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远行-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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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河子的得名,是由于村子旁边有一条河。李姓人家居住在一条河边,这村子自然就叫成李家河子了。这河一般都不大,都没有名字,它其实是一条小溪,甚至连小溪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从黄土缝里渗出,或是从石头缝里进出的一眼山泉而已。

    但是这细细的、一泡牛尿似的水流,也许是一条河流的源头。它在行程中,不断地接纳山泉,接纳天雨,然后一路澎湃,向东走去,走出李家河人的视野。它也是造就这一处地形地貌的原始动力。它像一把锯子一样,年复一年地拉着,于是便有了这沟川,而没有被拉的地方便成了梁介。“逐水而居”,这是先人们的古训,于是在这水流的旁边,便有了人居住。这人类后来竟繁衍成了一个村子。这村子竟然为我们制造了李文化这个人物,从而令我们的故事有了一个角色。

    在生生死死的李家河子的种族更替中,会在离村子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形成一块乡村公墓。活着的人住在村子里,死了的人则在那里集中。那地方是阴阳先生选定的,它既不在平川,也不在山顶,而是在山腰间的一块向阳的坡坎上。活着的人定期地承担着向死人致意的义务,这时间一年一般有两次,一次在清明,一次在古历的十月一。清明是一个大节,这我们不必说了,而十月一的讲究,用一句民谚可以概括,这民谚叫“十月一,送寒衣”。

    隔一段时日,会有吸呐声在村子通往乡村公墓的道路上响起,明亮而激越。村上有一个人死去了,世界上有一个人消失了,天空中有一颗星星埙落了。但是由于这哦呐高亢明亮的声音,为生者展现出了一幅天堂般的幻景,因此令这死亡的痛苦减轻,变成了一种超度。陕北人将埋人叫“上山”,并且典雅地在“上山”前面加一个“扶”字,而那从村子到乡村公墓的道路,便是上山的道路,灵魂超度的道路,扶老人上路的道路。

    在这乡村公墓的一角,有一座孤坟。少了后人的呵护和照应,这坟墓长期以来,显得死气沉沉,荒落凄凉。有人呵护的坟墓和无人呵护的坟墓,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冬有棉,夏有单,坟顶有绿荫罩着,坟头也被屡屡上坟的人全得很圆。后者,坟头被雨水冲刷,坟地被太阳炙烤,凄苦无告的灵魂仿佛像他们的生前一样,依旧生活在苦难中,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给家人托梦,乞求为人生俗务所累的家人给他们以呵护。

    这座孤坟正是我们的“回头约”故事的落脚点,亡人李万年的。长久以来,这坟墓是如此地死气沉沉,不知寒暑,而更由于死者是横死的原因,这坟墓更是在这乡村公墓里成为生者和死者共同歧视的一座。但是在近日,这坟墓突然像大梦苏醒,空前的活泛和鲜亮起来。它的上空,云蒸霞蔚,水雾缭绕,它的坟头上,开满了一束一束的花朵。在陕北的秋天里,能有什么花儿开放呢?能够开放的花儿只有一种,那就是黄灿灿的九月菊。是的,正是这一束一束的九月菊,把坟墓装扮得像要迎接一次什么节日似的。

    李家河村子,自张家山一行北上吴儿堡以后,这几日,也一直处于激情和不安中。这自然是能够理解的,因为这是整个村子、整个家族的一件大事。张家山他们此行,是为荣誉而战,或者用土话来说,是为脸面而战。这件在外人看来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在陕北人心中它具有某种神圣、虔诚的意义。这自然是为死人,不过在更大程度上,是为活着的人们。

    眼见得“鬼七”就在今夜,白胡子老族长,早早地,就从祠堂里取出那面破锣,村前村后,村里村外一场猛敲。继而,又组织一帮后生小子,到了亡人李万年坟前,将坟全圆,单等那个时辰。

    李家河子的所有的人,这一天也都停止了手头的人生俗务,该收割的暂且先把镰刀挂起,该犁地的给牛放上一天假期,该出外打工的暂且迟延上一天。大家突然觉得这事很重要,它和每个人的荣誉有关,而相形之下,他们平日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有梦想没有激情的生活,一日三餐,脱了裤子算一天的,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月,实在乏味得可怜。他们打发一拨人去征服世界了,今天是这拨人回来的日子,他们该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才对。

