无论做爱还是不做爱,他内心始终保留着爱她的激情。当黑子的阴影笼罩头顶时,他一再声言他不在乎。他说了,我虽然不能做到给你一切,但我可以做到不阻拦你去获取一切。但她明白,其实他很在乎,是男人都很在乎。

    或者,他的不在乎是另有所图的。他首先是一个酒色才情样样俱全的人,其次才是丈夫,是的,是这样。

    那个夜晚,那个明晰而寂静的夜晚,那个她被黑子亲吻之后又去和丈夫做爱的夜晚,很快被阳光驱散了。生活还是过去的生活,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错,没有,她还是昨天的她,她的行动也是昨天的重复——行走在树影婆娑的校园里,满地的黄叶随着脚步沙沙响。这响声一再地提醒人们:秋深了,秋深了。深秋季节,天总是慢慢地凉下去,让你感觉不到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但秋色的确越来越深了。她喜欢踩着树叶听那沙沙的声响,喜欢在黎明清凉的空气中走向教室,走向讲台,走向一片闪闪发光的黑眼睛的关注中。

    上课,下课。课余时间去办公室批改作业,完了,又一次踩着沙沙响的树叶,穿过枯黄一片的校园,回到家中。他来了。他来的时候是中午,中午的时候他来了。他来了以后就关上了门,形势急转直下,她那自做自受的防范的堡垒顷刻瓦解。他像昨晚那样抱住了她,又像昨晚那样亲吻了她。不仅如此,是的,不仅如此。

    他轻轻地敲门,轻轻地进来,用似笑非笑的神态看着她。她傻乎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傻乎乎地问他,你来干啥?他说,我来看看你。她说,你看错人了,你应该去看白玥。他一迭声地说:没看错人,没有、没有、没有。然后就抱住了她,就亲吻了她,就弯腰抱起她,将她平摊在了床上。他的举动娴熟而连贯,就像对付白玥那样目然,连她也跟着自然起来。她没有反抗,她想不到她应该反抗。她的反抗仅仅是事后理性的推测。但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理性是不存在的。她在微微颤抖,她发现她没有能力对面前的事情做出判断,她已经成为他的意识的一部分了。

    她不爱他,但也没必要恨他;她不需要他的亲吻,但也不拒绝他的亲吻,尤其是第二次。第二次,已不仅仅是亲吻了。

    他将她平摊在床上,俯身定定地望她,小声说,我想你想了好几年。她说,我可没想过你。他亲她,长长地亲她,然后说,以后你就会想我的。她摇头,不会,不会,你不了解我。他不吭声,又一次发狂地亲她——不对,开始是他亲她,后来也许变成了她亲他。总之,亲着亲着就分不清谁亲谁了。

    “小爱,小爱,你怎么不是我的小爱呢?”

    她想说,是的,我不是你的,我是我丈夫的。又想说,此时此刻我就是你的。我是你的美丽的瞬间。还想说,别这样,别这样。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发现了人的心境的复杂和语言的局限,发现他的举动按照必然的规律更进了一步,发现她已经柔软,她正在享受抚爱,她的情欲的海面上悠然掀起了幸福的一浪。

    还能说什么呢?是他不好?还是她不好?不不,是造物主不好,人就是人,为什么还要分成男人和女人呢?又为什么要让男人和女人互相吸引呢?就在他们互相吸引的时候,丈夫回来了。他咚咚咚地敲门。他敲门的咚咚声就像拳头擂在她的胸脯上。那会,她的胸脯是敞开着的。

    忘不了他那只背上有两片黑斑的手,它笨拙而执拗地解开了她的衣扣,它让她的胸脯为他而白嫩而绵软而翘头向上。它在两乳之间来回滑动,就像泥鳅滑动在淤泥里。她感到新鲜,她咝咝地吸气。她吃惊自己的坦然,吃惊他的抚摸带给她的居然不是厌恶和羞怕,而是趋就与感激。她几乎要说出来:男人,我感谢你那陌生的亲切的赐予。这种赐予是明朗而开阔的。就像一座峰顶被她蓦然踩到脚下后,眼前徐徐飘来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原野——她的原野是他的富饶的手,他的原野是她柔腴的胸脯。

    她躺在他身边,躺在危险的悬崖边,躺在超升而起和即将跌落的那个幸福的时刻。他摸她的乳房、摁她的乳房、揪她的乳房,挤压她的乳房,搓揉她的乳房,最后又像孩子那样用嘴嘬她的乳房。她的乳房像水波一样缓缓起伏,这种波状的渐渐流进的感觉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刚刚开始,一阵她所熟悉的急匆匆的脚步从走廊里传来,接着便是敲门声。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丈夫为什么要回来?今天是星期六,他应该去朋友家喝酒。星期六他们总是分开的,这是惯例。但似乎惯例一旦形成,意外就会发生。刹那间,她感到她正面临着一种跌落——从悬崖上跌落下来,从云空中跌落下来,从幸福的蔚蓝色直入一个迷乱的豁口。她推开他,直起腰,扣好衣扣,来到门前,面红耳赤地聆听敲门声,咚咚咚,像打鼓、像打雷、像《命运》交响曲最初的乐句。他敲不开门,以为家里没人,就掏出了一串钥匙,钥匙哗哗响。怎么办?她看他,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吓得面如土色。噌的一声,钥匙插进了锁孔。这时,她的话就像因压力而上升的水,从肚子里、胸腔里冒了出来,而且声音很大、很镇定、很叫她自己吃惊:

    “别开门,你到楼下去,等一会再来。”

    “怎么了?”

