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已扑到办公桌前的钟羽眼神中的愤怒已成风暴，陆皓心头大震，忙站起身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你还想瞒我多久！告诉我，陆云安是怎么回事？！”钟羽双手重重地撑在办公桌上直愣愣地瞪着陆皓，风暴中心已有了冰一般的寒冷和凌厉，刺得陆皓头一晕，忙伸手扶住桌子定了定神，对着缇娜挥了挥手，疲倦道：
“缇娜，我和钟副总有事要谈，别让人来打搅我们，把电话都给我挡了。”
“是，董事长。”缇娜赶紧退出去关上房门，哎，不知道这个副总又要找董事长什么麻烦了。
“小羽，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陆皓伸手想去拉钟羽，钟羽身子往后一缩躲开了，哑着嗓音追问道：
“那个孩子是不是安儿？是不是她？哥……”
这一声‘哥’叫得陆皓心一酸，要是安儿不是安儿该多好！小羽也许只想从自己这里听到‘不是’的答案，可……陆皓脑海里叫嚣着要不再骗他一次吧，可心还是让他不得不点了点头，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最后一丝侥幸也不存在了！
钟羽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撞到了桌角，陆皓伸手想扶，却被钟羽的眼神给冻住了。
“他呢？云飞呢？他在哪？死了还是活着？”钟羽的声音中竟然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却让陆皓感到一阵惶恐，从脚底心直到头顶，发麻。
“他没事，他现在……”
“他没事？”钟羽突然冷笑了起来，“哥，你是不是还想说他现在活得很好？”
满是讥讽的语气让陆皓蹙起了眉头，“小羽，你别这样。”
“你们想瞒我一辈子？”
“不想，原本这两天就想找时间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钟羽的手已不自觉地捏紧，指关节令人心惊地发白。
陆皓强抑着内心的不安，“告诉你安儿的身份还有云飞的决定。”
“然后呢？”钟羽再次冷哼出声，嘴角处勾着讽刺的弧度。
“他希望你能代替他做安儿的爸爸。”
“爸爸……呵呵，”钟羽猛地挥手将身边桌上的文件扫了一地，“我不是什么见鬼的‘爸爸’！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陆皓也拔高了声音，真TM见鬼了，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是怎么发现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我从没有求过你们救我！”
“你！”陆皓气急，扬起手就想挥下去，却又在半空停住了，手指在空中痉挛着而后慢慢地颓然放下。
冷眼看着陆皓的手扬起收回，钟羽心头的愤怒如潮水般的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无奈、伤感还有对自己的厌恶，是的，他憎恶自己！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欧阳？”钟羽的声音不稳地颤着，是不是连她也不能懂自己？是不是连她也觉得自己会牺牲无辜的安儿？
“不，她不知道！”陆皓重重地摇了摇头，“欧阳一直不知情，我也从未和她说起过云飞，直到今天中午我才让她知道安儿的存在，原本我们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就告诉你的，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自己先发现了，安儿的真正身份知道的只有我和父亲，小羽，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我有无数次想要告诉你，可是你和云飞之间的情义让我不敢轻易坦白，相信我，做这个决定没有人是轻松的。”
“哥，你一直都要我相信你……”
“小羽，当时我们是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你先冷静一下好吗？”陆皓越来越心慌，知道真相后钟羽的反应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好像又有点什么是他无法理解的，就是这点未知的东西让陆皓的心悬在半空，他或者是他们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原本很有把握的事，在这一刻，陆皓突然有了迟疑。
钟羽沉默地看着陆皓，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没有泪却笑出了声，陆皓惊住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笑声渐渐暗哑的，眼中如燃烧着火焰又如一滩刺目的血色，可怕却又令人心疼。
“要是我当初死在那场大火里该多好！”钟羽暗哑的笑声中带出了他心碎的祈愿，而他的双腿已承受不住如此的沉重，身体慢慢地顺着桌角跪倒在地，陆皓想要伸手去扶，钟羽抬起头用他那双染血的双眸绝望痛苦地看着陆皓，似求助又似责问地喃语道：
