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好，我是小淳的爸爸。我们以前见过面的。”男人看着我说。
“哦，叶先生啊。您好，快请进吧。”我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将他迎进来。
走进我家，男人打量着这个还算大的客厅，只是他的眼神，颇有一丝讽意，并不像是第一次来我家。
“你这个人还挺爱整洁的嘛。”他笑了笑说。
“是吗哈哈……我一直都挺爱干净的。您请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我说。
我端了两杯水从饮水机边回到沙发边上，将其中一杯递给男人道：“叔叔，您喝水。”
在沙发上坐下，气氛略微尴尬。我先开口说道：“小淳今天打电话给你了是吧？”
男人道：“是的。今天我儿子趁着课间，给我打了个电话，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作为一个外人，我们家的事本不应该让你操心的，这就是我赶回来处理这件事的原因。你也知道，那点钱对我只是区区小事。不过，哎，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不靠谱，当初法院把孩子判给他真是一个错误！”
“您也没必要太怪罪阿姨了，想必她也是有她的苦衷的。”男人生气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回道。
“这一年多的时间，小淳从12岁到13岁，多谢你照顾小淳了，我也感觉他比以前更懂事了，当然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了。你是一个好老师，也很能干。要是没有你，让这个小孩和我那个只知道打麻将的老婆生活在一起，真不知道他今天会变成什么样。”男人看着我，眼睛里是真诚和感激，只是……那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有了一点异样，这让我有些担心，我觉得我最害怕的事，可能还是被这个男人知道了。
“谢谢，既然小淳的妈妈把孩子托付给了我，我就有责任教好他。”我说。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除了这件大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稳重的男人似乎把这句话准备很久了，说起来没有一丝迟钝之处。
“什么事？”我早已经预料到了，内心却还是惊恐不安，有些手足无措。此时此刻的我，就像是一个已经奔赴战场没有退路的勇士，我唯一的选择硬着头皮迎上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我这次回来这座城市的目的，除了帮我老婆还赌债，其实是想和我老婆复婚，带上小淳一起去S市生活，S市的教育水平也要更高，”男人看着我，继续说道：“小淳继续在这里一天，他就会继续担惊受怕地过一天，因为他那个不靠谱的妈妈。”
“那你老婆会答应吗？”我问。其实我真的不想小淳走。
“她不答应也要答应，我已经找过她了。她要想让我帮他还赌债，就必须答应我和他复婚以及搬去S市的条件。否则，小淳和她就要继续生活在担惊受怕、逃赌债的日子里，甚至人身安全也有很大问题，她不会那样做的。所以，我必须把小淳接走。”
“不要！”我突然叫了起来：“小淳不能走，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到了那里肯定不习惯的……他不能走……”
“为什么？”见我反应激烈，男人问。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刚才那句“不要”，真像是我本能的反应。
气氛突然变得很僵，直到他下一句话打破这氛围：
“你喜欢上了小淳对不对？不，不是喜欢，应该换句话说，你爱上了你的学生——小淳，对不对？”
我被这句话惊到了，正想着怎么回答，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道：“对了，其实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我的大脑一阵轰鸣，但是我还是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听到了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这句话。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一个BL、恋童者。”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非常惊讶。
“你以为我这一年多什么都没有做吗？我已经派人暗中观察我的孩子很久了。你家的摄像头我都装了好几个，你们做了什么，我都能实时看到！”
“你……你这样不是犯法吗？侵犯我的**。调查我？为什么？”我站起来，目光却不在男人身上，因为我不敢看他。
“我怎么可能放心把我的孩子放在这里？我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考虑，担心我的孩子，怕他受到伤害……所以我一直在考验你。一边是赌鬼母亲，一边是陌生的老师，而且，你还是一个有着特殊取向的老师。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哥哥，也是你们这类人当中难得的自控力极强、品行端正的人。我观察了你非常久，你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淳的事，所以我让他放心地跟了你这么久。这又不得不说一下我国的法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款罪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猥亵儿童的，依照前两款的规定从重处罚。妇女、儿童，分别指十四周岁以上的女性和不满十四周岁的儿童。“男人把这段法律条文背完，继续说到：“你也听到了，猥亵14岁以下儿童的，不管受害者自愿还是不自愿，你都是违法、要坐牢的。你差一点，就……”
“嗯，“我松了一口气，说：“所以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虽然你没有做对不起小淳的事，但是让他继续留在你身边也是不好的，我这也是为你好。至于未来，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帮我老婆还赌债，再把小淳和老婆带去S市。不过年轻人，你别害怕，我首先告诉你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是一个好人，能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和道义是非常难得的。我替你高兴，也替小淳感谢你对他的照顾。”
“嗯。”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之所以知道你的秘密……也和我有关。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是一类人。后来，弟弟长大、弟弟背叛我、家里人催婚、同学同事朋友催婚……还有弟弟自杀……太多事情让我改变成了一个异性恋者，我还选择了和一个又胖又丑的女人结婚，为的是让自己清心寡欲。”男人接着道。
听完男人的这大段大段的话，我有一种我在做梦的错觉，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活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了。
