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辈们的读书生活-毛泽东读中国古代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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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的军事理论成就和战争指挥才能是举世公认的,国外的学者、专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美国的亨利·基辛格在《核子武器与外交政策》一书中说:“关于共产党军事思想的最好阐述,不见诸苏联的著作,而见诸中国的著作。”“毛泽东……研究出了一套军事理论,这套理论表现出高度的分析能力,罕有的洞察力。”约翰·柯林斯在《大战略》一书中也评价毛泽东“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指挥官”,“现代最优秀的战略家”。美国《海军陆战队》杂志在1965年的一篇文章中这样说:“在共产党人中,不断地集中注意于研究军事理论的,毛泽东是最杰出的一个。”日本的军事评论家宍户宽在《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中,也认为毛泽东“是领导22年的中国革命战争并使之取得胜利的伟大的军事领导人,也是创造了堪称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军事理论的人民战争理论和战略战术的军事理论家。”这些评价并不过誉,的确,毛泽东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也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哲学理论家。这里要指出的是,他的军事哲学理论当然主要是来自马克思主义的军事学说和哲学学说,是来自其丰富的军事斗争实践,是在中国武装斗争的实践中对马克思主义军事哲学理论的继承、运用和发展。与此同时,毛泽东还十分重视对中国古代文化遗产包括军事理论遗产和哲学遗产的批判继承,汲取并改造中国古代兵书中的精华,借鉴中国古代战争史上的实践经验,以丰富和发展无产阶级的军事哲学理论。

    一

    我国古代研究军事问题的书籍汗牛充栋,十分丰富。仅军事科学院编的《中国古代兵法选辑》中所集纳的古代兵书或涉及军事的著作就达百余部之多,这些兵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在经、史、子、集等综合性的古代典籍中涉及军事问题的篇章。如史书中的《左传》、《史记》、《后汉书》、《三国志》、《晋书》、《隋书》、《资治通鉴》、《宋史》、《明史》等。子书中的《孟子》、《荀子》、《韩非子》、《商君书》、《吕氏春秋》、《淮南子》、《鹖冠子》等,都有不少关于战争情况的记载和军事问题的论述。另一类是专门的军事著作。如著名的“武经七书”,即《六韬》(相传为周·吕尚著)、《三略》(相传为秦·黄石公著)、《孙子兵法》(春秋·孙武著)、《吴子》(战国·吴起著)、《尉缭子》(战国·尉缭著)、《司马法》(战国时齐威王集学者撰)、《李卫公问对》(唐·李靖著)。此外,还有战国时隐士王翊著的《鬼谷子》、伪托诸葛亮著岳飞校的《兵函玉镜》、唐代李荃著的《太白阴经》、宋代曾公亮著的《武经总要》、明代戚继光著的《纪效新书》、清代年羹尧著的《治平胜标》,以及《古代兵略》、《武备集要》、《兵机汇集》、《兵法集鉴》等。其中价值最高、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孙武著的《孙子兵法》以及后来发现的《孙膑兵法》。《道德经》这一哲学专著,从军事哲学的角度考察亦颇有价值,可以说是一部准兵书。

    《孙子兵法》系春秋末年孙武所著,共13篇约6000余字,因此又称为《孙子十三篇》。这13篇是:计篇、作战篇、谋攻篇、形篇、势篇、虚实篇、军争篇、九变篇、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火攻篇、用间篇。内容博大精深,为历代兵家所推崇,列为《武经七书》之首,作为最重要的军事教材而流传至今。书中的一些基本的战略战术思想,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兵者,诡道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等,都不失为真理性的认识。

