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再遇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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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谁让你……去杀白玉之?自作主张?!”

    行宫,凋敝荒凉的宫宇中,惠云冷生生地呵斥。李铭辅自北山坡回来,直奔惠云处,他不明白,夜灵和白玉之凭什么会以为惠云不会支持他的做法。

    “怎么?你还是会心疼白玉之吧?”李铭辅转身厉声说,“你口口声声一切为了我……”

    “我从未口口声声一切为了你……”惠云打断他,殿内昏黄的烛火令惠云的脸色明灭不定,“我口口声声为的……是你的江山!”

    李铭辅一愣,惠云望着他,目光深处是多年潜藏的心机算计:“你最好不要再擅作主张,你可知道你这次惹下了多大的祸患?”

    “哼,能怎样?大不了……把他们全都杀了!”李铭辅不以为意。

    惠云面色一沉,走到李铭辅面前,“啪”的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她目光肃重,口吻异常严厉:“你杀得了他吗?告诉你,若白玉之想杀你……易如反掌!你这么做……若是打乱了我原有的计划,你后悔都来不及。”

    “他有什么了不起?朕……是皇帝!”李铭辅目光发狂,抓住惠云的肩。惠云仰头冷笑看他:“若没有我……你早就死在瑾妃刀下了,早就在那个皇宫中被永远地抹去名字,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皇帝?不要忘记是谁苦心为你策划了这许多年!而你若认为现而今已经羽翼丰满,可以违抗我,可以擅自做主了,那么……你就尽管试试,到时候失去了江山,可不要来怪我!”

    惠云说着,用力挣脱开他,缓步走到窗边:“你可知道,白玉之与圣教的关系千丝万缕,这些年若不是我掌握着他的心思,令他为我做事,你以为……你会有这么充足的财力?会有这么强力的支持?你以为斗争只在宫内?只在朝堂之上?你记住了,有钱才能使鬼推磨,没有白家这么多年的财力支撑,你能有今天?”

    “我不能……让白玉之活着!他活着对我就是威胁!”李铭辅笑意更冷,他盯着惠云的背影,“你不要巧言令色为白玉之开脱,你便就是舍不得这个儿子,不是吗?哼,有他存在……你就不会只是一心为我而已!”

    “铭辅做人要知足!”惠云转头看他,眼里有几许痛惜,“这些年的日子,若让你与玉之交换,只恐怕你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一定要他死,你要留他,就不要怪我……”

    “你要怎样?”惠云一步一步走近他,看着他的脸,“杀了我吗?哼,李铭辅,你杀了我,就永远再也没有了财力的支援!大粤皇宫国库有多少财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惠云拂袖道:“你又可知道,咱们可以谋划多年,旁人亦会,我叫你对云妃好一些,你偏偏不听,偏偏为了和白玉之争高下,去招惹慕容芜!还背着我与云妃将慕容芜软禁?这样拙劣的手法,若非我后来插手,你以为这么容易便过去了?若非我对白玉之屡屡攻心,你恐怕早就死得不知不觉了!”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李铭辅对眼前的女人似在忍耐的极限。

    惠云心里明白。她转头说:“你也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强大!”

    李铭辅与惠云目光相对,波云滚滚,他龙眸之内,波澜万千,惠云望望他紧握的手:“铭辅……不要恨我,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日后自会知道!我想,若你有对付白玉之的功夫,倒是不如想想如何应对郊外秦明的军队!据我所知,秦明欲在斗彩大会之时,揪兵造反!”

    “哼,少吓唬我,他哪来那么多兵卫?我不信!”李铭辅转身便要出门。

    “你最好还是信吧。”惠云望着他的背影,“你可以走,但是记住,请把精力放在云妃父女身上!你如今对她好亦是再无用了,倒是不如想想别的法子,而我……要去收拾你惹下的烂摊子!若是白玉之此次不能为我所用,你就自求多福吧!”

    “你不要再威胁我!”李铭辅豁然转身,怒视着惠云,“他一个小小制香师,还能翻了天去……”

    “他还就是能!”惠云静美目光深深,“圣教的亏,你是吃过了吧?”