    “不怎么,你听话。”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走了。因狐疑而滞涩的脚步勾着她,狠狠地勾着她。他在想什么?想到她正在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想到她正在穿裤子、穿衣服?想到她已经背叛了他,多么可恶,多么可恶?她真糊涂,她干么要让他走?让他进来好了,他可以看到一切他想要知道的。而现在,必须由她解释,她惧怕甚至仇视解释,她给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黑子站了起来,他依然十分紧张。她恼恼地望着他,坏蛋,你走,都是你,都是你。他蹑手蹑脚的,小声问她:“你,不会有事吧?”她拉开门,推他出去,她怎么知道她有事没事?她是个女人,女人的事完全取决于男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干么来了?她不禁泪汪汪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过了很长时间丈夫才进来。她低头坐着,不敢望他,她知道他也不会瞪着眼睛望她。因为,两个人,都害怕,难堪的瞬间里,那种不自然的互相猜测的交流。

    谁也不说话。他坐下了,在她对面,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哗哗哗翻了几页,便开始静静阅读。他根本没读进去,他在等她先开口。他这个人哪,就是这样,从不强差人意,但又有一种能够左右人意的力量。

    很久很久,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她难受得要死,她再也不能难受下去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问你什么?”他翻过去一页,头也不抬。

    她悲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说原谅我,却忽地站了起来。他抬头望她,用一种她完全陌生的讥诮的眼光望她。她心里猛然一揪,气愤地朝他扑过去。他扔掉书,张臂搂住了她,搂住了她的眼泪,搂走了她的气愤,她哀哀的就像迷路的小羊羔,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抱紧我,快,抱紧我,别让我跑了。”

    他真的抱紧了她。他深深地亲她。

    “你能跑到哪儿去?我从现在开始占有你,直到死,一分一秒也不放松。”

    她很感动,以致于浑身发抖,又哭了。

    他什么也不想问,只想要她。而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给他,给他,全部:肉体和灵魂,都给他。他是一个因宽容和强大而魅力无穷的丈夫,他多好,伟大的男人,多情的男人。

    而她的使命,此刻,现在,偷情失败之后,就是以真正的妻子的身份,带着秋日阳光的温婉,去释放他的暗藏极深的崛起的愤懑。

    让我向丈夫奉献女性最完美的放纵,让我奔放我欲,用眉眼、用手段、用灵感奔放我欲。她想,她很长时间都这么想。

    而丈夫,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用相应的奔放回报着她的奔放。两种奔放碰撞的结果是,她的泌尿系统感染了,她住进了医学院附属医院,她因此给丈夫带来了波波,一个也和他一样,酒色才情样样俱全的女诗人。

    波波的事是后来丈夫主动告诉她的,他什么都说了,包括细节。他请求她的理解,并说,现在,你也用不着愧疚了,我们是平衡的。她沉默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好像很难过?”

    “不,我在想我们并不平衡。”

    是的,不平衡。丈夫和波波认识并不久,但关系已经很深入很深入了,深入得不能再深入了。可是她和黑子,自从那个星期六被丈夫撞上后,就再也没有过来往。他怕了,缩回去了。而她尽管知道自己还会像先前那样半推半就地对待他,却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他。他们的关系似乎已经黄了,就像秋叶一样在时间的冷漠中不可逆转地黄了。

    但是她难过,她为自己难过。在她不想难过的时候就恨恨地想到了黑子。

    “始乱终弃的胆小鬼,你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不是,你连酒后撒野的勇气也没有了。”

    错了,错了,又一次错了。她在判断男人时总是出错。当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怨恨有待斟酌时,他已经压在了她身上,已经撕去了她的裙子以及内裤,已经开始占有她了。

    她在反抗,但这种反抗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快感来临前的亢奋。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她在心里不停地说,说着说着就变成别停下,别停下,别停下了。

    他当然不会停下。他说他一直在等待,现在终于等来了机会,而这机会是她给他的,他得谢谢、谢谢。

    怎么会是她给他的呢?她在校园里碰见了他,瞪他一眼走开了。他追上她,向她问好。

    “你现在很清醒是不?”她讥诮地望着她,“你再也不喝酒了是不?赶快离开我。”

    “别烦我好不好?其实我现在喝酒喝得更多了。我想和你丈夫进行一次比赛,看谁喝得多。他赢了,我就永远不来找你;要是我赢了,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觉得怎么样?咱们光明正大地来一次竞争。”

    “你肯定喝不过他。他是男人,你不是。”

    “别激我,我待会就去找他。他在哪?”

    “他在家,你敢来么?哼。”

    他们分手了。她回到家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躺在了床上。丈夫是不会在家的,即使没有波波,这时候他也会去朋友家喝酒。一会,她朦朦胧胧睡着了。但是她没有锁门,她决不承认这是自己故意的,她忘记了,疏忽了,她又一次错了。她干什么都是错的。她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猛地睁开眼,看到偌大一张黑脸就扣在自己眼前。她吓得尖叫一声,接着就明白了,就感到他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了过来。

    “快起来,我丈夫就要回来了。”

    “不会的。我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不会这个时候回来。再说回来就回来,我现在不怕了,我为什么要怕他?”

    “可你总得对得起白玥。”

    “我只要对得起你就行了。”

    他开始行动。他的行动非常麻利,一眨眼就得到了。当他终于停下的时候,她已经瘫软在床上,连话也不能说了。他站起来,问她哪儿有酒。她不说话,他就自己找。他没有找到。

    “我回去了,我得回去喝酒。”

    她不吭声。

    “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你等着。”

    她闭上了眼,明天以后还有明天,明天是无穷尽的。可是爱呢?自己献身以后的爱会不会也是无穷尽的呢?

    她在等待,开始真心实意地等待他了。她等来了许许多多陶然欲醉的明天,她在爱与被爱的甜蜜中宽容地对待着丈夫的风流韵事。平衡了,平衡了,现在终于平衡了。

    平衡了以后还在等待,也不知她在等待什么。

    波波来信了,终于来信了。就在杨海峰成为酒文化服务公司的业务经理之后,他收到了厚厚一沓她给他的情书。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她说她一直想把它保留在身边,可现在不行了,她丈夫比她的情人更早地读到了这些情书。她丈夫说如果她继续这样缠绵下去的话,他是绝对受不了的,他肯定会把这些情书焚之一炬。她不想让它变成灰烬就寄给了他。她希望他保存,但如果他已经移情别恋的话,烧掉也是可以的。情书是写给他的,他有这个权利。

    “你觉得呢?烧掉么?”