    此书在国外也盛名卓著,有着广泛的影响。它于唐代传入奈良时代的日本,被推崇为“兵学圣典”、“世界第一兵家名书”。作者孙武被尊为“武圣人”、“东方兵学鼻祖”、“武经冠冕”。日本一些著名将领,以书中的战略战术思想作为指导,成功地运用于实战之中。如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将武田信玄把书中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写在军旗上高悬于军门。日本将领八幡太郎在陆奥战役中,见雁鸟乱飞想起了《孙子》中的“鸟起者,伏也”,便判断敌军一定设有伏兵,便立即改变作战计划,脱离了险境。日本海军统帅东乡平八郎在日俄战争的对马海战中大败俄国海军,其制胜之道就是依据《孙子》中的“以逸待劳,以饱待饥”的战术思想,在日本海域内迎击远涉重洋、疲惫不堪的俄国舰队。此书传入欧洲后,军事家们都甚为重视。叱咤风云、驰骋欧洲的一代枭雄拿破仑,在戎马倥偬的战场上,还手不释卷地披阅《孙子兵法》。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魁首德皇威廉二世,在战败后的侨居生活中方读到此书,当他读到“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予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时,感慨万千,击节三叹,不无遗憾地说:“在20年前,倘若读到这书,则……”德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他的多卷本军事名著《战争论》,就汲取了孙武的许多重要思想。美国国会防务问题高级专家、美国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约翰·柯林斯在其《大战略》一书中说:“孙武是古代第一个形成战略思想的伟大人物。他于公元前400~前320年间写成了最早的名著《兵法》。《孙子十三篇》可与历代名著包括2200年后克劳塞维茨的著作媲美。今天没有一个人对战略的相互关系、应考虑的问题和所受的限制比他有更深刻的认识。”

    毛泽东在阅读中国古代兵书和有关军事典籍时,十分注意对战例的研究,特别着力于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典型战例的研究。这与以武装斗争为主要形式的中国革命,长期处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形势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正是从中国革命武装斗争的需要出发,而注目于对中国古代这类典型战例的剖析。

    在毛泽东的军事名篇中,就曾提到中国古代战争史上的楚汉成皋之战、新汉昆阳之战、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彝陵之战、秦晋淝水之战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他还提到春秋战国时代围魏救赵之战、齐鲁长勺之战等战例,并对此进行了精辟的分析,从中汲取有益的经验。如袁曹官渡之战,作战的一方是袁绍集团,当时占据冀州、幽州、并州、青州等广大地域,物丰人稠,经济实力很雄厚;拥有精兵数十万,军事实力也很雄厚。而曹操集团当时占据以许昌为中心的中原地带,仅有兵力数万人,无论从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上都与袁绍集团大相悬殊。袁绍企图利用自己的优势直捣许昌,吞并曹操,夺取中原。在敌强我弱这种形势下,曹操采纳谋士意见,审时度势,运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先是声东击西,解除了袁军白马之围,去掉了对许昌的威胁;并坚守官渡阵地,及时捕捉战机,奔袭袁军屯粮要地乌巢,以断其后勤供应。而袁绍则由于骄傲轻敌、刚愎自用;内部又不团结,互相攻讦。这就给曹军造成可乘之隙,伺机反攻,大破袁军,歼灭其精锐七万余人,最后以曹军对袁军的巨大胜利而告终。从此袁绍集团一蹶不振,曹操统一了华北地区。毛泽东正是从这类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典型战例中,总结出后发制人、声东击西;抓住弱点、捕捉战机;断其粮道、乱其军心等战略战术思想的。

    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认真总结中国革命武装斗争实践经验,注意汲取中国古代兵书中的精华和中国古代战争实践的经验,撰写了一系列重要军事论著。除了已发表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等若干军事名著外,还有指挥战争特别是一些重大战役的大量文件、电报。

    二

    战争,作为一种特定的社会现象,它是否存在着固有的客观规律?这些规律是否能够认识和把握?如何才能认识并利用这些客观规律以取得战争的胜利?这是战争中的认识论问题。我国古代著名的兵法家,从其朴素唯物主义认识论出发,莫不给予肯定的回答,并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尤以《孙子兵法》对这一问题论述得比较深刻,在《孙膑兵法》中,亦有不少可贵的论述。《孙子兵法·地形篇》中强调:“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孙膑兵法·主客人分》中亦提出了战争“胜有道”的观点。这里的“战道”或“道”,既指战争的客观规律,又指依据战争客观规律而形成的战争指导规律。因而孙武强调只要将帅依据战争固有的客观规律来指导战争,即可不受国君的命令所左右,以保证战争的胜利。这种承认战争本身有其客观规律,将帅应遵循其固有的规律指挥战争的思想,是坚持了战争认识论中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它与当时流行的视战争为神物,在战争指导问题上的唯心主义认识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对于战争本身固有的客观规律,人们是不可捉摸还是可以认识并加以把握呢?孙武和孙膑都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孙子兵法·形篇》中提出了“胜可知”的思想,《孙膑兵法·篡卒》中也得出了“知道胜”的结论。不仅指出了战争是有规律可循,因而战争的胜利是可以预知的,而且把“知”作为“胜”的前提,认为只要认识战争规律,并依据这一规律来指导战争,就有必胜的把握。应当说,这是战争认识论上的可知论,它同那种把战争看得扑朔迷离,因而认为战争规律也不可捉摸的不可知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就是近代杰出的军事理论家如克劳塞维茨也未曾很好地得到解决。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就把战争比喻为“一条真正的变色龙”,从而认为“战争在人类各种活动中最近似赌博”,[1]是充满偶然性因而难于认识的领域。相形之下,我国古代杰出的军事理论家孙武等人,是略胜一筹的。

