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咎长叹一声道:“本以为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吃喝不愁,并无大志,没想到长孙兄有如此鸿鹄之志,是无咎错看了,长孙兄人虽在庙堂,身却具江湖气,是个可交之人。”
而后颜无咎将长孙句芒背至观内歇息,本想以天为被地为床,就此酣睡的,然而又想起长孙句芒的那番话来,心下动摇,这长孙句芒说的不错,这莫知道长一生聪慧逍遥,却亦难免阶天下之祸,恶人不除,哪来的清修逍遥,再加之长孙句芒那一通天下之大道,使得少年颜无咎不免心旌摇曳,亦想博得一分功名,如此一想,又困意消半,再望这破败的望知观之后,困意全消,忽而犹豫起来,是该答应长孙句芒继续调查傀儡案一事,还是就此隐遁,不问世事。
明月之下,颜无咎散步于观外,而后站在那一方扼势棋局前,本来错乱交纷的局势,在深夜月光之下忽而变的明朗起来,这所谓扼势之意乃为全扼棋局之要害,就如扼住人的喉咙,叫人难有半分动作,难道这扼势棋局中还有其他的含义,莫知道人曾道此棋局有两种破法,却未曾道出到底是哪两种破法,还有这扼势之义,颜无咎也不能完全明白,或许这棋局中本无玄机,朝臣真人那日上山也只是单纯地想破掉扼势棋局,如此一想,又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未免有些牵强附会。
夜深,颜无咎又将那羽扇中的书信取出,以清水濡湿,只见那书信之内,行楷分明,此为莫知道长留下的第二封密信,隐于纸内,与第一封书信不同,这纸内之信似乎言辞似乎并不分明,只见那书信中写道:
苍黄翻覆,自尧自瞬,天下九鼎,庄问武撼,和氏之璧,风平浪起,百代而兴,百代而衰,轮转是空,知之何如,莫知何如,兴也黄土,败也黄土,一门三杰,维竟参商,黄图去玄,四海安定,飞鸟已尽,狡兔无窟,良弓走狗,焚之去之……汴僧用和,陟环之山,维我徒孙,莫知知之。
那羽扇中的书信,看似四字谶纬,然却处处透着玄机,一眼看去,似乎只是在感叹朝代兴废,然而颜无咎总是觉得师傅这话中有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维我徒孙,莫知知之”,此句看上去似乎是矛盾的,这徒孙除却颜无咎之外,应该别无他人了,而这最后四个字,莫知知之是什么意思。
“莫知知之。”颜无咎抚摸着下巴,“应有两解,一为此事本来是莫知的,但是现在必须知之。”
颜无咎从字面上分析着,又道:“还有另一种解释,便是不要去了解了解过的东西,莫知知之,既已知之,为何还要莫知,此不为矛盾之语吗?”
这莫知二字,并非不知,而是不需知道,有刻意回避玄机之意,这颜无咎见到莫知道长时,莫知道长已经年过半百,虽说这道家门人往往掌握天机,却不能言说,这并不是不知,而是不能让他人知。
如此想来这“莫知”二字应该代表的是天机,在“莫知”后面加“知之”二字,应该是为刺破天机之意,想到此处,颜无咎灵光一闪,又重看了一遍莫知道长留下的书信,越是深思,便越觉得这四字诗歌中暗藏玄机。
“既然如此,当是知之莫知才对,难道是师傅他老人家一时笔误,写成这般的?”颜无咎自言自语道,又念起那诗歌来,严格说来,这莫知道长留下的书信并非诗歌,这诗歌讲究格律押韵,有时写诗为了押韵,会将一些词语倒置,但是颜无咎用各地方言念了一遍之后,这书信中的四字短诗并没有押韵的痕迹,似乎就是随意写就的,故这“莫知知之”四字,并不能用文法去解释。