    “你应该去问我姐姐。”

    “你总认为我和你姐有什么猫腻。”

    “我当然会这样认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从他进入酒文化服务公司后,林佩滢和他的接触又多起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把波波的情书拿给林佩滢看了。林佩滢说,她可真是对你一片痴情。他只叹气,什么表示也没有。

    “我姐姐说了,说你很能干,她打算长期聘用你。”

    “其实我没干什么。你姐姐总是很抬举我。”

    “这大概是一种信号。”

    “什么信号?我现在想的最多的是波波,还有……”

    “还有你妻子。”

    “不对。”

    “我说你呀,精力有限,太分散了不好。你可以喜新厌旧,但你最好不要在同一段日子里去爱妻子之外的两个女人,否则就是坏蛋。”

    他苦苦一笑:“我早就是坏蛋了,在你眼里,早就是了。”

    “那不要紧,只要我姐姐不把你当坏蛋就行。”

    “很难做到。只要有她我准定是坏蛋。”

    “又一个她,谁?”

    “说来话长。”

    “到底是谁?”

    “别急,你一急我就高兴。这个人嘛,是你姐姐林佩漩的父母所生的第二个女儿。”

    她愣怔着,突然明白了:“我说了,希望你用情专一。我不可能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

    她走了,离开了他家,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悦耳,渐渐消逝了。这是傍晚,他正准备跟她一起去贺大民家喝酒。现在她不去了,喝酒还有什么意思?他坐到写字台前,又一次打开了波波的情书。

    这是第几次阅读?记不清了。反正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情绪好了看,情绪不好了也看。每看一次都很激动,都会呆想很久过去的时光。他相信在自己呆想的时候她也在远方呆想,相信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写情书之前总是唱着一首他们在树林里唱过的歌。所以,每一封情书前都记录着这首歌的歌词。他不禁唱起来,一遍又一遍,一首又一首。啊,往事,往事里的姑娘……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

    白花满树开放;

    啊,你山楂树呀,

    你为何要悲伤……

    好不容易打开了钢笔套,才发现本来很轻易的事情却叫自己弄复杂了——一拔就开,我却费力拧了半天。好在午夜降临后时间就是我自己的了,挥霍一点也没什么。

    这些天,我已无法正视自己了,唯有听清心灵的声音,然后不顾一切地踏上奔你而去的小路。在与男性交往的所有际会中,我从未如此主动过。倒不是因为先前故作矜持,而是我觉得内心的“离心力”并不足够。我喜爱异性朋友,但与他们交往时身心从来都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因为我不想轻易地用肤浅的感情换回别人的痛苦。世界上最难堪也让我最无法忍受的莫过于感情的欺骗了。尽管我们这个时代已抛弃了真纯与永恒,但我宁愿为真纯与永恒抛弃这个时代。

    寂寞的日子对我而言已是很习惯、很适应。我宁肯把所有空闲的时间打发在胡里奥那令我内心发颤的情歌上,也不愿走出户外去寻求什么感情的碰撞。但我从不吝啬微笑,尤其是在人群里咀嚼寂寞时,它可以从容面对每一个过客。我珍惜并吝啬的是心与心的交流和对话。我总觉得我生活的境界与大多数人都不能沟通,所以不不,一再地对缠绕自己的环境说不不,别来烦我,我需要宁静。于是我的微笑成了拒绝。可没想到的是,与你相遇,我从此变了,唉……

    我喜欢你那令我心悸、发颤的眼睛。它总是能够透彻我的全全部部。那是一双能够无遮无拦抚摸我的眼睛,我害怕,十分害怕,却又万分喜欢它。

    我更喜欢你那不带半点儿腥骚味却十十足足的男性味,以及在这种味道中被你征服时的感觉。

    我也喜欢你身后的光环。那是映衬你的雄伟壮丽的山峦,是我一生永远看不厌倦的风景。

    我还喜欢你身上那些最极端的东西,它是吸引我的一块磁石。

    唉,什么时候我成了你怀抱中兜售喜怒哀乐的“小妇人”?絮絮叨叨,把给所有人说了一年的话恨不得几个小时内全部倾吐给你。

    我开始害怕无边无际的长夜了。最深处的寂寞正在吞噬无助的我。我想即刻踏上远去的列车,做一回情感上的逃兵。然而迈出的双腿已是很无力了,尽管我还不能够宣布自己已成了爱的俘虏,趋势却已经是不战而败。“如果你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只绝不再躲躲闪闪的白鸟。”羊,我为自己而哭泣,这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言的,只有思,悲悲切切的思。

    我不想听你所有的甜言蜜语,留给那些爱听的女人好了。我只想听空气中你粗重的呼吸,不需要半个中国文字。

    在那茫茫人海里,你的踪影仍然是个谜。

    羊,我们还需要等待,我们还从未携手走过四季。如果你愿意不断发出邀请,我永远是那位最多迟到五分钟的小姑娘。

    你说对了,治愈我感冒的正是你的热吻,而且很可能是在我颈上那深深刻刻的一吻。谢谢我的中医先生,只是你要对你的医道保密,用得多了,滥了,也就永永远远失灵了。

    在此夜深人静,我为你祈祷。

    不要担心,往冰上滑去,

    你看到的并无大胆的冒险者,

    为你预先开辟出路来……

    又是飞沙走石的一个下午,昏昏黄色弥漫天空,刚刚吐绿的树芽遭遇着无情吹打。坐在杂乱的办公室里,我仿佛置身无人之境,仅仅面对着隐隐墙壁那边形影苍茫的我的羊。

    夕阳仍然躲在山峦背后,我却早已像一叶疲惫的归帆了。不知为什么,今日我这般惨兮兮、忧兮兮、苦兮兮。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沉浸于“为赋新词强说愁”之类的游戏了,却不知为何抵不住内心的苦涩和孤寂,真想攒一把泪投掷在你的胸怀,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问自己,是为了排遣昨日的妇人之痛、今日的分居之苦才投入你高张的臂弯的么?答案是一万个“NO”。我问不出任何一个为什么,却努力试图解决一个为什么,结果却很累、很累,徒劳得要命。于是我只有拿出一个虚极幻极的结论:答案在空中飘荡。风向东南或西北,却不在我们的正上空,我们最多被偶尔吹拂一下而已。