    既然战争是有规律可循的,那么如何才能认识战争的规律,在这方面要认识和把握哪些主要内容呢?孙武对此作了较全面的概括。《孙子兵法·地形篇》提出了“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的命题。所谓“彼”、“己”是指作战敌我双方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情况。所谓“天”、“地”则是指作战时的天时、地利等方面的自然条件。孙武对这些方面的情况还作了详尽具体的考察和分析。如在《计篇》中,提出了“五事”、“七计”。所谓“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所谓“七计”,“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这里,他从政治、天时、地利、将帅、法制等五个方面,把敌我双方优劣条件作比较,来探索战争胜负的情势。具体来说,从哪一方君主的政治开明,哪一方将帅的指挥才能高超,哪一方天时地利有利,哪一方法令能贯彻执行,哪一方军事实力较为强大,哪一方的兵卒训练有素,哪一方的赏罚严明等七项估计,来作出战争谁胜谁负的判断。

    毛泽东对中国古代兵书深有研究。他的军事哲学批判继承和发展了古代兵书中的朴素的唯物辩证思想。他在《论持久战》中指出:“我们承认战争现象是较之别的任何社会现象更难捉摸,更少确实性,即更带所谓‘盖然性’。但战争不是神物,仍是世间的一种必然运动。因此,孙子的规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仍是科学的真理。”[2]这里,毛泽东特别强调指出,尽管战争这一社会现象更带有偶然性的特点,但它仍是一种客观的必然运动,不仅有其本身的规律,而且这一规律是可知的,即可以认识和把握的。他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还曾指出:“中国古代大军事家孙武子书上‘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话,是包括学习和使用两个阶段而说的,包括从认识客观实际中的发展规律,并按照这些规律去决定自己行动克服当前敌人而说的,我们不要看轻这句话。”所谓学习阶段,也就是知的阶段,即认识客观实际,由物质到精神,由实践到认识的阶段。当达到对客观规律的认识时,就完成了认识过程的第一个飞跃。在这一阶段中,人们研究和认识的对象,是战争的敌我双方,因而对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都应有一个全面准确的了解,才能认识战争的规律。使用阶段,也就是行的阶段,即按照这些规律去决定自己的行动,克服当前的敌人。这就是由精神到物质,由认识到实践的阶段。按照这些规律所制订的作战方案、计划,采取的军事行动,从而战胜了当前敌人,这就完成认识过程的第二个飞跃。在这一阶段中,当然也涉及战争中敌我双方。任何明于知己、暗于知彼,或明于知彼、暗于知己的片面性,都绝不可能按照客观的战争规律来指导战争,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的。

    对于这一思想,毛泽东在《矛盾论》、《实践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等哲学专著中,又不断地加以丰富和发展。在《矛盾论》一书中,他引用了《水浒传》里“宋江三打祝家庄”的事例,来印证了孙武“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个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命题。宋江三打祝家庄,两次都因情况不明,未掌握对方的真实情况和活动规律,因判断错误、方法不对而打了败仗。后来从调查情况入手,熟悉了盘陀路,拆散了祝家庄与扈家庄、李家庄的军事联盟,用了同西方历史上特洛伊木马计类似的方法,在敌人营盘里埋下了伏兵,里应外合,终于在第三次打了胜仗。通过这一生动的例证,使这个命题的含意,比在《孙子兵法》中本来的含意更加丰富,更为深刻了。

