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北京已是初夏,穿着短袖的陈贝儿在车里已冷得瑟瑟发抖。气温骤降,猝不及防。谁也没有预料会有这样一场倾盆大雨。
本来宇涛要来接她的,但高翔墓地的方向是顺着宇涛家的方向,陈贝儿便直接开车去找宇涛,省得他来回折腾。哪知道一开上车,大雨就莫名其妙地来了。
宇涛已在楼下等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陈贝儿的车,他示意她停到马路对面的停车场。
等陈贝儿停好车走过来,宇涛忙递给她一把伞:“我猜你肯定没带伞。”见陈贝儿冻得瑟瑟发抖,又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啊?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了,走吧。”
陈贝儿愣愣地拿着他的外套,心里一暖,刚走几步,却又大叫一声:“糟了,我的手机落车上了。”说着就要再次冲进雨里。
宇涛一把将她拽住:“你别跑了,车钥匙给我,我去拿。”
陈贝儿也没拒绝,听话地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
宇涛赶紧冲进雨里,跑到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去。
那一瞬,陈贝儿感动得有些心疼。以前宇涛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一样,从没感动过。可今天,他只是帮她去取手机,可是她却感动得想哭。是自己越来越脆弱,还是高翔走后自己已变得不堪一击,连一场雨都能把她的心打湿。
宇涛很快取来了手机,塞给她:“还是那么大大咧咧,手机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落车上。”
陈贝儿也不吭声,只是跟在宇涛后面默默地走。他们之间变得小心又小心,陈贝儿生怕自己会不小心落下泪来。
高翔的墓地在顺义,开车至少要两个钟头。
宇涛见陈贝儿坐在旁边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他只好打开了音乐,让淡淡的旋律填满车里的不安和沉默。
离高翔的墓地越近,陈贝儿的心抽得越紧。脑中全是以往他们三人在一起的画面,美好的、搞笑的、贫嘴的……直到最后追悼会的画面袭来,陈贝儿才停止了回忆。后面的片断她是再也不想忆起。
“石膏像带了吗?”陈贝儿突然问。
“在后备厢呢,你现在才问,都快到了。”宇涛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做得像吗?”陈贝儿又问。她看了一眼宇涛,他的侧面瘦得显出棱角,竟然有些高翔的影子,她吓了一跳。以前她总嫌宇涛胖,不减肥,现在看他瘦得快脱了相,心里还是一惊。
“我觉得还挺像的吧,就是按那张遗像做的。”宇涛茫然地把着方向盘,心里空落落的。
那张遗像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陈贝儿摇下了车窗,想吸一口新鲜空气,无奈雨越下越大,又只得把车窗摇上。
“早知道今天这么大雨,咱们应该换一天再来了。”宇涛有点自责地说。
“没事,老天也替他难过,冥冥中的事,谁也改变不了。”陈贝儿看着窗外,极力控制情绪。
“就在前面了。”陈贝儿看到了陵园的大门,心里一沉。
宇涛停好车,便把石膏像从后备厢中取了出来。陈贝儿用伞护着,一看眼泪便不受控制了,那神态、那表情太像了,俨然就是高翔本人。
“谁做的?怎么把神态抓得那么好。”
“他同学做的,都是学美术的,跟高翔也是好朋友。”
“怪不得做得这么像,看得出来是有感情在里面的。”陈贝儿迅速把眼泪抹去,不让宇涛看到。
宇涛抱着石膏像说:“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买把花。”
陈贝儿叫住他:“一起去吧。”
“嗯。”宇涛点点头。两人走进了门口的花店。
陈贝儿挑了一把菊花和百合的花束。宇涛也说这束好看,二人便向墓地走去。每走一步都是如履刀锋,刀刀泣血。
突然面对成片成片的墓碑,陈贝儿害怕得心都快要跳出来。有的墓碑加上铜像,又大又豪华;有的连名字都模糊了,四周全是杂草;有的照片放得大大的,彩色照片鲜艳得让人不忍直视;有的连黑白照片都没有,简陋粗糙;有的墓前摆满了鲜花和水果;有的全是乱石,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祭拜了。
眼前黑白灰混成一片的世界,高翔竟然就躺在这里面,多恐怖!
“到底在哪儿?”陈贝儿一手打伞,一手捧花,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宇涛穿着雨衣,小心地护好石膏像,边走边看,在一片墓碑中竟然也转了向:“坏了,我也忘了是哪一区了。要不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先找,找到了我再过来叫你。”
陈贝儿害怕地说:“一起去找吧,别把我撇下。”
宇涛看出她在发抖,赶紧说:“好,咱们往东边走,我感觉快到了。”
转了一圈又一圈,这片墓地俨然成了一个迷宫,怎么也找不到高翔的墓碑。
陈贝儿泄气地往台阶上一蹲,她已经走不动了:“打电话问问他父母,到底是几区几号,不然咱们走一天也找不到。”
宇涛突然看到了一块高台:“我记得这块高台,再往上走几行就是了。”
陈贝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就在她快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宇涛喊了一句:“找到了!”
陈贝儿一下振作起来,盯着宇涛站立的地方发愣,脚却不敢往前迈一步。
“赶紧过来吧。”宇涛又喊了一句。整片墓地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免让人瘆得慌。陈贝儿一步步艰难地往那个方向挪。
宇涛也顾不得管她,赶紧开始安装石膏像。
陈贝儿也把伞一扔,要跟他一起安。宇涛忙把伞给她支好:“你别动手,你把花护好,一会儿要献花。”
陈贝儿看着墓碑上“高翔”两个字,已经潸然泪下。
宇涛一声不响地把石膏像固定好,再把墓地周围的乱石杂草清理了一下,才说:“可以了,你看看高翔还挺精神的吧,我估计他能满意。”
陈贝儿把花献过去,两人静默地立地墓前,任由雨水把两人浇个透心凉。
“高翔,我们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吧?我跟贝儿帮你把石膏像安好了,你还满意吧?”说到一半,宇涛已泣不成声了。
陈贝儿接着说:“高翔,你怎么那么缺德,扔下我们俩,为什么呀?!我是心理医生,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找我看病,为什么——”越说越歇斯底里,陈贝儿失控地号啕大哭。
宇涛也忍不住了,终于放声地哭出来:“高翔——你回来吧!”
两人疯子一般在陵园里恸哭,雨水、泪水把五官模糊了,把天空模糊了,把时间模糊了,而那段痛苦的记忆却怎么也模糊不去。
最想忘记的,总是最刻骨铭心的。最挥之不去的,永远清晰如昨。
那是一场精疲力竭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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