    李铭辅一怔,北山坡上,飞沙扬尘,鲜血与刀光剑影倏然在眼前闪过,宋桑柔艳美冷笑的脸亦在脑海中划过。

    见他神情,惠云便懂得了:“既然吃过了亏,就不要再想在白玉之身上动脑筋,你这点微末的心胸,实在不适合家国天下!”

    她说着,坐下身喝一口茶:“铭辅,你记着……”

    她顿一顿,抬眸看他,眼里光泽分明:“我能将你扶上皇位,一步步登峰造极,我惠云……能成就你……就能成就别人……”

    “你……”

    “十九皇子已十三岁,向来与我亲厚,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更体贴些……”惠云一口茶喝尽,凌厉目光便隐悄然隐去。

    李铭辅心头震动,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惠云,他知道,惠云不会告诉他白玉之与圣教的关系,因为,那也许是她拿捏白玉之的把柄?更也许……那便是她骄傲的资本。

    他愤然转身而去!窗外,枯叶纷飞,李铭辅望着云天之上,秋阳落寞,落尽宫阶整片凉薄,他心里忽然冷冷的,自己这个皇帝……究竟做的有何意思?!

    垂帘听政的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的背后,他看不透,却不再想被她予取予求!

    母后!朕……要做真正的皇帝!不要再做傀儡!

    李铭辅阔步而去。行宫斜阳,如血一般烧透了天际……北山坡一役,宋桑柔尽力相助,白玉之知道她怀有目的,但可见不是真正心地恶毒的女人。

    回到醉月楼,宋桑柔显然不悦,艳美的脸上阴云密布,进了房门,便吩咐道:“把慕容芜给我带来。”

    宋桑柔的脸色除了愤怒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意味不明。

    慕容芜走进房间,只见夜灵与白玉之都在,白玉之靠在床边,有人在为他包扎伤口,慕容芜走过去:“你受伤了?”

    白玉之摇头说:“没事……”

    “先别顾着打情骂俏吧?”宋桑柔瞪一眼白玉之,他俊美脸容有些许疲惫之色,懒懒地道,“你有什么话要问便问,为答谢你救命之恩,我会知无不言。”

    他修眉挑动,眉梢儿一点倦色,尤是迷人。

    宋桑柔冷哼一声:“少和我玩美男计。”

    她亦看一眼夜灵,夜灵眼神深邃,却看不见表情,宋桑柔心中暗忖,想必此人是更加深不可测之人。

    她平一平气:“白玉之,不要以为你神神秘秘的我就要迁就你……”

    她眼睛里有肃重的光色:“你和皇家的恩怨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白玉之……你休想和我耍什么花样!也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

    她似乎欲言又止,脸上表情凝重非常。

    夜灵看出端倪,问道:“阁主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宋桑柔看了看他,艳美的眼睛凝看着他,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了如指掌,实在令她讨厌,可他说的都没有错。

    许久,她点点头:“不错,就在你们去北山坡后,我接到了我爹的信函,我爹说……斗彩大会,为皇上谋,三日后,行宫竹林候旨。”

    夜灵心中一颤,亦看向白玉之,慕容芜更是一惊,唯有白玉之眸内安静,如同一潭静静湖水。

    他微笑看向宋桑柔:“我知道,这……也便是我急着见天目老人的原因,我是要取消这条密令。”

    屋内,缭绕的海兰香幽幽浮动,若云一般,涤荡屋内紧涩的气氛。

    慕容芜心中忽然懂得了:“这就是你一直不肯说的问题之一……”

    白玉之依然平静,他眼光看向夜灵:“是那晚,大哥点醒了我,我不能……再过别人的人生……”

    夜灵深沉目光忽然了然一样的清明,他冲他点头,宋桑柔却已缓缓站起了身,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白玉之,你说什么?”