    首先给他们带来“回头约”信息的是大老表刘玄礼。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脚下生风,将那一千五百年前的妓女的女骨安顿到了石渣河,又星夜兼程,赶回这李家河子,参加这一场盛事的。刘玄礼言之凿凿,告诉众人,张家山一行身驮女骨,必定在今日赶到。这话令李家河子的人们,心中吃了一颗定心丸。

    刘玄礼来这李家河子的目的,正如七日之前在吴儿堡时的目的一样,是监督着村子,将他的姑姑礼仪周全,人土为安。因此,他明确地告诉族长,李刘氏骨归何处,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但是既然埋在李家河子,那么他得负起他娘家侄儿的使命,监督着这一切进行,不许有一丝差池。

    这样,族长便瓣起指头,逐条汇报,哪一方的阴阳先生,何处的吹鼓手,礼仪的各类程序,等等,逐条报来。直到大老表刘玄礼露出笑脸,这一关才算过去。

    奇迹是在午后出现的。

    从北方,有一团乌云一般的物什,像一个大球一样,翻滚着,并且发出惊天动地的脂噪声,徐缓地、仪态万方地向李家河子方向飘来。那物什在飞行中,卷起阵阵狂风,地面上飞沙走石,腐枝败叶纷纷吹起。

    那物什在李家河子上空,很是盘旋了一阵,然后轻轻地敛落下来。它是一架飞机,式样古怪的、类似大鸟一样的飞机,李家河子的男男女女,现在看清了这是什么了。

    对于陕北人来说,或者说对于李家河子的人来说,飞机不是一件陌生的东西。在苦役般的人生中,有时,他们的头顶,常常会响起这个旱雷一般的轰鸣声,这时,他们的眼光便会暂时地脱离苦难的土地,脱离他们的平凡的生活,向高不可及的天空仰望上一阵,然后继续低头牲口一样地劳动。

    有时他们偶然地打一次牙祭,吃上一回陕北最好的吃食——猪肉撬板粉的时候,如果这时天空偶尔有飞机经过,他们会把粗瓷大碗向空中举去,然后不无满足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值吃些甚嘛,到了我这份上,也就尽了吧!”——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好的吃食。猪肉撬板粉仅是可怜的微不足道的一盘大众菜而已;他们还觉得那高不可及的云里雾里的飞机里永远坐着毛泽东毛主席。

    他们很早就见过飞机。当年日本人轰炸肤施城,轰炸了十几次,飞机就是从陕北高原上空或者说从李家河子上空飞过的。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就近地见过一次飞机,从来没有把这天上飞翔的怪异之物和他们的无滋无味的生活联系起来。他们永远只是甸旬在大地上的人类最卑贱的一群,没有光荣与梦想,没有尊严与快乐的一群。因此乎,此一刻,当这只大鸟,摇摇曳曳地在他们的打谷场上降落,而尤其是抱着三弦琴的儿老汉张家山,抱着祭食罐儿的婆姨谷子干妈,还有他们的不成器的后裔李文化从这飞机上,摇摇晃晃地走出时,这图景简直令他们目瞪口呆。

    飞机在李家河子降落。降落以后,放羊娃说羊群还在山上,无人照管,于是反弓一弹,飞机重新起飞。那些脂枯噪噪的飞禽们,于是重新簇拥着这只大鸟离去。

    大鸟离去以后,好一阵子,李家河子方始平静。平静下来的村民们,重新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飞机上走下来的张家山、李文化和谷子千妈。凝神细看,发现确实没有认错,他们正是自己的乡人。

    余下来的张罗,便都是些小事情了。各样张罗,都是为晚上那个大祭祀做准备。各人都从家里,拿出食物来,以便用于晚上的那个葬后宴。村子有所小学堂,小学堂里的学生们也放假一天,一则给他们一个放纵的日子,二则他们的桌椅板凳,村里聚餐设宴时要用。盘锅台的,搭帐篷的,给这场红白喜事写楹联的,招呼乐人阴阳的,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激动起来,就像这条平静的小河沟突然发了一次洪水一样。

