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远行-无章节名:4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六六镇李家河在望,大家心情也好,于是就脚下生风,一路快行。张家山这次,表现最好,将个弦琴让李文化扛了,自己则把那女骨扛在肩上。大档裤两边各有裤腿,那裤腿,恰好搭在张家山脖子两侧。张家山伸出两只手,抓住裤腿,一路谈笑。谷子干妈依旧抱着那个祭食罐,她说抱的时间长了,她简直都对它有感情了。

    一山放过一山拦。要到达李家河子,还得经过最后一座山。这山叫磨盘山,“磨盘”二字,因山势而名,意思说这山一层一层,重重叠起,像一扇扇攘在一起的磨盘一样。磨盘山一过,便是一马平川了。

    三人在磨盘山山根底下的鸡毛小店里,稍事歇脚,各人肚里,胡乱地填了些食物,便鼓起余勇,顺一条山间简易公路,一步一挨,向山上登去。“隔山不算远,隔河不算近”,这句但语村言意思是说,隔着一条河时,虽然近在咫尺,但是并不敢说这就近,隔着一架山时,远虽远矣,但只要脚快一点,不能说这就远。此一刻,面对磨盘山,张家山就是用这句话,来鼓励他的两个搭档。

    发现吴儿堡杨禄追踪,是在午后的事。

    一行人已经上到了山顶,这里却也是陕北高原的一个高处。登上高处,举目四望,四周高高低低的山峦,浅浅深深的平川,便尽收眼底。这时,谷子干妈要小解,于是落后两步,闪身进了草丛。张家山见了,咳喝李文化一声,二人停住脚步,站在一个高处等她。

    有钱难买回头望,这话不假。两人站在高处,四下张望,正在欣赏风景,李文化眼尖,突然看见山脚下的简易公路上,一辆四轮,车厢里涌满了人,正在风驰电掣般驶来,李文化见了,心中一阵惊骇,遂将那四轮指给张家山看。

    张家山有些老眼昏花。他那眼,叫迎风落泪眼。见说,张家山手搭凉棚,望了一阵,不敢断定。这时谷子干妈小解出来了,张家山让谷子干妈看,谷子干妈一眺,说:“是了,正是咱们的冤家对头杨禄!”

    张家山叫众人赶快离了那高处。可是这话已经说迟,鼻青眼肿、气极败坏的杨禄,这时也已经看见了山顶的这几个人,于是在四轮的行进中,挥动锨头,朝山上这几个人,一阵呐喊。

    功亏一赘。那六六镇,眼看就要到了,想不到自家门口,会又逢凶险。谷子干妈和李文化面面相觑,都有一些怯意,拿眼睛看着张家山,看他如何决断。

    张家山说道:“咱们又不是不长腿。他跑,咱们也跑,到了六六镇,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人听了,说道:“爹妈也给咱们生了两条腿,快跑吧!”话音落了,三个人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理是这样讲,可是三个人,一个老汉,一个婆姨,一个身单力薄的后生,哪比得上那四轮的腿快。那四轮的“突突”声,杨禄一伙的胎噪之声,渐渐清晰。那杨禄是近了。

    谷子干妈经这一阵折腾,双脚再也挪动不得。刚才小解时,听说来了杨禄,吓得小解不出,尔格,满满一膀眺的尿水子,都化做热汗冒了。山顶上恰好有一块青石,谷子干妈的大屁股往青石上一坐,喘息着说:“要杀要剐,全由那杨禄了。要我跑,我是死活也不跑了!”

    谷子干妈话音未落,只见山坡上“格格格格”传来一阵笑声,并有人唤她“谷子干妈”。谷子干妈循声望去,首先看见山坡上一群羊,如天女散花一般,撒在山坡上。“春放一条鞭,秋放满天星”,这放羊娃是一个行家。再一细看,只见崖畔上,一个放羊娃,正在摆弄一个什么物什。尔格他停了摆弄,正在望着她笑。

    谷子问这放羊娃,如何知道她的名字。放羊娃笑道:“六六镇上,谷子干妈也算是一个人物。”这话一出,给人一种亲切感:那六六镇是快到了。谷子干妈又问,六六镇上,可否有他家的什么亲戚。放羊娃又答,亲戚是没有,不过他当放羊娃之前,在六六镇上过几年高中。

