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礼说几个护卫是武人不便随意进入民宅，但她人生地不熟，便唤了他们一起进去，这宅子可算是砸了银子的，正堂可比当年沈府正厅有过之而无不及，下人奴才一大堆，还有一看冯爷回来便蜂拥而上的妻妾，冯爷烦躁地一吼，全部都退了下去。
馨宁直将她引上正座，冯爷看了一眼却不敢多话，下人上茶的时候，她问：“说说，你和裴昱是什么关系？”
冯爷两手微举，垂着头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嗫嚅：“其实……其实我也不知，就听我老母说是亲戚……”
“你母亲？”她掀眉。
冯爷此时反应过来，朝上茶的下人一喝：“快去喊老夫人过来！”
“慢着！”她不冷不热地唤，“还有裴昱！把他给我找来！”
下人朝冯爷看了看，冯爷不耐烦的一挥手：“愣着做什么！这位夫人让去请就去请！还不快去！”
下人诺诺地点头哈腰，跑了出去。
“是谁那么大胆子，在我家撒泼打浑的？”不一会儿，一个苍老但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后堂传来，顷刻功夫，冯爷那些妻妾簇拥着一个老妪从后堂逶迤而出。
“婆婆，就是她！”一个女人指着她对老妪告状，随即叉着腰轻蔑地朝她望来。
老妪似乎眼神不太好，身子颤颤两眼打虚，一直盯着她。她也凝神去瞧，心跳一漏就捂嘴低呼了声，但嘴里却有些愠怒地喊出：“嬷嬷？！”
居然忘了，冯！从小把她带大的嬷嬷家里不就姓冯么！居然是他们！天呐！这个裴昱……他那年说在城西给嬷嬷找了处“小宅”，看来说的就是这里了！
嬷嬷躬着的身子一颤，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就跪倒，那些妻妾还愣在原地，嬷嬷怒喊一声：“都给我跪下！”
冯爷吃惊，嘴张得老大，舌头还没捋直就道：“娘……她是……”
一屋子人跪在她身前，嬷嬷抬起脸，皱纹里噙满眼泪，哭道：“这是咱们家的小姐！是我的小姐呀！”
她此时松下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顺，上前扶起嬷嬷，擦擦那张老脸上的眼泪，有些责怪的道：“知你一向贪好，没想竟纵容儿子做出那等事，我沈家从前的家训看来你没放在心上，仗势欺凌霸蛮，你们这日子过得可就舒心了？”
嬷嬷连连认错，还顺带打了这个不孝子，声称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此时妻妾堆里一个声音弱弱的说：“沈家？早就败了，给谁端小姐架子呢！”
一屋子没人咋腔，此刻安静得很，她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朝冯爷和那堆妻妾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嬷嬷说会话！”
“哟！咱们到底也是大户冯家，还轮不到一个破败小姐来喊我们出去！”
嬷嬷朝后瞪了一眼，示意她们听话，一群人半推半就，那个声音又说了句：“我说的有错吗？她现在算什么！呸！瞧那架子端的！”
她再叹一声，不想去理，起身：“罢了，你们不出去，我出去！”说着扶起嬷嬷往院子里去。
前脚一踏出走廊，就见大门上立着一个蓝灰色身影，大概是快马加鞭过来的，正一口口喘着粗气。
那身影脚步有些仓促地下了台阶，冯爷立即迎了上去，笑吟吟地唤了句，音还没落下，就被陡然掷下的一脚踹翻在地。
又犯浑！她心里暗骂。
那身影迎面而来，那群怎么也喊不动的妻妾此刻自动避开，他一脚跨进正堂后爆吼了声：“都给我滚一边去！”
滚？滚就滚！
她扶着嬷嬷就往右边的走廊拐去，身子却蓦然被人往后一扯，力使大了些，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忽地揽在她的腰腹，她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脑袋晕了一下。
回过神来已被拖进了正堂，大门在她眼前嘭地关闭，脚踏实地，那只手却没有放开，“撒手！你这是大不敬！”她拧拧身子。
“我就大不敬！看你舍不舍得我死！”他怒意中带着一点得尝后的喜悦，“反正都不敬了，还不如趁现在占点便宜，死也好死得瞑目……”
“裴昱！”她高吼，“你要再说死不死的，我就和你翻脸！”
“你翻！你翻脸我也要你，我破罐破摔了……”说着那只大手往上游移。
她臊得怒不可遏，反脚一踢，骂：“你怎么老是这样对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那只手停下，他身子僵硬，低沉而失落的道：“对！你不喜欢……可是你从前很喜欢……为什么！”他猛地撒开她，发脾气踹了好几个凳子，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恼火的“哎”了声，抓住他的手臂尽量让他平静下来，他一双眼死死盯着窗外，胸膛里的粗喘许久才平复下来，最后竟是歇斯底里地蹲了下去，扶额悲痛：“曼书你杀了我！我真的想死……有时候活着还不如去死！”
