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也深感自己毕竟年少,处事尚有不周之处,如此一想,颜无咎似乎有领悟了莫知道人常提的“莫知”二字,这莫知可能并非不知,而是人处世间的谨慎,莫知道人是将这莫知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的,一切悉数在天机之中,却不提不言,这儒学讲究教化,而道学讲究点化,颜无咎能在独处中想到这一点,亦与莫知道人平日无声之教诲有莫大的关系。
“师傅平日虽什么都没教无咎,却将什么都教授了无咎啊。”颜无咎长叹一声,将视线落在那羽扇之上,不觉亲切之感涌上心头。
如今这悬案未决,又如头顶的利刃,随时有落下的危险,歇息一阵之后,颜无咎又坚定了自己要将傀儡案查明的决心。
这颜无咎取来纸笔,将那棋谱抄下,又取来莫知道人平时所习之棋谱对照,看看是否能找到相同的棋谱,如若真有,那便不需想办法再研磨这扼势棋局了,但一直至于晌午偏,都未曾翻到类似的棋谱,有些表面看起来相差无几,但是衍生几步,便大相径庭了,始终未能找到相似的,这令颜无咎大伤脑筋,自己的棋艺原本就拙劣,现在还要研磨这传说中的“扼势棋局”,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唔!难矣哉!”颜无咎摇着那蒲扇,盘坐在地,此时面前已经铺了足足几十枚棋谱了,看的人眼花缭乱,没有一点头绪。
“若能请教京城名棋手,那此事当好解了。”颜无咎口饮昨夜打来的酒,不过拿着这名棋谱去请教京城棋师,未免太过张扬,恐引来那伙贼人的注意,如今这境地可谓是投鼠忌器了,难不成真要自己将这破局之法给琢磨出来。
“师傅怎么就没曾将此事告知无咎呢?”颜无咎又拉出那羽扇中的密信,翻来覆去的琢磨,然而那四字玄妙之语中丝毫未曾提及棋谱的事情。
“罢了,这才一日,慢慢研究吧。”颜无咎来了酒瘾,将那葫芦里的美酒一饮而尽,又将那视线转到那扼势棋局上来。
机关城。
时日近夏,机关城括城外围的山野一片暗碧,因公输家那番突袭,这机关城防备愈加森严,这秦人龙本被指派往南海一平群盗之乱的,这次也将此事交与他人,自己亲自守住这机关城,秦木兰自上次在城北与左山忍派交手之后,旧伤复发,故此亦未曾启程去明鬼门,终日在机关城操练兵士。
“哥哥为何愁眉紧皱,难不成木兰操练得不像样?”那秦木兰小歇,攀上城头与那秦人龙搭话。
“怎敢小觑木兰?”那秦人龙为人虽严肃刚正,然而对这胞妹却是怜爱万分的,长息一声道,“倏忽之间,木兰也这般大了,哥哥是在担心,木兰以后的终身大事。”
那秦木兰听闻此话,娇嗔一声道:“哥哥看我像闺秀模样吗?木兰要陪着掌门与哥哥,长守机关城,木兰可舍不得这里呢!”
“小儿之言,若叫掌门听去,又将罚你。”秦人龙坐下身子,这话虽严厉,然而面上却是微笑着的,对于这个天真可爱的妹妹,秦人龙动不出半分脾气来。
“就是掌门问我,我也是如此的回答,难不成他还能强迫木兰?”秦木兰倒是很执拗。
“这些虚言当不必提了,掌门终日操劳,木兰你莫在掌门面前道此忤逆之话。”秦人龙道,又笑道,“妹妹,我看那大理寺长孙句芒不错,又是名门皇戚,妹妹若跟了他,哥哥当放心了。”
秦木兰听闻此话,白了一眼那秦人龙道:“兜兜转转,哥哥还是要与我说这话,哥哥不心疼妹妹了,要与长孙氏联姻,保全墨家地位对吧!”