    眼见得四轮的声音越来越大,情急之中,谷子干妈要那放羊娃,为他们找一个藏身地方。这事却好办。放羊娃听了将手往胯下一指,说这下面悬崖上,就有一个崖窑,是早年间防兵灾的,装个十个八个人,不在话下。

    众人听了,离了道路,躲进崖窑。刚刚藏好,只听四轮“突突突突”,开了过来。只见四轮停住,那杨禄嘴里骂骂咧咧地,与放羊娃拉话。众人屏住气细听,那放羊娃,指手划脚一阵,说一个儿老汉,一个俊婆姨,一个半大的后生,早就从这公路,闪身过去了。杨禄听了,亦不怀疑,四轮突突地响着,远去了。

    瞅着四轮走远,放羊娃喊了一声,三人探头探脑,从崖窑里走了出来。

    众人喘息一阵,算是安定下来。瞅那放羊娃手中搬弄的东西,却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根粗些的构子木,在火中烤软了,窝成一个弓背的模样,另有一截皮绳,缠在一截木头上,另外的,有两块粗帆布做成的、翅膀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在崖上摊着,像一只大蝴蝶。张家山见了,问放羊娃这是什么东西。放羊娃答道,这是他制造的飞机。

    放羊娃说,高中毕业回到乡间,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山上放羊,于是乎常常产生一些奇思冥想。他从逮野鸡的反弓上得到了启示,心想用这个原理,造出一架飞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这反弓做得大一些,翅膀做得大一些,用作动力的这些皮绳,绞得劲大一些,就可以了。

    问他做这飞机的目的,放羊娃说,这座磨盘山,距他的姑姑家二十里,距他的舅舅家二十里,还有一些亲戚,也都在这附近,因此他要这飞机,也不必飞那么高,那么远,只要能飞二十里地,就行了,到时侯他放羊放得烦了,一架飞机,到姑姑舅舅家去走一回亲戚,吃一顿饭,再回来放羊。

    听放羊娃这么一说,张家山烯嘘不已。陕北地面,环境闭塞,生活苦焦,可偏偏生出一个个异想天开的人物。张家山这一路,遇到的奇人奇事可谓不少,不过一个最奇的,当数这一件了。

    因陋就简,巧夺天工,这飞机基本上已经做成。飞机最关键的部位,却是在动力部分。这个动力,用的正是套野鸡用的那种“反弓”的原理,将皮绳绞呀绞,绞呀绞,劲上足了,然后猛地松开,于是便产生一种反弹的力量。这件事笔者的学识有限,说不清楚,后来的饱学之士大老表刘玄礼,见了这飞机,大为惊异,又将这放羊娃连同他的飞机,介绍给他在科学院的同学,也令他们大吃一惊,因为人类迄今对飞机的研制和创新,走的都是蒸汽机动力这一路子,类似这种机械动力的,还未见过。于是将这放羊娃,收到北京,为他拨出专项经费,让他搁了放羊鞭,潜心这事。这是后话,这里不提。

    三人在磨盘山顶,一直延挨到天黑,方才上路。延挨的原因,自然是怕碰上了杨禄。

    这期间,众人养精蓄锐,一颗悬着的心儿放坦,无论如何,这已经是自格的家门口了。大家还吃光了放羊娃的食物,并且捎带着,帮助放羊娃拦了一会儿羊只。

    这期间他们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眼见得还有一些时间可资利用,张家山叫那李文化,从树丛中拣些枯树枝来,越多越好。又叫谷子干妈,把那地上的篙草软柴,伸出十指,多多搂来。

    柴禾聚好了,放人崖窑。张家山一火柴,点燃起篙火,待火旺了,就将肩上的女骨打开,一件一件,架到火堆上去。

    张家山说道:“费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把事做到今天这一步了,可不能再有个闪失。我估摸着,这事还没有完,那杨禄撵上一阵后,他也会想,见追不着我们,他会想到我们是藏在什么地方,这样,他就会在路口上等咱们!”

