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我先送你回家，好吗？”陆皓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弟弟踟蹰在大楼门口，他赶紧通知司机把车开过来。
“回家？”钟羽迷茫地看着陆皓，“我有家吗？”
“有，小羽，你有家！相信我，我送你回家。”陆皓拖着钟羽将他塞进了车里，车子驶离了大楼，朝着钟羽和欧阳住的地方开去，城市是如此的杂乱无章。
欧阳已经在家等候，看到失魂落魄的钟羽，欧阳能做的只能是陪伴，不论何时告诉钟羽真相，都会有个痛苦的接受过程。
钟羽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他不想看见自己的模样，无处可逃，他厌恶自己，安儿的笑脸总是在眼前闪过，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可是该怎么面对安儿？压抑的哽咽声从被子下传了出来，欧阳和陆皓心痛却又是如此的无奈。
哪怕你有一万种理解方式，却永远也替代不了当事人。
陆皓看着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弟弟，下定了决心，“小羽，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们都错了，那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和云飞自己做决定！我这就通知云飞，你们兄弟俩来决定安儿的未来吧，也决定你们自己的未来！这个困局已经折磨大家太久了，不论用何种方式总是要面对的，我相信现在的你已经足够成熟去做出正确的决定。欧阳，你好好陪着他吧，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家看一下，有事电话联系。”
送陆皓离开后，欧阳就默默地坐在了床边，悄悄地伸手将被子撩开一个角，感受到光亮但钟羽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因为用力睫毛颤得有如断翅的蝴蝶。
欧阳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躺下从身后温柔坚定地将钟羽搂在怀中，头轻轻抵着他的后背低语道：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钟羽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但依然没有转身，欧阳不再出声，只是将自己的脸贴在了钟羽的背上，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也像是要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车子刚开出小区，陆皓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郁霞的声音已经紧张地变形了，陆安澜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抢救！
陆皓的手一抖，车差点就偏了出去撞上隔离栏，惊出一身冷汗的陆皓突然愤恨地重击了下方向盘，手掌上一阵麻痛，脚下油门一踩，车往医院飞速而去。
见到陆皓，正在抢救室门外急得团团转的郁霞哭着扑进了儿子的怀中。
“皓儿，你爸爸、你爸爸他……”
抢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陆皓觉得整个世界都混乱了，脚下发虚踩不到实处，可母亲的哀泣声还是逼着他强自镇定扶着母亲劝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妈，爸爸不会有事的。”
“皓儿，告诉我，那个钟羽和安儿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看见安儿那么激动？你爸爸看见钟羽见到安儿又会那么紧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钟羽把你爸爸气病的？”郁霞紧紧抓着陆皓的手追问着，陆皓的胸口一股气憋着也像要炸了似的，可还是硬忍了下来尽量温和道：
“妈妈，你想太多了，不是的，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真的？”郁霞将信将疑，“儿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也病了？”
“妈妈，我没事，”陆皓躲开了母亲想要摸自己额头的手，“我先扶您过去坐一会吧。”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陆皓死死地盯着急救室的灯，难道是我才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爸爸，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求您了！陆皓的心慌乱不堪，身边母亲担忧的啜泣声让他很想逃得远远的，可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处可逃！
杨院长终于走了出来，脸色凝重，陆皓的心一沉扶着母亲有种等待宣判的感觉。
“陆夫人，陆董暂时脱离了危险，”听到杨院长的话，陆皓不由得紧紧地搂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可是情况不容乐观，我刚刚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血管硬化的程度比上次更严重了，安澜的血压一直不是很稳定，我早就提醒过，他是绝对不能再受刺激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杨院长有些不满地看着陆皓，“陆皓，你上次生病的时候你父亲就差点心脏病发作，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什么意思？皓儿，你什么时候生病了？”郁霞吃了一惊，瞪着儿子。
“怎么？陆夫人，您不知道？上次陆皓……”
