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就开始搜肠刮肚地去想一首通俗歌曲。想着想着就唱起了那首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走在茫茫的旷野中。老木的歌没等唱完，班里就有同学在那拍手叫好起哄，说北国红歌星老木先生你真是激情饱满字正腔圆，不过你唱狼这首歌太凶太硬了你能不能来一首爱情的。大伙儿接着又拍巴掌说老木你来个吧来个吧。老木就学着香港歌星的口气一下说了五六个夏夏（谢谢），我给各位朋友再演唱一首。说完他又唱，唱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
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要把你爱在心间……
好！唱得好！妙极了！这时班里又有人起哄，说老木一会儿学校团委赵书记来时你要敢唱这首歌我就如何如何，老木说我要真敢唱你真得如何如何，谁说话不算我可要骂他是啥啥了。
后来我对老木说，咱们哥们几个在一起你唱啥都行，呆会儿赵书记来，你可别唱看一眼那首歌。我说老木你不知道赵书记名叫赵小丽，人家是刚分配到咱学校来的才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长得挺漂亮，你唱歌要考虑尊师重教呀。老木说那我已经和那谁谁打赌了，咱哥们说话不能不算数。
老木的脾气就是这么固执。下午第三节课，学校团委书记赵小丽领着一伙人到各班选合唱团员时，老木就挺一本正经地唱了一段让我再看你一眼。赵小丽皱皱眉头说中学生怎么能唱这首歌呢，你换一首别的让我听听行不行。老木说我这是正宗的通俗唱法，你选合唱团员，得听听咱嗓音怎样，音色音准如何。赵小丽说得了得了你别给我上音乐课啦，咱们学校组织合唱团是为参加市教委的文艺汇演歌咏比赛。最重要的是内容，咱得选思想好嗓子好的学生参加。接着赵小丽像开玩笑似地说，我刚一进来，咱初次见面，你怎么就唱要再看我一眼，还要把我爱在心间，你是什么动机呢？
老木刚要解释说我没有动机，就是和谁谁打个赌。赵小丽就摆摆手，说你先到一边去吧，来，进行下一个。
别看赵小丽这位女书记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是人非常爽快，说一不二，我们大伙怎么为老木求情也不行。
后来那些天下午，我们就开始在学校的小礼堂里排练大合唱。我当然被选上合唱团的了，那天我刚唱了一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就被批准了。
可是老木对赵小丽没让自己参加合唱团却没有怎么生气，（他打赌赢了，放学后他一口气吃了人家八根雪糕）老木说，埋没人才的事情从古至今哪国都有，这点区区小事对哥们我简直算不了什么。哎，这回你知道什么叫通俗唱法了吧，老木问我。
别看老木嘴上这么讲，可我知道老木心里挺不是滋味。他爸爸就是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在省里的专业歌手比赛获过奖。老木受家庭影响，从小就酷爱唱歌。我对老木说，像你这样的歌唱家要是不参加合唱团那真是太遗憾了，再说咱校的合唱团里就找不着领唱的演员。我给老木支招说，你找一下团委的赵小丽，先检讨两句，然后说我为啥要唱再看你一眼今后决不再唱再看你一眼，说完就把咱们学校推广的那首五讲四美歌唱一遍让赵书记听听你的嗓子如何。
老木果真这样做了。
进了合唱团，老木不负众望，在合唱团里担任领唱，一炮打响，市里的歌咏比赛大会上，我们凌城中学得了一等奖。
老木有吹的了，他对我说咱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然后他就开始进一步阐述声乐问题。说唱歌这里面可是大有学问，决不亚于数理化。你看人家刘德华、王杰。外国还有歌星叫什么多明戈、帕什么蒂的，那歌声像小号吹出来的一样优美圆润，听一句就能把你迷住。有本事还是去当歌唱家，你瞧人家毛阿敏、韦唯、刘欢，在电视里一首歌唱红了，全中国都知道。咱们在市里演出大合唱时，我看也有录像的，不知送没送到中央电视台，要是在综艺大观节目里一放，兴许让中央乐团团长或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发现了，争着抢着说，老木唱得真不错，快点派人把他调到北京来吧！我对老木说，算了算了你快点歇一会儿吧，当初要不是哥们给你支招，你就是张学友多明戈这次也显不着你呀，你也就会一口气吃人家八根雪糕，然后第二天就会一上午去六次厕所。老木听完了我的话就沉默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会就开始小声地骂团委的书记赵小丽，说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差一点就把一个伟大的歌唱家埋没了，后来她悬崖勒马重新重用人才还是不错的。
以上说的这些其实你细琢磨一下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但必须要有上面的铺垫才能引出来下面的故事。下面的事就发生在那次歌咏比赛大会后的第三天。
星期五下午。
地点是我们学校。
在叙述这件事之前，我要提醒各位注意，老木前几天参加的歌咏比赛大会是市里主办的，而且老木的领唱表现的非同一般。团委书记赵小丽台上台下张张罗罗也挺引人注意的。这个前提挺重要。
星期五下午我们没有课，都是自由活动。我和老木正在操场踢球的时候，市里电视台的一个戴着太阳镜的小伙儿来了。跟着我们学校团委书记赵小丽来的。赵小丽和我们介绍说太阳镜是电视台的，是特意来找老木的。
