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诗精品-绍圣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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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杭倅至汴上作

    俯仰觚棱十载间[620],扁舟江海得身闲。

    平生孤负僧床睡[621],准拟如今处处还[622]。

    【总说】

    本诗作于绍圣元年(1094)。秦瀛《淮海先生年谱》云:“春三月,李清臣发策试进士,始有绍复熙、丰之意。……先生坐党籍,改馆阁校勘,出为杭州通判。先生至汴上,作诗一绝。”倅(cuì),州郡长官的副职,此指杭州通判。汴上,即北宋都城汴京。

    诗人未入仕前,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庄子·让王》)。入仕后,俯仰间十年过去,当辞别京城,回归江海,诗人的感慨可想而知。但想到“得身闲”,差可安慰。“平生孤负僧床睡,准拟如今处处还”即写其闲适之况,借“僧床”来忘却世间种种烦恼。孰料这二句成为诗谶。苏轼有诗云:“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章惇以为太逍遥了,把他贬谪到海南儋州。少游此诗亦然,当政者亦以为太安闲了,落职为监处州酒税。看来在政治斗争中,当政者对异己者总是不让安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辑评】

    [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三十四引《王直方诗话》:少游绍圣初请外,以校勘为杭倅,方至楚泗间,有诗云:“平生逋欠僧房睡,准拟如今处处还。”诗成之明日,以言者落职,监处州酒(税)。人以为诗谶。

    [宋]吴可《藏海诗话》:秦少游诗:“平生逋欠僧坊睡,准拟如今处处还。”又晏叔原词:“唱得梅花字字香。”如“处处还”、“字字香”,下得巧。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王直方诗话》云:“秦少游绍圣间谪外,以校勘为杭倅,方至楚、泗间,有诗云:‘平生逋欠僧坊睡,准拟如今处处还。’诗成之明日,以言者落职,监处州酒。好事者以为诗谶。”……苕溪渔隐曰:“人之得失生死,自有定数,岂容前兆,乌得以诗谶言之?何不达理如此,乃庸俗之论也。如东坡自黄移汝,别雪堂邻里,有词云:‘百年强半少,来日苦无多。’盖用退之诗‘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之语;然东坡自此脱谪籍,登禁从,累帅方面。晩虽南迁,亦几二十年,乃薨。则‘来日苦无多’之语,何为不成谶耶?”

    处州水南庵二首

    其一

    竹柏萧森溪水南[623],道人为作小圆庵[624]。

    市区收罢鱼豚税[625],来与弥陀共一龛[626]。

    其二

    此身分付一蒲团[627],静对萧萧玉数竿[628]。

    偶为老僧煎茗粥[629],自携修绠汲清宽[630]。

    【总说】

    本诗作于绍圣二年(1095)。此二诗亦见《东坡全集》卷三十,系误收,查慎行《苏诗补注》:“以上二首,见《淮海集》第十一卷中。盖少游于绍圣初坐党籍,由国史编修官出通判杭州。御史刘拯复论其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使者承望风指,伺候过失,不可得。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此二首正贬处州时作,故有‘市区收税’、‘一龛蒲团’之句。今据此为驳正。”处州,今浙江丽水。

    竹柏萧萧,溪水潺潺,环境可谓幽静极了;与弥陀共一龛,替老僧煮茶粥,心情可谓安闲极了。昔为国史编修官,今为市区收税吏,落差巨大,写来却是何等平静。可见在激烈的党争中,作者已不存妄想,不过是自我宽慰而已。

    处州闲题

    清酒一杯甜似蜜,美人双鬓黑如鸦[631]。

    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胜菊花[632]。

    【总说】

    本诗作于绍圣二年(1095)。秦瀛《淮海先生年谱》云:“先生在处州,颇以游咏自适。”处州,今浙江丽水。

    陶渊明诗云:“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移居二首》之二)春秋季节不同,但均赏心悦目。相对而言,春色比秋色秾艳,桃花比菊花娇美,故后者引人喜欢。但秋色之清爽,菊花之高洁,比前者毫不逊色。“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胜菊花”,联系少游迁谪身世,显然是有寓意的。唐刘禹锡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秋日二首》)刘禹锡以独特的审美眼力,写出秋天的美好,不似春色的“嗾人狂”,可与此参看。此诗虽为绝句,但均对仗,等于截取律诗颔、颈两联而成。唐杜甫《绝句四首》(之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少游同此句式。

    留别平阇黎

    缘尽山城且不归,此生相见了无期[633]。

    保持异日莲花上,重说如今结社时[634]。

    【总说】

    本诗绍圣三年(1096)作于处州青田。原诗跋云:“绍圣元年,少游自国史编修官蒙恩除馆阁校勘,通判杭州,道中被贬至处州,管库三年,以不称职罢官。将自青田归,因于山寺中修忏日,书绝句于住僧房壁。”阇(shé)黎,梵语“阿阇梨”的省称,义为高僧,亦泛指僧人。《梁书·侯景传》:“(僧通)初言隐伏,久乃方验,人并呼为阇梨,景甚信敬之。”