“唔!哥哥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看那长孙句芒为人正直,行事严谨,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啊,就算他不是皇戚,哥哥也觉得他可靠啊。”秦人龙道。
“哥哥你不知,那长孙句芒乃是木鱼脑袋,不学无术,木兰要跟了他,铁定吃苦。”秦木兰打开那遮阳伞,说完这话,又喝令兵士歇息。
“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那长孙句芒此次破获傀儡悬案,居功至高,少年英雄啊。”秦人龙道。
“他是木鱼脑袋,哥哥也是吗?那全是颜先生的功劳,他哪里有这般的智谋。”秦木兰满不在乎道。
“颜先生?妹妹是说长孙句芒身边那位白面书生吗?”秦人龙问道。
“不错,只是……”秦木兰道。
“只是什么?”秦人龙问道,“莫不是妹妹看上了那颜先生了,那也是好事啊,只是我听说那颜先生是个世外的道人,当不能娶妻生子吧。”
“哥哥莫要胡言乱语了,总是离不开提妹妹说媒,我是道那颜先生虽然高明,然骨子里却也是一个浪荡少年,真正厉害的还是那颜先生的师傅莫知道人。”秦木兰道。
秦人龙一听此话,豁地站起身来道:“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难道哥哥不晓得?”秦木兰道。
“略有耳闻,然一直不相信,这抬阁山莫知道长可是仙人啊,怎有世俗弟子。”秦人龙道。
“木兰曾去过那抬阁山,确是无疑了,不过那颜先生虽是莫知道长的徒弟,但却无道人的风范,行为作风还稍显稚嫩,所以木兰猜想,那傀儡案当是莫知道人指点的,只是可惜了。”秦木兰说道此处,微微一叹。
“如何可惜了?”秦人龙眉头按下道。
“那莫知道长前日在抬阁山为刺客所害,如今已经仙逝,我常闻掌门曾多次拜访,却被拒之门外,如今再想,也是空虚了。”秦木兰道。
“妹妹可不要胡言乱语,这莫知道人已经隐遁几十载了,功力深不可测,区区几个刺客能奈他何?”秦人龙道。
“此事木兰便不知了,那颜先生如今在调查莫知道人的死因,高官厚禄一一推却,想来是真的了。”秦木兰道。
“不应该啊,为何圣人那里没有半分动静?”秦人龙道。
“此事跟圣人有何关系?”秦木兰问道。
“兴许只是江湖传言。”秦人龙又道,“妹妹有所不知,这莫知道人生于前朝,乃是杨素手下门客,而后天下大乱,通晓天机,投诚大唐,这天子曾拜莫知道人为师,求教天下之法,圣人定鼎天下之后,这道人便功成身退了,至此全无消息,照理说来,这莫知道人对大唐有功,圣人若听闻此事,应当吊丧才对,为何没有半点消息。”
“哥哥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秦木兰道,“若如此说来,那颜先生岂不是与圣人是同门师兄弟了。”
“所以我想此乃江湖传言,或者圣人也不晓得此事,要么就是那颜先生编造出来抬高身价的,这江湖术士,多称自己出自名门,一般套路,不足为信。”秦人龙道。
“江湖传言的确不足为信,你道那病恹恹的公输初真能与掌门平分秋色,木兰是不相信,掌门功力深厚,哪是那公输初能比的。”秦木兰道。
“妹妹这乃是小儿之言,那公输初若无本事,怎能当得了公输家掌门人,必有一番功力,只是如今掌门与公输初都跻身朝廷,这功夫多半荒废了,若真要比试起来,那公输初也不是好惹的,传言那公输初不善拳脚功夫,然练了一身的邪功法术,练成黑白二瞳,一瞳日视千里,一瞳夜观百丈,能腾云驾雾,驱使僵尸。”秦人龙道。
秦人龙这话一出,倒是将那秦木兰笑的前仰后合的,道:“哥哥是年纪大了吗?这些鬼话也开始相信了,这法术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岂能作真?”
