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刚刚咽下一碗苦涩无比的中药,啪的一声药碗碎在地上,她脸色苍白,双手颤栗的撑着桌沿。
终于,轮到吏部了么?
所有与议政派相对的势力几乎全数缴清了……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之后,她心里一横,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随意抓了件斗篷罩在身上,拉低帽檐,她便匆忙走了出去。
花园内的长廊下,她低着头熟门熟路的疾步往前。
一袭雪青色的襦裙裹着一股异香出现在她狭窄的视线范围内,曾氏尖细的声音带尽讥讽:“这不是咱们沈家的大小姐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要去哪儿?要不要姨娘替你叫辆马车?”
她顿足,目光落在面前的地板上,冷言:“你不必张狂,我爹爹有个好歹你也跟着遭殃!”
“呵!”曾氏冷笑,神情悠然,“我遭不遭殃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你,沈家大小姐,是铁定遭殃的!到时候,姨娘一定准时来看你!哈哈!”
“那就看着吧!”
她继续往前,曾氏见状意味深长的尖声叹了口气。
她再次驻足,恼火的一把扯开罩在头上的兜帽,目光凌冽的抡向曾氏。曾氏还是悠哉的拿丝绢沾沾鼻尖,带着一抹诡媚的微笑。
“有话直说!”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爹爹平日里待我不错,我纵然有千般机会和理由,我也……”
她扯起嘴角,不待曾氏说完,就从牙里挤出:“所以你是说你不会吃里扒外,恩将仇报?所以你认为你这么一说我就会信你,从而给你自己留条后路是么?”
曾氏闻言脸一阵发白,丝绢在手中不断搅动,嘴角翕动半天,最终吐出一句:“至少,这一次不是我!”
她心脏狂跳,眉峰高高拱起,带着几丝探索道:“这一次?还有哪一次?你究竟在我家里做了些什么事?”
“你……”曾氏满脸错愕,声线颤抖,“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么?”
她不答,拧紧眉心。
曾氏,究竟能在她家里做些什么?又能在爹爹身边做些什么?
一个侧室,翻了天也顶多做些毛手毛脚之事,充其量只配端茶斟酒……
啊!
斟酒!
她恍悟,扬起眼睑,狠狠的瞪着曾氏:“是你在酒里做了手脚!”
曾氏大吃一惊,一手捂住胸口,一手颤抖的伸出指尖向她:“你竟不知……你为何说你什么都知道?你……好深的心机!”
她冷然一笑:“是我心机深还是你自己脑子笨?你空有一些悄悄摸摸的手段,却如此容易轻信别人,你那主子派了你来到底是怎么想的?”
曾氏慌忙躲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的道:“什么主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认为现在你还能隐瞒什么?”她低吼一句,脚步缓缓逼向曾氏,“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奸细,若你一一招来,我会考虑给你留条后路!”
曾氏被她盯的往后一退,险些跌下台阶,慌忙间扶住廊柱,大口的喘着粗气。
“说!”她尖声一吼。
“不是我,这次不是我!”曾氏惊恐的摆着手,“我不知他们手脚会这么快!我完全不知道……”
“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曾氏忽然间紧紧拖住她的袖口,“其实我是想求你,求你救我!我已经没有用处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曼书,你救我!”
“救你?”她凄凄一笑,“你刚才不是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么?我拿什么救你?我又为何救你?”
曾氏惊恐的咽下一口唾沫,语带呜咽:“我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是吓你的!你不会有事!你有淑妃娘娘,你有裴将军,你还有瑞王爷……你不会有事的!你只要救我!我求你!只要你一句话……”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等等,我为何救你?你能为我做什么?”她眉毛一挑,目光咄咄的盯着曾氏。
曾氏一头靠在廊柱上,瞪大双眼,声线狂颤:“我……我不敢……我不敢……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一样……逃不掉……”
她一把甩开曾氏的手,深呼吸稳住情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爹爹待你真的不错,即使知道你的身份……”
“你说什么?”曾氏将手盖在唇上,倒抽了口气,“你说他早就知道了?”
“你当真以为你的主子有多高明么?”她目光平视,院门上闪过藏青色的挺拔身影,正大步向她走来。她与来人四目相视,平静的抛下一句,“所以现在,你就等死吧。”
曾氏察觉有人靠近,忙用丝绢擦着泪水,抑或是冷汗,牵强的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福身:“裴将军!”