“师傅啊师傅,究竟是让无咎知之,还是让无咎莫知啊。”颜无咎站起身来,长叹一口气,这莫知道人忽然逝去,这让颜无咎忽而觉得背后一空,孤孤零零的,再也无人能在左右指点,往后行事全凭自己了。
颜无咎口中嘶嘶,在那山崖上来回踱步,朝那山下望去,只见那山下一点灯火,不知何处客栈,便是这点灯火,似乎将那颜无咎脑中的团雾驱散了一般的,颜无咎双手一拍。
“如若师傅要我莫知,那便不会写这封密信了!”颜无咎自言自语道。
“哈哈,如若莫知,那便莫告,师傅是了解无咎的。”颜无咎不知为何,稍稍参透了师傅的用意之后,竟然难掩心中的激动。
颜无咎长舒一口气道:“毕竟年少气盛,无有师傅的气定神闲,师傅既然明指了,那无咎便只能心怀天下了。”
说完这话,颜无咎抬起那酒壶,正要饮酒,却发现那酒壶早已见底,思绪翻飞之时,无有美酒怎能行,颜无咎啜口一呼,一刻钟后,那青牛缓缓踏上山来,颜无咎翻身上了牛背,一路赶往抬阁山下的客栈。
清晨,朝光一片,宛如浮金,这颜无咎耳边隐隐传来呼喝拍打之声,睁开双眼,只见那余光之中,一人上下翻飞,一眼打去,正是那长孙句芒,此时正在打磨筋骨,颜无咎起身之时,长孙句芒已是在清凉的山风之中大汗淋漓了。
“唔!真真仙山也,在此修炼,只觉浑身筋骨通畅,若常来此地练功,吾必然能在三年之内超过那秦轩辕。”长孙句芒箭步走来,将那头发一散,一股汗味扑鼻而来。
“拳怕少壮,棍怕老狼。”颜无咎伸了个懒腰道,“这单论拳脚,秦轩辕当不是长孙兄的对手吧。”
“诶,颜兄此言差矣,那日颜兄不在,句芒曾与那秦轩辕有过交手,我一掌拍在那秦轩辕左肩,秦轩辕半步未动,而句芒却退了七步,可见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并非拳脚功夫这么简单,这筋骨若勤加练习,便可结为内功,呼吸运力,能增百倍,这秦轩辕既然能位列长安高手榜首,那必然有超人之处,并不能用世俗标准去看待。”谈论起功夫,这长孙句芒头头是道。
“这无咎还真不知,只知这功夫以力为上,却不知还有内功一说。”颜无咎道。
“来,我给颜兄演示一番。”这长孙句芒来了兴致,拉着颜无咎走到观外的水缸前,双掌抬起,而后朝那水缸之中猛地一击,只见那平静的水面忽而猛的动荡起来,紧接着波痕层层,再看这长孙句芒的双手,并未沾水,似乎是隔着空气打去的。
“莫非这便是长孙兄所言的内功?”颜无咎道。
“勉强可算,不过句芒只是零星的修习了一点,并未精练,你看这水面,动荡不休,乃是句芒未能将气力集中,若是高手,这水缸怕是早已四分五裂了。”长孙句芒道。
“那秦轩辕真能将这水缸隔空击破?”颜无咎诧异道。
“无可置疑,这秦轩辕,公输初二人乃是江湖龙头老大,武功修习乃是第一要义,不然怎能统领天下十八大门派,三十六商贾。”长孙句芒道。
颜无咎想起那尉迟力已有万人敌之势,可想这秦轩辕肯定不会简单了。
“想不到这武学也如此的精深厚博大,长孙兄可能教教无咎。”颜无咎玩笑道。
“唉,术业有专攻,颜兄行走江湖靠的是智谋,无需学这些武夫的门道,再说颜兄这年纪学武已经算是高龄了,恕句芒直言,就算颜兄每日勤练,也不得要义了,倘若颜兄真想练个一招半式,可以试试兵器,那秦木兰便是如此,十八般兵器都会使,尽管功夫不高,却也能在江湖上排上个名头。”长孙句芒道。
那颜无咎仰天一笑道:“无咎与长孙兄玩笑,无咎哪来那么许多气力,再说你我一人钩距,一人擒拿,术业专攻,办事效率岂不是更高?”
