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子卷-单车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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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是怪孩子

    文/蒋奔

    那段时间里,我找不到可以说真心话的人。原本我就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用当下挺流行的一个词来说,就是“闷骚”。在别人眼里,我或许就是一个淡漠而失败的人吧。我常常躲在房门的夹角里,想把这一角的空间从别人的世界分割,然后我在这狭隘的空间里蜷曲,死亡。

    起初还能和身边的人交流,是因为我成绩好,所以所有人都愿意来找我说话,即便我的表情不够丰富,达不到别人说完之后预期的效果。后来我开始厌恶和人对话,怀揣着一股“你们都很幼稚”的念头,把自己锁在心里。以至于当我初二成绩下降了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人说话了。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在期末考试上失利,先前的骄傲与成熟,一下子就没了。暑假过得很辛苦,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先观察一下父母的脸色才敢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很怕他们,我也很怕外面的人,我总觉得他们会因此而瞧不起我。也的确,爸爸妈妈一整个暑假都没有给我好脸色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变得很低,尊严开始丢失。有时候爸妈和别人聊起子女的时候,他们总是尽可能地岔开话题,仿佛我的存在,只是给他们的交流带去一片雷区。我开始睡不着觉,或是陷入无尽的、黑洞洞的梦魇,仿佛再也活不过来。

    洛,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世界里的,我对她说心里话,我在周围可触及的用以记录的东西上都留下了她的痕迹,就像是怕把她丢了一样:

    “洛,你睡得好吗?真可怜,我又失眠了,我都快忘记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坏毛病。人总是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做某件事的样子对吗?所以新鲜感总是随着生命不断流失。难得有认识我的人取笑我太消极了。可是我觉得吧,面对消极如果只想着逃避,那才是真的消极,我很想平静地面对消极,就像我正在努力地用平和的心境来面对大约五分钟后升起的太阳,你也不想看到一个很颓废、很忧伤的我吧……”她是那个最了解我的陌生人。我和她说我的悲伤,说我的抑郁,说我的意淫。她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我,用和我一样平淡的态度来面对我的牢骚。我能感受到她感受到我的感受,就像她想象出我所想象的悲伤与欢愉。

    1

    我心里诞生的洛是在十五岁的夏天,无意间在QQ上互相加为好友。

    原以为是同学罢了,便肆意地问候了一句。她问我:“为什么但凡是在QQ上遇见的人,总是会先询问对方是谁呢?”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样的问题充满哲理,却又显得无聊。

    我过了好久也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许本来就没有答案。也许这只是洛当初随口编撰的一个开场白,却开始让我渐渐思考起缘分这东西。然而洛却说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缘分,只有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会遇上某一个人,与他经历一段时光,最后像个天使一样离开。

    她很喜欢“天使”这个词。她说每个人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天使,坏人是黑天使,好人是白天使,他们伴随着彼此走完命中注定要走过的一段旅程,也许陪伴,就是天使的职责吧。这是种很单纯可爱的思考方式,比起我的故作成熟诚恳得多,比起我自认为的思维缜密简单却细腻得多。

    我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总是觉得自己不被人在乎。过往的曾经,即便是有朋友,也只会在生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被在乎,在我眼里显得如此奢侈。所以我会在生活中戴上假面,我要做出一副很被人在乎的样子,一副与人相处融洽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是矛盾的,明明很厌世,却依旧恬不知耻地去讨好这个世界。我一直都很想活下去,单纯地活下去,没有任何理由地活下去。所以我要和外面的人融合,否则我就没法活。那个暑假里,我尽可能地向父母挤出笑容,这是种卑微的讨好。人们常说父母都喜欢孩子的笑容,我想这笑容里也包括着虚假的笑容吧。他们宁可去喜欢虚假的笑容,也不愿去面对悲怆的泪水,我因此而渐渐明白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会被锻炼得表里不一。而在外面的人面前,我就要装出一副很弱小的样子,仿佛是在勾取他人的同情心。所以我一直都用这两张假面来与这个世界融合,同时分离。

    当我把这些话说给洛听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的灵魂很混浊。她说不是,她只是觉得我很怪。怪,我觉得这里面并没有贬义的意思,相反很贴切,这种贴切适合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人。每个人相对另一个人都显得怪异,我说,洛,你对于我也很怪异。她回答我,可是我很善良而你不是。

    为什么?

    她说,因为……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而虚伪的笑容会伤害自己。

    所以每当我把自己从这个世界分离与融合的时候,我就不可避免地伤害了自己和别人。我苦笑着,原来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她又说,其实我觉得你更多的可能是伤害了自己,因为你对别人的伤害他们或许不知道,可对自己的伤害,是切切实实的心痛呀,我不希望你这样。

    不希望?

    因为感同身受,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我们俩也很怪,不是吗?

    所以,感同身受还能换个词吗?

    她回答,在乎。

    “嘿,你为什么叫‘洛’呢?”

    “只是我觉得挺好听的一个字。”

    我查了很多字典,所有的字典里只有“洛水”这一个解释。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洛水河神?”

    “我得承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的确想到了《洛神赋》。”

    “那么你不是个文艺青年,就是个学艺术的。”

    “两者都是。”

    “你很棒呢。”她的称赞发自内心,因为没必要与一个陌生人说谎。

    “可是我并不幸福。”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外面的人很坏,而外面的人觉得我很讨厌。所以他们都无视着我,他们都喜欢一种很滑稽的成长方式,把那些坏的东西塞进骨子里,变得很奇怪,也很恐怖。他们说这是成长,所以我很害怕成长,但是我又无时无刻不在成长,只有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时间才能停止,只有这样我才能安静下来。可是这样的话,他们会嘲笑我的,然后把我当作异类,明明是他们比较可悲才对,而我被可悲的人看作可悲,这才是真正的可悲吧。”

    “其实你活得很累,对吗?”