    白玉之眼神略微一紧,郑重看着宋桑柔:“宋阁主,若你想知道,该把墨玉还我……我必须见天目老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宋桑柔还是那句话,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多年,圣教在江湖上、在大粤朝声名赫赫,虽说并非都是好的声名,可毕竟名望已在巅峰,江湖传言,天目老人神出鬼没,建立圣教,全凭断骨九功。

    白玉之笑笑:“你总是这样问我,而实际上,你已经信了。”

    白玉之站起身,走到宋桑柔身前:“宋阁主,兹事体大,还请你与我一起回圣教去,我必须改变这条密令。”

    “我也要知道,为什么你会是对圣教发号施令的幕后人!你不过二十几岁……我爹创立圣教之时,你恐怕还没出世吧?”宋桑柔言辞激烈,目光更如刀一样。

    她亦是不想被人控制之人,她从小苦练武功,为的就是可以让父亲高看一眼,打破圣教多年规矩,能够坐上教主。可父亲却依然固执己见,令自己与江岳山成亲,圣教之位打算传给趋炎附势的江岳山。

    她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眼下又出来一个幕后之人,还是一个流城中舞弄脂粉的制香师,她更加感到自己这多年来的努力,似乎都是虚有。

    白玉之想,不能隐瞒宋桑柔也大概不必隐瞒她,他下意识看一眼夜灵,夜灵冲他点点头,对于宋桑柔的确没有必要隐瞒,以她对圣教的那份火热之心,她不论如何,都不会做令圣教蒙羞之事。

    白玉之道:“我只能简单告诉你,圣教成立之初,便是两个人,你爹……打下了天下,可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名声,他无背景、无谋生之路,师傅死后,四处漂泊,这个时候遇到了我爹。”

    “你爹?白子栋?”事情越发微妙,宋桑柔好似在听一个不关自己的故事。

    一个是流城闻名的胭脂商贾、一个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天目老人。一段白手于江湖的传奇,一段在生死血雨中缔结的友情。

    白玉之继续道:“于是,你爹继续在江湖上打拼,而我爹则是圣教最初的财力来源,而后圣教所经营一切生意及账目亦都在白家,所以一直有两个神秘人,两块密令存在,这两个人都是白家之人……”

    宋桑柔凝眉听着,心却渐渐平静下来:“那么,除了你,另一块令牌在哪里?”

    白玉之道:“从前爹手上一块,另外一块在我娘手上,后……我爹过世之前,秘密通报天目老人,另一块密令就此作废……”

    “你娘?”宋桑柔不甚明白,却听说白玉之的娘已经死去,有传言说没有死,却未经证实。

    白玉之看一眼夜灵,夜灵接口说:“他娘,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所以……这也是李铭辅一定要杀玉之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宋桑柔想了想,又道,“你们连这些都告诉我?”

    “原本便是瞒不住的,特别……是对圣教日后的掌门人!”白玉之清朗眸色若碧水之光,透彻清明。

    宋桑柔一怔,不解。

    白玉之叹一声气:“圣教的陈规陋习是要改一改了……”

    “你的断骨九功……”宋桑柔对于他如何学会的断骨九功一直心有怀疑,“据我所知,我爹都未必练得那么真纯。”

    “这……你便错了,我的断骨九功,便是你爹教的,我想他只是不想交给你而已。”白玉之脸色变得肃重,似乎是在说起一件帮务,“所以,宋阁主现在可愿带我们去面见天目老人。”

    宋桑柔心里仍有疑问不解,既然圣教与白家关系那般紧密,又为何从不言明?白玉之以神秘人身份进出圣教,却除了爹不见圣教中其他人?为此,宁愿持着令牌进出,冒险走过圣教秘阵?

    但这一切,显然不是重点,白玉之才略去了,若真相果然如白玉之之言,他们当务之急的确是去见天目老人!

    “好!我还你!”宋桑柔说着,自身后妆盒一道暗关里,拿出了那块缺口的墨玉来……

    宋桑柔与夜灵白玉之一番谈话,将信将疑中,决定与他们一同回去圣教,天目老人近来性子越发孤僻,不愿与人往来。宋桑柔一直觉得颇为蹊跷,恰好,令白玉之他们一同回去共同调查。

    江岳山与几人同行。马车颠簸,圣教一路向南,出了流城,过怀闽再过东阳,便是朝名山了。怀闽与东阳不算大,路途不算遥远,原本贫瘠的朝名山因为圣教的崛起,而闻名天下。只是依然罕有人至,圣教之威、圣教之秘,令人望而却步。