颜无咎此话一出,这长孙够昂微微一愣,道:“句芒愚钝,颜兄方才那话是答应帮句芒继续调查傀儡案了?”
颜无咎点点头道:“是也,昨夜长孙兄一席话教我反省多时啊,这傀儡案不仅关乎长安安危,也错杂着师傅的死因,于情于理,无咎都是要调查下去的。”
“这才是我认识的颜先生嘛!”那长孙句芒大笑一声,一手按在颜无咎的肩头,颜无咎只觉千斤之力,承不住矮下半个身子。
“长孙兄好大的力道,莫与无咎比划拳脚。”颜无咎叹道。
“哈哈,这颜兄能出山,句芒一时兴奋,失礼失礼。”长孙句芒爽朗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便动身回大理寺,除却傀儡案之外,还有一大堆公事,需要颜兄辅佐断定。”长孙句芒连忙束起头发道。
“此事不急,需要从长计议,若真要继续调查傀儡案,如此大动干戈反而打草惊蛇,倘若这朝臣真人背后真有父家的话,恐怕早已经开始注意我们的行踪了,无咎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暂留抬阁山,先将一事弄明,方可下山。”颜无咎扑着羽扇,思路已经明朗。
此时山风习习,惬意无比,现今这颜长二人心中已有了默契,长孙句芒也不十分惊讶,反而觉得情理之中。
“唔,颜兄想的周到,如今这父家身份不明,可能是墨家亦可能是公输家,还有可能是江湖其他帮派,无论是谁,胆敢觊觎长安,势力一定不容小觑,而且此事未明,上报圣人且不说唐突,就是圣人相不相信都是未知数,故此还是暗中调查为好,万一叫那群贼人发现了,反而旁生枝节。”长孙句芒顺着颜无咎的思路分析着,又问道,“对了,方才颜兄说要将一事弄明,不知是何事?”
“看来长孙兄现在钩距的本事大大见长啊。”颜无咎笑道。
“日日与颜兄共事,便是顽石也开化了,颜兄别曲折了,先与句芒说说那要弄明白的事情来。”
颜无咎微微一笑,散步到那放棋台之前道:“便是先破了这扼势棋局。”
“破了扼势棋局?”长孙句芒歪着头看那棋盘道,“我晓得这朝臣真人曾经上抬阁山向莫知道长请教过破解扼势棋局的方法,但这小小的棋局中真的难藏玄机不成?”
“是否有玄机,无咎暂还不知,但此局不破,恐难接近一人。”颜无咎又道。
这长孙句芒一听这话,愈加的云里雾里了,不知颜无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颜兄所说之人又是何人?”
“那日鏖战,长孙兄身受重伤,可能未曾细听朝臣真人的说辞,那日朝臣真人将傀儡案始末说出之后,无咎还问了师傅的死因,那朝臣真人也是微微发愣,似乎并不知道有此事,原本无咎以为这朝臣真人是假借破解扼势棋局之名,才得师傅允可让其上山,与之对弈,而后探明这抬阁山的阵法,之后再引人上山加害师傅,毕竟师傅对傀儡案一世了如指掌,不过朝臣真人否定了无咎的想法,道自己破解扼势棋局是受一个高僧的指点,并且左山忍派未曾参与刺杀师傅的行动,假设这朝臣真人所言非虚,那谋害师傅之人,必是其他江湖势力,而这指点朝臣真人借破解扼势棋局之由上山拜访师傅的那位高僧就十分可疑了。”颜无咎分析道。
长孙句芒听完这一通,反应良久,而后道:“颜兄的意思是这加害莫知道长的人是那位高僧?”