“哥，你是要让我每天对着安儿，让她时刻提醒我是因为我她才失去父母的吗？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陆皓的腿一软差点也跌坐在地上，“不、不是的，小羽，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们就是怕你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你。小羽，是哥哥自私，当初云飞提出留下的时候，我没有劝阻，因为我更想我的弟弟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小羽，你仔细想一想，这是不是也是我们能做的唯一选择？代替云飞好好的爱安儿，给安儿一个完整的家才是对云飞最好的报答，不是吗？云飞也答应了我，他会好好活着，一直看着安儿长大，你不能让他失望。”
钟羽怔怔地看着陆皓，安儿刚才可爱的模样在眼前不断闪过，她是那样的弱小又是那样的天真，她的眉眼和笑容就像是鞭子抽打在了自己的心上，命运真的要如此捉弄自己吗？！
“哥，我是谁？”钟羽脸上的茫然和惨淡终于刺得陆皓也撑不住了，蹲在了弟弟的身前。
“你是我弟弟，”陆皓也是心乱如麻，“小羽，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冲击很大，但相信哥，一切都会过去的。”
“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曾经被遗弃的弟弟？”眼眸中的血红终于冲破了眼眶的禁锢，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陆皓双腿一阵无力，也跌坐在了地上，这才是真正烙印在岁月中的伤口，谁都不敢触碰的雷区！
他或者他们不敢理解的也理解不了的，一个孩子明明不是孤儿，却成了孤儿！
……我是曾经被遗弃的弟弟……
陆安澜抬起正想敲门的手猛地僵在了空中，眼前一阵发黑，敲门的手无力地落在墙上，救赎依旧是一场幻梦。
缇娜不安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老董事长突然惨白的脸色，里面究竟在说什么？
上前想搀扶，却被陆安澜摇头阻止了，此刻他不能倒下也不能以虚弱的状态出现，他不能让皓儿一个人去面对小羽的痛苦！
“小羽，真的不能忘记吗？”如果仔细听，你能听出陆皓这不是在提问而是在祈求，是的，他此刻内心里想祈求弟弟真的能忘记过去，放过他自己也放过所有人。
“哥，我尽力去忘了，”钟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像掌心中握着的就是他想要忘记的一切，可是掌心的纹路或许会随着岁月凌乱却不会消失，记忆又何尝不是如此？“哥，你信吗？”
“小羽……”陆皓已不知该如何劝慰，跪坐他对面的弟弟已陷入了他无力拯救的自责情绪中，而这种自责同样会将所有人再次拖入沉重的负罪歉疚感之中。
“我真的很努力去忘记了，可是二十几年你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所以才会让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你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没有人会爱你，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的孩子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是你就算死了又怎么样？死了他们会后悔吗？还是你死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哥，真的不是我愿意去记，我宁愿我可以失忆！”钟羽笑了，笑声艰涩晦暗，直如此刻兄弟俩的心情。
门已悄悄地被打开了一条缝，陆安澜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这是小羽从未在他面前吐露过的恨意和伤痛，这些话如鞭子般抽在陆安澜的心上，可这些难道不是自己早就该承受的吗？哪怕是心已痛到快要窒息，今天他陆安澜也要站在这好好听下去！
“二十几年，哥，这些问题无时无刻地都在找我要答案，可我回答不出。我习惯躲在角落里，不是因为我孤僻骄傲，而是在角落里我可以避开别人的目光，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他们在笑话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知道最折磨我们的是什么吗？哥，不是孤独也不是绝望，而是如刺一般深深扎在心底的自卑！你们懂吗？！七年了，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你们，你们是不是都以为那就是因为恨？！不！不是的，是自卑！我可以用无数方法去报复，却永远也鼓不起勇气走到你的面前大声告诉你我是谁！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