    原本已甘心在迈出荒原之前,做一段整容室里的机器人,将不动声色、乏于情感固定为生存的方式,尽管它单调得让我喉咙发痛。我常自嘲:别人一走进整容室,脑子就开始不停地转动。而我正好相反,只要迈进那个阴郁的门,思维就立刻滞涩。整个工作日,只有手和脚在来回动作。我常想,用我一生的工作酬劳来制造一个机器人,也比雇用我强多了。机器人不讲条件、不讲住房、更不会跟上司顶嘴,多么符合“螺丝钉”的条件呐。

    从前不太愿意在异性眼中首先以女性的姿态出现。然而如今,却愿意是你的“小姑娘”、“小女子”、“小妇人”、“小恋人”。我十分相信,我的全全部部柔情仅仅是为一个最让我心醉的男人具备的。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他,我又何必带上冷漠的面纱呢?尽管我们的行为被局限在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中,但心灵却永远不会受此羁绊。亲爱的,我为我们、为我们的缘分唱一首《国际歌》。我以为这是我们的情歌,仅仅属于我们,答应么?

    与你相遇,正是我内心最苦闷、最彷徨时,我孤独地和你携手,突然发现我是那么欢悦,情不自禁地要唱要笑,我甚至不想了解你,就决定了要对你倾注爱意,虽然那么缓缓、淡淡、若断似连。但我的公羊却张开大网,一点一点将我和我的心牢牢粘了过去。噢,我不想走了,我开始挽留时光,挽留春意,直到所有走向终点从而消逝的片段又重新回到起点,我才会于心安然。是的,不必地久天长,不必朝朝暮暮,不必……不必一切的一切。我只相信,结果决不是“O”,因为这美妙的开始不是我们刻意得来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我们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我们能够听清对方心灵的声音。我因此知道真正的呼唤还没有到来,还没有。

    有时候,我也在想,面对我时,你不要有太多的感受才好,轻轻松松,无思无虑,信口开河,哪怕仅仅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声音的凌乱组合。但如果你喜欢感受而觉得束缚天性更累的话,就随你的便吧。

    天快亮了,一切都又沉寂,

    门不响了,灯也灭了,

    只听在街上什么地方,

    有只手风琴在游荡。

    又是台灯的光亮铺满信纸的时刻了。我的公羊今夜在干什么呢?我眼里的公羊很固执,让我这个“小林妖”总也打不破他的平衡。可他却信手打破了(或可称作改变了)我的平衡——他在一张原本非常谐美的图案上不时地抹上不协调的几大笔,最后形成的图案仍然是和谐、生动与完美。我只有安心做个观赏者,于静谧与平和中“观画不语”。对了,当任何喊叫都对你不起作用时,我似乎是可以选择沉默打破你的平衡。哪怕这沉默在我是一种深刻的折磨。

    我爱痛苦,如同爱欢乐。但我讨厌一切造作而浅薄的欢乐与痈苦,恰似中国当今舞台上大部分小品及相声所呈现的那种“强颜欢笑”——连滑稽的档次都够不上,更谈不上什么幽默了。可你体验过真正的痛苦,你身上具有深刻的幽默。我很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你肆无忌惮的言语中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如果我只说“你真逗”,那一定是看轻看淡了你的玩笑。公羊,你得注意我的措辞哟。

    我甚至没有心思坐下来看书了。“坐卧不安”、“躁动不宁”、“兴奋不已”——你曾这样形容我。因一语道破秘密而使我不得不噘嘴生气。我发誓在你收回此话之前,决不拨那个一拨就心跳的电话号码。

    我曾有过一段和B型血的男友谈不上刻骨铭心的恋情。我是那么喜爱他身上所有发光的东西,包括思想与有机玻璃的纽扣。但发光是短暂的,瞬间耀眼的闪烁使我无法看到未来。与他没有走进婚姻,对我而言是个正确的抉择。我很理智地迄今仍然欣赏他。他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了,四海为家,到处都是他的驿站。而我永远不能骑在他的背上,随他奔跑。要知道我也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驿站。

    还有一位AB型血的大学同窗,至今仍安静地守候在我的“幸福”之外。他符合我理想中爱人的所有条件,但太理智、太年轻、太纯真。他至今还守着他唯一的初恋。真让我既感动又无奈。在他终于有勇气拥抱我的那一天,我已经决定做别人的太太了。正是这无望的爱,促使他在事业上收获颇丰。于我,这也算是慰藉吧。

    并不是所有爱我的异性都会带给我那种只能出现在静夜孤思时的叹息。有一个至今让我厌恶的小插曲——他是我的朋友,是相貌堂堂的异性。从他那闪光的眼里我就意识到他极有可能在一个下雨天来找我。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定苦俟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落雨的傍晚敲响了我宿舍的门。而我实在掩饰不住心中的厌恶,说了一句让他永远不敢再看我一眼的话:“酝酿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背景,那故事早已经发霉了吧?”那一刻我真有一种恶毒的快感。如果感情在未碰撞前就已经开始发酵,那么请他喝的也只能是一杯苦酒了。(不过没关系的,这种人肯定还会有酿造甜酒的本领,我不替他担心)。我不是一个感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更不是一个追求完满的人。但在每一个完整的过程中,我能完完全全投入的也只有一个异性,这是我感情上的最大特点。

    公羊,还没有过一个异性在情感上打击过我。我为此骄傲,更为此遗憾,因为破碎也是一种美。我们的时代似乎缺少制造众多个人悲剧的机会,“以和为贵”、“维持现状”成了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于是,粘合代替了分裂,“维持”便成了最大的悲剧。但任何执著都无补于世,痛苦和幸福一样,是刻意不来的。追求到的痛苦早就余味散尽了。

    没有留得住我的港湾,没有挡得住我的险滩,亲爱的我呀,不听话的小船……

    公羊,我喜欢你那极不规范的作派,不要吝惜,好么?今夜我想你。

    夜幕笼罩了平原,

    对游子一点也不可怜;

    夜幕蒙住了我的双眼,

    培尔·金特可怎么回还?