    “嗯,因为外面的世界很吵。就好像总有人会来问你这次考试的成绩,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生了,总有老师无聊地发短信向家长告状。也有人明明考试比你考得好,却还要故意来问你的成绩;也有人考得再好也非要和说自己考得很差。甚至是人与人之间时时刻刻在算计,用虚假博取同情,这些都是无声的,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那些浮躁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们是不是还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他们,是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的,即便我自己觉得这是错的,却也把假面当作借口,把错的当对的去做。所以我是如此地讨厌自己。”

    “有人说,真正的幸福不是永远的安逸,而是在苦难与折磨中寻求到的希望。”

    “美好的东西似乎离我都很远。”

    “你可以把不美好的东西看作美好,这也是种幸福。”

    “能够倾诉,就是最美好的。”

    “你再和我说些压抑你很久的话吧。”

    “你如果愿意听的话,我还有好多话,可以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给你听。”

    “虽然听你说的这些,觉得你是个很颓废的人,但我想,你应该也是个很有梦想的人吧。”

    “梦想什么的,可能说不上吧。我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人会来和我交流梦想的内涵。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像你之前就猜到的,我喜欢画画,也喜欢写文章。只是这两样东西,似乎并不能让我招人待见。我是从初一的时候开始喜欢写文章的,以前甚至有点儿讨厌,因为每次考试都要写文章,明明什么都想不出来,却非要写一些很假很无聊的东西。人总是讨厌别人强迫自己干的事情,这很丢面子。后来,当我习惯于一个人静心地闭锁起来时,我才发现我心里藏了很多东西都等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方式来宣泄。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卑劣,就像书上说的,写作应该是一种寄托情怀的美好的事情,而我更多地把自己的种种抱怨写进了自己的文章之中。所以语文老师总说我的文章让人看不懂,像是在无病呻吟。其实我哪里是在无病呻吟呢,我只是想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出来呀,就像每次考试的作文要求一样,要写出真情实感,我如此苛刻地完成了写作的要求,最后却拿了一个很低的作文分数,这何尝不是一种可笑。然而那些写作文时瞎编乱造的人,却因为语言华丽而取得了骄人的分数,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现实与情感之间的矛盾呢?可是我不在乎,我渐渐地无所谓,因为那些在这个世界里理所当然的错事,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一直努力地保持着这个世界里的纯洁,就像用真空泵抽完了最后一丝空气,世界干净到窒息。”

    “你的世界很纯粹。”

    “我只有在这里面才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有梦想的人才会幸福,而你的梦想,就是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是幸福的。”

    “而且还是美好的。你应该听说过四叶草吧,人们总是觉得找到了四叶草就是幸运,可是却很少有人能保持着,因为失去给养的四叶草终究是会枯萎的。”

    “我的幸福是你找到的,可是这份幸福你却无法守护。”

    “那么,我们都尽量,好吗?”

    “可以吗?”

    “一个人的咖啡,加了再多的糖也是苦涩的吧,所以一个人的世界,再假装温暖,也是寂寞的。我想陪着你,一个怪孩子的寂寞世界,加上另一个乖孩子的寂寞世界,就会变成两个怪孩子的幸福世界了吧。”

    我无法再交谈下去,我再次把自己关进那个闭锁的心里,内心溢满泪水却到不了泪腺,压抑在胸口。

    关掉已经黑屏了的电脑,我感受到洛似乎就在我的身边。当我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我开始想象是否洛也在和我做同样的事情。

    窗外的夜色影影绰绰,我想象着我们会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路边遇见,然后你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与我口袋里那把相同的钥匙,凭空打开一扇门,我走进去,等待着你来牵起我的手,可你摇了摇头,把门关上,反锁,离去……

    2

    曾经有一段时间,洛消失了很久。

    那是一年的末尾,我找不到任何与洛相关的东西。她的QQ空间里,似乎永远只有我这一位访友。只要她的头像一熄灭,无论是我的世界还是外面的世界里,她似乎都从未存在过。

    在我上了初三以后,学习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父亲与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是考上一所好的高中,我的腰板儿也挺直了,干活也有力气了。”与我相处更多的是母亲,相处得更多,争吵得也就更多。我徘徊在成绩的中游,不好不坏,但似乎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比起那些注定要被班主任放弃的学生来看,我似乎活得更加艰辛,顺其自然地让分数掉下去,会不甘心,而发愤图强地去拼搏,却觉得一切既显得徒劳又变得那么盲目。

    我觉得我的假面逐渐破碎,开始以一张终日不见光的阴冷面容去面对这个世界。我只是徒然地活着,扭捏地,造作地活着,像极了雨天过后爬上水泥墙的青虫。我依旧喜欢画画,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也更喜欢和洛聊天,即使灰暗的头像再也没有回复过我,可我依旧把所有想说的话告诉她。

    “学校开了运动会,有一千五百米的项目。没什么人敢去跑,他们都很怕,有参赛经验的人都知道跑完之后那种可怕的感觉,而没有跑过的,可能从来都不想体会这种感觉。就在比赛要开始检录的时候,突然有人把一块号码布扔到我的身上,对我说,你去跑一千五。那并不是通知我,更不是与我商量的口吻,而是一种命令。我并没有像另一个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讨饶,我的两张假面都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姿态。结果是,他不用去跑了,而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每个项目只要有一个人去参加,那就能拿到团体分数。其实就这样,也是我所预料到的,我自嘲自己,你活该啊。

    “一千五百米对于我来说,或许太过漫长,要绕着操场跑三圈半。和我同一组的对手长得都比我高大结实,很多都有了腹肌,肩膀也很宽。我也开始紧张,先前的无所谓被早已被吓退,那张还没有破碎的假面又开始嘲笑起我来,我在心里对它说,笑吧笑吧,嘲笑我吧。”

    “结果是很明显的,我掉在了队伍的最后面。跑完了之后,我虚脱着走回了自己班级的所在,那种想吐却碍于颜面憋着的感觉很糟糕。没有人来扶着大汗淋漓的我,他们像嫌恶一条野狗一样和我保持距离。有人来对我说,没关系,重在参与,我知道这也只是客套话,我什么都知道,我总是这样自作聪明,也自作多情。可是,真的好累啊,洛,你在听吗?”

    “母亲收走了我的所有藏书,也不允许我再画画,说是这样会耽误我学习。我能做什么呢?我唯有哭。有人说,当你习惯在别人的背后流泪,这说明你长大了。可是,明明我如此讨厌长大。很不幸,我的哭泣被父亲不小心撞见,他似乎十分反感我这副懦弱的样子,他说,写字,画画这种都是没出息的,读不出书的人才会去干这种事,你就算是为了我的腰板儿也要考一个好点的高中!听到没有?哭什么哭!我不能言语,我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怯懦地不敢去与父亲争辩而羞愧,还是为父亲的拙劣思想而苦恼。后来,母亲把我的画也拿走了,扔进了垃圾桶,把我存在U盘里的文章都删除,似乎是想在我心中斩草除根,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从来都没有走进过我的心中。”

    3

    时间一天天过,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但当你回头看,每件事情都改变了。就在中考的前两三个月里,我被诊断出得了抑郁症,只能休学。我并不配合医生的治疗,我也讨厌吃药什么的,每次有医生进来,我就蜷缩进房间的一角,我撕扯着床单,我推开医生的白大褂,从这边的角落退守到那边的角落,就像汤姆和杰瑞一样滑稽。我会觉得那些药丸会顺着我的咽喉融进我的心脏,然后粗暴地敲开我心中的门,像个暴徒在里面肆虐。每一次,总是会闹得医生无奈地走出去为止。

    有时候我们祈求上帝,只是因为面对现实的绝望,这是人性的悲哀,不是吗?