她心里揪痛，他老是“死”字不离口，她害怕，害怕有一天真的失去他，不敢想象……她闭眼缓神，随即蹲下去把着他的肩，轻言细语地道：“你若还心疼我就别再说这话，你明知道我最怕什么！我一没离开你，二没不理你，三……更没有杀你的理由，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你自己不清楚吗？现在你有了儿子，你更要担起自己的责任，别任性犯浑，设身处地的好好为哲成想想好么？你还记得你对你父亲的感觉么？你想让哲成长大以后也像那般看待你么？”
他摇摇头，鼻子里竟是抽了一下，瓮声道：“我现在才后悔……没有理解他！当我自己沦落到这一天时，我才感受到他当初有多痛苦，这种痛苦……让我活不下去……”忽然抬头抓住她的手，低苦抽噎，“我错了！曼书，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你就当为了我这条命你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心悸一叹，这样的裴昱让她心已经疼得发木，他就是不懂她的苦心，他就是老揪着过往不放，他就是从来都不让她省心！可还是不能放弃他，他是她的家人，她的牵挂！
她缓缓抽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像小时候那般简单地一笑，问他：“我的一切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第一次，在裴昱那双锐利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茫然、无助，还有那些一如既往的孤单，深深抓紧了她的心，但她还是想告诉他，兴许他会听进这一席话，而后豁然开朗，也不白费她的苦心。
手指拂过英朗的剑眉，坚挺的鼻梁，最后仍然落在他的脸上，她说：“你明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了，可你还是用我最怕的东西来胁迫我，你要我答应，要是我真的答应了，你就开心了是么？可是我呢？我开不开心，你想过没有？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你不会去想我的感受，你只知道留住我，关着我，只要我在你就快乐，我当然也想要你快乐，但是如今我找到了自己快乐，我可不可以自私一点，我可不可以为我自己活一次？我问你，如果我在你身边却不快乐，你会不会想也不想地就把我放开，你做得到么？”
裴昱整张脸已经完成呈现震惊，竟是愣了！
她再一笑，在四目相视中收回了手，叹道：“这就是他和你的区别！这就是……我爱他的理由！”
裴昱缓缓起身，仍旧愣愣地直视前方，像是魂魄出窍，像是心神俱裂，更像是支撑不住在放空逃避。
她展臂圈在他身上，一手拍着他的背，头向左侧靠在他的右肩上，长叹：“裴昱，醒醒吧！还有一辈子，你闹得够吗？等咱们膝下都儿女成群了，还要让晚辈看笑话么？记住我的话，不要让我担心，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好好照顾你自己，行吗？好好教育哲成，让他像你一样顶天立地……咱们，别再斗下去了好么？”
此刻的裴昱反应有些太奇怪，没有暴躁，没有心慌，甚至连呼吸都平平缓缓，她在等他开口回答的这段时间里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一言不发中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像是过了几百年之后，他低低的回了一个字：“好！”没有一丝情绪，甚至有些呆讷，他转身离开。
大门敞开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阳光被泛光的地板反射进她的眼里，有些刺耀，那个蓝灰色的挺拔背影朝光走去，越来越亮，直至消失在院门外，她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释怀的笑容。
仿若等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不过还好那片光明终于来到，浑身轻松，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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