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搁下笔，偏头审视这几个不太端正的黑字，轻唤：“采苓！”
门上小步进来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捻起宣纸地两角，铺在窗前的长案上，俯身轻轻吹着。
她拍拍手，然后手臂打直往后展了展，呼口气顺便说了句：“走！咱们去看看馨宁她们种的花！”
采苓躬着的身子顿了下，随即僵硬地转身，两眼发直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斜眼淡淡一瞟，“还不能看了？”
采苓怔怔地捂嘴摇头，跟着眼眶湿了起来：“娘娘……你终于好了！太好了……我这就……”
“什么话？我又没生病！”
采苓一手扶着她一边还吸了吸鼻子：“是奴婢嘴笨！奴婢该死！可是……咱来这别院都这么长时间了，娘娘第一次要出门，我一激动我就……”
她拍拍采苓的手背，叹了声，道：“你这个爱哭鼻子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将来还怎么嫁人？”
本以为采苓会娇羞跺脚，顺便嗔她几句，可没想居然噗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忙打自己的嘴：“看看！看看！我嘴也笨，咱们采苓不爱听这个是不？那我以后不说了，不许哭了！”
采苓摇头，甩下几滴眼泪在她手上，就听采苓噎道：“不！我不是哭这个，我是……娘娘你终于又知道开玩笑了，你不知道这半年里，你整日闷闷不乐的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她再次叹息：“好了！好了！别哭了！多大个人了……走，带我去看看花！”
春日的阳光好暖人，在这山水之中尤其美好，要是他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馨宁几人在院外腾出快小地，挖松了土来种花，打发些时间，如今春日都开了出来，一脚踏出院门，又香了空气又养了眼福，她边走去边夸：“几个好丫头，不光是性子伶俐，手也巧得很，若是不嫌我笨手笨脚就教教我怎么样？”
馨宁杜若花迟晴雯四人纷纷停下手里活，齐刷刷地转头来盯着她，扑——花迟手里的木瓢掉进了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打在其余三人的脸上，馨宁最先回过神来，领头福身：“给娘娘请安！”
她婉然一笑，蹲下看花，眼神示意几人继续，看了一会儿道：“这花浇那么多水不会蔫了么？”
花迟笑答：“回娘娘，这是绣球，就喜欢水，有人还种在水边呢！”
“绣球？好美的名字！花儿也美，就是这颜色……”她啧了声，撇撇嘴。
馨宁捻水弹上花迟，嗔道：“就她，专挑自己喜欢的颜色，我那会儿说娘娘肯定不爱这色，你偏不听！”
几人笑开，杜若道：“娘娘肯定喜欢那蓝色的，赶明儿咱们再去集市上把它全买下来，种这漫山遍野的，以后啊这儿就改名叫‘绣球山’了！哈哈！”
“杜若嘴快！以前老是挨骂，现在皇上不在你又给打回原样了！”
“小心皇上又罚你念佛经，保你一个月不想说话！哈哈——”
“哦？”她眉梢一挑，兴趣盎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花迟恭敬一笑：“回娘娘，是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杜若说话口无遮拦，皇上就准了她两月假，专门守在他身边念佛经……”说着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完事之后，整整一个多月不理人不说话，后来这性子才收了收，没被撵了去！”
她跟着几人“哈哈”笑了一阵，目光又落回那些花上，心情大悦，喜道：“咱们去买花吧！”
“可是娘娘，这儿离得最近的是城西……”
她拍手起身：“你们既然是王府里出来的，那从前也是知道我的，这皇城里哪里我没去过！”
馨宁闻言朝花迟递了个眼神，才转过来笑道：“奴婢这就去备车！”
悠哉哉地进了城，喧嚣繁荣一下子灌进了耳里，竟有些迫不及待，她喊停了车，领着几个丫头就下车，走路闲逛。
“城西……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年都有水船节吧，水船节后放莲灯……可惜我从前年幼，爹爹总不让我晚上出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放过莲灯呢！”
杜若听她一说惊喜地一呼：“我也记得！我也记得！从前每年水船节皇上都带咱们来的……”
馨宁按住杜若的激动，朝她笑道：“那是自然，那会儿娘娘待到几时，皇上就待到几时，一直等看着娘娘进了府门，才喊回去的！”
幸福感再次暖上心头，她遥望着满是翠柳的河岸，深呼吸：“水船节还早呢！咱们走吧！”
没走几步就见前头一大群人堆堆，围在一起好不热闹，见她一直盯着看，馨宁提醒道：“大概又是民间卖艺的来这儿讨银子！”
她瞥了馨宁一眼，跟着就上去凑热闹，却听挡在她身前的人个个嘴里骂骂咧咧指指点点，只是不知在说些什么，登时跟随她们的便衣护卫便拨开了人群。
刚一走进那人圈圈，这哪里是在卖艺，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花甲老人跪蜷在地，颤巍巍地老手合在额前不停作揖，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泪痕，嘴里不停地哭喊求饶。而距他两步之遥站着一个锦衣男子，大方脸粗眉毛，一脸跋扈之色，双手轻蔑的撑在腰后，歪着张嘴阴阳怪气地正说得起劲：“……让大家评评理，老子好好走道，你这老不死的没长眼还是怎么的，撞了老子，让你赔！”
