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而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如为鹾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有所乏耳。……《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渊雅,皆在其中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辈编集,亦不专工于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贾阆仙(岛)诚有警句,然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与下《与王驾评诗书》见《表圣文集》,《唐文粹》亦有)
底下又接着举出他自己的许多诗句,好像自以为对于各种不同的情景,都能写得出来。大体上看来,似乎他主张兼备众美;但其实他是爱好风神。举出王右丞、韦苏州之澄澹精致,正和王士祯是有同样的欣赏。他又有《与王驾评诗书》说:
国初……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右丞、苏州,趋味澄敻,若清沅之贯达。大历十数公,抑又其次焉。力勍而气孱,乃都市之豪估耳。刘梦得、杨巨源亦各有胜会,阆仙……辈时得佳致,亦足涤烦。厥后所闻,逾褊浅矣。然河汾蟠郁之气,宜继起有人。今王生者,寓居其间,沉渍日久,五言所得,长于思与境偕,乃诗家之所尚者。
这也是俨然以王、韦为宗,以“思与境偕”为最胜。《蔡宽夫诗话》(《渔隐丛话》卷十九引)说:“司空图善论前人诗。如谓元、白力勍气孱,乃都会之豪估,郊、岛非附于蹇涩,无所置才,皆切中其病。”这样看来,司空图确是以盛唐为宗,不数中晚唐的了。他认为盛唐诗人能兼备众美。所谓酸咸之外者,正是因为酸止于酸,而没有其他的味道;咸止于咸,此外也一无所有,皆是偏于一格,所以不好。这和他列举二十四种诗品,正是一贯的主张。我们看他《诗品》第一首论“雄浑”,说: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这大概是他心中所奉为至高无上之极品,所以列为二十四品之冠。这十二句实在可以包括后来严沧浪的“羚羊挂角”和王士祯的“神韵”。士祯不拿这十二句做他的宗旨,而拿后边的“采采流水”“不著一字”那四句来讲,大概因为这十二句说得浑融阔大,学者难于捉摸,容易流为明七子之肤壳伪体,而后边那四句较为警醒,便于指点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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