    入院以后,父母也只能尽量地迁就着我,他们给我买来了新的画板,在医院里画画。也把笔记本电脑带到了医院里,可以给我写作。可是无论怎么画,怎么写,我的作品里始终都透露着一种晦涩的茫然无助感,那股绝望的泉水,慢慢喷涌,溢满我的心脏,更像是黑色的汽油。

    圣诞节快到的时候,洛更新了空间说说:Be what you want to be,not what others want to see——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别人想让你成为的人。

    她回来了,像个天使一样回来,我对她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像个天使一样离去,可就算是再一次地离开,就算重来一遍,宁愿思念也要选择同样的路。因为遇见你,让我的人生有了那么多可以回忆的东西,即便没有结局,我还是想要遇见你。你说,这是命中注定吗?

    我又和她说了好多的话,说出了我的境况,她唯有向我表示叹息。当我问及她为何要离开的时候,她说,一个很好的朋友走了而已,仅此而已。我没有再问下去,我知道这里面是另一个怪孩子的悲伤往事,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希望任何人来剖析的。可是她所让我看到的执拗,那么单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直白的语言,却饱含深情。我不能做到像她那样简洁明了,我怎样才能做到。

    可我还是很欣喜地告诉她,我又能画画和写作了。她说:“荣耀就是坚持自己的信仰始终如一,你真棒!”让人看出真心的夸赞,扣人心弦。

    我也告诉她,初三的时候,像我这样的人,却也谈了一场恋爱。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十几天。后来的分手,是最最悲伤的事情。我也像个正常的少年人一样,被抛弃,被背叛,悲伤,怀念,愤恨,无奈,仿佛跌进深渊。

    她说:“喂,你还相信爱情吗?即使在经历了痛苦以后,即使被背叛,即使被欺骗过,即使被很冷漠地对待过。”我踌躇了好久,才说:“我相信啊,因为相信的话,会比较幸福。”

    4

    休学一年以后,我重回校园。是个闷热的夏天,我去了一所文化课很糟糕,但是有美术特长班的学校,校园很小,但是别致中,却也略带艺术气息。洛去了市重点,和我的学校隔得不远,但差距似乎很大,她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直到现在。即便是她很少上线,很少发表说说,我也知道,她会一直陪着我,因为我相信命中注定。

    我渐渐地尝试着去和别人交朋友,倾听别人的心事,即使有些人满心疮痍,混沌不堪,可我也愿意去听,因为真正的纯洁,应该是包容和理解,这似乎也是洛教给我的。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对我说,她初二的时候得过抑郁症,后来休学,在书店里打打工,看看书,旅行,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孩子一直陪着她,鼓励着她,她最终开始配合治疗,痊愈之后决定去追随这个男孩子,即便这只是一个看似渺茫的信念,却有着无限单纯,多么美丽,仿佛是人性的赞礼。

    我没有告诉她,当我面对着医生手中那些药物的时候,心中充满悲戚,可我愿意去尝试,也许那些药物并没有什么作用,真正起作用的,是服下这些药的勇气,那样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走出自己世界的期许。

    所以,我在高一的第一次运动会上毅然决然地在一千五百米的栏目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眼睛注视着洛发来的一条讯息:每一段青春都会苍老,但我希望记忆里的你一直都好,脚踏实地走好每一天,每一个现在,都是我们以后的记忆。和你一起当怪孩子的日子,很特别,像中了黑魔法一样。嘿,要永远记得这段记忆啊,要当作秘密一样保存,成为永恒。

    我们固执地与世间的所有为敌,因为我们还相信命中注定。

    沉甸甸的感觉像是要睡觉,多久没在太阳升起前闭上眼睛了。

    所以,如今的我,也只能用这拙劣的文字,夹带着太多矫情造作,无病呻吟的言语,去纪念我们的回忆。

    曾经错过的明月

    文/吴百川

    月光淡淡,一个深夜的沉寂与浓郁,包裹了一位母亲的伤痛;月下无私,真诚地记录了一个儿子的忏悔与错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曾经错过的明月。

    母亲时常来给我送夜宵,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伴着明月出现。每每明月当空,为空冷的夜带来一抹温婉时,清辉耀着母亲,提着月光般的母爱向我走来。每每这时,月光下,母子温馨。

    但我的脾气也很是不好。我不喜欢她这样常来看我。因为我讨厌所谓的“特殊化”,并且渴望所谓的“独立”。我对这方面从来的不满不溢于言语,却执拗地表现在行动。我未向她提及过,所以有了错过的明月。

    又是明月当空,母亲照常提来了母爱。我不悦地走向她。月光下,表面的顺从却隐藏了极大的不满。我很厌烦地吃着,她又开始絮絮叨叨。旁边路过的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眼神,带着恶意的“羡慕”与嘲弄,我越吃越尴尬。我不愿在众人面前与父母显示得如此亲密而显示我的未独立,于是我便故意潇洒而愤愤然地离去。母亲感到莫名其妙,一边唠叨着一边跑来拉住我,我很厌烦地甩开她,她又拉住我。我很生气地再次用力推开她,有意把脚跺得特别响,飞跑而去,一路不回头。在我感觉母亲没有再追上来时,忍不住一回头,看见母亲站在那个角落,月光清洒着她的脸庞,那么苍白而疲惫,月光下,母子相觑的眼神永远在定格。

    刚跑到看不见母亲时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我不该那么生气地推开母亲,我的行为一定刺痛了她的心。我忍不住哭了,站在教室门口,等泪风干以后我才肯进去。

    那轮明月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创伤。母亲的伤心与疲惫也成了我心中恒久的痛。那轮曾经错过的明月,想起既让我伤心,也让母亲疼痛。我曾想过打电话向她道歉,再献上我编撰的美丽借口,好别让她伤心。晚上我去排队打电话,又看见了明月,正如母亲的心,泪水再次涌潮。

    明月是明月,可都不是那轮曾经错过的明月。一个儿子的忏悔,一位母亲的伤痛,相觑的眼神一并回不来了。于是,我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一轮明月被错过,做回母亲眼中永远的孩子,爱她,孝敬她,一起在明月下走进母爱,走进温馨,照见那轮曾经错过的明月……

    单车夏天

    文/黄明星

    单程,我想和你说件事。

    我碾了碾脚,艰难地转动身子,在和车上的其他人挤成合照之前挣扎着转过头对站在我身边的单程说。

    车上的人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不时因为碰撞而发出一些低沉但却恰好可以听见的抱怨声。

    单程就是在这样的抱怨声中潇洒地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随即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着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田七。看到我阴晴不定的脸,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李驰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准我按下快门,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红着脸假装不经意地拨开盖住眼睛的刘海。放下相机的李驰挑着眉毛对我摆出一脸的坏笑,露出两个洁白的虎牙。