    毛泽东不仅重视对一般战争规律的认识和利用,尤其重视对特殊战争规律的认识和利用。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里,在开宗明义的第一章中,就首先着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强调指出:“我们不但要研究一般战争的规律,还要研究特殊的革命战争的规律,还要研究更加特殊的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他具体分析说,对一般的战争规律,这是任何指导战争的人都不能不研究、不能不解决的问题;对特殊的革命战争规律,则是任何指导革命战争的人不能不研究、不能不解决的问题;而对于更加特殊的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则更是任何指导中国革命战争的人不能不研究不能不解决的问题。为此,他批判了那种只研究一般的战争规律而不研究特殊的战争规律,或只研究某一国家、某一时期特殊的战争规律,而不研究中国现时的革命战争的特殊规律等错误倾向。指出在研究战争指导规律时,“应该着眼其特点和着眼其发展。”毛泽东的这篇军事著作,正是在一般与个别、普遍与特殊相结合的思想指导下,侧重对中国革命战争的特殊规律,进行系统、深刻的阐述。毛泽东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这两部杰出的军事著作,就深刻地揭示了中国革命战争的特殊规律。前者在系统总结了土地革命战争正反两方面经验的基础上,深刻地揭示了中国国内革命战争的特殊规律;后者则在科学总结抗日战争以来的基本经验的基础上,深刻地揭示了中国民族解放战争的特殊规律。

    三

    根据中国古代兵书记载,朴素的两点论在战争中是运用得十分广泛的。这不仅在《孙子兵法》等专门的军事著作中是如此,甚至在《道德经》等专门的哲学著作中亦屡见不鲜。这种运用在军事领域内的朴素两点论,既包括一分为二的观点,又包括矛盾转化的观点,内容十分丰富。

    这里所说的朴素两点论,首先是指一分为二的观点,即指在战争中所出现的一系列对立而又统一的矛盾范畴,以及如何正确认识和处理这些成对的矛盾范畴。上述孙武提出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命题中,“彼”和“己”即作战双方中的“敌”和“我”,这是战争中极为重要的一对矛盾范畴。在《孙子兵法·谋攻篇》中,不仅从正面揭示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真理,还从反面指出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的危害。也就是说,如果坚持两点论,对战争中敌我双方都了解,百战都不致失败;如果只持一点论,不了解敌人一方,只了解自己一方,只能胜负各半;如果对敌我双方均一无所知,只能落得个每战必败的可悲结局。在《孙子兵法》中,还提出了一系列战争中的矛盾范畴,如敌我、主客、众寡、利弊、攻守、进退、奇正、劳逸、治乱、虚实等,并对如何认识和解决这些矛盾进行了论述。如对利弊关系提出:“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3]即是说,两军相争时,将帅一定要同时考虑到利害两个方面。要在有利的情况下考虑到不利方面,事情就可以顺利进行;在不利的情况下考虑到有利的方面,祸患就可以解除。又如对攻守关系提出:“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4]即是说,进攻必然得手,是因为攻击了敌人不易防守之处;防守必然牢固,是因为扼守敌人不易攻破之处。因此,善攻者,使敌不知如何防守;善守者,使敌不知如何进攻。这是对战争中攻守之间辩证关系绝妙的分析。再如对奇正关系提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5]这是说,大凡作战,一般均是以正兵当敌,以奇兵取胜。因此,善于出奇制胜的将帅,他的战法像天地那样变化无穷,像江河那样奔流不竭。这就要求通过奇正相生,创造有利态势,使军队在作战中能出奇制胜。类似论述,在《孙膑兵法》、《道德经》以及其他兵书中尚有不少,而出奇制胜的战例在我国古代战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毛泽东把马列主义普遍原理运用于中国革命实践,特别是武装斗争实践的过程中,批判地汲取了中国兵书中朴素的两点论,对作战敌我双方作了精辟地分析,真正做到了“知彼知己”。如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对国共双方的军事斗争,即红军同白军的斗争,就作了一分为二的具体分析,指明了中国革命战争的四个特点:第一个特点,中国是经过了1927年革命的、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半殖民地的大国;第二个特点,敌人的强大;第三个特点,红军的弱小;第四个特点,共产党的领导和土地革命。紧接着,毛泽东又把这四个特点综合起来,一分为二地进行分析,指出第一个特点和第四个特点,规定了中国红军的可能发展和可能战胜其敌人;第二个特点和第三个特点,规定了中国红军不可能很快发展和不可能很快战胜其敌人,规定了战争的持久性甚至失败的可能性。他说:“这就是中国革命战争的两方面。这两方面同时存在着,即是说,既有顺利的条件,又有困难的条件。这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根本规律,许多规律都是从这个根本的规律发生出来的。”正是在运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对敌我双方进行具体分析之后,才探索到了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正确地指导了中国红军所进行的革命战争,在反“围剿”中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又如在《论持久战》中,他对抗日战争的作战双方各自的情况进行一分为二的分析,指出:日本方面的长处有一,主要是其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是强的。它的短处有三,一是其战争是退步的、野蛮的;二是其为一个人力、物力不足的小国;三是其国际形势的寡助。中国方面则相反,其短处有一,主要是其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比较弱。它的长处有三,一是其战争是进步的、正义的;二是一个人多、地广、物博的大国;三是其国际形势的多助。这些,就是中日战争互相矛盾着的基本特点。他正是基于这些基本特点的分析,做到了“知彼知己”,从而有力地驳斥了“亡国论”和“速胜论”,预见到中日战争三个阶段的进程,得出了战争的持久性和最后胜利必然属于中国的科学结论。