“妈，上次我因为没休息好有些发烧来找过杨叔叔，是爸爸送我来的，怕您担心就没告诉您。”陆皓赶紧插话，冲着杨院长递了个眼神过去，“杨院长，那我父亲现在的情况？”
“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一点刺激。”杨院长说着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陆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还是能注意就注意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杨院长。”
等到父亲转入加护病房，陆皓才松了口气，看着病床上虚弱无力还在昏迷中的父亲，陆皓心酸不已，什么时候如山一样伟岸的父亲变得如此脆弱说倒就倒下了？
郁霞握着丈夫的手，无法释怀，她忘不掉在服务中心匆匆赶来的安澜见到钟羽时脸上那种表情，错愕、焦急和藏不住的惊慌，那瞬间她的丈夫甚至没有回应安儿的呼喊，安儿的一声‘爷爷’似乎让眼前的两个男人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个钟羽呲目欲裂地瞪了眼安澜，然后就冲出了服务中心，而安澜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差点走丢了的安儿，也匆忙地追着那个钟羽去了。
“儿子，告诉我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是追着那个钟羽出去的，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
陆皓心口一阵烦闷，皱眉道：“妈妈，真的不是，为什么您总是要往他身上想？爸爸现在还在昏迷中，您能不能不再问了？”
“妈妈不是……”郁霞转过头想解释她问这话并不是想去找他的麻烦，她只是心慌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一抬头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儿子脸色非常不好，“儿子，你怎么了？”郁霞有些着慌了，“你是不是病了？妈妈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急。”
“我没事。对不起，妈，我刚才态度不好，您别往心里去，”陆皓努力控制着扯出一个宽慰似的笑容，“您先陪着爸爸，我出去打几个电话，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儿子，你真的没事吧？你爸爸病了，你可不能有事啊。”郁霞一手握着昏迷丈夫的手，一手想要去拉儿子，陆皓的心又苦又涩，俯下身将凄惶的母亲拥入怀中，低声安慰道：
“妈，别担心，我真的没事，爸爸也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回来，放心，有我在。”
丈夫的手无力地躺在自己的手中，儿子的身影也被病房的门隔在了视线之外，郁霞突然觉得心慌，怔怔地盯着昏迷的丈夫，一种已消失多年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迅速地将这个一直用强势甚至是蛮横冷酷来武装自己的女人吞没。
“安澜，你别吓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儿子该怎么办？”她后悔了，是的，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真切深刻地后悔了，“安澜，只要你没事，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她、她的事我再也不提了，那个孩子你要怎么补偿都行，我、我只要你和皓儿都好好的……安澜，你醒醒啊，以后我不会让郁家的事再来烦你了……”郁霞伏在丈夫的床边，争吵了几十年原以为是恨着对方的，可当生死来临时，才发现他还是自己的天，没有了他，一切都塌了。
医院那条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来往的通往天台的消防通道中，此刻却有个身影被笼罩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中，唇边飘逸出的青烟仓促地四散着，仔细看，那只夹着烟的手不停地发抖，就像这个人正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宁可冻得涕泪交流也要抽上一支烟一样。
秋天，也可以冷成这样？
心脏都快被冷缩成一团了……陆皓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心口的位置，这样紧缩的感觉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了！
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微昂着头用力地呼吸着，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那样渴望空气进入憋闷的胸膛，他能喘气可心口的沉闷并未消散一分一毫，闷痛一直往上，牵扯着陆皓的头也跟着胀痛起来，难道自己也要犯心脏病？
这一切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的很想狠狠地揍那个家伙一顿，可是他错了吗？你不正是因为他的善良才从内心接受了这个弟弟吗？可为什么现在他的善良成为了所有人最沉重的负担？难道真的是我错了？错在我想改变他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这样，就当我以为一切都将过去的时候，命运再一次将我们推入困境！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爸爸，求您告诉我，是不是我做错了？……
昏黄的灯光中，陆皓紧紧地靠着身后冰冷的墙壁，任由自己那一身昂贵的西装沾染上灰尘，每次楼道下方传出的声响都会让他惊颤一下，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如此软弱无助的自己，他是陆皓！