    只是与圣教相联的生意,除了暗中有杀手火女拿钱办事外,更有丝绸、布匹甚至胭脂生意,令原是极贫穷的东阳县富裕了起来,原本宋桑柔从不曾在意过这些生意,这些,也不是她管。现在想想,背后有圣教背景的胭脂铺子,的确只卖白家胭脂。

    一行人行至怀闽,江岳山一直抱怨怀闽风沙太大。

    宋桑柔听得心烦,下令休息。怀闽有圣教的生意,凉沙客栈为圣教所有,几人落脚在此。白玉之无时无刻不感到江岳山妒恨的目光。不错,他的确有理由妒恨他,他喜欢的女人与他要利用的女人,皆对白玉之颇是倾情。晚饭时分,江岳山推说身体不适,没有与大家一起吃,宋桑柔越是看这个男人,越是想要亲手杀了他。

    她饮一口酒,愤愤说:“慕容芜,我十分理解当时的你为何看不上他,妄称一声夺命剑,却是个胆小怯懦、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她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看向白玉之:“若果真如你所说,圣教教主之位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上,那真是我圣教之耻!”

    白玉之举杯:“宋阁主巾帼不让须眉,圣教有宋阁主在,便可万世流芳。”

    “呵,到不需如此抬举我。此次,我倒是想你顺便帮我一个忙,如此一来,你的少夫人也不需要嫁给江岳山了……”宋桑柔眼神颇是郑重。

    白玉之一怔,看看慕容芜,慕容芜一路上都不多话,此时提到自己,才看向宋桑柔。宋桑柔道:“其实,自从江岳山来到圣教,我爹就变了,变得浑浑噩噩,很少见人,脾气暴躁,最后连我都不见,倒是与江岳山特别亲厚,还要我嫁给他,说这样,教主之位便可以传给江岳山。我本是不嫁,可爹他却说,我若不嫁,圣教便不再有我的位置。我屡次说江岳山的不是,爹都不听,说我是道听途说。所以这一次,我见江岳山令火女跟踪夜灵与你,甚至要杀你们,我便想若是爹知道了江岳山对旧情难忘,有负于我,想必才会相信他看错了人!”

    “你的意思是……”白玉之看夜灵一眼,夜灵道:“天目老人行为太过反常,有蹊跷?”

    “是……”宋桑柔才接口。

    忽然,客栈之外,一枚银镖飞射而来。客栈内,灯烛被瞬间打灭,客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随即,窗外有刀剑出鞘之声,随即传来木板与敲凿之声,糟了,有人要封锁出路!

    果然,听见窗外有人大喊一声:“放火……”

    随即,便有火把向着客栈扔过来,火光霎时耀亮整个客栈,火把烧进来,几人迅速躲避开。夜灵一步迈到门口,用力推门,白玉之亦奔到窗边,用力推窗,门窗却纹丝不动。夜灵与白玉之互看一眼,刚才的敲凿之声定然便是将门窗封死的声音。

    “我们要冲出去。”夜灵道。

    此时此刻,圣教火女纷纷跑下楼来:“阁主……”

    “别慌,我们这些人冲出去应不成问题。”火光里宋桑柔首先拔剑出鞘,向着窗边跑去,“我们冲出去……”

    忽然,门外又传来一声叫喊:“放箭……”

    糟了!客栈空间狭小,若是放箭,恐难抵挡!必须要迅速冲出客栈才行。

    宋桑柔看一眼白玉之:“这间客栈账台下有一间藏秘账用的小阁,可容两人,你带慕容芜去那边躲一下,我们冲出去……”

    白玉之点头,回首拉住慕容芜向账台边跑去。宋桑柔看一眼夜灵:“我们要快,引开那些人……”

    夜灵点头,此时,如雨柱一般的利箭划破窗纸射进来,密密交织,与火相容,火女们个个拔出剑来。夜灵与宋桑柔一边挥剑挡开来势汹汹的箭雨,一面向前跑去,跑到窗边,二人互看一眼,齐齐内力运行,气沉丹田,猛然向着窗外纵身飞去。

    滚滚浓烟充斥着四周,熊熊烈焰燃烧在身后,身后,亦不断传来火女凄厉的叫声,有的火女随着越了出来,有的却被大火焚身,此时回头而望,整个客栈已陷入一片火海。

    惨叫声声声入耳,月光仿佛也被浓烟遮掩。宋桑柔与夜灵翻滚之后,身上火焰被熄灭,还好无大碍,眼见夜色之下,一排黑衣人排列整齐,见有人冲出客栈,立时加紧放箭。

    夜灵只管与宋桑柔向着南面河流边跑去,只听身后有人发令:“追!杀无赦!”