    在族长的引导下,祭食罐现在由李文化抱着,一干人来到李家祠堂。将这女骨,往祠堂的香案上放上,然后点起长明灯。李刘氏虽然已是故人,可是在列祖列宗面前,仍是晚辈,漂泊归来的她,需要洛守妇道,欠身向列祖列宗们问安。李刘氏而今自然是不会言语了,因此她的礼节,现在都由她的儿子李文化代替。

    嗣后,那女骨在祠堂里供着,由李氏的后裔们守护,张家山一行,便来到族长家里歇息。一面大炕,烧得烫屁股,众人脱了鞋子,便在这炕上半仰半卧。世界上有些人是专门干大事的,有些人是专门干小事的,而今,这几个千大事的人只需休养生息即可,那些张张罗罗的小事,让那些小人物去干。

    这炕是石板炕。炕洞口连着灶火。张家山将自格精疲力尽的身子,长长地伸展在这石板炕上,任肉皮、筋骨让这滚烫的石板一阵猛烙,好像只有这样,全身的乏才能够解了似的。谷子干妈也是累得浑身稀软,像一滩泥一样。她也像张家山一样卧在这炕上,任石板猛烙。不过她不像张家山那样大模大样、旁若无人地四肢朝天仰卧,她是身子蜷缩成一团,侧身睡着,两只手双掌合十,用蜷曲的双腿夹住。

    看谷子千妈这样个睡姿,李文化想到“谷子”这个名字的来由,不由得背过脸去偷着笑。在李家河子,他还从来没有被这么重视过,因此,他此刻情绪激动,丝毫感觉不到劳累。

    出出进进的串门的人,要李文化讲一讲这路途上的故事。这个提议正中下怀,于是李文化唾沫星儿四溅,将那取女骨路上的事情,一桩一件,添油加醋地说出,直叫族长听得目瞪口呆,叫所有的听众听得嘴中“啧啧”作声,烯嘘不已。张家山、李文化、谷子干妈三位,登时成了李家河子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李文化神侃之际,张家山和谷子干妈,已发出奸声。张家山的奸声,像雷霆一样,轰轰隆隆作响,三里外都能听见。谷子干妈的奸声,则细密而绵长,哩儿哩儿地,像猫叫春一样。两样奸声,一粗一细。在这空间里交错,像一部男女声二重唱。

    闲言少叙。这一天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仅仅是个平常的日子而已,但是对于这具女骨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这天是它的一个斋期,这个斋期叫“鬼七”,今晚一过,它便成为鬼了,而成为鬼以后,则为下一次蜕生准备了条件。对于亡人李万年来说,这亦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走失了许多日子的女人,今日格回来了,如果真有那冥间,今晚,该是这一对鬼夫妻交合之时。而对于李家河子来说,这一天非但重要,并且充满了一种神圣和荣耀的感觉。

    太阳将落未落之际,月亮将升未升之时,一阵僚亮的啧呐声突然在李家河子上空刺耳地响起来,从而宣告了“鬼七”大祭祀的开始,接着是一只高高的引魂蟠领路,全村人从李家祠堂出发,前往乡村公墓。

    引魂幅上面顶着一领白纸做的纸蟠。纸咯的白色纸条在晚风中飘扬。引魂蟠后边是捧着女骨的李文化。李文化后边,是长长的一列男女孝子们。这是一支阵营庞大的队伍,那些头上蒙白纱布的,是李刘氏的儿子辈,那些头上蒙黄纱巾的,是李刘氏的孙子辈,那些头上蒙红纱巾的,是李刘氏的重孙子辈。红白喜事,对于蒙白纱巾的来说,这事尚有一丝伤感的成分,但是对于蒙红纱巾的来说,这纯粹就是一件喜事了:她寿终正寝;她从此脱离了苦难;她明智地腾出一块空间来让后人生长繁衍。是不是这么回事?