    少游来处州管库有三年之久,大材小用,前途未卜。陈师道《离颍》诗云:“吾生能几日,此地费三年。”当留别平阇黎,少游当与陈师道同慨。“此生相见了无期”,即“此生相见应无日”(陆游《得所亲广州书》诗)之意,人间离别之情,于此曲曲传出。

    题法海平阇黎

    寒食山州百鸟喧,春风花雨暗川原。

    因循移病依香火[635],写得弥陀七万言[636]。

    【总说】

    本诗绍圣三年(1096)寒食节作于处州。少游被贬在处州,心情是极不平静的。在鸟语花香的寒食节里,少游能静下心来抄写一部部佛经,是何等的毅力。同时也说明管库的闲散,少游聊以排闷而已。

    【辑评】

    [现代]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在处州,他(秦观)写了很多诗词。为了消愁解闷,常到佛寺中去,与僧人谈禅,为寺僧抄写佛经,有题《题法海平阇黎》诗云(略)。这件事竟被政敌罗织成“谒告写佛书”的罪名,将他削职,流徙到郴州。

    [现代]叶嘉莹《灵谿词说·论秦观词》:又写有《题法海平阇黎》一首云(略)。则其在处州之常与僧人往来,且经常抄写佛经之情形可见一斑。本来一个人在遭受了重大的挫折打击之后,一般总要寻一个自我慰解之方,才可以勉强生活下去。秦观当日之欲以佛学自遣,这种用心,自可想见。而谁知那些承风希旨的小人,竟然就又以“谒告写佛书”构成了他的罪名,不仅把他贬谪到更远的郴州,而且还削去了他过去所有的官秩。这一次的贬削,无疑的曾对秦观造成了更深重的一次打击。因为前次的贬谪处州,是为了党籍及修神宗实录而迁贬,其获罪之名义乃全出于政党之争,这种迁贬,犹复可说。至于这一次贬削,却是为了“谒告写佛书”的罪名。所谓“谒告”者,本是宋代对于因事或因病“告假”的一个别称。一个人在因病请假的日子写写佛经,这有什么罪名可言,而竟被小人所罗织,落到迁贬削秩的下场,则秦观之内心于绝望悲苦之馀,必然更会结合不少屈抑之情,而其易感之心魂,乃益愈摧伤。

    题郴阳道中一古寺壁二绝

    其一

    门掩荒寒僧未归,萧萧庭菊两三枝[637]。

    行人到此无肠断[638],问尔黄花知不知[639]?

    其二

    哀歌巫女隔祠丛[640],饥鼠相追坏壁中[641]。

    北客念家浑不睡[642],荒山一夜雨吹风。

    【总说】

    本诗作于绍圣三年(1096)。据秦瀛《淮海先生年谱》,是年“先是使者承望风指,候伺过失,卒无所得。至是遂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少游行至郴阳道中作此诗。郴阳,今湖南郴州市。

    第一首起二句写寺门深闭、僧人未归之荒寒景象,但有庭菊可赏,聊慰寂寞。接着写“行人”,无疑是作者自己。诗人久历宦海风波,屡遭打击,身心似乎变得麻木,到此蛮荒之地,已“无肠断”可言,其不言痛苦而痛苦更甚。诗人内心痛苦,明知花不可知,但还是问,不过借此转移痛苦而已。第二首写神祠内饥鼠出没,荒山中风雨吹打,引起诗人彻夜不眠,除了上述外因外,主要是内因,即无法排遣的思家之情。宋吴沆《环溪诗话》称“北客”二句:“此直说客中而有思家之情,乃赋中之比兴也。”

    【辑评】

    [现代]叶嘉莹《灵谿词说·论秦观词》:就在贬赴郴州的途中,他曾写了《题郴阳道中一古寺壁二绝》(略)。如果以这两首诗来与前一节所举引的《千秋岁》词相比较,我们就可以见到,它们虽同样是写被远贬的悲哀,但其悲感的层次,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千秋岁》词中所写的“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其所表现的“心断望绝”之悲哀,原来还只不过是对于过去的壮志华年都已经一去不返的哀悼而已;可是这两首诗中所表现得悲哀,却是对于过去的“日边清梦”也已经无暇念及,而只是充满了一种对于内心和身外都充满了荒寒孤寂、年命不保的恐惧。

    [现代]徐培均、罗立刚《秦观诗词文选评》:作者陷身党争之中,无端受祸,远谪于此,心情自然十分痛苦。所以走过郴阳道中时,见荒寒古寺,僧去门掩,只有三两野菊寂然开放,落寞残败之景,遂勾起无限感伤之情。“行人”二字,含义颇深:初看似是说自己乃经行古寺的人,实则暗指自己乃被远谪之士。“无肠断”,将一般“断肠”之痛苦翻进一层加以表现,所谓出离痛苦,痛苦到麻木的程度,可见其心中痛苦之不堪。……最后一句以问菊作结,于痴语之中,暗含一段无奈心肠,于不觉之中,强化“肠断”之痛。短短四句,由景而情,由浅入深,由表入里,将置身蛮荒之地的“行人”内心痛苦,写得淋漓尽致。以坦荡之笔,写深挚之情,看似行云流水,毫无奇趣,实则愈转愈深,洗净铅华,笔法可谓老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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