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西崑家所欣赏的是“寓意深妙”“清峭感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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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家总爱西崑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这是元遗山《论诗绝句》中讥笑西崑体的话。但杨亿原是改革文体的人;起五代之衰,开天水之盛,杨、刘也是开道的健将。(《四库全书总目》《武夷新集》下引田况《儒林公议》云:“亿在两禁,变文章之体,刘、钱辈皆从而效之。”)本来自晚唐五代以来,文学界的风花雪月,柔而无骨,又到了极点。宋朝周紫芝《太仓稊米集》里,有一首《戏题韦庄〈浣花集〉》的诗,他说:“晚塘风月一番新,弄粉调膏点注匀。谁与花林诗宰相,聘将花蕊作夫人。”这首诗形容文格之低,十分刻骨。《西崑酬唱集》绝不是这一路。我最爱欧阳脩《六一诗话》里对于这件事的批评。《六一诗话》说:“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崑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云:‘风来玉宇乌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又如‘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盖其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故无施而不可。非如前世号诗人者,区区于风云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者也。”足见得杨、刘诸人和韦庄、韩偓,还有不同的地方。杨、刘诸人所奉的宗主是李义山。《全唐诗话》卷四说:

    杨大年云:义山诗,陈恕酷爱其一绝云,“珠箔轻明覆玉墀,披香新殿斗腰肢;不须看尽鱼龙戏,终遣君王怒偃师。”叹曰:古人措词寓意,如此深妙,令人感慨不已。大年又曰:邓帅钱若水举《贾谊》两句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钱云:措意如此,后人何以企及。鹿门先生唐彦谦为《诗纂》,慕玉谿得其清峭感怆,盖其一体也。

    他心中叹羡义山之情,跃然如见。但是我们要注意,他所叹羡的,是义山“措词寓意”之妙,并不是专在丽巧上讲求。所以欧阳脩的话,是深知其意。至于学西崑的人,学得僻涩,原不能归罪于杨、刘本人。杨、刘也欢喜唐彦谦,人家都说他因为彦谦的诗,用事精巧,对偶亲切(《石林诗话》),但我们看杨亿自己所说的,是因为彦谦“慕玉谿得其清峭感怆”。西崑家的精神,原来是注重这一点的。可惜后人很少注意。

    老杜的诗,在唐朝并没有李白、白居易那样大的势力,没有好多人学他。王安石说,唐人只有李义山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渔隐丛话》卷二十二引《蔡宽夫诗话》)。陈后山说,唐人不学杜诗(《后山诗话》)。到宋朝初年,仍然有些人不欢喜杜诗。杨亿说杜子美是村夫子(《诗话总龟》卷五引《古今诗话》),欧阳脩不爱杜而尊韩(《诗话总龟》引《贡父诗话》),只有唐彦谦、黄亚夫(庶)、谢师厚(景)和亚夫的儿子黄山谷(又是师厚的女婿)才学杜诗(《后山诗话》)。黄山谷就做成了后来所号的江西派。但西崑家学李义山,而义山又原是学杜的。所以老杜的诗,实在是西崑体和江西派的共同祖师。知道西崑家以“寓意深妙”“清峭感怆”为欣赏之点,就可以知道李义山所以能够走进老杜之藩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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