    窗外无风无雨,阳光甚好,而整容室和太平间的走廊里无处不透着一股股凉意。电话坏了,似乎断绝了与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电话铃声响起时心跳心慌的感觉已留在了昨日。本来早已惯常了宁静和平淡生活的我,如今变得寂寞难耐了。我这是怎么啦?

    与你静静相拥,过了一个温馨别致的“青年节”,正如你说的,不需要任何思虑,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们就能够相契深深地度过一段又一段美妙的时光。公羊,我真感谢上苍为我安排的一切。在你身上,我才发现我第一次和一个真正的男人如此亲密地交往,过去的岁月里,爱上我的不过是些男孩子。噢,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我是这样果断地淡漠了一切,我很吃惊。我更吃惊自己居然有勇气与你拥有轰轰烈烈的现在。公羊,我的皇上,与你分别的每一刻,我都处在受煎熬的感觉中。真盼望时光能为你我永驻。我不想悄然抹去心中无望却真诚无限的那片躁动的水。我的目光里开始有了期待、有了悲哀、也有了不想打破你生活的宁静的种种思索。皇上,如果有一天,为了你的家庭幸福,我会静静离你远去的,直到逝入你记忆中荒芜的一角。可是,在我们能够勉勉强强把握住的每一段时光里,我都会身心兼备地投入自己。尽管我很痛苦地意识到,在你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女人、另一种痛苦。

    我的羊,我的“ai”,我这小女子的心中,已很难将你丢弃了。无论我行至何处,你那双鹰一样的目光总在吞噬着我。我已经气力全无,哪怕挣扎,哪怕呻吟,全都没有作用了,我又该如何寻回理智的支点呢?我又该如何控制住自己灵魂的趋向呢?“爱情游戏”那是少男少女的事情,然而我们这段恋情却年轻得小于十七、十八岁,尽管我们各自的心灵历程已老朽得仿佛能追溯到远古。

    你的世界如此宽阔,仅我驻足凝视的尺寸天地,就已经风光无限了。或许,我真的要为你而延长生命?!热爱生命?!你已经破坏了我近乎麻木的生活,可谓“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欣然迈向你心之窗洞的波波,是那么地易于感怀又易于快乐。这绝非为了填补空白,这是完全崭新却又成熟了好几年的情感,是我值得输去凡尘信念对我的爱戴的情感,在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刻骨铭心。

    我的公羊,我怎样才能深透你的内心呢?我也想替你化解心中的苦,尽管我伸出去的小手是那样冰凉,但总能给你些许温暖,对么?不要拒绝我,男人的脆弱永远和强悍一样真实。我喜欢真实的男人。

    我承认“幸运”和“福气”与底蕴悲凉的现实无缘,那不过是一种意识处在舒服状态的体验。你感觉好,就可以谓之幸福。我的皇上,在我迎风飘动的发际间,在我暖意荡漾的眉目里,无处不写满了“幸福”。我不再是吟叹在茫茫黑夜中的无奈独处的小女子了。我很快乐、很快乐。只是这种快乐已不在浅浅的文字间或淡淡的歌声里,快乐根植在心里,深处,深处啊。

    比起我们之间无怨无悔的情感,一纸契约又能算作什么呢?

    我在你的怀抱里是幸福的,大概所有的女人在你的怀抱里都会感到幸福。但这不能怪你。我常想,我要是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我会用我的臂膀牢牢地缠住你,我一定会做到让你对别的女人视而不见。我是一个嫉妒的小妇人。我不喜欢你有过去你知道么?所以我不问,永远不问。我们都没有过去。我们在初恋。难道不是么?

    情书没有读完。杨海峰已是泪眼朦胧了。

    在世界的中央,无论他转向哪一方,面对他的似乎都是女人,都是那种称作“她”的人类的一部分。瞧瞧,又是一个“她”了。

    她为什么要睡在他的办公室里?难道她不知道他也需要午睡?难道总经理办公室里那张豪华舒适的真皮大沙发满足不了她的睡眠?

    他从外面回来,一推开门,就看见沙发上不客气地弯曲着她的身影,看见她的宝蓝色裙子紧紧裹在大腿上,裹在一个浑圆的很迷人的地方。他不喜欢别人睡在他的沙发上,更不喜欢她这种未经允许私自闯入的作派。他咳嗽一声,想吵醒她,但是她没有醒。他愣怔片刻,悄悄退出来,关上门,无可奈何地立在门口。这时,他听到里面的沙发发出阵阵吱嘎吱嘎的声响。从那声音中,他知道她翻转了身子,她坐了起来,她正在穿鞋。于是他明白,她刚才是醒着的。

    一个月中,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次。只要他出去,只要是在中午,她都会采取同一种姿势睡到他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无计可施,只能和第一次一样:悄悄地退出来,轻轻地关上门,在门口伫立片刻,就像丧家的狗一样远远离去,去炎热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走得汗流浃背,就钻进一家释放冷气的商店,或买一根难吃的冰棒,躲在道边的树荫下,拼命吸进去一点凉意,然后看看表,转身往回走,脚步尽量拖延着时间。热烘烘的令人头晕目眩的中午就这样过去了。好几次他都想回家去,可下午还得来公司上班,算算时间,也就是刚到家就得往回赶,划不来。

    不行,他不能总是这样在无聊的阳光下流浪街头,他必须让她明白,虽然他是她的雇员,虽然她有权把她的娇躯随便放在公司的任何地方,但他并不看重她,并不把公司当作他唯一的去处,尽管他想要挣钱的话,去处确实已经不多了。如果她不尊重他,他可以马上离去。

    可是,她那霸道的举动也许并不是出于霸道,而是另有图谋。一种显而易见的异性之间的图谋。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办?告诉她,告诉她——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勾引的男人,他并不打算喜欢一个富有的总经理。他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早已有了。