“暂时无法确定,这也是无咎的猜想,要知道这抬阁山的山路是师傅设下的天星流火阵法,一般人是无法轻易找到望知观的,上山的路除了师傅与青牛之外,连无咎都不知道,假如有人要谋害师傅的话,那必定先要探明这上抬阁山的路,而且那朝臣真人说过自己是棋子,可不可能那高僧便是朝臣真人口中的博弈之人呢?”颜无咎道。
“那照颜兄看来,那位僧人很可能就是朝臣真人所言的‘父家’了。”长孙句芒道。
“也不尽然如此,只能是猜测,不过此处有疑点,无咎记得当日朝臣真人道自己原本与那僧人并无关系,当那僧人识破朝臣真人的身份之后,朝臣真人还曾起了杀心,而就在那时,左山忍派收到其父家的书信,道此僧人是先知,不可杀,从这处证词看来,这僧人又似乎并非左山忍派的父家人,或者是说连朝臣真人都不知道这僧人的身份,也许这僧人是左山忍派父家的重要人物,也或许只是与此事无关的人。”颜无咎道。
“那这只是一个猜测,颜兄想的是,既然是这僧人想知道如何破解扼势棋局,那我们便先破了这棋局,而后借此去会一会这朝臣真人口中的神秘僧人对吧。”长孙句芒到此才明白颜无咎的用意。
“是也,目前这案件,并无线索可言,只是朝臣真人的一面之词,真假未知,此时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这父家在暗,只要我们稍微有动作,可能就有性命之虞,无咎想,师傅肯定是知晓什么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的。”颜无咎道。
听到此处,长孙句芒长舒一口气道:“有了颜兄,此事就好办多了,往后颜兄尽管吩咐,句芒便是这大理寺名义上的正卿,而颜兄才是实际上的正卿,此番回去,句芒下一道命令,但凡大理寺管辖之内,颜兄可出入自如,不必文书证明。”
“哈哈,长孙兄客气了,大可不必如此,如今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皆在监视之中,故此往后我们行事要更加的小心,无咎觉得一切照常即可,无需有任何动作。”颜无咎道。
“好,那便依颜兄的计划行事,那接下来要句芒做什么?”长孙句芒道。
颜无咎思索了一番,而后问道:“兄长伤势可好了?”
提到此事,那长孙句芒眉头一皱,愁上心头道:“家兄自上次为刺客所伤,至今昏迷不醒,句芒十分担忧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颜无咎叹道,“兄长现虽处病痛之中,但也是最安全之时,这知晓傀儡案秘密之人,几乎尽遭屠戮,我想这便是师傅常说的‘莫知则安,知之为祸’,你我亦是如此,该莫知的便莫知,就算假装也要装的像样,长孙兄的本事无咎倒是不担心,倒是无咎,可能已是弓中之鸟了。”
“那万万不可,句芒现在便下山,点派大理寺护卫来保护颜兄,我就不信这刺客能上天入地不成。”长孙句芒道。
颜无咎一摆手道:“一切如常,无咎在这抬阁山呆了半月,并未有危险,况且这朝臣真人一事将将平息,他们绝对不会再有所行动的,现在我们只需快他们一步便可。”
这颜无咎话虽如此,但是长孙句芒哪里能放心,又道:“颜兄可不要与句芒开玩笑,当真无事。”
“无事。”颜无咎一挥羽扇道,“天道所赋,无咎虽身无长物,那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颜无咎这话颇有气势,让那长孙句芒反驳不得。
“那你我何时相见?”长孙句芒问道。
“扼势棋局破解之日,便是你我会师之时。”颜无咎道。
“那颜兄尽早,句芒着急着像看看那博弈之人到底是谁!”长孙句芒道。
“时机一到,自然迎刃而解,此番长孙兄回大理寺,顺便暗中打听那僧人的下落,那僧人能与朝臣真人相见对弈,应不是中土人士,鸿胪寺应有备案,只是不知这僧人在不在此次驱逐之列。”颜无咎道。
“此事简单。”长孙句芒道。
“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切如常。”颜无咎又吩咐道。
“颜兄莫小看句芒了。”长孙句芒道。
如此,二人又聊了一阵,而后颜无咎呼来青牛,将那长孙句芒送下山去。
口中一叹,不觉惊心,再望那四周的草木之间,似乎都隐藏着人。
“镇定,莫要草木皆兵。”颜无咎缓缓回身,而后脚下生风,呼呼的遁进那望知观,将内里兵刃取出,暂做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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