“妹妹长处南海,不知中原江湖之事啊,哥哥曾与那公输家翘楚有过一番较量,的确有呼风唤雨之能,万般变化,巧如造化,反观我们墨门,疲于庙堂之事,而荒废了机关术,上次那公输家攻机关城,须臾之间便攻到了括城,可想这公输家贼心不死,一直觊觎我们墨门法宝。”秦人龙道。
“唉!如此说来也是。”秦木兰道,“掌门生性忠厚,一切听闻圣裁,当年圣人要两家和睦,少修战具,掌门便真的听了,看那公输家,口上答应,暗地仍旧我行我素,的确是一大隐患啊,如今是圣人开明,如若圣人偏袒,墨门恐危啊。”秦木兰道。
“墨武非攻,当世无战乱,当少修战具,与民休息,这掌门如今一心修制农渠之械,发展农桑,不可为不鞠躬尽瘁了,反观公输家,巧言令色,于百姓无半点功劳。”秦人龙道。
“哥哥如此一说,也倒真的如此,木兰有一事不明,上番那公输家倾巢而出攻打我门,为何掌门最后闭关不出,是真的斗不过公输家了吗?”秦木兰问道。
“非也。”秦人龙长叹一声道,“原本我也不理解掌门的做法,当日我向掌门进言此事,却为掌门贬斥,公输家退兵之后,掌门才与我道出实情来,原来这全是圣人意思,在圣人眼里,谁都不可一家独大,这公输家虽无功劳,却可克制墨门,生克制化乃是治国之道,若墨门当时举兵反攻,稍有优势,圣人便会派兵阻挠,如此一来,不尽有所损失,还开罪圣人,掌门如此为之,也是万不得已。”
那秦木兰在那躺椅上往后一仰道:“原来如此,不在其位,果真难有这么多顾虑,看来木兰误会掌门了。”
“妹妹这话说得轻巧,其实此次你不得会南海,掌门心中甚是欢欣的,他便只有你这一千金,格外疼爱,而你有偏是最顽皮的一个,所以哥哥这才想给妹妹物色个好人家,也省的掌门操心,身为女儿家,终日在机关城打打杀杀终究不是个事。”秦人龙道。
那木兰莞尔一笑道;“要我说,掌门操心的不是木兰,而是哥哥你啊,传说这墨家万人敌不近女色,如今也是近而立之年了,为何还不娶妻生子,孑然一身?”
提到此事,秦人龙眼中闪过微微一丝遗憾,而后又道:“哥哥有要事在身,现今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倒是妹妹,亭亭玉立了,赶紧嫁出去吧。”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哥哥这不娶妻生子,墨门难道今后不姓秦了吗?”秦木兰天真道。
“墨门从无世袭,则贤能者而位之,这老掌门也不姓秦啊。”秦人龙道。
“这便奇怪了,为何那公输家世袭不变呢?”秦木兰又问。
“这是公输门规,你我外人,如何能懂。”秦人龙又道,“行了,兵士也歇息够了,继续操练吧,待南海群盗之患平定了,哥哥又要去漠北了。”
这秦木兰正想说话,秦人龙便一跃上了那城头,呼呼几下不见了踪影。
两日后,抬阁山,日落夕照,归鸟轻鸣,颜无咎佩刀立于那悬崖之上,手中张着那扼势棋局,这已经是琢磨了两日了,毫无半点头绪,要说这围棋之道,不过是方格之间,为何有如此多的门道,如此看来,这破解扼势棋局的方法不止一步,而是有好几步,只是这颜无咎棋艺不精,未能一眼看破。
“此物非一日之功啊,要破此局,还得从头学起。”颜无咎抬眼望那苍山之间,不仅感慨,“等到无咎破了此局,恐怕那贼人早有行动了,师傅啊师傅,倒是给无咎一点指示,无咎有所长有所短,不像师傅这般如神人一般的。”
说罢,颜无咎又将师傅留下的那封书信打开,这书信颜无咎不知看了多少遍了,用那酒水一浸润,颜无咎心头一揪,这纸张为酒水浸泡次数太多,上面的字迹已经开始漫灭了,这颜无咎一拍脑袋道:“我怎地如此的愚笨呢?”