    窗外边的景色在不断后退,像是被按了快退的电影般。

    这辆老旧的公交车载着我们,摇摇晃晃走向远方,我的脚随着公车的颠簸一上一下地踩在单程的脚上。

    本来在一个星期之前我们还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优哉游哉骑着单车非常文艺地穿过林荫穿过山岗,让夏天的风扬起我们的衣角,然后在经过被挤成罐头的公车时回眸对车里的人微微一笑。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在一个星期之前,一碗面条改变了我们之前的生活轨迹。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那是一个星期前炎热的一天。声声唧唧高昂的知了把炎热的夏天拖得更为冗长。单车车轮碾过炙热的沥青水泥路面时会被烫得发出轻微的呻吟。每一个行人都皱着眉头然后把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抹去,只有冷饮店老板的笑容像太阳般灿烂。

    此时的我正和单程还有李驰坐在路边的一家知名的面店里狼吞虎咽着。热腾腾的热气升起来模糊了单程的眼镜片,他飘逸的刘海被夏天的风吹拂着,时而飘过脸颊,时而落进碗里。一片狼藉过后,他居然在没有和我们猜拳的情况下主动付了钱,然后转过头无比潇洒地摘下眼镜用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一脸惊讶的我和李驰说从明天开始我们挤公车吧。

    随后便叼着牙签走出了小店,他那飘逸的刘海依旧在风中飘扬,让我想起一身披风的本色英雄小马哥,他走得很淡定从容。留给我们一个慷慨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单程和李驰是我中学阶段最好的朋友。单程的成绩一直很好,而我的成绩一直像坐公交一样上下颠簸着,刚上高中时我和单程的成绩不相上下,只是到了后来我不负众望地被他甩出了两条街,到进入尖子班时,我们已经形成了两极分化,每每考试成绩一出来总能在成绩单前三个位置找到单程,而我的成绩也相对稳定,一般看我的排名就知道班上有多少人。

    单程除了成绩好之外还会人模人样地唱一口动听的歌和拉一手动听的小提琴,用赵本山的话说,这孩子一身的音乐细菌。我想这些天赋得归功于他学艺术出身的妈妈,但美中不足的是,单程的情商一直用狗刨式浮沉在人均水平上下。

    他给女孩子的情书是我写的,送给女孩子的礼物是我挑选的,甚至有一次一个倾慕他才华的女孩子在漆黑安静的操场羞答答对他说我冷时,脑袋抽筋的他居然叫那女孩子围着操场跑几圈。原因是跑步可以热身。

    然后,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每次当我一脸正经地和单程讨论这个问题时,他就会暧昧地勾过我的肩膀,然后把不忍直视的头发凑近我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女孩子主动搭讪吗?还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厚颜无耻地黏着我。

    而就在单程勾着我肩膀和我有说有笑时,不远处的李驰用单反相机摄下了这一幕。

    然后我们就在这样充满硝烟的氛围下认识了。

    李驰是个文艺青年,除了脖子上时常挂着文艺青年必备神器单反相机之外,还长了一张五官明朗清晰精致的脸外搭写得一手温暖清新的文字。

    李驰是文科生,经常会拿着单反相机到处跑,拍人拍车拍云,文艺气息浓厚得呛鼻。但是和我们混熟了之后他会有意无意地跟在我们后面利用错位拍出我们各种暧昧的照片然后威胁我们包下他一餐又一餐午饭。

    再到后来,我们发现李驰其实和田七在同一个尖子班。

    田七的本名叫田琪,她很喜欢笑,每当笑起来总能看到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于是我们便把她和牙膏广告扯上了关系。田七是学校广播站主持人,当第一次在校园广播里听到田七的声音时单程就对我说我觉得她的笑容会很好看。而当单程在第二次在颁奖台上听到田七的名字然后看到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接过证书后,便有了开头这一幕。

    田七所在的文科楼和我们理科楼中间隔着一块大草坪,两楼相向,犹如尼姑庵对着和尚庙。有时候我们去找李驰时也会说李驰施主,你给老衲出来一下。

    我们在公车上颠簸了接近一个月,有一天从公车上下来之后,单程一脸严肃地对我和李驰说,要不以后你们骑车吧,这次我想自己试一下。认识那么久,第一次听他说女孩子时能从他眼里看到闪闪烁烁的坚定。

    第二天,单程问李驰要了田七的联系方式,一个人坐上了老旧的公交车,踏上了坐车如坐船的追求道路。而我和李驰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老男孩》里肖大宝为了班花燃尽了梦想又被雨水浇灭了激情,而《那些年》柯景腾却因为沈佳宜沸腾了整个青春。

    我不知道那条弯曲颠簸的道路会把生活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很多个大家在灯光下埋头奋笔疾书的晚修,单城都在纸上来来回回描画着什么,学校,候车厅,小食街,宠物店。几个名词之间用不同颜色的笔联系在一起,这是田七回家的必经之路。好几次他还禁不住笑出声来。我突然变得有些担心,担心那辆颠簸在道路的老旧公车从此一去不复返。我不知道我是要把他拉回来成为过独木桥的百万雄狮的一员还是继续眼睁睁地看他快乐地走在属于他的羊肠小道上。

    可是,这个想法姗姗来迟。

    两个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我和李驰看到单程推着他的自行车向我们走过来,而单车后座坐着笑靥如花的田七。

    我和李驰对视着好久没有说话,当我们反应过来想说点什么时单程已推着单车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在磨枪装弹准备应付即将来到的模拟大考。

    当我和李驰在每天早上喝着牛奶穿过氤氲的早晨,看到灯光下单程的空位时总会想,要是在以前此时的单程一定会坐在座位上咬着面包记单词然后小声责怪我和李驰的懒惰。然后三个人在相互的挖苦中开始一天疲惫而充实的学习。

    我怀念那样的日子,李驰也是,但是我不知道单程是不是。

    他最开始时在课堂上迟到,然后是打瞌睡,再到后来干脆缺席晚修。

    于是我就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每当单程缺席时我就要想办法来应付值日老师。随着单程缺席次数越来越频繁,而我用的理由也从头疼到咽喉肿痛再到感冒发烧,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和单程说你下次再不来我就和班主任说你来大姨妈了。而单程也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甩甩手笑着对我说没事,下次模拟考我考好点就是。

    公车越行越远。

    有时候我会八卦地问单程说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什么了?大多数单程会摆摆手笑着对我说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管。我一时语塞,只好把自己重新扔进泛黄的卷子里。而单程继续掉头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买来的城市地图上描绘出各种不同的路线。笔尖在纸上画出的沙沙沙声音一点一点落进心里。

