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锅炉房门开了。烧锅炉的老孙头出来到处张望一会儿才又回到房间。老孙头自从承包了烧锅炉,就总担心有人偷煤。旅馆给的承包费是定数,要求取暖季节室内温度不能低于十八度,达到了这个温度标准,剩下的费用就是老孙头的了。
附近卖菜卖肉,自己烧煤取暖的小店铺还不少,他们对不花钱的煤还是很渴望的,如果他们经常到这儿偷点,他这一年就白忙活了。现在的煤多贵,一吨好几百块钱。
老孙头在房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听到一个声响。烧了一辈子锅炉,他能够嘈杂的鼓风机和煤的燃烧声中辨别出异样的声音。他又出去转了一圈,连一只狗的影子都没有,煤堆也不见有人动过的迹象。如此反复了几次,他开始确信是自己耳朵又添了毛病。年龄大了,身体的部件说不定哪一天就生出一个新的毛病来。
其实这些声响都是褚长发弄出的。锅炉房顶为了防水而覆盖了一层铁皮,无论褚长发怎样小心翼翼,每移动一下还是会发出声响,而又总会引出老孙头。他只好龟缩在阴影里等候时机。天很冷,寒气渐渐置换出他体内的热量,也使他兴奋与紧张的神经冷静下来。他开始审视自己的计划,意识到酝酿了许久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在具体实施中还是存有许多漏洞,比如当下,当初选择从308房间下来是为了借助锅炉房顺利达到地面,可现在不但没使过程顺利,反而增加了麻烦。他想起美军在攻打伊拉克前进行了多次仿真式巷战训练,当时他还觉得是一种浪费,增加了战争成本,现在看来模拟训练是必要的,假想计划只有在模拟操作中才能发现纰漏,从而得到完善。这也许就是有经验的老手所说的“踩点”吧。“出师不顺,果断放弃”,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但他马上晃晃脑袋,把它甩掉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的放弃,可能就意味着这辈子的放弃。
褚长发刚踏入社会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能够出人头地,能够过上不同于父母、不会让别人小觑、有尊严的生活。他目标生活的标准也简单明了,与许多人认同的标准一样,无非是有权或有钱。他曾尝试过在当官的道路上有所发展,后来他发现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不通。当官要有一定的背景,至少要有把自己引进门、对如何向上攀登有所指点的背景,他没有。而且他天性不善于阿谀奉承,在溜须拍马时不自然、显得很生硬,所使用的语言动作表情与所处的氛围不能水过无痕般浑然一体,不仅自己难以忍受,也让承受者感到别扭不舒服。几次检验效果,他便明智地掐断了自己走这条路的念头。那么就是要挣到更多的钱,而且渐行渐近的压力也让他这欲望越来越强烈,儿子大了,找工作,买房子结婚,都需要沉甸甸的钞票。指靠工资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实现自己的致富目标,他没少利用空闲时间折腾,也不怕辛苦。摆过地摊,推销过茶叶,甚至还与别人一同承包过地种西瓜。他知道对自己这样出身的人天上绝不会掉馅饼,每一块钱收获都需要相应的汗水付出。可是辛苦也吃了,汗水也流了,到头来却没什么起色。对一次次失败,他认账,他从不抱怨,都是从自身上找原因。他始终认为是自己没有找到适合自己通往致富目标的道路,直到有一天他遇到初中同学薛保平。
如果不是薛保平主动与他打招呼,他肯定认不出来。薛保平一身名牌,开一辆五十多万的雷克萨斯RX270,神态气质与上学时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褚长发对薛保平的发达经历耳闻过一些,但从没像这次相遇给他的刺激强烈。
上学时,薛保平父母离异,他在爷爷奶奶家生活,跟随一群问题学生厮混,后来练出一手特长——偷钱包,也就是道上的行话“抠皮子”。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班里要交钱统一买服装,上早自习时除薛保平大家都交齐了。薛保平对班长说,我放学前交给你。他旷了一节课,回来就把钱交上了。这钱怎么来的,同学们心知肚明。他在同学面前从不避讳自己的这一恶行,但也从不偷窃同学的财物。他常说,他们这行的规矩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学们也没有鄙视他疏远他,甚至还有些巴结,恐怕是担心得罪他而招来祸端的心理使然。那时的薛保平猥琐瘦小,不善言谈,如果大家不知道他有偷窃的恶行,是不会有人搭理他的,他还有可能会受到欺负。他张扬自己的另类,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薛保平表面上与同学们嘻嘻哈哈,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集体。褚长发悄悄观察过他,他时常在课堂上流露出的落寞呆滞的眼神显示出内心对明天的惶惑。
后来薛保平在偷窃时被抓了现行,被劳教二年,也被学校开除。再后来他不知怎么有了钱,然后买了一个已经倒闭的工厂的旧厂房,几年后地价暴涨,他已有上千万的资产。又用此资产抵押贷款,开了个二百来人的塑窗厂,效益不错,还成了区的政协委员。
薛保平的第一桶金肯定不是正道来的,这是同学们谈论起他时共同的结论。正如许多富豪的第一笔财富都带着血腥和污泥。同学们议论时的语气是轻蔑不屑的。可是当同学们聚在一起,在最后关键的环节——买单时,看薛保平的眼神却充满了仰慕巴结与期待。
那天,褚长发躺在床上享受美女按摩时对“笑贫不笑娼”“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总结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得失,得出的结论就是只有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他设想了多种方案,可行的只有利用自己对所在银行的熟悉。从此他开始有意识搜集了解盗窃金库的相关信息。仿佛冥冥中上天有意给他制造机会,按规定,金库的钥匙及密码由三人分别掌管,只有三人同时到场才能打开金库。褚长发当管库员时,因换岗、同事患病需人替代等原因,他被糊涂蛋领导安排先后掌管过不同的金库钥匙和转盘锁密码。也就是说他一个人用偷配的钥匙就可打开金库的大门。生活有时就是这样,表面看平静自然,波澜不惊,实则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导引着暗流按一定的路线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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