    身后传来脚步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亦随之传来,夜灵回头看一眼,月色淡泊,唯有火光照亮天地,跟随出来的火女已与追来之人绞杀在一起。

    夜灵与宋桑柔道:“可会水?”

    宋桑柔点头。

    夜幕下,剑光扰乱凌水河的风平浪静,夜灵一个眼神,两人纵身跃下河水,入水前,夜灵听到耳边一声叫。

    “啊……”宋桑柔入水之前,肩上中箭。

    水面顿时如碎开的镜面,晕开层层水光,顷刻之间,如雨箭光落满河面,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晕,波光转眼碎,箭光随水流……

    岸上,有人一个手势:“跑了两个,速去禀报。”

    追来的弓箭手随着向回跑去。此刻,客栈大火已然喧天,烈焰冲入月夜,残木一根根滚落,整个客栈几乎要崩塌了。

    “撤。”一人一声令下,“谅其他人也无法活着走出客栈!”

    烈火依然熊熊,火女们的尸体遍地,火光照亮夜空深黑的颜色,客栈前血色染遍了空场……

    河水不算急,夜灵游出很远方仰头换气,回身寻找宋桑柔:“宋阁主……”

    只见河面上一条氤氲血色明灭不定,他大惊,连忙潜入水中,水里,冰冷异常。夜灵摸索着,似抓到一人手腕,他连忙用力将那人抱在怀中,运气,冲上水面。月夜之下,女子面容苍白,肩上一片血色。

    “宋阁主……”夜灵一边向岸边游,一边呼叫。

    宋桑柔没有反应,她不知是坚持了多久,才昏死过去,若然晚一些,想必便会葬身在这凌水河中了。

    岸上,不知是哪里,密林之中,没有一点声音,夜灵将她放平,双手相扣,按压她的胸口:“宋阁主……”

    一边按压,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终于,一口水从腹腔内涌出,宋桑柔猛然咳嗽,夜灵这才松了口气:“宋阁主,你怎么样?”

    宋桑柔迷蒙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男子,月夜,树影摇乱星光月影,眼前男子,一双黑眸凝望,宋桑柔这才记起了适才发生的一切,他们落水,他们遭人追杀……

    肩上的疼痛也随之而来,她坐起身,一声轻吟:“啊……”

    夜灵道:“我看下伤口……”

    他的手才触及她的肩,宋桑柔便向后一撤,杏眸圆睁:“你干吗……”

    夜灵半跪在她身前,无奈笑道:“宋阁主,你肩上有伤,我至少要确定是不是有毒,如果没有,我亦要为您包扎……”

    “不用……”宋桑柔要站起身,才站起,却发现脚腕生疼,复又跌倒,“啊……”

    夜灵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他看向她的脚,红肿了一大块,想必是在河中撞上了石块:“肿了……”

    他要查看她的脚腕,宋桑柔却道:“不用你管,我自己可以……”

    她伸手要挡开夜灵的手,夜灵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而看着宋桑柔:“宋阁主……女人有时候不需要那般逞强……”

    “哼,却也不需要你们做男人的同情……”宋桑柔似乎对男人有极大的意见。

    夜灵笑道:“还说是江湖儿女、巾帼女子,却要计较这些,全然还是小女儿情态……”

    他放开她的手腕,宋桑柔立即挥掌过去:“你……”

    夜灵避开,目光忽而郑重:“宋阁主……我是为你好……我们还要赶去圣教,不要任性了。”

    宋桑柔一怔,他夜色的眸,光泽如玉,只是这一双眼,便是漫天星辰无法比拟的亮泽。

    夜灵见她不语,便走到她身后,半跪下,轻轻撕开宋桑柔肩头衣襟,只见箭伤处血色鲜红,该是没有毒。

    但是,在河水中,宋桑柔显然自行拔掉了箭,伤口进了污水,不知是否会感染。

    “还好没毒……”夜灵说着,又去查看她的脚腕,“只是撞伤,没有伤到骨头,你还是很好命嘛……”

    宋桑柔望望天色:“现在我们怎么办?”