    八月的骄阳分外骄横。他极力抗拒着骄横,带着一身灼热的气息,从火车站回到公司,他是去提货的,已经很疲倦了。当他推开门时,第一眼关注的自然是沙发。如同他担心的那样,他又看见她了——她的弯曲的背影、山脉一样起伏不平的线条和那裙子裹起来的丰满的部位。他嫌恶地皱皱眉,下意识地退出来,就要关门时又停住了。他想想,突然大步走进去站到写字台前拿起了电话,胡乱拨了几个数字,就大声说开了。

    我找波波。什么?你就是?感冒啦?怪不得没听出来。怎么样,这几天?真想你。我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更想我。想我的时候就听听音乐:《列夫·托尔斯泰进行曲》,要不就读我的小说。我么?还可以,就是太累,有点不想干了。什么?见一面?太好了。你想的也就是我想的。晚上怎么样?咱们一起吃饭,然后……然后就看你有没有情绪喽。

    他对着话筒不停地讲。总经理不得不从沙发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听他和波波调笑。

    别逗了,老朋友不会这个时候来。我记得上个月是十六号,今天才八号。又让我戳穿了不是?你不是那种会骗人的女人。

    总经理噌地将双脚插进高跟鞋里,一副很急促很生气的样子。他想他的目的达到了,就稍稍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别忘了我讨厌蓝色。你要是还像上次那样穿那件蓝色连衣裙,我转身就走。”噔噔噔,高跟鞋使劲捣着地面,她出去了。她的背影就像一只无法伸直脊骨的虾。

    他就这样撵走了她,撵走了这个钱财和风韵同样富有却不讨人喜欢的林佩滢的可爱的姐姐。同时撵走的还有她曾经留给他的好影响——他已经瞧她不起了。他由此得出结论:在她骄矜孤傲的形貌背后,隐藏着极其真实的下贱和悲哀。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更不知道她过去是不是常常这样。如果是,那就完了。他虽然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更多女人的更多的爱,但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上,他总觉得如果不能做到专一,那也应该是专二的,再多就不好了。林佩漩,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他设想另外一种情形:如果波波没有给他寄来那么多情书,如果他对林佩漩从来就没有好感,那么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林佩漩林总经理么?实话说,不会的,那天,他打算把那粉色烫金的纸袋以及里面的八百元钱还给她时,心里不就是萌动着对她的爱慕么?

    可是,突然之间,情况变了,波波来信了。波波的信感人肺腑,好像她从远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当看到他就要越轨的时候,这个嫉妒的小妇人飞快地从箱底翻出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又飞快地跑向邮局。

    波波,你做对了,波波。林佩漩怎么能够和你比呢?爱情与出于生理原因的对女人的怀想毕竟有着天壤之别,前者是唯一的,而后者,既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她,林佩漩是属于她她她之列的人,如果真的他和她有什么,那也只能算是逢场做戏,况且还没有,波波,你看见了,他们什么也没有。

    不过,既然你能在远方看见他,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活得十分压抑。波波,没有你,他压抑,他饥渴,他得时时克制自己,但这种克制是有限的,他真担心他自己。他很苦恼。

    这天,结束了酒文化服务公司的工作,回到家里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读情书。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你的命运担起,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初春会交还给你。

    此刻的公羊一定又把自己埋在了文字里,真想与你同苦同醉,哪怕一起发呆,亦是风情无限的。

    我是一个多情的女性么?也许是,也许根本就不是。在我心中爱有三道契机;一是钟情,二是相知相悉,三是别亦难。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正觉得离不开某人了,那才是爱的再现,而能够突破这道契机的人几乎是没有的。这使我常常流连亦常常厌倦,但我相信,我会等到心上人的,不管路途多么坎坷,多么遥远,我几乎相信,我是为了爱而生的,为了一个真正让我倾心的男人而生的。我有一颗飞动的心,正如大学毕业时别人留给我的赠言:“纵然我为你唱了一夜的歌,你还是要离去、要离去。你说过,你是不系之舟。”是的,在别人的生活里,我宁愿做匆匆的过客,仅在轻轻回首间,与一个个美丽的“错”道声再见。

    可是,可是,可是,我又何尝不愿用全部的生命专注如一地爱一个人呢?我从不放弃一句爱的箴言:是谁在远路上轻声呼唤我?自从我走入世界,这声音就响彻心窝……我相信,我相信,在浩浩茫茫的大千世界里,一定还有另一个我。生活如常继续,公羊,你相信永恒么?

    按捺住自己,不去追逐你的影子,这是早上,只能以文字相询,先生,听我说,听我说——

    总也迈不开远行的步履,尽管我知道这将是一张车票就能解决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成为我前行的羁绊,全是因为我自己。美丽的鹭岛上鲜艳的凤凰木正泼洒着火热的情怀,而我却毫无来由地爱上了高原狂风肆虐的季节。先生,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能够选择自己未知的人生,总比走一条完美规划好的既定的路要有趣得多。

    这些天,领导去北京参加整容医学年会,就等于带走了所有人的干劲。太平间以及整容室的人们憋闷得要命,就有了长吁短叹,有事干喊累,没事干困惑,人真不知该如何善待自己才好。我们那台价值不菲的测容仪毫无异议地在运转,对领导可谓忠诚不贰。这就是它的价值,可我呢?在这块灰暗的调色板上,信手一涂,便是整整四年过去。在平淡中相持的岁月,覆以心之宁静,也漠视了死水微澜的枯寂,始作蛹者,终甘作茧自缚。但谁无视最终生命的完善与升华?