当时我说老木你好戏来了。电视台的找你没准是让你当他们的特邀演员，给他们录像，灌唱片，你现在真的离中央乐团不远了。现在中学生里真正的歌唱家肯定就是老木您啦。
老木不笑，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这种样子在特殊场合很带派，老木以前在关键时刻都曾使用过。
太阳镜说，在前几天的市里歌咏比赛大会上，他听过老木的唱歌，觉得声音和形象都不错，这次特意来与老木商量到电视台录一个节目。
听到这里，我敢说老木的心里肯定都乐成了花朵。我想继续泡他两句，说明天你成了郭富城第二，可别忘了哥们我呀。
太阳镜说话的时候，赵小丽就站在一边微笑地听着，样子很好看，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乔其纱连衣裙，很得体，很合身。
这时候太阳镜进一步说请老木到电视台录节目的事情。市里有家食品厂新生产一种钙质饼干，准备在电视台里做一个广告。初步设计要找一个中学生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抓块饼干，边吃边唱着一首夸他们的饼干怎么怎么好的歌。太阳镜是电视台广告部的，今天就找到老木了。
我发现太阳镜和老木说话时，那两只不大的小眼睛从镜片后不住地瞅着赵小丽。
赵小丽说，电视台的工作我们支持，不过老木能不能唱好电视台要求的广告歌曲还得让他试一试。
老木听说太阳镜让他去唱广告，心里那朵盛开的花一下子说就肯定蔫巴了许多。不过赵小丽是书记，让他唱怎么也得唱一下。老木想了想说，那我就唱一个广告歌曲你们听听，我还是用通俗唱法吧。说完他就哼哼咧咧地唱，唱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
我们是害虫，
我们是害虫，
正义的来福灵
正义的来福灵……
没等老木唱完，我们大家都开始笑，笑的时候，太阳镜就和赵老师小声唠嗑说他们搞广告的虽然工作挺忙但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现在企业都在电视里宣传宣传，可宣传一下都得出点钱，电视广告不是论分钟而是论秒。接着太阳镜又把自己的名片掏了出来，很客气也很慷慨地送给我们每人一张。说各位要是有事就尽管去电视台找他，或者给他打电话，那名片上印着他家的电话号码。太阳镜说着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裤腰，说那儿有个叫什么BP机的东西，最现代化，有了它出门在外很方便。太阳镜瞅着赵小丽又说他在电视台广告部干得不错，最近电视台特批了他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
老木这时挺不客气地打断了太阳镜的广告介绍，要不太阳镜肯定还接着说他那套房子的厨房铺的全是马赛克而且阳台用钢窗封闭却没花钱什么的。老木说您听完了我的通俗唱法，感觉怎么样。老木又用一种小声但很肯切的语调说，听说上电视里演广告的演员挣钱挺不少，我心里还挺当回事呢。
我和老木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太阳镜这时候悄悄地把我俩拽到一旁，我以为他肯定是告诉演一次电视广告能得多少多少钱，可是他却用一种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喂，你们的赵老师结婚了吗？她喜欢不喜欢电视台的广告工作？
这件事我非常后悔差点悔青了肠子。我当时是马上如实地跟太阳镜说她结什么婚，我们赵老师还没有对象呢。
太阳镜就笑了，然后转过身来对赵小丽和老木说，这个演员不错，我看可以录用了，明天就上电视台去试一下镜头。试镜头你懂不懂，就是让摄像机录一下看看荧屏效果如何。太阳镜还想进一步发表有关试镜头的理论时，他裤腰上的那个BP机响了，他就得挺惋惜地匆匆而去了。
第二天，老木就要试镜头去了。临行前，我和老木说你有没有发现太阳镜对咱们赵小丽老师有点那个，老木说哪个，我说就是那个，就是你通俗唱法那首歌里的那个。老木说了声哼，太阳镜的那点心眼还能瞒住咱们九十年代的中学生吗，我他妈的早就一眼看出来了。这小子没安好心，他是想跟咱赵老师搞对象。于是我们就进一步讨论，说太阳镜个子矮、眼睛小，说话好吹和赵老师不般配。我说老木这件事你要办好，把太阳镜那头要是能整黄了，老木你可就功德无量了。老木说那是那是。
果然不出所料，老木从电视台试完镜头回来时，太阳镜就让老木捎给赵小丽一封信。没错了，千真万确，肯定是太阳镜给咱赵老师写的求爱信。老木说，可惜信封着口，咱们怎么能看一看呢？我问。
天下事难不倒咱们共青团员。后来老木就用凉水轻轻浸着封口把信封打开了，绝对是带着一种非常好奇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读太阳镜的这封“情书”。出乎我俩意料之外的是，太阳镜在信里竟没提一个爱字，而是说他妻子的服装厂要选几个业余模特，他回去问了一下，现在还余名额，如赵老师有意参加，可直接找她的妻子联系，报酬挺高的。这可怎么办？拆私人信件是犯法的呀，我说。老木说你急什么，还不快找胶水把信封上。说完了老木就在那自己磨叨，咱们看人还是缺少经验，看一眼再看一眼也不行。得，咱不看了，通俗唱法不行，从明天起，我要开始专攻美声唱法啦。
我也点头说那是那是。
1993年春节于朝阳
（原载江苏《少年文艺》199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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