“哥，你们永远无法了解面对真相时对于我们而言有多残忍！”钟羽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眼中的冷意却令人不寒而栗，“我忘了，可梦却不受我控制！哥，你够狠！云飞，你也够狠！在你们心中是不是剥夺一股孩子的亲情很稀松平常？就因为安儿她小无力为自己做选择，你们就决定了她的命运？！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你们的残忍只会用在孩子身上吗？！”
钟羽猛地站起身，陆皓一惊也忙起身伸手拽住了情绪激动的弟弟，“小羽，你要做什么？”
“你放手！”
“小羽，你冷静点，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放手！”
“小羽……”一股大力猛地甩了过来，陆皓站立不稳身体就往后倒了过去，‘哗啦’一声撞翻了桌上的灯。
门被推开了，陆安澜神色痛苦地站在门口，他哆嗦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这门口短短的几分钟已足以让他尝到了这一辈子最苦涩的滋味，也许下一秒钟他就该体会到什么叫得而复失的巨大失落感了。
“爸，您怎么来了？”陆皓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忙站稳身体掩饰道：“我、我和小羽谈点事，不小心撞到台灯了。”
陆安澜心头是又酸又苦，感激又疼爱地看了眼这个时候还顾念着自己的大儿子，而后痛悔地看着另一个，低声道：
“小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不要怪你哥哥，更不能怪云飞，该死的是我。求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陆安澜的出现明显让钟羽也意外了一下，可情绪已混乱到几近喷发的钟羽并没有因为他的请求冷静下来，而是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道：
“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的所谓幸福快乐不仅需要你们做出牺牲来成全，现在还要安儿也一起参与进来！谢谢，我真的应该感激涕零才是！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们有谁问过安儿的想法？当年母亲没有问过我，她离开了；外婆没有问过我，把我送走了；父亲也没有问过我，我成了孤儿了……呵呵，现在你们说让我做安儿的爸爸，你们还是没有问过我！你们或许习以为常了，可是你们这样做却让我找不出任何借口原谅我自己！”
“够了，小羽！有些话说出口后将来后悔的是你自己！”见到父亲因为钟羽的这番话更加难看的脸色，陆皓也压不住火了，“你现在告诉我，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你能说出来，我陆皓就敢去做！”
“皓儿，别怪小羽……”陆安澜近乎哀求的语气让陆皓猛然收口，钟羽拧身大步往外走去，经过陆安澜的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陆安澜张了张口竟然不敢出声挽留，伤口就是伤口，就算愈合了也还是有道疤痕，刺眼炫目，时不时地还会泛出令人恐惧的血色。
“爸，别太担心了，小羽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会好的。”从混乱中有些恢复过来的陆皓非常担心父亲的身体，上前扶住脸色不好的父亲试图开解一二。
听到儿子的劝慰失神的陆安澜一怔，紧接着就是推着陆皓的肩膀催促道：
“皓儿，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去追小羽，别让他做傻事。”
“可是爸爸您脸色不好，要不我先送您回家？”
“我没事，没事，你不用管我，先去找小羽，这孩子心太重，容易钻牛角尖，刚才又那么激动，你赶紧去找他，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陆安澜一边说一边还在往门外的方向推着。
陆皓无奈，只能叮嘱一直守在秘书室的缇娜赶紧安排车子送父亲回家，然后自己先给欧阳去了电话，好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钟羽站在楼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唯一的选择！好像是，这原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注定了有人要做出牺牲，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云飞？可不是云飞又能是谁？钟羽茫然失措地看着眼前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自己该如何选择？
接受现在的安排去做安儿的父亲？可自己能原谅自己吗？不接受，难道要让所有的亲人再次陷入痛苦之中？老天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难题丢给了自己？
生活真的没有剧本，当你一步一步走近幸福的时候，前方也许只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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