    先生,你带走了我的寂寞,却给了我最深的寂寞。每日,我都必须在渴望与抑制的理念中去生活。生活似乎很少让我失望过,我想得到的一切,都如数在握。只有你,让我咫尺叹鸿沟。我无法控制住我们的未来,我也无力去追寻,只能看着你远去的背影,让我心碎一生。你属于更为宽阔的世界、更为久远的时间,而我,仅仅是属于你的,你永远不会消融于一个女性温软的怀抱,这一点我十分清楚。所以我屡次决定不做占有你太多时间的自私鬼了。你是大人,事情多,本小姑娘完全理解。我要把这刚刚萌生的依赖感扼杀在摇篮里。我的大羊,还你自由,也还我一个生活的原貌。只是,我想问你,你究竟有什么“鬼力”?弄得我如此、如此……

    不要以为我很轻松,我其实很想哭,为我静痴的心而哭。没有什么人能够这样使我神魂颠倒。我不知道上帝给我安排这样的机遇,究竟是为了让我明白什么呢?怕又是错解风情。

    睁开惺忪的睡眼,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苍白的日子,而是我的先生、我的大羊。我在想,是不是已经到了逃跑的时候?我不断对自己说,千万,千万,不要陷得太深、太深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有征服我心的男人。对别人,我总是说:“噢,我的那个他还在天上飞、路上爬呢,本世纪不会诞生。”可是,话音刚落,他就出现在我眼前了。他不在飞,也不在爬,而是站着,他诞生的时间比我还要早,仿佛是上一个世纪,仿佛是亿万斯年,仿佛他就是那个以偷吃禁果为天职的亚当。

    或许我看花眼了,或许他不是。

    我轻松如初。我轻松如初么?不不。我的心在声声呼唤你,你听见了么?大羊,我是你沉重的小羊,我是你的一介臣民。

    我恨我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向情感的沼泽地,伸手呼救已是来不及了,谁能帮我?帮我?谁能把我拉上来,我就跟谁一起逃跑。

    收起这支笔吧,自从认识了你,它就没有干涸的日子了。只可叹,一切都有限,太有限了。

    我希望,他和我一样,

    胸中有血,心头有伤,

    不要什么月圆花好,

    不要什么笛短箫长。

    在你珍贵的时间边缘,我不舍地紧拽着,不惜做一回任性、执拗甚至无理的小妖精,也不愿仅仅在你转身的背影里短短回眸。尽管我不想承认我是多么需要你,但我们分明都读出了深深的孤寂与渴念。这漫漫难捱的长夜啊,为何今日变得如此空洞、苍白?那远方深切的呼唤,又是多么清晰而又无奈?情感的泊地早已荒芜,疲惫的旅人抖落一身尘土,不成想,一堆圣火又一次温暖了冰凉的心,又一次燃烧起春天的记忆。从从此此,一路笑语,一路歌声,足下的路永无止境。

    仅仅在你潇潇洒洒的来去间,仅仅从你从从容容地笑谈里,我那朦胧了半生的眼神为你清晰、为你凝注。而我又总是羞涩地低着头,或是瞩望空渺的远方,那是为了掩饰轻拢你的光亮,怕一刻就燃烧尽了一生的热情。我不愿在废墟上重筑“庞贝城”,把自己放逐在久远的历史里,任夜半歌声飘荡在空无一物的古城上空,深味那幽灵的轻缈。……情感世界中的死去活来,已被琼瑶的玲珑之笔极尽,我们是被现实无情涂抹的人,尽管会在漆黑的夜幕里放飞一群群白鸽,但那是迷途忘返的白鸽。我们只能将永永远远的期待交给远方凄迷的路——欢乐和希望流落何处?忘了归途?

    曾拼命追想过未来与人生,却只把意念构筑在缥缈的心境中不曾亲临过什么;曾避开世人为了获得情感而日渐真率的表白,却又无法让别人和自己懂得空中的花蕾是如何耐不过晚秋的内敛与无语。于是,累过一程也就暗自懈怠了。温柔只是我无法穿透内心的努力。

    如今,走到远方去推开窗门,扑面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清新。一切都模糊了,一切又清晰了,一切随风远去了,一切又重新到来了。我不想接受什么,可也拒绝不了什么。云淡风清,落叶飞雪不再是触动情感的旧忆,回想中已充实得只剩下两个人的世界了。

    而泪水,仅仅滴落在欢笑的边界线上,梦去无痕,失声的歌喉唱不出花开花落,唱不出冬去春来……墙边,封满厚尘的吉它,撩拨仅成几个音符,却是一首不朽的恋曲,飘出窗棂,飞越星空,轻落在你的枕边。夜是如此静谧。夜又是如此沉甸甸。

    手中的烟蒂余热未尽,我已倦于一场场情感谈判了。尽管淡然来去,但耽于过多的期待,亦是一种折磨。只想宁和,只想虚无,只想独自居一方月夜之地,不用星星点灯,梦境已是无边的闪烁。晨曦微露之时,我已唤回轻灵之身,做一世逍遥的漂泊,不再负重。

    然而,你这座傲岸、奇峻的山已重重压在我的心头,流水绕过山峦、冲去泥土,蚀成阶地,但终成山中风景,无法汇入江河湖海。山的怀抱中夏日最后一朵玫瑰卓然呈现着永别似的美丽,它吐纳过春意、蕴含过冬雪,凋落亦在不远的深秋,但却将孤独的凄美定格至永远。

    我不愿看你一再地受难,冷傲地于枝头独领芳艳。愿你跟随风雨季候,一起安然长眠。我深悉,永远不会别去的,亦是这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抬眼望去,你的背影远逝在夜的苍茫中,追随你的步履,一任风雨飘摇。在和你漫步街头之后,夜归之人不断呓语:“我不是归人,我是过客。”

    雨停了。梦呓仍含一唇芬芳,却追不回你那随风遁去的誓言。梦之方舟夜无泊地,颠来簸去,尽管残破,尽管疲惫,但永远不会沉没。或许,会有一个梦境犹存的清晨,手中紧握的日子不再荒芜,我也不再轻言:茫茫然苍天如大海,浩浩然大海如苍天,那么你的背影就将是一道美丽的地平线,在泪眼中永远寥廓、永远朦胧。