    第二次模拟来临之前,单程的心情变得很不好,他第一次和田七发生了矛盾,当我问起他们的事时,单程只是对我摇摇头叫我不要理。

    很快第二次模拟战争的号角吹响。我破天荒地挤出了倒数十名的位置。至于单程,他曾和我说模拟试会考好点。

    他食言了。

    三年来,单城头一次掉出班级前十。

    我记得李驰曾和我说过以前他视文字如神圣,文字不应该和金钱扯上关系,于是他坚决不投稿,因此还和一些朋友在这个问题上发生过争吵,后来明白了其实他一样可以写他喜欢的东西然后赚稿费去那些让他身心向往的远方或者去看某些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世界上并不只是只有黑与白,也可以有灰色。而我本以为单程的事也应该有一个中间解决方法。

    成绩出来的第三天。一封匿名信件出现在班主任的办公抽屉里,当天晚上班主任和单程还有单程的妈妈在办公室说了一晚修的话。

    第四天第五天,单程没有出现在学校。

    我和李驰都没有给单程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相处那么久,我们了解彼此的性格,假如他不想让你找到他,就算打再多的电话发再多短信也收不到他的回复。

    模拟考之后半个月,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明信片。他一个人踏上了远方的列车。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三个人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们就背上行囊去想去的地方,等回来了就过新的生活。末了李驰还悠悠说一定要坐火车去,因为这样比较文艺。

    天气逐渐凉快起来了,我踩着夏天的尾巴走在校园里,好几次我看到田七一个人抱着书本低着头走过。长发散在风里,像是扬开了的时光。我习惯性地转过头说你看田七在那。突然发现身边已经是空荡荡,单程离开不久,李驰和我也开始忙碌起各自的生活,除了约好了晚上下课后一起回去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交集。而我也逐渐习惯了没有人说我懒惰的日子,也习惯了身边空出的位置。墙壁上开始挂出血红色的倒计时,空气里多了份紧张。

    以前的三剑客,现在的独行侠。

    当我还在感叹时,单程回来了,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相反地,他把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更显得精神。

    回来之后的单程变得像之前那么努力,三个人还是最早来到教室,一切都好像回到以前,但是事实上我却觉得李驰和单程的身上都蒙上一层雾。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匆匆忙忙地问李驰借相机为班上的人留影时发现了他的相机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田七的照片。从她的背影到她的侧脸再到她的每一个笑。我好像找到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晚自修之后我把李驰约到操场,那个曾承载了我们三年欢笑与汗水的地方,那个每当我们不开心时总会想起的地方。

    我想匿名信应该是你写的吧。我把相机推到李驰怀里说。

    李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但是没有说话。

    信确实是他写的。要不是有人看到之后和我说我也不会知道。

    单程从黑暗里朝我们走过来,我看不到李驰的脸色,但是我猜它会像纸张一样白。

    单程走到李驰面前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事需要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

    在我还没有把你们是想要猜拳吗这句话说出口时,单程已经把李驰按倒在地。在我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当我想要过去把他们拉开时,田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拉住了我,她说,让他们打吧,那么多年兄弟,有分寸的,打不伤人。

    我定了定,朝正躺在地上的李驰努努嘴说,匿名信是他写的。田七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啊,其实,一开始我喜欢的是李驰。田七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颤抖,但是却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尽管肖大宝和柯景腾用尽青春去喜欢一个人,而结局却都是他们喜欢的女孩子牵上别人的手走进了教堂。

    最后,李驰和单程打累了,他们头对头躺在草地上,谁也没有说话,再接着我和田七也躺到他们身边。

    田七说,单程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喜欢的是李驰,假如没有你的话,或许我现在会继续偷偷喜欢着李驰,但是后来你打动了我。说完她轻轻用手推了推单程。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匿名信是你写的,我之所以要去远方,不是因为我想过新的生活,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单程擦了擦脸上的泥土说。

    我们靠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驰已经坐了起来,他看着我们说,你们知道的,我朋友不多,所以我格外珍惜你们,我喜欢田七,偷偷的那种喜欢,我写信,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单程,我怕你从此以后脱离你本来的生活。

    那天晚上,夜很黑,风很高,星星很稀。

    而我感觉,围绕在他们身上的雾气,正逐渐散去。

    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尚未熄灭的台灯把这个夜晚拉得很长很长。

    秋天悄悄带着枯黄卷上山岗。

    几天之后我和田七还有脸上贴满创可贴的李驰和单程骑着单车碾上那条破旧的,落满黄叶的林荫路。不时有老旧公车从旁边经过,秋天的风哗啦啦地卷起我们的衣角,阳光透过林荫打在我们身上,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

    鸟眺望的地方叫作远方

    文/潘云贵

    Brian,十八岁到来的那天,我一定要对着远方张开翅膀,像一只鸟那样眺望,然后飞翔。

    ——题记

    雨水又一次漫过了五月的地面,我的心里有一只鹿正穿过森林去寻找清晨的黎明。比起任何事物,我对有光的地方或者发光的物体都格外喜欢,总觉得这样庞大而温暖的力量永远是自己薄弱内心的寄托,宛若清朗的湖面给予自己的平静与自省。

    隐约间,高空仿佛又投下鸟群的鸣叫,明亮而轻柔地倾泻下来。指尖上突然凝结出透明的雾水,夹杂风中的清凉花香。我知道这是时光,是最为珍贵的无法舍弃的夏日时光。

    这是十八岁到来前的夏天,我正经历着一次身心的蜕变,在通往命运的岔路上张望着自己脚下的鞋。世界庞大如海,人流川息不止,鸥鸟正栖息在繁茂的树梢整理自己油亮的羽毛。

    其实,我想把走过的时光倒带回春天,那时我的鸟和十八岁还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在阳光中轻轻晃动。

    Brian,我记得你是在那个春天里写完一封信后悄悄走掉的,好像惊蛰后的寂静雨夜,花芽盛满水声,湿气浊浊盈满南方的屋子。而我无法去找你,只是孤单地待在房间或者教室里,守着黑暗的窗。

    浅蓝色的信纸像一种忧伤,在春日迟迟的午间抵达自己浅睡的目光里,温柔的光亮打在你熟悉的字迹上,鱼群般从荷藕间游弋而出,却枯萎了我心上的花朵:亲爱的云,我走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会迷失,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的文字在你的信上漂着。

    Brian,我们的一生也都写在水上,会遇到很多人,与之相识的缘分皆亦是朝生暮死薄弱如水,终究会川流而去。但我不知你远走的缘由。

    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你走后,我便不曾为谁真正停留。

    剥离掉乏味而沉寂的生活,世界唯独剩下让我可感知的空气、光线、风声与遥远之外原野开放的一丛花朵,它们在叶尖垂落淡淡的粉黄或是青红,像透过距离之外的某种注视,温暖而憔悴。在这接近人生关口的深邃走廊里,黑板上的倒计时是一种煎熬的等待。我不断重复靠着麦斯威尔度过的日夜,那般平淡苍白地与符号在纸上扭打,因大痛之后失去知觉,好像纵身坠入无底的山谷而始终处在悬空的状态,从春到夏。