    她有些发抖,夜灵亦四周望去:“天黑了,这里又不知是何地,我们身上的火石怕也不能用了。”

    宋桑柔道:“你可会取火?”

    夜灵点头:“自然,只是留你一人在此……”

    “哼,不要小看我。”宋桑柔倔强地偏过头,不看他,夜灵笑笑:“那好,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深夜,星色暗淡,密林内有呼呼的风声呼啸如同鬼魅之声令人心中骇然。

    夜灵似乎去了很久。宋桑柔全身湿透,入秋,夜里总是凉的,风透湿衣,竟有入骨的寒意,肩头上的伤亦不断地渗血,疼得她紧咬牙关。

    她身子不断瑟缩,忽然听见脚步声细碎传来,她下意识警觉地向树后蹭过去,月光稀薄,有树影遮蔽,更显得黑暗无边无际。

    “是我,出来吧。”

    是夜灵的声音,宋桑柔蹭着出来,夜灵望向她,原本那般端然强势的女人,如今面色苍白,全身瑟瑟发抖,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倒是有了女子的纤弱之态。

    夜灵道:“很冷是吧。”

    “当然。”宋桑柔一如既往的强势口吻。

    夜灵一边弄干草、木枝与木杆,一边摇头道:“你此时若是不说话,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你轻薄我!”宋桑柔捡起身边一块石子掷过去,夜灵敏捷地闪身躲开:“我看你还是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

    “怎么可能?”宋桑柔依然是烈火性子,不等夜灵说完便打断他,“在你面前?”

    “谁说在我面前了?”夜灵回眸笑道,“不然你会生病,到时候就别让我背你走。”

    夜灵说着,火已燃起,他又用木杆搭起一个架子,他解开自己的衣服,深青色衣袍亦是湿透的。

    “你……”宋桑柔反应过来,夜灵已经脱下上衣,露出健硕的胸膛,宋桑柔不觉脸上一红,连忙别开脸,心中莫名跳动不止:“你干什么?”

    “我也要烤衣服啊?”他将自己的衣服搭在架子上,形成一帘帷幕一般,随即对宋桑柔说,“脱下衣服,放在上面,你放心,我夜灵不是好色之徒……”

    宋桑柔莫名其妙地羞窘,却知道她若是不将衣物脱下烘烤,是一定会生病,到时候若要夜灵一路照顾,真是丢死人了。

    她于是开始解开衣服,将衣服缓缓挂了上去。

    “你肩上的伤必须处理。”夜灵道,“只可惜我身上带的伤药都已经湿了,我想你的也是,怕是不顶用了。我刚刚沿途留意了山野上的草药,有几种应有止血功效,必须为你敷上……”

    宋桑柔的衣服上的确已经被鲜血染了,肩上的伤亦的确在渗血,可是她怎么可以让他为她敷药,现在的她,只穿了下身衣物,她环抱住身子:“不用了,或者等衣服烤干。”

    “你能等,你的伤可等不得。”夜灵道,“你想多了,我会将草药捣碎,我递给你,你自己按在肩头就好了。”

    一句“你想多了”,又令宋桑柔一怔,她连忙抢白说:“哪有?我哪里……哪里有想多?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夜灵笑笑不语:“好了,给你,快些敷上。”

    他自衣物间将碎了的药草递给她,她伸手接了。

    篝火烧着,有暖融融的温度,似乎不再那么的冷。

    宋桑柔将草药敷在肩头,一痛,她咬牙忍住没出声,夜灵却道:“疼的话,可以叫的。”

    “要你管?”宋桑柔深吸口气,敷上药,果然有一股清凉之气自伤口处入心,舒服了许多。

    透过衣服缝隙,她不自觉望一眼夜灵,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依然没有取下面巾,只露一双如夜深眸,他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偷看别人不好……”夜灵闭着眼忽然说,宋桑柔连忙避开眼神,那篝火好像烧在了心里一般,令全身顿时热腾腾的。她没说话,实际上,整夜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靠在树上,各自睡去了……