父亲的接班人，母亲的依靠，弟弟的保护者，安澜集团的掌舵人……可他再怎么强大，他依然是父母的孩子！
可现在谁能来给自己力量，哪怕只是一只手或一个肩膀的支撑？或者只是有个人来说一声，孩子别怕，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没有人！所有人都在他这里寻找安慰和答案……
昏热的额头顶在冰冷的墙上，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陆皓像个孩子似地抱着自己，蜷缩着身体默默祈求着。
爸爸，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我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责任……求您了，千万不能有事……您向我保证过的，一百年……
病房里的仪器发着单调规律的声音，陆安澜脸色平静地躺在那，郁霞撑着床头也闭上了眼睛，一只手始终拉着丈夫的手。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外面不明的月光和对面楼上窗户中透出的灯光隔着窗纱隐约描画着屋内长短不一的影子，钟羽倚靠在窗边的身影就如是水泥雕塑的一般，月光移动的时候影子才会变化一下位置。
欧阳也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看着站立在那里的钟羽，一声不吭。
“今天没有星星。”一直沉默着的钟羽突然开口了，欧阳愣了一下，而后轻声回道：
“明天会有的。”
窗边的影子终于自己动了一下，“是吗？是不是我只能接受了？”
欧阳迟疑了一下，“想听真话？”
“嗯，真话。”
“你有选择，回去找云飞或者留下来抚养安儿，只是这两种选择都很艰难。”
“你认为我该怎么选？”黑暗中钟羽看不见欧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那笑容中隐藏着认命和信任。
“我不是你，这个难题我不想做，对于我而言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跟着选就是了。”
“为什么是现在……”钟羽的话卡在了那儿，如果云飞只是云飞，又或者他还没有这么深沉的情感牵绊……
“时间不由我们控制。”说着欧阳站起身来到钟羽身边，从身后环抱住了他，“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回去找云飞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你代替不了他。我知道要你的未来面对安儿会很痛苦，可是亲爱的，安儿的命运和当年的小羽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离开父母可是安儿会一直在爱当中长大的，你明白吗？”
钟羽低头看着环抱自己的那双手，迟疑着将自己的微凉的手覆了上去，“我害怕，我不敢去想将来……”
欧阳抱得更紧了，“别怕，我们都在，将来等安儿长大了，她面对的真相会充满了爱而不是伤害，她只是多了一对疼爱她的父母，她并没有失去云飞的爱，正因为云飞爱安儿，所以才会做当初的选择。我们把她父母的故事告诉她，我相信安儿只会感到幸福和骄傲，因为她有一对可以为她牺牲一切的亲生父母！”
慢慢转过身，黑暗中欧阳凝视自己的双眸闪闪发亮，“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到？”
“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欧阳没有丝毫的迟疑。
“为什么？”
“因为你比所有人都更懂得爱也珍惜爱！我相信一个能够勇敢接受自己过去的你，是不会逃避责任的，安儿就是云飞托付给你的责任！”
钟羽静静地看着欧阳，眸深如海，低头轻轻地蹭了蹭欧阳光洁的额头，“我今天像不像一个胆小鬼？”
“不像，只是像一个和自己赌气的孩子。”欧阳怜惜地伸手摸了摸钟羽的脸颊，“气自己又拖累了别人，对吗？”
月光中钟羽地点了点头，眸光中闪动的委屈和不安让欧阳忍不住将钟羽轻轻拥入怀中，低语道：
“亲爱的，你没有拖累任何人，大家只是因为爱你才想要保护你，就像你可以拼命保护我们一样，家人之间是不存在拖累的。但你这样折磨自己，会让爱你的人伤心。”
钟羽默默地回抱着欧阳，“不管我做什么选择，我都要先见一下云飞！”
“明白，我不拦着你，可是我必须在场！”欧阳的话不容置疑，钟羽没做声，两个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斜长长的，直到墙角的尽头分辨不出谁是谁。
“云飞，或许你应该和小羽好好谈一次，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即使是我也无法替你们做决定，他已经知道了安儿的身份，我希望是你能过来，而不是他去找你。当初隐瞒他是为了救他，而现在让他自己选择或许也是一种救赎，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灯光中有些刺眼，这是不是自己最后的努力了？陆皓久久地盯着手机的屏幕，手指迟疑的在确认发送的键上停驻着，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可除了这，他还能做什么？难道真的要任由小羽去找云飞吗？如果他重回了原点，父亲该如何承受？
陆皓闭上眼，手指重重地落了下去，无论如何，他还是想阻止小羽返回越南！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在最后一刻松手。
扶着墙撑起酸软的双腿，他该回病房了，父母还在等着他。
“陆皓，我尽快赶到上海，我来收拾他！”
看着回复，陆皓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将往来的信息删除，将手机放入口袋中，缓缓地走下了楼梯通道。
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一股比通道中浓重得多的医院中特有的消毒水味刺得陆皓胃里一阵翻腾，他讨厌这种气味，让人有种病入膏肓的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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