    只在那个下午,15分钟的小憩后似乎听见你的声音,还如多年前善良无邪的孩童一般,叫着我:

    云,如果有天我还会回来,我不愿看到这般消耗青春的样子。

    迎窗而来的清风在掌心收拢出一个透明的你,我在时间的临界点上徘徊已久,听完这般言语眼泪静静滑落,却很快在内心的坚定里止住。我开始在胸膛上敲出誓言的声音:

    Brian,如果你回来,一定要看到我变成一只鸟的模样。

    我寻找很多除了机械运转思维之外的事情来做,试图跳出众人匍匐前行的高考之路。

    听久石让的音乐,画自己喜欢的图案,看很久没有再翻起的外国小说,早退,爬墙,逛商场,独行,或者从课桌底下整理出大沓大沓认为没用的书本、练习,然后抱回家扔进房间的某个死角。有时感觉自己又渐渐恢复成往昔的样子,带着风的属性。我相信凯鲁亚克的话: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十八岁需要这样的永远。

    傍晚趴在课桌上看到窗外胶片般的黄昏,胸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低沉。想起了上高三前的那些假期里,自己整天躲在乡村的梦中而享受着自然的清风给予的欢愉和祥和。

    那时的黄昏显得静谧而美丽,不想此刻我只能在一本书的遮掩下躲过任课老师的目光而打量它。钟声里牛羊下山,小小的蹄子清脆着在土地上缓缓地敲响,大地是一帧绝美的风景,被落日镶在辽远的天空之下。那样安静的日子,风轻柔地抚过屋檐上的每块瓦。我喜欢独自一人爬上屋顶看一大群鸟飞翔的姿势。那些白色的翅膀纷纷扬扬,镀着一层金黄的油彩,顷刻间鸟成了时空的追梦人,带着黄金般的梦想,从枝丫间飞向天空,又从近处飞向远处。无尽的飞翔似乎能够从今天飞向明天,从秋天飞往春天。蓦然,我想化身为鸟,带一生的期盼去找一片转机的天空,去跨越季节的长度而完成生命的一次升华。

    然而在记忆的森森丛林里,我们都是一群只会在风景中迷路的羔羊,脆弱地望着同伴的眸子,却始终辨不清方向。

    蝉声悄悄从树上发出,一株木槿在春天开完花后又向上伸出孤独而苍翠的小手,抹去了时间的擦痕。夏天不知觉间已经到来,我的内心变得异常崎岖。

    以前每到入夏时节,自己都会起心动念,想独自出发,坐一趟火车赶去南塘看莲,但从未成行。朋友常说,现时南塘的莲花未必好看了。我知道,内心持有的这个念头只太耽美,封闭在密盒中的我们只能在自己的幻想中前行。也曾想起幼时,父母常带自己在大雨中登上山林,站在较高的山峰上遥望寺庙楼宇的细小轮廓。雨水和夜一样,蓄养着我们的宁静与平和。而如今,这样的安宁被麻木与冷漠所代替,显出一片忧伤的蓝,深埋在渺茫的云层中。

    什么时候我们习惯了一点一点重复机械一样的动作,晨起诵读,埋头做题,目不转睛看老师们手上抖动的粉笔,匆匆走路,匆匆忘记和考试无关的其他事情,那些阴郁的脸庞总带着无法饱满的表情。

    父母的面孔在这样的时段里也变得小心而谨慎,他们把爱尽量无声而周密地倾洒在我们的身上。他们会在清晨把剥好的鸡蛋和牛奶用干净的袋子装进书包里,会在我们还未到家时便把富有营养的饭菜做好,会在夜间放轻脚步走到书桌边轻轻地放下点心,会在起风的时候到我们的床前把窗户关小,会在夏季突如其来的雷雨中冒雨来学校送伞。他们也会时刻根据我们的面容来判断考试成绩的好坏,也会在我们作业做到一半中途出来透气的时候向我们询问近来的情况,也会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翻动书桌上的试卷、笔记或者成绩单。

    而我们终究还是臣服于这样的生活,由忍受到习以为常。高考的洪荒夺走了我们呼吸的自由。

    稀薄的云层之上,不时投下灰白的光影,偶尔听到掠过的鸟声,苍凉地逝去。第一次发现鸟的翅膀原来离自己还那么高远。我只是隐没在草丛中日夜窸窣鸣叫的虫。

    Brian,在五月的末端,我又梦见你了。

    你站在辽阔的天宇之下,抚摸一只大鸟的翅膀。它有翡翠色的瞳孔,飞翔的姿势像风中的一场大火。你坐在上面,笃定的目光穿透了无边的云纱。而我站在空荡的时空中央,无所着落与依从。

    我试图叫住你。大鸟却载着你飞往更远的地方,只是偶尔你回过头,风吹出一脸的音符:

    把我提在风中,使我御风而行,又使我消失在烈风中。亲爱的云,这样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你要忍耐通往光明前的最后一段黑暗。

    月亮熄灭,如一枚乌黑的钉子楔入。夜风吹凉的地方,我深睡的耳朵苏醒,在战栗中听见了你。

    Brian,我会忍耐的。我要成为你的那只鸟,在空中烧成一场大火。

    花们的恋爱识破了夏季的忧伤,我等待的那条织锦的河正牵着一阵优雅的风赤足而来。白衣少年们在水中漂洗自己的倒影,相同冷淡的表情开始追着日子尽头的港口飞花苦笑。

    耳畔最后一次听着绮贞的《太阳》。那个美丽的女子用纯净得近乎天空的声音唱着:

    我胆小地对自己说 就是这样吗

    我是你眼里的太阳 也是你镜子里的骄傲

    我问我这世界是否一如往常

    需要我照亮暗世的时光

    你是我 小心维护的梦

    我疲倦地享受着 这个无法靠近的光芒

    我是我 疲倦流浪的太阳

    我热切地希望 能在消失之前得到信仰

    我们的青春太需要这样的纪念,双手环抱太阳与天空,用尽自身一切的爱。那些美好又单纯的年华在一直以来似乎看不到头的长夜中踽踽独行,却依然保存温热的心,像一枚化石。

    阳台上枯萎很久的兰草很久没有再去管它,学校放温书假的时候,有一天在看完考前讲义后偶然走到阳台边,赫然间却发现那株兰草干枯的枝蔓上已经长出新绿的嫩叶,还有点点白花缀着,虽然很少,但在角落里却异常光亮。遇过的很多事物,其实并没有消逝,只是我们遗忘了而已。