    谷子干妈李文化听了,都觉得言之有理,这骨灰烧得应该。

    人的骨头里其实有许多的油。这骨头放在髯火上一烧,便僻僻啪啪,猛烈地燃烧起来。暮色四合,山风骤起,那火苗借了风力,更是旺盛。一时三刻,眼见得白花花的一具女骨,便化成灰烬了。

    那灰还没有凉,张家山性急,捧起那祭食罐儿,将这骨灰,一罐儿装了,没了用场的大档裤,扔给李文化,让他依旧穿上。然后吩咐谷子干妈抱了罐儿,他仍扛起三弦琴,众人辞了放羊娃,上路。

    行前,问这拦羊娃,晚上在哪里歇息。拦羊娃说,村子离这里尚远,他晚上是不回村的,就在这山上居住,免得羊只来回跑路,掉膘。放羊娃又说,他的飞机就快要造好,造好以后,他到六六镇旅游上一趟,到他们民事调解所去做客。张家山听了,笑着答应。

    一行人抬脚刚走,后边放羊娃又拾高声音,问道:“谷子干妈,有一桩事情,是关于你名字的,镇上我上学那阵,传得神乎其神的。尔格,我想问一问,看这是真是假。只是,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谷子干妈这大半生,走到哪里,逸闻趣事便跟到哪里,只是关于她名字的逸闻趣事,她还没有听说过。见放羊娃吞吞吐吐,说半句留半句,她便明白这不是好话,于是说道:

    “当初杨禄问话时,我记得,你曾称我是‘俊婆姨’,这话听了叫我心中好是高兴。我当年确实曾经俊过,不过那是陈年老黄历了,尔格的我,早已是人老珠黄,老叫驴拉到背巷了,贫嫌富不爱的下家了!”谷子干妈说到这里,瞅一眼张家山,“张家干大,你说是耶不是?”

    见张家山摇头,谷子干妈又说:“你张干大,这是看走眼了,把我还当一个香荷包。唉,就冲你张干大在场,放羊娃,我受你一句‘俊婆姨’这句话。不过,名字不名字,你是不要说了,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知道你哪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该不是听了六六镇那些没牙老汉们嚼舌,编排出些什么段子,作践我这老婆子吧?”

    这话算是说准了。放羊娃一听,拍掌大笑。

    李文化的嘴歇了半天,这回好容易插上一句来。他正听到兴头子上,见没了下文,不觉遗憾。与谷子干妈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这“谷子干妈”四字,平日也是不歇气地叫着,不过这名字的来由,他却是不知道。

    不独李文化不知道,张家山和谷子干妈算是老相识了,亦是不知。山野寂寥之地,话一说出,权当是叫一阵风一样吹走了,不是!于是乎,一个儿老汉,一个半大小子,红口白牙,竭力怂恿那放羊娃说话。

    谷子干妈猜对了,放羊娃说出的这个段子,确实有点让她的老脸挂不住。

    放羊娃说,这谷子干妈,原来不叫谷子,啥时侯叫成谷子的,这里面有一个典故。

    那事情应当发生在谷子干妈嫁了人以后。男人要出远门,临行时,放心不下自己的俊婆姨,于是想出一个招数。啥招数?他从囤里抓一把谷子,塞进女人的那东西里,“你夹紧,你不夹紧谷子就掉出来了!”男人说。男人外出干了一阵活,回来,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女人。那些谷子,一粒不少,好端端的都在,只是全没了皮,变成米了。男人不解,问这是怎么回事,女人支吾其词,不知如何回答。门外恰好有听房的,将这故事传出,于是,这婆姨从此叫“谷子”了。

    这笑话恶劣。男女这事,李文化不懂,也听不出这个笑话的可笑之处。这笑话饱经沧桑的张家山却懂,非但懂,谷子干妈那个臼窝,他也没少去捣,因此听了这个笑话,浮想联翩,捧腹一阵大笑,孩子般的。

    谷子干妈听了,却是两腮排红,小姑娘一般。她的面皮算得上厚的,可这笑话,也叫她有些承受不了。

    谷子干妈站定,指着放羊娃,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骂到得意处,“刷”地一声,将大襟袄揭起,露出滚圆的两个奶头,扬声说道:“小子,我看你是月子里受了,欠吃两口奶!尔格,老娘给你补上!”说罢,挺起两个大奶头,向放羊娃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捏着,吓得个放羊娃,扭头就跑。

    谷子干妈此举,有点黑皮的味道。女人一旦甩下面皮来,令男人不由得不怕。眼见得吓走了放羊娃,谷子干妈兴犹未尽。衣襟是放下来了,不过那嘴里,抱抱怨怨,又数落了张家山和李文化一阵,才算罢休。