    宋桑柔并未睡得安稳,直到后半夜,觉得衣服差不多烤干了,将衣服穿上,方才安心地睡了……

    客栈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客栈中,小阁内,那微小的空间,只容两个人并排站着,身后的小柜子中都是些账目,白玉之将顶盖掀开,一股浓烈的焦烟味便传过来,一阵风过,焦灰迷了扑面而来。

    他伸手拉慕容芜:“芜儿……”

    慕容芜跟着上来,一夜两个人都是面对面站着,身上酸乏不堪。客栈已经付之一炬,全然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我们要快走,免得他们会来搜查。”白玉之道。

    慕容芜点头,二人走出客栈,客栈外还留着昨夜激战过后的惨烈,鲜血一地,尸体横陈,有火女,还有黑衣人。

    慕容芜忽然一声惊叫:“啊……”

    她向白玉之靠过去,白玉之问:“怎么?”

    慕容芜指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他们的脸……”

    白玉之这才仔细看去,原来,他们的脸全部被剑砍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一点样貌来。

    果然做得够残忍,够精细!

    那么不用问了,在这些人身上是一定找不出蛛丝马迹的。

    白玉之却依然低身,在一个黑衣人身上搜来搜去,令他惊奇的是,这些人竟然连杀手们用来自尽的毒药都拿去了。

    他冷笑一声:“看来,是熟人作案。”

    慕容芜亦意识到了:“若是我们中没人认识这些人,是不会毁掉他们的脸的。”

    “不错。”白玉之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白玉之没再多说,而是拉着慕容芜,两个人迅速向着圣教的方向走去……

    “不知宋阁主和夜灵去了哪里?”慕容芜有点担忧。

    白玉之却道:“他们二人该是没有大碍,只是不知可有受伤。”

    “哦?”

    白玉之看向慕容芜:“圣教火女训练有素,都会为了圣教牺牲生命,你也该听过,她们很多是为死而生的!”

    不错,圣教火女的确训练有素,该是会拼死护着宋桑柔与夜灵突围。

    “不知他们在哪里?”慕容芜叹息一声。

    白玉之道:“我们去圣教,不论他们在哪里,他们亦会同去圣教的。”

    慕容芜点点头。

    秋日清晨,风有丝丝凉意,整夜的大火,并没有令这片土地多一些暖意……清晨的山林,鸟声啁啾,秋日凉意深重,篝火早已烧尽了。因感到微冷,宋桑柔缓缓睁眼,整夜露宿,令她浑身酸疼,因头发湿着便吹了夜风,有点头疼,她按着头,四周望去,却不见了夜灵。

    她要起身,脚腕却一痛,她吃痛才想起脚上的伤。

    “受伤了,就别总是逞强。”

    身后传来夜灵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夜灵手中拿了些野果子:“吃一点吧。”

    宋桑柔道:“这些没毒吗?你确定?”

    夜灵眼睛似乎一弯:“我行走江湖的年头似乎比阁主要长个几年……”

    宋桑柔想想也是,夜灵成名已经,江湖经验丰富,该是十分谨慎之人。

    她接过野果,吃了一口,果子酸甜可口,也许是腹中饥饿,她竟觉得非常好吃。

    “我们要回客栈找慕容芜与白玉之吗?”宋桑柔边吃边说。

    夜灵道:“不必,玉之行事谨慎,想来,他不会留在那里,昨夜的人,今日定会再派人去,而且不止会去一次。他们定然知道我们走散了,会想到也许我们会回去寻人,不必自投罗网。”

    阳光落在夜灵深邃眼里,宋桑柔倒是有些好奇:“你好像果真特别了解白玉之。”

    夜灵看她一眼:“自然……我看着玉之长大。”

    “说的好像你很老的样子。”宋桑柔不以为然。

    夜灵侧眸看向她,晨风拂动他面上青色面巾,他笑道:“呵,你怎知道我不老?你又没有见过我?”

    宋桑柔心中一直疑惑,到底夜灵为何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没人见过你吗?你为何……要蒙面?”

    许久,只有风声过耳,夜灵许久的静默,而后,平静道:“一个……我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原因……”

    “没人见过你?”宋桑柔追问,她很怀疑,夜灵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没有人可以摘下他的面巾吗?