    遗忘了,就把它捡起,我们的岁月还会再来。虽然,它可能已经是新的模样。

    翻了日历才知道高考结束的第二天,自己遥远而期盼许久的十八岁就要盛大地到来,宛若一场仪式,在磨难之后成为明亮的恩赐。

    Brian,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在你离开后,我遇见了会过马路的斑马,却没有遇见你。我遇见了会说话的兔子,却没有遇见你。

    你不在的时候,天空依然清晰,花草依然流转。翠绿在新一轮的更替里化为苍黄,枯荣又一次席卷入寸寸山河。

    时间成为深海发亮的带鱼,狭长而柔软地穿梭过夏天的旷野。而你其实未曾离开,一直都在我的心上。在初一那年Mrs黄给自己取了一个Brian的英文名后,你就一直陪着我。日夜到春秋。

    Brian,你就是我。

    但你只喜欢我们的过去。高三的洪流中,你说是我把你抛弃在了刮风的路口,是我不再去怀想我们的过往。我只是一味在逼仄的环境中妥协与屈服,画地为牢,把自己囚困在少年们无尽挣扎的夜中。这些我都知道。

    Brian,请原谅我无法转身,生命让我不断地向前走,前方是即将到岸的港口。

    十八岁那天,我一定会变成自己的鸟,不再攀附谁的影子,只向着远方勇敢地飞翔。不过,偶尔我也会回头再看看你。

    站在遥远彼端的少年,对着我远走的身影,缓慢地抬起手。

    你遮住了发红的眼眶。

    想念

    文/林浩文

    我和红豆是铁哥们。情节推理可得,我和红豆成为朋友的经历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早在高一军训时便已耳闻,班中有一化学奇才名叫周动,连竞赛都拿满分,内心崇拜不已,日思夜想着一睹其尊荣。军训时排队洗碗我常排在一个相貌奇特者之后。其人头大无比,走路时脑袋摇摇欲坠,且生有两片敦厚老实看似少言寡语严密谨慎的嘴唇。他在第一次洗完碗转身之后向我扑面而来,眼中闪烁着理科班强者特有的呆滞目光,我骇得用双手死抠住油腻的餐盒,内心升起一阵惶恐,感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于是我认定他必然是传说中的强人周动,否则对不起他的头型。事实证明我错了,那头大者后来排座位坐在我的前面,我才知此人是周动的密友,也是化学强人,绰号头大。后来发现头大的头并不大,是一个完美的球体。看来头的体积大小与聪明与否并无绝对关系,关键是要用最少的皮肤面积包住最大的脑容量。

    就这样连环扣的关系中,我们认识了。按照俗套的小说情节,这句话将会在后面展开浪漫的描述。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句话我从小就印象深刻,初见此句是在《舒克贝塔历险记》一书。当时我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觉得那本破破烂烂的连环画印错了字或者作者的精神错乱。因为在我看来,打架的大都是熟人,而面对陌生人时,我们往往谦和有礼。由此可见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渴望与陌生人拉近关系,同时又擅长和熟悉的人天各一方,我们似乎永远不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如《围城》所言一般,“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所以在我看到“不打不相识”时,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我的幼儿园同窗为争夺一块糖包互相撕扯衣服的场景,于是我严肃地摇头,还感叹了几句不法书商对少年儿童成长造成的不良影响。然而在我对此句的理解停留在表层十余年后,终于成功践行了这五字的含义。

    高一时红豆坐在我的正前方,这使得黑板成为我的盲区。我起初很隐忍地选择在屁股下面垫两本字典以增加高度,后来发现字典棱角分明,且表面积小于臀部,长期坐下去会使我的健康受到不可预知的伤害。于是我选择了在沉默中爆发。我常拿一支笔猛戳红豆的脊梁骨,以警告他低下高昂的头颅。

    红豆每每剧烈地抽搐一下之后发出一声“啊呀”的惨叫,用极端无奈且隐约愤慨的眼神睥睨我,长叹一声:“真暴力呀……”厚厚的嘴巴越发的厚,也抿得越紧了。

    大多数时候我不会被他楚楚的眼神打动,反而会将手指轻按在他的脊梁上,背上一段“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在个别情况下,短到不能再短的时间里,我会为自己恶劣的行径小小地忏悔,并语重心长地对红豆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自己看不见黑板备受煎熬,却忘了隔三岔五地戳你后背的行为给你幸福童年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我对灯发誓我再也不敢了,请你相信我。”每当此时我会将一手置于字典上,另一手虔诚地举起,喃喃地羞愧地发出誓言。起初红豆将信将疑,后来他总是先充满鄙夷地“啊呀”一声,旋即艰难地抬起脑袋搜寻灯管的准确位置。其后的场景实在是少儿不宜,那短命的誓言在红豆痛苦的啊呀声中灰飞烟灭。开始有同学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班里的灯管确乎是坏得更快了。

    这样的打打闹闹反而使我们成了好哥们儿。然而不久后换座位了,红豆调到距我三个桌子远的地方。我的身后是一个古怪的仁兄,他瘦得像一只螳螂,然而吃得却很多,他在连续吃完两个煎饼果子之后还要说“我依然只感到肚饿”。如果他只是肚饿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可是他还有一些奇异的爱好,诸如在众人正在奋笔疾书之际大喝一声,或是在晚自习上模仿Vitas演唱《Opera2》中最为凄厉的一段。所以刚换座位时我的日子无比凄惨,不仅要忍受这位老兄,还要克制戳前排同学后背的冲动。因此我对红豆的欺侮不仅没有被时空所阻断,反而必须更进一步才能发泄心中的郁闷。事实上,我对他的欺侮只表现在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文明层面上,但我的暴力不知怎的还是被广为传颂了。对此我愤愤不平地大喊一声: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红豆了!我悲哀地看到听众中有人心有余悸地瞥着班里的灯管,好像它们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红豆酷爱篮球,他将化学与篮球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如果哪一天舍弃其一,便坐立不安,心情郁闷。而且,他的价值观因此变得扭曲,常常以一个人是否喜爱篮球和化学来判定其好坏。虽然我不喜欢篮球,但所幸对化学还保有一丁点气若游丝的热情,才没有遭到红豆无情的鄙视。他的密友(那位仁兄)是一个活生生的典范,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世界上还真有与红豆臭味相投的人。

    红豆以及整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的一大帮乌合之众在拥有同样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兴趣之余,喜欢的球队却各不相同。他们以此来打赌,如果谁支持的球队输掉比赛就要请剩下的人吃雪糕什么的。我觉得这不可理喻,谁输谁赢干他们何事,何必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球队争得面红耳赤。倒是门口的小贩常从他们那里小赚一笔,看到他们一行人走过便会两眼放光。他们也算为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做出了贡献,值得肯定。

    当然,以上有调侃的成分。毕竟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栋梁之材,未来会大有作为。切不可因为我的几句玩笑毁了前途。