“我该死，我没长眼，撞了冯爷，请冯爷大人大量绕了我吧，我还赶着卖驴给我孙儿治病呢！求求你啦冯爷！”那老人手指弯曲，根本打不直，看着人心里揪酸。
她想向人起探这冯爷究竟何许人也，可那几个便衣护卫将身旁的人与她隔开了，若是跨出去问一句又太引人耳目，只得静默在旁看事态发展。
“是你孙儿重要还是你撞了我重要啊？”冯爷突然暴跳起来，“撞了人还想跑，你把我冯爷当什么人了！今儿不赔点东西出来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老人吓得哆嗦，伏地磕头，一下比一下重，嘴里仍是重复着那些求饶之语，冯爷不耐烦了，斜眼一睃那毛驴，嘴角一扯，市井泼皮的笑容露了出来，吊儿郎当地踱到老人跟前，道：“咱哥几个好久没吃驴肉了……”说着往他身后那几个面目凶煞的大汉瞄去。
大汉上前就抢走老人手上牵驴的绳，老人被拉倒却还是紧紧抱住大汉的腿，哭道：“冯爷……我求求你，我还指着它给我孙儿治病呢！可千万卖不得啊……冯爷……哎哟——”大汉一脚踹离了老人，老人滚了几步远，围观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牵走！咱们杀了喝几壶好酒！”冯爷大袖一挥，作势欲走。
她忙不迭地给身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护卫上前拦住了冯爷，一脸冷肃的道：“站住！我们夫人要见你！”
冯爷嘴里“嘿”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却被护卫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边回头边道：“夫人？哪家的夫人这么大架子？知道冯爷我是谁不……”待他转过来一眼就看见她，恶心的嘴脸愣了一下，跟着眼里大放异彩，摩拳擦掌地就走了过来，媚笑，“哟！好美的小娘子！是不是想陪我冯爷喝喝酒啊？”说着一只手就不规矩的举了起来。
还没等他碰到她，馨宁一步上前“啪”地打下，严呵：“把你的脏手拿开！”
冯爷竟痛得叫出了声，一边捂手一边嬉皮笑脸的哈着馨宁：“丫头也不错，这脾气爷我喜欢！”
“还回去！道歉，磕头！”她终于开口说话，眉头嫌恶的蹙了起来，语气十分冰冷。
她的话刚落人群里顿时沸腾起来，这下子都指着她在说些什么，她没理会，就见冯爷一脸没趣地抱手：“我要是不还呢！你这小娘子知不知道我是谁呀？敢来我这儿撒野，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爷我见你人长得漂亮就不和你计较了，赶紧的，滚远些，臊老子的兴！”
护卫上前再次堵住要走的冯爷，一手掐在他脖子后，强拧了过来，低呵：“夫人的话你没听见么？”
冯爷痛叫着，两个大汉看着面凶块大，现在却都不敢上前来帮持，那冯爷只是一个劲儿的扭着身子，却无济于事，嘴里狠狠的骂道：“你这骚娘们儿要干什么！活腻了！知道老子是谁么……啊——”护卫的手劲加大，冯爷疼得脸红眼瞪。
这时她脚下被人一拉，扭头看却是刚才那个老人，想是一点点朝她爬过来的，老泪纵横地跪了起来，手合十在胸前，低声道：“谢谢夫人啦……夫人还是快走吧，别管我了……夫人有心我无以为报啊……他……”说着朝现在像只小鸡一样的冯爷瞟了一眼，满是恐惧，“不是敢乱惹的人啊！谢谢夫人啦！你快走吧！”
她心里一酸，俯身轻声问：“你别怕，今天我一定还你个公道！”
还没等她起身，那双脏兮兮的老手就拉住她的衣袖，连连求：“夫人快走吧，我不要你帮！快走……”竟是拖着她的衣袖有点往外拉的意思。
她吸气，发了狠：“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老子是大将军的亲戚，还不赶快给我放开了，小心我通禀了大将军把你们一个个拿去杀头当娼妓！”痛得扭曲的冯爷突然高声喊道。
她身子一颤，想开口说话牙齿却紧咬了起来，话一出口竟是狠狠的一句：“大将军？裴将军？！”
冯爷双眼一闪，被拎成了死鸡却还是趾高气昂地仰了仰头：“那是！裴将军！裴大将军！还不赶快给我放开！小心你们的狗脑袋！”
她猝然暴怒，指着冯爷就拔高声音吼道：“给我跪下！磕头！”
馨宁领意将老人扶了起来，老人双腿发软站不住，采苓就上去与馨宁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扶正立端。
“押过来！”她怒吼。
护卫领命将冯爷逮了过来，一脚踢在冯爷的膝盖窝，冯爷痛呼一声跪地。
“磕头！认错！”
冯爷此时还有些茫然，不过见报上裴昱大名她还是不怕，整张脸已经有些发白了，愣神地任护卫把他的头往下按。
“松开！让他自己磕！”
冯爷那头颤悠悠地点了三下地，她平视前方，冷冷的道：“不够响！”
冯爷嘴里颤抖地发出了一声“呃——”又连连三下重重地磕响，嘴里道：“我错了！我错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冯爷撒丫子就想跑，被护卫揪住，拖了回来。
“你是他哪门子的亲戚？”她半垂着眸子，神色淡淡。
这时的冯爷就差胆儿破了，似乎没听她说什么，嘴里迭迭念着：“你是谁？你是哪家的夫人？连大将军都不怕，你到底是……”
“夫人问你话，好好答，没长耳朵那你这耳朵留着也没用！”馨宁厉呵。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馨宁到底是跟着宴华年那么久的人，行事方面虽是稳妥，就是手狠了些，好几次她见馨宁调教下房的奴才就没用过软招。
“罢了，馨宁，留两人送老人回家，再给点银子……我呢，”她朝冯爷瞥去，“就随你去家里坐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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