    闲言少叙。一场闹剧结束,一行人重新上路。

    谷子干妈兴致很好,抱了个祭食罐,脚下生风,走在前面。她其实并不恼,还有些得能。这个年岁的人,要叫她生气,是件很难办到的事情。更何况,在这死气沉沉的、令人麻木的背景下,个把荤故事有时是一种刺激,一种文化,它让人们觉得生活不那么沉重和沉闷了。

    李文化一身轻松,跟在后边。刚才那个笑话,他现在琢磨出其中的道理了,脸上浮出一层笑意。有意无意地,他喊叫一声“谷子干妈”,谷子干妈回敬一句:“贫嘴!”

    张家山依然抱着他的三弦琴,大步流星。明天晚上,这女骨就该回到李家河子,与亡人李万年团聚了,此刻他无论身心,都疲惫交加。他决心咬着牙,看着这桩事情走到头,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一想到这路上的所经所历,连他此刻都有一点后怕。

    他担心事情还没有完。这个担心应当说是对的。转过一个湾子,张家山抬头朝山下一看,只见山下简易公路边,燃着一堆髯火,一辆四轮当当地停在路中间。髯火旁,一群男人,菇噪着,席地而坐。张家山见了,吃一惊,赶紧喊叫一声“谷子回头”!

    这喊声是有一些大了。髯火旁一阵骚动。只见那短腰汉杨禄,霍地从地上站起,仰起头来,朝山上张望。此时月亮尚未升起,碎星闪烁,一片朦胧,但杨禄这是从低处往高处看,因此这山的轮廓,人的影子,看得却也清楚。眼见得谷子干妈挺着个肚子,抱着个祭食罐儿,一颠一颠地走着,后边李文化,水蛇腰一闪一闪,杨禄叫道:“十年等你个闰腊月,果然让我杨禄,守株待兔,逮个正着!”叫罢,篱火旁的一拨人,一哇声地起来,向山上追去。

    谷子干妈听到张家山的喊声,这身子有个惯性,因此向前蹦哒了两下才停住,沟洼底下,便传下杨禄的那一声大叫。谷子干妈吃了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双手一松,手中的罐儿差点掉到地下。幸亏张家山及时赶到,接了罐儿。

    到了此时,也就来不及细想,三个人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折身顺着原路,一阵猛跑。好在那女骨如今已成了骨灰,少了份累赘,因此跑得也不算太慢。就在杨禄一伙快要追上的时侯,三个人仍旧跑回到山顶上的那个崖窑里。

    回到崖窑里,三个人像被猎人追的兔子回到窝里一样,喘着粗气,缩作一团。片刻工夫,杨禄一伙上来了,只见杨禄,就站在他们头顶上的岩石上,说道:“日怪,刚才分明看见他们在这里,怎么身子一闪,就不见了,莫非有隐身术不成?”

    说罢,一拨人就在这四周,拨草寻蛇,敲山镇虎,连咋呼带喊叫,搜索了一阵。折腾到小半夜了,只听杨禄说道:“煮熟的鸭子,不怕它飞了。张家山要赶明晚那个‘鬼七’,我知道的。下山只有一条道路,咱们且回去,守在那里,以逸待劳,明日再说。”

    一拨人便又吵吵闹闹地下山了。张家山几位,在这崖窑里,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直到确信杨禄一伙确实走了,才敢探头出来。

    此时,半轮明晃晃的下弦月,突然升起,照得满世界一片光亮。张家山见了,以手加额,暗暗庆幸:倘若那灰汉杨禄,再耐着性子搜索到月亮出来,那么崖窑这个洞口,就不难发现了。

    当夜无话。张家山一伙在这崖窑里,紧锁愁眉,熬煎了一夜。杨禄一伙在那山根底下,这一夜也没有好过。诗云: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这诗在这里说出;却也恰当。

    第二天是一个好日子。早晨有一点薄雾,这是秋来的第一场雾。一雾十八旱,薄雾褪去,太阳像一个大碾盘,通红通红的,在东方的山峦上停顿片刻,便跳两跳,升上天空。天高云淡,空气清新,能见度极好。此一刻,张家山、李文化、谷子干妈,身带祭食罐儿,乘坐放羊娃造好的飞机,飘飘忽忽,摇摇晃晃,自空中飞过,直抵李家河。