    对中国古代兵书中的矛盾转化思想,特别是《孙子兵法》和《道德经》中以弱胜强的矛盾转化思想,毛泽东极为重视,在其军事辩证法中作了批判的改造和汲取。可以说,以弱胜强的矛盾转化思想,是毛泽东军事辩证法的本质特征和中心内容,贯串在他的全部军事著作之中。这是同中国革命长期处于敌强我弱的情况分不开的。无论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红军、抗日战争时期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解放战争时期的人民解放军以至抗美援朝时期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与当时的白军、日军、国民党军队、美国侵略军的对比来说,我军无论从军队数量和军事装备上都处于劣势,一开始时力量还非常悬殊。我军是长期处在敌强我弱的艰苦情况下进行战争的。中国革命战争的这一基本特点,使得毛泽东和我军的其他领导人,高度重视对以弱胜强的军事辩证法的研究。刘伯承元帅就说过:毛泽东军事学说“是人民以弱小武装战胜现代装备之强大敌人的军事学说”[6]。

    《孙子兵法》中最精彩的、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其矛盾转化的思想,即创造条件,促成敌我双方在强与弱、主动与被动的关系上发生于我有利的转化,从而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的论述。比如在众寡关系上,如何根据双方兵力的众寡来决定战略和策略,特别是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如何以我在数量上占劣势的军队,战胜数量上占优势的强敌,促使敌我优劣形势发生于我有利的转化,这是一个高超的军事艺术。对此孙武提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7]的策略。即我有十倍于敌的、占绝对优势的兵力,就要四面包围敌人,使之屈服;若有五倍于敌的优势兵力,就要进攻敌人;若只有一倍于敌的兵力,就要设法分散敌人,使我在局部上形成更大的兵力优势。他还进一步论述了“我专而敌分”的策略,指出:“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敌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8]这就是说,遇到另一种情况,敌军在数量上优于我军,或双方军队数量相等,则一定要使我军集中,敌军分散,从而形成我军在数量上的优势。他举例说,如双方均有十万之众,我军十万兵力是集中使用的,而敌军则被分为十处,每处仅有一万,我军以十万之师攻敌一万人,这样我以众敌寡,敌则寡不敌众,形成了我之绝对优势和敌之绝对劣势,我胜利在握是无疑的了,“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9]。又如在虚实关系上,他十分强调避实击虚的策略。他说:“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10]他用水作比喻,认为像水流的规律避高而流低那样,用兵力的规律则是避实而击虚。水因地势高下而决定流向,用兵则根据敌情决定方针。如何才能避实击虚呢?他认为,不仅要在两军交战时“避其锐气,击其惰归”[11],而且还要采取“示形”的办法,制造假象,迷惑敌人。他精辟地指出:“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远而示之近;……实而避之,强而避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12]这是说,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行为,“兵不厌诈”,要采取“示形”的办法;本来能攻,却装着不能攻,本来能守,却装着不能守;本来要打,却装着不能打;本来要重用某人,却装着不用他;本来要从近处进攻,却装作要从远处进攻;本来要立即进攻,却装着不马上进攻,如此等等。以这些假象迷惑敌军,使之作出错误判断,造成我方以可乘之机,再采取神速行动,出敌意料之外,以取得军事上的胜利。毛泽东对中国古代兵书中这类思想,都认真加以提炼和汲取,以丰富其军事哲学。