    趁青春的心思好绵长,让我们携手冷然举步,再度参悟夏日最后一朵玫瑰所吐纳的永恒契机,哪怕蹒跚取步于万水千山,永无悔意。走吧,愿别语无悲声,登舟起锚。

    千古时空,滔滔洪流,载我走向无限。

    有多少事为你留存,

    这世界还是多么美丽,

    凡是你所喜爱的,

    我的心,你都可以去爱。

    相识已有半春一夏,手中的日子匆匆而逝,我只感无力留住。要分别了,尽管不是永别,但想到每日的十点三十分不再听闻熟悉的话语从空中传来,弯弯的林中小路上不再有我们的沉默与笑谈,心中不免空落、惆怅。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投入得这么快、这么深,本想互相深深刺伤一回,然后快捷地离去,上路,永不回头。可现在我明白了,这是逃避,是自欺。是的,是的,我喜欢你,爱你,欣赏你,在我们无力互相完整地拥有对方的现实中,我爱得深重、爱得痛苦、爱得精致、爱得高尚、爱得凝练。既然如此,我便无愧于自己,无愧于生命了。

    我的心盛载着你的所有,在唐城岁月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静静消受。我深知在我们最初携手的那一刻起,任何经历都不再会被岁月磨去,被记忆淡忘了。我并不了解你,在许多事情上也不能够懂你,但这并不妨碍我全身心地接受你,并把我的温柔、任性以及恼与笑的真实囫囫囵囵交给你。我们都不曾轻诺:“你是我的明天。”因为相拥的每一刻都足够完好地注入一生的回忆中了,何况明天还在继续呢?爱根植于痛苦,我们都无力拒绝这份苦恋,是么,先生?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真实地面对自己,时刻听清自己内心声音的人实在太少了,许多人的行为早已被规范好,他们投入世界的只是躯壳而不是心灵,他们习惯了压抑、麻木的生活,始终不知压抑心灵便是罪过。人的一生应该由自己去描画,而不是在出世之前就已经被习俗框定,无所感知、无所创意地度过从生到死的过程。我们沿途采撷五彩缤纷的鲜花,踏过的不是既定的路,而是哪里有鲜花,哪里就有我们的通衢,我们的蹊径。先生,我说的对么?我们是活在夹缝中跳着Disco的人,双肩虽承载着厚责与刑枷,心灵却是自由的,像天上的鸟,像野林里的兽。我们很幸运。

    要分别了,无意留给你叹息,淡淡的绵绵的久久的思念已经足够了。让时间去发酵或冲淡吧,只是希望你不要在下一个恋人面前轻易提起我,提起我们的故事。如果一切已成为过去,我不愿意自己只充当一页艳史中的女主角,因为我是那么无保留地投入了冒险,投入了奉献与珍爱,感情深挚得难以倾述。请不要把我与她们归为同类。最深刻的情感会让语言失去效应。但愿你不要传述、不必传述、无法传述。

    高原那风沙肆虐的春天还会再来。岁月打算磨蚀一切,却会在生命的搏息中保留风季与我们相依而行的身影。

    先生,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再也不会为时间的冲突而苦恼。我会深深地像海一样深地思念你,让你喷嚏不断。对女性而言,爱情——爱人与被爱,便是生活、理想、事业,除非她没有真正爱过。我想,我并不仅仅属于思念,为了一次真爱,我是可以抛弃一切的,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

    唉,天涯遥遥,那张摆放在西安办事处整容所办公室里的办公桌,究竟能置放多少我的心绪,向西、向西的心绪呢?你不肯说留我的话,我也只有走了。谁叫你的心那么大呢?你仍拥有一切:事业、爱妻、宠女。而我,仅仅拥有对你的顾望、对信的企盼,太少了,太少了,但我心已足矣。你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充满魅力的男人,谢谢你对我的关爱。我也许会回来的,下一次的见面,你看到的仍是那个穿着有紫色化学污迹的白大褂的小姑娘,也可能她老了?你还会欣然邀她漫步在高原古城的街道上、树荫里么?

    先生,我的公羊,我爱你。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

    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叹息悲伤,

    我把那芬芳的花瓣散布在花坛上,

    让你和亲爱的同伴在那黄土中埋葬。

    一路奔波至此,西安已到处飘扬着彩色的落英,不想细诉别离的万千滋味了,多少伤逝都在胸中溢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留我——要求、恳求我别走,或是向我投来勾住我的眼光,而只是站在若离若即的彼岸,向我轻轻挥着手,你觉得你是在送我远行奔赴幸福么?要知道,离你远去的不过是躯壳,那颗痴醉的心早已丢在你温热的怀抱里了。列车启动的一刻,我已确知,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够羁留我的话,那就是你,我亲爱的。可是,你总是潇洒地向我挥着手。你真是如此轻易地放弃了我么?

    明日的车票已买好,又要启程了。这次是和他一起去南方订购整容设备。有意思的是,办事处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在问:“你是从南边来,还是从西边来?”你能想象我这四处流浪的形象么?可怜兮兮的雏鸟啊。先生,小鸟多么想静静依偎在你的身边,永不分离,永不漂泊。

    真想你,分别的日子里,你会把我忘到什么程度呢?忘了我,也可以,只是不要、不要拒绝我的祝福和这心的远吻。

    夜晚,窗外的蛙虫呢喃不停,时而传来陌生的怪叫,叫得我心颤。对南方这生机旺盛的世界,我的确全然不知,只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清晨我已经在心里为你默祷:生日快乐。真想为你唱歌祝贺,真想吻你。你过得好么?

    昨夜在梦中我喊了你的名字,可能你已经听见了,先生,你告诉我你已经听见了。

    也许你早就把每一秒钟献给了你的作品,而我已成为你的旧忆。可是,先生,我决定总有一天我要回去,去高原,去漫步,去“遥远的地方”,把飘荡的心交给凉飕飕的风风雨雨。到时候,谁来伴我?先生,谁来伴我?

    每个夜晚都要和蚊子大战好几场,身上还是起了不少疙瘩。据说蚊子最爱喝B型血了,不禁叫苦不迭。先生,等你将来再见到我时,我已经是满身去不掉的斑痕了。还会认出我来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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