    夜灵笑道:“当然不是,玉之是见过我真容还活着的人之一……”

    “之一?”宋桑柔好奇道,“还有谁?”

    想了想又说:“慕容芜吗?”

    夜灵一怔,神思仿佛瞬间凝固在了记忆中的某个时刻,他枉然道:“不……并没有。”

    宋桑柔一惊,夜灵与慕容芜曾是一对轰动流城的恋人,可是她很难想象,慕容芜竟是没有见过他的脸。

    “我很好奇……”宋桑柔望着他,不再凌厉的目光令人看上去更舒服些。

    夜灵笑笑:“呵,我们走吧。”

    他起身,伸手去扶宋桑柔,宋桑柔知道他故意逃避话题。他的脸,是受过了伤?还是怎样?

    宋桑柔将手递给他,他的掌心很暖,她依然问:“她没见过你,为什么爱你……”

    夜灵扶稳她:“爱一个人,又不是看脸?”

    宋桑柔一怔,没有接话,似乎,她与夜灵说过,她要白玉之,因为类似白玉之那样的男子,是她在圣教山中多年所未曾见过的男子。

    倾城公子,名不虚传。

    “可我以为却很重要,便和男人看女人一样重要!”宋桑柔道。

    夜灵看她一眼:“那是因为阁主还未曾遇到真正爱慕之人……”

    宋桑柔心上一颤,不知为何,这句话似乎特别触动她的心。不错的,她没有,对于白玉之只是她向来的占有欲,对于如此优秀的男人,她希望他是属于她的,就好像圣教一样!她想要得到,就会想方设法去得到!

    至于爱,她这些年苦心于武功与教务,根本无暇顾及,她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正当芳华的女人……

    她没有说话,眼神里竟自有些许神伤。

    “你有没有想过来者何人?”夜灵话题一转,宋桑柔脚上有伤,本就走得很慢,听他说起,又放慢了些脚步,思索道:“不知是哪一路,圣教结仇不少,而你和白玉之恐怕也仇家无数吧?”

    夜灵点头:“的确,可……你便没有怀疑之人吗?”

    宋桑柔听他意思,似乎心中有数。

    “你是不是想到了谁?”宋桑柔问。

    夜灵看了看她,半晌,方道:“江岳山去了哪里?”

    此话一出,似乎令宋桑柔心里颇是一惊。不错,习惯性地忽略江岳山似乎已经是她的习惯,他在与不在,她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察觉。

    她猛然停住脚步,凝看着夜灵的双眼:“大火之前,他借口离开了饭桌,之后便再也没见了,难道……”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作准,我也没有证据。”夜灵接口,“也许……是皇上的人也说不定……皇上亦没有那么容易放过玉之……”

    “其实我不懂。”宋桑柔疑惑道,“皇上要杀白玉之,为何有这么难?他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皇上亦受制于人,况且,他要的不仅仅是玉之的命,更是……要他身败名裂。玉之的存在令他感到不安,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比不上玉之,更怕……一直隐藏在身后的女人,能够扶他上位,也能够扶玉之……所以他一定要杀了他!即使,玉之还有利用的价值……”夜灵的一番话,宋桑柔并不太懂。

    她只是皱眉听着,夜灵目光似乎特别深沉,好像在思考什么。

    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莫名觉得他的眼神越发凝重。

    “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宋桑柔问。

    “你记得你在客栈与我们说了一半的话吗?关于天目老人。”夜灵看向宋桑柔。宋桑柔点头:“自然记得……怎么?”

    夜灵道:“我现在只怕若此事果真与江岳山有关,他若是先行赶回了圣教,会有麻烦……”

    宋桑柔一怔,脸色亦沉了下去:“那我们要快些赶路……”

    夜灵点头看看她的脚:“阁主,夜灵……真的无意冒犯,但是可否让我背你出林,待到了城里,我们雇辆马车……也好尽快赶路,你该知道……我夜灵……”

    “别说了……”宋桑柔忽然松开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他的身后,“只有偏劳你了……”

    夜灵笑笑,弯身将宋桑柔背起,快步向着林外走去。

    其实,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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