    毛泽东鉴于中国革命的敌人力量十分强大,敌我力量对比长期处于敌强我弱、众寡悬殊这一客观情况,非常重视在战斗中集中优势兵力。他指出:“这里最重要的,是保存并集结最大而有活力的军队。”[13]他运用《孙子兵法》中“我专而敌分”的原则,采取“我专为一、敌分为十”的策略,以改变敌众我寡为敌寡我众的态势。毛泽东明确指出:“我们的战略是‘以一当十’,我们的战术是‘以十当一’,这是我们制胜敌人的根本法则之一。”[14]因而他庄严地宣告:“我们是以少胜多的——我们向整个中国统治者这样说。我们又是以多胜少的——我们向战场上作战的各个局部的敌人这样说。”[15]他坚持集中优势兵力的思想,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反“围剿”开始,就坚决反对所谓“全线出击”、“两个拳头打人”等军事平均主义的错误做法,坚决主张在一个时间段内,红军的主要作战方向只能有一个,而不是两个或多个。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敌军对我军的一个大‘围剿’,改为我军对敌军的许多个别的小围剿;将敌军对我军的战略上的分进合击,改为我军对敌军的战役或战斗上的分进合击;将敌军对我军战略上的优势,改为我军对敌军战役或战斗上的优势;将战略上处于强者地位的敌军,使之在战役或战斗上处于弱者的地位;同时,将自己战略上的弱者地位,使之改变为战役上或战斗上的强者的地位。”[16]从第一次反“围剿”到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证明了毛泽东关于集中优势兵力的思想的完全正确。

    要改变敌我力量的强弱对比,使之发生于我有利的转化,再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攻击敌军的薄弱环节。毛泽东明确指出:“弱军对于强军作战的再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拣弱的打。”[17]在数量上和装备上都远远超过我军的敌军面前,要改变强弱对比,使之发生于我有利的变化,他认为可采取《孙子兵法》中“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办法。

    要改变敌我力量的强弱对比,使之发生于我有利的转化,又一个必要的措施是乘敌之隙。换句话说,就是要发现和利用敌军的过失,甚至人工地造成敌军的过失。毛泽东认为可采用《孙子兵法》中“……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这一关于“示形”的策略,制造假象迷惑敌人,使之作出错误判断,给我以可乘之隙而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他说:“我们可以人工地造成敌军的过失,例如孙子所谓‘示形’之类(示形于东而击于西,即所谓声东击西)。”[18]这里,最典型的战例莫过于1935年1月遵义会议之后,由毛泽东直接指挥的四渡赤水之战。

    遵义会议后,中央红军在毛泽东直接指挥下,挥师北上,经桐梓、习水北渡赤水河。这时,四川军阀为了防止中央红军入川与川北的红四方面军会合,立即调集重兵沿川黔边境布防,敌军四处奔集。于是毛泽东便放弃了北渡长江的意图,突然甩开敌人,挥戈东指,再渡赤水河,重新占领桐梓、娄山关和遵义,消灭了贵州军阀两个师。他接着又挥师自遵义西时,占仁怀,由茅台三渡赤水河,再入川南。敌军大为震恐,急在川滇黔三省边界大修碉堡,企图封锁围歼红军。但毛泽东又指挥红军,突然由川南折回贵州,在茅台附近四渡赤水河,主力南渡乌江,直逼贵阳,并分兵一部,东击瓮安、黄平。这时正在贵阳亲自督战的蒋介石慌了手脚,急调云南军阀部队入黔“保驾”,又令薛岳和湖南部队在湘黔边境布防,防止中央红军东进与湘西的红二、六军团会合。但中央红军只以一部包围贵阳东南的龙里,虚张声势、迷惑敌人。主力则穿过滇黔公路,直插云南,正好与增援贵阳的滇军背道而驰。由于滇军主力全部东调,云南空虚,红军如入无人之境,直迫昆明,吓得龙云忙调各地民团到昆明守城。红军却虚晃一枪,向西北方向的金沙江挺进,胜利渡过金沙江。从此,把蒋介石的嫡系中央军和湘、黔、川、滇各地方军阀的几十万部队甩得远远的,彻底摆脱了被围追堵截的被动局面。