“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普通人了吧，和别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小淳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失去的，我以后都要补回去。”男人说。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对，我就是BL，我就是喜欢小淳，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小淳快乐，我想让他做天下最棒的孩子。可是你却要带他走……”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告诉你。我问你，如果小淳越长越高大，长出了胡子，体格健壮，你还会爱他吗？”男人看着我，目光锐利。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那么，他长大了，又过了几十年，你们都老了，你们的脸上都长出了皱纹，长出了白色的胡子，渐渐驼背，你还会爱他吗？他还会爱你吗？”
我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女生，甚至结婚了，你还会爱他吗？你会去纠缠他，破坏他的人生吗？”男人继续道。
我还是摇了摇头，一行热泪从我脸上划过。
“我要把小淳带走，你现在应该没有异议了吧？”男人说。
“没有了……”我的心很乱，脸上未擦的泪已变凉。
男人在沙发上转身，从身后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了两张纸，转过身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我：“小伙子，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儿子的照顾，她妈妈给你那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我儿子在你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你还带他去了很多地方玩，这五十万的支票你先拿着。”
“不必了，这个钱我绝对不能收。就算收，也不应该收你这么多。”我拒绝道，将那张支票送回到男人手上。
男人起身，将支票硬塞到我手上：“拿着，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叶先生，我要的不是钱，我觉得快乐比金钱更重要。钱是身外之物，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再说我来自中产阶层家庭，我不缺钱。”我再一次拒绝了男人，把支票强行压在男人手上。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你了，”男人将支票收回公文包，对我说：“我现在要回去处理我老婆这件棘手事情了，后天，我就要接小淳和我老婆去S市了。”
“这么快就走吗？”我问。
“对，小淳转学这些手续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是你和我儿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带他出去玩吧，我就和我老婆去民政局办复婚手续。”
“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将男人送到门口，他递给我另一张复印好的纸，上面只有一些字。他说：“这篇文章来自一本书，你自己看看吧，也算是我为了断你念想所准备的。我走了。”
我将那张纸接过来，对他说：“那好，叔叔再见。”
送走叶叔叔，我把门关上，将那张纸拿在手上看。上面是一段话：我青年时，偶读这本书。这篇文章曾经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也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你需要记住，世事并不是总遂人愿的，你要学会长大，学会面对。虽然你们这类人没得选择，但是终究还是要囚于世俗的桎梏的。
下面则是那个故事：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证，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癕癕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着，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生于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至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阅微草堂笔记·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原来这出自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这本书我小时候只粗略看过一次，其中内容早已忘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
这个故事让我汗毛直竖，也让我有锥心之痛。正太控喜欢正太，爱他们的是什么？是正太少年稚嫩可爱又帅气、初初成熟的模样，是他们漂亮的身材和好听的声音。可是他们也是要老去的。许多爱慕少年的人只是享受当下的幸福，往往没有想到的是，任何一个少年都将要离自己远去。
这两个老和尚都非常厉害。第一个老和尚告诉你，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心中执念太深。种种魔障，皆起于心。第二个老和尚则道破真相：时间会摧毁你有的一切。哪怕你的弟弟没有离开你，你爱的正太再漂亮，都会有人要拆散你，如果没有，那就是时间。时间让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的少年长出胡须、身材高大，到了老了还会两鬓斑白、佝偻咳喘，直到和你一样入土消失在尘寰。
真相永远是那么血淋淋。每一个堕于爱河的人，都莫沉迷于其中，弟弟也会长大和老去。“种种魔障，皆起于心。很多时候，痛苦源于我们自身，源于内心的执念，所以我们放不下。我们放不下弟弟曾经的音容笑貌，放不下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除了BL关系，任何一对相濡以沫的人也是如此。
“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那些你眼前的帅气、可爱、聪慧、活蹦乱跳的少年，百年之后，都会身体冰冷，藏于土下，成为一具等待腐烂的躯体。
很多真相其实我们都知道，但是往往被忽略。面对复杂的社会和人、面对大自然和时间，我们的个体、爱情和爱的人，都只是渺小的灰尘。
没有选择，何其悲哀。
今天的事让我这么长时间的生活一下子脱离了原本的轨道，接下来重新回到孤身一人的日子，我是否又还能适应呢？明天是我和小淳的最后一天了，我要带他去哪里玩呢？和小淳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真是太短暂了，就像天边的流星一样，转瞬即逝。不哭了，待会儿还要去接小淳回家，给他做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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