说罢,那颜无咎赶紧取来纸笔,先将那内里的密信给抄写下来,格式不变,颜无咎唯恐这字里行间还蕴藏着天机,故此按原样抄写,字迹也模仿得工工整整的,心想等到纸张干了之后,再将那外头的书信也抄下来。
因为字迹漫灭,颜无咎只得念一句,保证不错,再行抄写,如履薄冰般的,恐怕漏了一字,又错了一字。
“飞鸟已尽,狡兔无窟,良弓走狗,焚之去之……”颜无咎轻声念道,而后抄写下来,完了之后又念下一句,虽然机械,然不会出差错。
“卞僧用和,陟环之山,维我徒孙,莫知知之。”颜无咎又念道,而后抄下,便在此时,这颜无咎手中一停,灵光自来,手中的毛笔不禁在那纸张点下了一点,墨迹立即顺着纸张的文络延伸开来。
“卞僧用和,陟环之山,维我徒孙,莫知知之。”颜无咎微微激动,又念了一遍,“师傅到底还是告诉我如何破局了!”
说完此话之后,那颜无咎赶紧将余下的密信悉数摘抄完毕,又等那纸张在山风中干燥,而后将外面的书信也抄录了下来,而后将这密信收好,将两封书信又原般不动的抄写了一份。
静夜,弦月如钩,但见一山,似同巨龙张口,云霄之间,五彩岚气缠绕左右,山峦之间,隐隐有城阁相接,皆在峭壁悬崖之间。
公输家偃城。
峭壁之间,冷月寒光,仔细看去,之间那山壁之上刀光闪闪,忽而张合,竟是一座利刃包围的孤山悬崖,再看这山崖腰上,缠着一围张手的木人,面容备具,栩栩如生,双手之上皆持弯钩镰刀,窸窸窣窣,那夜出寻食的猿猴一跃,只听的噌然一声,月影之下,只见一物被拦腰截断,猿猴的尸身落下山崖,忽地又蹿出两头猛虎,将这猿猴的尸身分而食之。
孤山之上,但见一城,此城壁垒层层,箭垛四布,中人影往来,肃杀森严,再看那城中阁楼之上,悬着一盘玉月,此为公输传世之宝,采之西域山妖内丹,若闻杀气,则放百丈光芒,可令玄夜如同白昼,故一旦有兵士偷袭,瞬间便能暴露于公输家偃城之下。
那城中楼阁皆武备非常,与墨家核城括城一般,亦有括城与核城之分,只是这核城中心的议事格不同,墨成数阁,公输称玄阁,这玄阁之内,静坐三人,为首之人一袭白发,面容瘦削,眼睑发红,一身病相,亦是黑白二瞳,另外二人,宽袖大袍,身材颀长,这为首之人便是公输初之侄公输介,另外二人乃是公输门下三舵元老,青衫者呼作入云龙公输赤,白衫者呼作鬼面菩萨公输折,这二人皆年长于公输介,然为位于公输介之下。
“掌门疏于家务,终日与那秦轩辕在朝堂辩驳,唯恐我门就此式微,上番往那机关城,才知墨家势力不容小觑,今番召赤兄、折兄来此,既是叙旧,亦是商讨,如何破那机关城之法。”只听那公输介音容喑哑,鬼气森森。
三人面容阴沉,似谈到了不悦之处。
“上番未破机关城,介兄不可推脱啊。”那公输折眉头一按道。
公输介冷笑道:“折兄是埋怨介将你的鬼面佛派去了城北,而无暇顾及攻打机关城之战对吧。”
“心有芥蒂,但闻介兄分解。”那公输折并不掩饰心中不平。
“折兄不知,这傀儡一案至关重要,若公输家揽得那朝臣真人,必是大功一件,故将鬼面佛派往城北捉拿朝臣真人。”公输介道。
“话虽如此,那朝臣真人现在何处?”公输折问道。
“那便是鬼面佛的问题了,连这区区左山忍派都对付不了,折兄治兵不严啊。”公输介道。
“这是何话,介兄不知吗?那日追及渭水津,遇上了薛延陀兵士,我怎可舍了鬼面佛去与薛延陀缠斗。”公输折道。
“这争功好比博弈,折兄是首鼠两端,不顾掌门在朝廷中奔劳,却将此功白送了长孙句芒,不可为智,听宣不听调不可谓忠,私取公输机关图纸牟利,不可谓诚,我公输门千年门规,折兄不应该不清楚吧。”那公输介抬颔,黑白二瞳紧紧盯着那公输折。
那公输折只觉背后寒凉,忽而那木柱上的烛影一颤,公输折立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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