    从四渡赤水,进逼贵阳、昆明,直到北渡金沙江这几次战役,中央红军在毛泽东的英明指挥下,运用了声东击西的灵活战术,迂回曲折,穿插于敌军之间。敌军以为红军向东却已向西,以为红军要渡江北上却又远程回击。“示形”于贵阳之东,造成敌军过失,把滇军调了出来,使红军得以争取时间,向防务空虚的云南西进。接着又“示形”于昆明之东,乘敌军忙乱之际,突然插向西北巧渡金沙江。这样,就处处主动,左右敌军,红军一动,全然打乱了敌军部署,不得不重摆阵势,使得红军得以从容休整。待敌军部署就绪,红军又出敌意料地指向别处,使之扑朔迷离、处处被动、经常挨打、疲于奔命。对于在四渡赤水之战中,运用“示形”以迷惑敌人而采取的声东击西的战术,毛泽东曾对陈毅说过,这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笔”。的确,从这一典型战例中可清楚地看出,毛泽东在军事指挥艺术上运用之妙,堪称“用兵如神”。

    要改变敌我强弱力量的对比,使之发生于我有利的变化,还要实行必要的战略退却,暂时放弃一些土地和城池。毛泽东引用了《道德经》中关于“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策略来加以说明。他说:“关于丧失土地的问题,常有这样的情形,就是只有丧失才能不丧失,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原则。如果我们丧失的是土地,而取得的是战胜敌人,加恢复土地,再扩大土地,这是赚钱生意。”[19]他还用生活中一些通俗的事例来反复说明这个道理。如做生意,在市场交易中,买者如果不丧失金钱,就不能取得货物;卖者如不丧失货物,又从何得到金钱?在日常生活中,睡眠和休息虽然丧失了时间,却取得了明天工作的精力。同理,革命运动造成的损失是破坏,但取得的却是进步和建设。这是尽人皆知的平凡真理。他引用了《水浒传》中林冲和洪教头比武取胜的故事说:“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20]他还列举了中国古代战史上的楚汉成皋之战、新汉昆阳之战、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彝陵之战、秦晋淝水之战等著名的大战役,说明都是双方强弱不同,由于弱者先让一步,后发制人,因而取得战争胜利的。他总结了中国革命战争的实践经验,指出,在四次反“围剿”中,实行必要的战略退却,“诱敌深入”,虽然暂时丧失了一些土地,但由于粉碎了敌人“围剿”,最后却恢复并扩大了土地。而第五次反“围剿”中,由于全然不讲退却,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不愿暂时放弃一寸土地,其结果是这次反“围剿”的彻底失败,丧失了中央苏区全部土地,被迫进行了一次大搬家,不得不开始二万五千里长征,到陕北根据地才站住了脚跟。

    毛泽东早在1928年5月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他与朱德就提出了适应当时情况的、带朴素性质的、游击战争的基本原则,即“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到1931年第三次反“围剿”取得胜利后,就形成了全部红军的作战原则,从而超越了它最初的朴素性,得到极大的丰富和发展。他对此评价说:“十六字诀包举了反‘围剿’的基本原则,包举了战略防御和战略进攻的两个阶段,在防御时又包举了战略退却和战略反攻的两个阶段。后来的东西只是它的发展罢了。”[21]这十六字诀作为土地革命时期在反“围剿”战争中的一条基本原则,甚至作为尔后的武装斗争中进行游击战争遵循的基本原则,当然主要是对土地革命战争实践经验的总结,特别是对游击战争实践经验的总结,但无疑是汲取了《孙子兵法》等兵书和我国古代典型战例中,关于“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及“示形”中的“声东击西”等重要策略思想的,所不同的则是充实了新的内容并赋予新的含意。

    (毕剑横)

    注释

    [1]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41、46页。

    [2]《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458页。

    [3]《孙子兵法·九变篇》。

    [4]《孙子兵法·虚实篇》。

    [5]《孙子兵法·势篇》。

    [6]《刘伯承军事文选》第476页。

    [7]《孙子兵法·谋攻篇》。

    [8]《孙子兵法·虚实篇》。

    [9]《孙子兵法·虚实篇》。

    [10]《孙子兵法·虚实篇》。

    [11]《孙子兵法·军争篇》。

    [12]《孙子兵法·计篇》。

    [13]《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17页。

    [14]《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20页。

    [15]《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22页。

    [16]《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7~208页。

    [17]《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92页。

    [18]《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93页。

    [19]《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95页。

    [20]《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87页。

    [21]《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88—1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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