她跨离曾氏一步,裴昱便稳稳的穿过二人,顺带拉起了她的手,往里走去。曾氏身子一晃,又低低唤着:“曼书……曼书……”
裴昱目不斜视,一句话却如冰刀般冷漠的扔了过去:“还想要命就给我闭嘴!”
曾氏面色惨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裴昱一路将她拉回屋内,呵退一干下人,眼里透着深冷:“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局促:“我……”
“你想要去找他?”
她双肩一沉,迎上他的目光,左边脑袋开始跳疼,嘴里悠悠的逸出:“不找他?难道找你么?”
他眼神骤然悒郁起来,黑黑的眸子渗出无尽哀凉,还有失落和妒意。
她凛然一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爹会有这一遭?嗯?你告诉我?”她敛起嘴角,面色铁青的开始怒叱,“你告诉我!告诉我!”
他身子一震,跨步向她,目光凌厉的盯着她:“你以为他就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
他胸膛下沉,神色柔缓下来,万分爱怜的捧起她的脸,迟疑半晌,才说:“就算你不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那是你的爹爹……”
“你就那么怕我见他?”她嘴角微扯,最终还是面无表情。
“对!我怕!我怕你对他……”
她蹙眉,心里翻搅起来:“你不信我?”
黛眉浓愁,划在他的心里,若刀绞般的刺痛。他慌忙将她揽住:“我没有……没有不信你!可是他……我怕自己做不到他那般……我……”
她闷闷的声音自他怀里传出:“你什么不做都将我的心拿走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不去找他就是了……那,你爹爹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他松开怀抱,双手撑住她的肩头,欲言又止。
“他明明是中了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眉心皱起,拧成几道好看的浅纹,嘴角微微下拉,说:“既已无法挽回,何必再把你爹爹拉下水?”
她吸气,猛地抬起手指向门外,拔高声调道:“是她!她亲口承认……是她!”
他叹了口气,安抚住她:“她做的,和你爹爹做的又有什么不同?”
她愕然,憋红着脸盯着地板双眼发直。
是啊!曾氏做的和她爹爹做的,在外人看来又有什么不一样?
来的,是她的笄礼!喝下去的,是沈家的酒!
他竟为她这般忍辱!她摇摇头,潸然泪下……
他垂下眼睑,似在反复思量,沉默在两人之间无限徘徊。她不知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不能接受的?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他下一句是什么,她都依言去做!
因为她也……
只有他能依靠了!
“其实我今日是来告诉你……进宫!”
“什么?”她惊异。
他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再次笃定道:“进宫去!和你姑妈待在一起!”
“为什么?”
他默然,松开双手,转身注视着一旁。
她一脸茫然,握住他的手臂,探过头去:“裴昱……”
“那里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吸了口气,脸色唰的白了起来:“这里……不安全么?我会怎么样?”
话音一落,她心悸发慌,在这死寂般的沉默里心跳开始狂颤,怦怦声敲在耳心却震晕了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脑袋晕乎乎的她缓缓引至凳上坐下,温暖的指尖划上她的脸颊,说道:“你知道你爹爹此番是因何事?”
她捂着心口,茫然摇头。
“三大罪!贪污卖官,私结党羽,谋害重臣!无论哪一个都是杀头的大罪,偏偏还三箭齐发,铁证罪状样样齐全,下足功夫做到言之凿凿滴水不漏!这次是誓要将他一击掷中……你爹爹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他的语气越来越轻,每一个字都生怕刺痛了她。
适才还如雷的心跳猛然漏掉几拍,她张了张嘴,又无力的咽了回去。倏尔腰上一软,险些栽落下凳,他敏捷的将她揽住,扶回凳上坐好。
她将心口抵在桌沿,呼吸重的有些承受不住,太阳穴涨得生疼。
“可是你刚才还说……”
他蹲下,扳过她的身子,眸底泛着低郁,薄唇蠕动:“曼书,没人能救得了他……”
“没有万一么?万一……”
“有!”他陡然掷出一个字,脸色阴冷,顿了片刻才说,“就看他们愿留他到几时了……”
她嘴角含了一颗泪,再张开,已是满嘴咸酸。他将之从她脸上一一拭去,转而疼惜道:“所以,你进宫去,不要让他们手里多一个筹码!不要随意走动!不要相信任何人!外头……要变天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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