    蒙面而哭的女人们,在祠堂门口列队,用哭声打发男人们上路。女人善哭,这话不假,而这种场合,更是给女人们提供了一个发挥特长的机会。女人们有着各式各样的哭声,这哭声到了后来,简直不是为李刘氏而哭,而是每个人大约都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女人们是在为自己而哭,为一代一代女人们的苦难而哭。

    但是哦呐高亢明亮的声音,迅速地将女人们的哭声压下去了。在苦难面前,在死亡面前,哦呐声为人们展现了一种辉煌的虚幻的天堂般的旋律。它让人们暂时地忘记了苦难,让人们空洞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得到慰藉。

    陕北人的一生,三次与喷呐有缘。一次是出生过满月的时候,请来几杆喷呐,在这捡畔上一阵猛吹,从而告诉世界有个生命来到了人间,从而努力地扩张着这渺小与卑微的生命。一次是婚嫁的日子,“三班子吹来两班子吹,吹吹打打来到了周家门”。一次便是死亡的时候,世人用这高亢明亮的响器,向一个苦难的灵魂告别并为来世祝福。

    在喷呐的吹奏声中,在孝子们的坳哭声中,蚂蚁一般的人群,终于挪动到了乡村公墓。这时侯暮色已经四合,于是人们点起了火把。高高的引魂悟在坟顶一插,山风吹得纸蟠噢噢作响。

    前面提着马灯的依旧是大老表刘玄礼。刘玄礼领路,李文化随后,随后的还有五服之内的孝子们,众人顺着亡人李万年的坟墓,正着转三圈,接着又反着转三圈,最后,李文化将祭食罐从头顶取下,放在坟前。

    继而,由李文化领头,三磕六拜九叩首。后边的众孝子们,随着李文化,同时跪倒,磕头,站起,打揖。乡村公墓里,白刷刷地跪了一地,拗哭之声不绝于耳。那啧呐手吹起啧呐,雄壮、高亢、凄厉的乐声惊天动地。

    容那喷呐尽情地吹了一阵、孝子贤孙们尽情地哭了一场之后,白胡子族长抬抬手,让声音停了。声音停了以后,族长接过张家山手中的“回头约”,又让大老表刘玄礼,将马灯举到跟前,然后手捧“回头约”,抑扬顿挫、咬文嚼字、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

    回头约

    兹有李家遗墉刘家女,因夫仙逝,自身无主,经户族家长李x x会同本族人等,商议决定,改嫁吴儿堡杨福。身价为二百肆拾元,其他物品从略。李刘氏前生之子李文化,从李姓,不得更改;李刘氏后生之子女,性氏自便。卖身不卖灵,卖生不卖死,乃是千古遗训,李刘氏亦不能例外。有朝一日李刘氏归阴,吴儿坚杨家须主动将李刘氏女骨送归李家河。与前夫李万年并葬,不得有违。苍天在上,日月星辰为证,大地在下,五谷万物为证。恐日后生出事端,谨立此“回头约”为凭。红口白牙,铁板打钉,倘有违约者,天诛之,地灭之,鬼神不容。

    李家主事人:李x x

    娘家主事人:刘x x

    杨家主事人:杨x x

    保人:张x x

    写约人:x x x

    x x年x月x日

    白胡子族长念到最后,乡村公墓里人声喧喧,众人激情难遏,人人胸中一团浩然正气,直冲脑门。族长念一句,众人呐喊一声。

    念罢,气喘唯唯的族长,问大老表刘玄礼和保人张家山,他念得是否有误。在得到两人的肯定以后,累坏了的族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族长有一大把年纪了,他也是当年签署这“回头约”的当事人之一,那上面的“李家主事人”一栏,填的正是他的官名。

    诵读完毕,接着是那阴阳先生作法。本该这女骨是一杯骨灰,撒到那坟头上就行了,可是千年规矩不可破坏。只见那阴阳先生手挥蝇刷,指天指地,指左指右,指前指后,装模作样地一阵作法后,停了手中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动那背得滚瓜烂熟的“破土文”——

    “一破东方甲乙木,个个儿孙有官禄。二破南方丙丁火,个个儿孙如花朵。三破西方庚辛金,金丝银碗养人亲。四破北方壬癸水,子孙享寿如彭祖。五破中央戌己土,个个儿孙有富贵,八大金刚将那刹揭地神普庵请到此,烟陋化微尘,急急如律令。”

    念罢,阴阳先生来到坟前上香。上罢香后,三个响头叩过,又口中滔滔如泻,继续念道:

    “伏惟:今日土前上馨香,香烟起处满四方。春酒香表来请谢,土公土母降镇祥。土后土伯俱归位,一年四季保安康。今岁一九x x年x月x日开穴破土葬埋亡人,凶神及恶煞远避急急如律令……”

    阴阳先生正念叨着,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

    灯笼火把照耀下,只见斜刺里冲出一拨人来。打头的手挥铁锨的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吴儿堡杨禄。刚才老族长宣读的那个“回头约”,有李家的老族长在场,有刘家河的大老表刘玄礼在场,三国戏中独缺一家,让人觉得这一场大祭祀,有不甚圆满之处。尔格,这不知死活的黑皮杨禄打上门来,这人手就算齐了。

    这杨禄脸色铁青,额头上贴着一片“创可贴”,分外惹眼。他径直冲来,并不与人搭眼,只奔坟头上放着的那个祭食罐。

    俗话说“一人拼命,万人莫敌”。这杨禄为人悍勇,一把铁锨,左右挥动着,如人无人之境。那满地跪倒的孝子,伸手要挡,哪里拦挡得住。眼见得杨禄,下山虎一般,三跳两扑腾,就到坟跟前了,然后伸出个神仙手来,就要取那个祭食罐儿。

    此刻,只见跪着的李文化,双手一撑地面,款款地站起来。站起来后,嘴里叫道:“吴儿堡杨禄,你是输了!”复又说道:“大大妈妈,一场‘回头约’事情,到此总算圆满。孩儿无能,是那六六镇张干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使你二人得以团圆的。你们要念,就念张干大的好处吧!”

    李文化说罢,将那祭食罐儿,高高举起,猛地往坟前那供桌上一磕。只见“呼”的一声,那祭食罐儿登时摔成碎片,罐中骨灰“轰”的一声,四散开来,罩了坟头。

    眼见得男相公女裙权,一番分离,重新团聚,一场大祭礼圆满结束,旁边站立的张家山,高叫一声:“乐人响器!”话音刚落,哦呐便燎亮地吹奏起来。哦呐声中,张家山又长舒一口气说道,“久别胜新婚。两位亡人,你们今格晚上,该是一场好事!”

    一场轰轰烈烈的“回头约”故事,至此结束。

    不过它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声。那灰汉杨禄,听见张家山的声音,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恼羞成怒的他,于是挥动铁锨,向张家山扑去。张家山见这杨禄,只身孤胆,来闯这李家河,勇夺女骨,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敬意。张家山喊道:“杨禄,你如何还在事中,执迷不悟?这女骨回了李家河子,这一桩‘回头约’事情,便就一了百了,你该就此罢手了,才对!”

    那杨禄并不答话,只顾挥动个铁锨前来拼命。

    这时李家河子的众孝子们,灵醒过来,大家发一声喊,过来将这杨禄拦腰抱住,按倒在地。内中有刚才杨禄挥动铁锨时,磕伤皮肉的,这时冲上前来,揪住杨禄,不依不饶。

    那大老表刘玄礼这时走上前来,要众人给他一个面子,将杨禄放了。众人听了,并不理会。有人喊道:“李刘氏在世时,我们是亲戚,尔格这世界上没有了李刘氏,这一门亲戚也就断了!”

    眼见得这一场事情,了而未了,旁边恼了个张家山,他指着李家河子的众孝子们大骂一通,又走上前去,慰安了大老表刘玄礼几句。众人见张干大这回真的是恼了,于是,手松一松,放了杨禄。“这个面子我们给你!”众孝子对刘玄礼说道。

    灰汉杨禄领着他的兄弟班子,登上四轮的那一刻,回头说道:“张家山,你卖的这个情,我不领!来日方长,你总会有犯到我手里的时候的!”张家山听了,哈哈一笑,并不作答。

    大老表刘玄礼也领着他的氏族兄弟,就此告别。

    目送刘玄礼一行走远,张家山对他的两个搭档李文化和谷子干妈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尔格曲终人散,各奔前程,我们也该回六六镇了。那里该有许多事情在等着我们哩吧!”说罢,辞了白胡子族长和李家河子的老老少少,一个儿老汉,一个儿婆姨,一个半大小子,乘着夜色离去。

    1954年10月动笔至1997年5月完稿

    2007年4月10日最后确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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