    与红豆渐渐熟起来后我敏锐地观察到,红豆的口头禅是“啊呀”。他会用这简单的两个字表达所有的情感。而他说这两个字时也非常特别,仿佛经年不用的废旧水管,有好长时间气体冲撞的声音,余音袅袅,让人难忘之余不禁咀嚼着回味:

    “啊呀……”

    于是我常常“啊呀”,红豆对此非常无奈。他表示无奈时会不自觉地说一个“啊呀”,我发现他的这个生理缺陷之后便会逗他:他每说一个“啊呀”,我就紧跟上一个,他因为无奈就会再说出一个“啊呀”……这样他便无法控制地说下去,有时太无奈了会变成“啊呀呀”。于是我们啊呀来啊呀去的,场面十分失控,然而又其乐无穷。

    我很喜欢用纯蓝色的中性笔芯,有一次买到了一款带有乌龟贴画的。我做事一向豪爽,鄙夷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女子作风,于是一口气买下二十支。这样一来,我拥有了六十个乌龟贴画。如此之多的贴画扔了实在可惜,于是我秉承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为乌龟们找到了好的归宿——红豆的水杯。日积月累,我的行为引发了贴乌龟的狂潮,大家纷纷慷慨解囊,为红豆集齐了九九八十一张乌龟贴画,这使得红豆的杯子上充斥着五颜六色的乌龟脑袋,摸起来凹凸不平。我安慰他至少可以防滑,但他依然对着杯子发出“啊呀”声。我为他不懂得欣赏美而愤慨,威胁他要贴更多的乌龟。他可怜巴巴地说贴满了没地方了,我镇静地说我要贴在杯子的内表面。红豆一口气说了五个“啊呀”,表情怎是“无奈”二字了得。

    现在红豆去深造了,虽然只走一周,我还是对他无比怀念。我只能每天和后面的螳螂同学研究模仿红豆的“啊呀”声来消磨时光。我不止一次地幻想下一秒红豆就站在班级门口,手里捏着贴满乌龟的杯子,喊上一声“啊呀”,告诉我们他终于回来了。

    看来一个人是真的会想念另一个人的,过去我以为这只发生在琼瑶笔下的热恋者之间。可我发现这种思念是不无好处的。因为人的“围城”特点,很容易忽略那些存在于身边的人或事,丧失了珍惜的能力,平添了无用的悔恨。平时我要写红豆,总是无从下笔,想起来的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笑声;可他一走,我就变成了倚马可待的大文豪,像个老太太一般想起了许多生动的细节。于是在收到红豆要回来的短信时,我不免有些遗憾,这意味着我灵感的源泉即将枯竭。转念一想,珍惜现在所有,不才是我唯一能做的吗?与其等到一切结束,才为那些快乐的日子写一个伤感的墓志铭,不如在此刻,将笑声刻成唱片,在未分离时就开始珍藏。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在很老很老的时候,坐在一把摇来晃去的椅子里,对着一张装满我们十八岁笑脸的老照片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与那些黄金般的日子相视一笑。

    格调

    文/吴百川

    这里的天空好像很低。

    我漫步在城市的边缘,故意把情绪抛很远。

    两边的建筑,说是房屋也算不上,应该是矮小的住棚吧。长长的野路,旁边整整齐齐地盖满了两排这种只有一层的“房屋”,粗陋中竟也让我懂得某种叫格调的东西。

    整片土地上只有这种建筑物,和刚刚走过的闹市形成鲜明的对比。车水马龙阻抑了街道的呼吸,灯红酒绿满目流溢,纸醉金迷奢华了物欲,更有那高耸的建筑林列两边,天空似乎高得遥不可及,呼吸似乎也被压抑了。而沿路一直走,闯过红绿灯的防线,作别最后的楼房,你就进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鲜明的流丽退却,我沦陷进了一片黑色的空间。没有华丽的雕饰,没有鎏金的霓虹,更没有闪烁的招牌,琳琅的商品。一片朴素的宁静。

    要说是声音上的安静,这儿可算不上寂寞。那么多住棚被制成了托运站,工人装货物时粗犷的呐喊,偶尔来往的大货车,应该是这村庄唯一的生命活力。

    这个村在光线上可真让人恐惧。这个村竟然到了连路灯都没有装的地步。幸亏还有偶尔来往的车辆洒下一路即逝的灯光,耀眼又微弱。可怜的门扉半掩着住棚,反有零零星星的灯光渗出,此时又有深沉的夜色光顾,整个村庄如同生命寂灭的星球陷入黑洞深处的哑暗。抓不到一丝光明,黑暗恣意蔓延,恐惧如狂潮吞噬了我,我又有点儿怕了,握紧了父亲的手。终于有一辆残疾人专用车疾驶过去了,抓紧了一线转瞬即逝的光明。

    房屋很低,天空似乎没了坚实的支柱,无力地崩塌下来,勉强地依靠游丝般的浮力而没有坠落在地上,引发天崩地裂的灾难。设若是那样,不是如《上邪》所述——“天地合”吗?强大地撞去,使大地崩裂,涌出翻腾灼赤的岩浆,飞溅的红色致命液滴,如闪耀的毒素,明亮美丽却将所有生命都毁灭,使之于痛苦中悄默融化,凝固在岩石的血液里。天空的纯净五彩元素,伴随着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的古老神话一同消逝,地球在歪曲中宣告了人类的终结。一切,都是将来外星人参观这颗堕落星球时的标本。

    一个黑夜的村庄,竟能引人如此遐想。

    夜空,呈现出淡灰色的宁静,恐惧里不减的优雅。它那么低垂,视野竟显得有几分开阔。它沉醉在村野的蛰伏里,空气又显得有几分纯晰,这是天上的空气吧?星与夜相偎,既似杜甫的“星垂乎野阔”,又如李白的“手可摘星辰”。

    竟没有想到这两排矮矮的住棚也能遮隐视线!走了那么久,才发现这两排屋子后面是农田!小市民的眼光永远是狭隘的,我竟没有想过我家附近不远会有农田!这儿没有山,人迹罕至,作物虽不丰足,土地也不算肥沃,可那野草倒是疯长。虽说这儿不算是块良田,但那面积着实令我惊讶。夜色是最高超的化妆师,因为它让我看不见田野的秽乱,看不见疯草的蔓延,看不见不和谐的色块,它固然贫瘠,可能只是一块野地,但夜色让我宁愿相信它美丽。虽说没有白居易说的“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般纯美灵洁,但至少也是一种风景。

    走过了好几个小村子,到过好多我以前根本没想过会到的地方。浃东浃西想象中的遥远,东凰西凰印象里的神秘,一切不再。只要你肯走,世界永远是小的。

    我继续走着,一路夜色铺垫,在村夜里,我懂了一个词,它叫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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