    关于乘坐飞机一事,民间有多种的说法。一种说法是说,那飞机仅能乘坐一人,因此,是那放羊娃坐了,祭食罐,亦就是女骨,由那放羊娃抱着或是背着。飞机在他们的头顶飞着,像一只大鸟,张家山、李文化、谷子干妈则双脚并没有离开地面,他们在地上踊蹂而行。那情景是有些奇异和壮丽,飞机扑扇着翅膀,黑压压地在他们的头顶,像当初的苍蝇、后来的乌鸦一样,随着他们的脚步缓慢飘浮。

    这样,他们便不可避免地在山脚下与杨禄一伙相遇。

    女骨不在身边,张家山自然胆正,事已至此,他不妨开门见山,朝空中的大鸟一指,告诉杨禄,那女骨就在那大鸟身上,他有本事,他去取,他没有本事,他干瞪眼。眼见得杨禄暴跳如雷,无技可施,那张家山不妨将个光光的头,向杨禄胸前碰去,一边碰一边说道:“杨禄兄弟,张干大人世上走了一遭,眼看着快要蹬腿死了,还没有挣下一副棺木,你成全张干大,做一回孝子为他预备一副棺材吧!”那张家山碰的同时,谷子干妈也一定撩开衣襟又是要杨禄吃奶,又是将个奶水子,给杨禄射上一头一脸。

    杨禄当了一辈子黑皮,可以说是恶名在外,面对这番图景,他只能一顿脚,长叹一声道:“我今格算是遇上一对老黑皮了!”言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行人走远,看着那大鸟摇摇曳曳飞过。

    民间的另一种说法,则更是趋向于浪漫。他们不屑于让张家山一伙继续在大地上葡旬而行,他们要给这个高原传奇,一个更为浪漫的结束。

    那说法是说,飞机由放羊娃驾驭,张家山、谷子干妈、李文化以及女骨,都是乘坐这飞机走的。行前,李文化还发一个闲干,从那崖畔上,采一朵山丹丹,插在这祭食罐上。而张家山,到了此一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算起来,这是第七日了。第一个晚上,掘墓。第二个晚上,歇在那捡畔上。第三个晚上,好汉岭上一场械斗。第四个晚上,石渣河一夜神神鬼鬼。第五个晚上,老虎腰峻石贬上剐了女尸。这第六个晚上,就是咱们昨晚上这崖窑一夜。这第七个晚上,这女骨就该见它的前夫了,这‘回头约’事情,就该算得上是圆满了!”

    两个搭档听了,一阵轻松,一阵欢喜。

    张家山又说:“上一个‘七’,叫‘人七’,下一个‘七’,叫‘鬼七’,七七斋斋,斋斋七七,恰好在我们手里,李刘氏由人到鬼,得以圆满安宁,余下的事情便是晚上那一场大祭祀了!”

    说罢,反弓一弹,飞机冉冉升上天空。

    飞机飞在空中的时候,太阳像一只大火球,正在燃烧,云彩在空中,静立不动,列阵以待。那一刻天上飞翔的各种鸟儿,树上歇息的各种鸟儿,眼见得这只大鸟,都一阵惊异,纷纷赶来。那鸟中有在极高极高的天空上下翻飞的云雀,有正栖息在崖上的鹤鹰,还有在荆棘丛中做窝的蓬间雀儿,还有打着卷舌音,或者并不打卷舌音的我们的老朋友乌鸦,还有拖着长尾巴像一枚响箭一样鸣叫着一飞一停的野鸡和山鸡。飞禽围着那只大鸟,像百鸟朝凤一样,上下左右,滚成一个大圆球,平稳地、仪态万方地向李家河子方向飞去。

    六六镇方圆的卫星村庄,许多人在早上打开门以后,向天空仰望一下,都看见了这一人间奇景。

    这奇景杨禄自然是看见了。最初,他以为自己是眼睛花了,后来揉一揉眼睛再看,才看出这一幕是真的,不过,他还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那空中,张家山哈哈哈大笑一声,拨动三弦,在三弦的弹拨声中,在百鸟的赌噪声中,张家山用他那拦羊嗓子回牛声,字正腔圆,弹唱出一曲《得胜令》时,杨禄方才明白,张家山已从他手中插翅而飞,这个回合,他又输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