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席席,暖暖阳光,赤红的花朵摇曳,娇艳欲滴的艳,像是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兀自奔放。
萧初年躺在花海之中,闭着眼,聆听大自然的音色,脑中绘成一副美丽的画卷,蝶儿舞,鸟雀飞远,渐渐的,他睡着了,耳边依稀传来那个甜美而坚定的声音“司空拓。即使是地狱,我们也要一起闯。”
神秘的梦境,说不出的亲切,年岁长,梦却依旧纠缠着他,萧初年试图揭开它的外衣,透过层层的迷雾寻找出费解的谜底。曾几何时,梦的尽头都会立着一个女子,她盈盈微笑,面容不甚清晰,她有时会说一些令他不懂的句子,有时会沉默不言,那个人,就像是活生生地存在那般,会哭会笑,每一个字都仿若生生地牵住了他的心。
“别走……告诉我,你是谁……别走……”萧初年喃喃呼喊,最终,女子的身影消弭在了黑暗之中,他失落,他醒来,一如往常的,沈墨一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不作声地望着萧初年,双眸中似乎饱含了复杂的心绪,眼低垂,再看他时,起伏的波纹已然平静。
沈墨一成了萧初年的常侍丫鬟,跟前跟后,服侍他周全,他做梦时的呓语只有她知道,或者有时候还不知道,所幸的是,沈墨一是哑子,不会把萧初年古怪的梦呓告诉其他人,即便是会说话,她也会藏得深深的,不泄露半分。
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两人一样,为梦所扰,为前世所困,萧初年不得其解,沈墨一在逝去的年华中微笑,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忆起一切。
萧初年自打第一次让沈墨一无意间知晓自己的心事后,倒是再也不避讳她,有时还会向她倾诉关于梦里的事情,关于那个女子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毫无秘密,毫无保留。
萧初年猜不出也参不透梦里少女的来处,但是他却知道,那个人已然占据了自己心魂深处重要的角落,那种特殊的情感不动声色地隐匿着,往事静待岁月将纠葛掀起。
他一想到梦中的女子,心中一阵莫名酸楚,毫无缘由地苦涩,似是永世难休的痛,他的心里隐约记着,那个她,是自己今生命定的人。
萧初年暗自发誓,有生之年定要寻着她,所有谜底便会迎刃而解。
萧初年支起身子,艳阳下,梦里的气息全无,只有潮湿的空气猎猎地卷过,翻飞花瓣无数,他伸出手,捻去沈墨一肩头的残香,戏谑道,“小丫头,方才可是偷偷笑我了?”
沈墨一摇头,美目顾盼,笑了起来,没有声音,可萧初年却似乎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他想,沈墨一若是可以说话,定然是如同银铃般清脆。
想毕,他看着她的笑靥,心生了怜惜,骄纵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轻道,“小丫头,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免得你笑我。”
萧初年对于沈墨一以后要嫁人的事情无由来得酸涩不已,心内如被火炽,记得年纪小的时候,总管告诉他,女人都是需要依靠的,她们将来都会嫁人,包括沈墨一。
习惯,只是习惯。他习惯了沈墨一陪在身边,习惯了她包容的眼神,习惯向她倾诉那些不可说,习惯了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戒不掉,放不了。可,又能怎样,她终究要成为他人的妻,而他的怀里也会有如花美眷。
一些事,或许开始美好,或许过程美好,但是,结局却不一定美好,倘若没有结局,又何苦当初美好?人们大多如此,看重结果,忽视过程,若是能够互换一下,许多事就会不同。
是么,他和她没有结局。
沈墨一听到萧初年这么说,措手不及,脸色倏然苍白了一分,木然地任由他拽自己起身,心绪难平。
蝶儿仍是翩然起舞,从两人间盘旋、顺着风抖动翅膀,它们停在花瓣上,沈墨一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萧初年凑得近些,大声地问,神神秘秘地笑,“小丫头……你猜猜看,这是什么花?”
赤莲。
沈墨一在心中答,自始至终,她并不想萧初年知道这如妖精般夺目耀眼的花儿们的真名。
世间奇妙的所在,往往都有一段不可说的往事,赤莲是火妖月下追求水神共工时留下的足迹,水火不容,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是月下留在人世的一滴眼泪,共工遗落的一声叹息,赤莲,足以叫烈火成冰,水声悲戚,使人忘记伤痛的过去。
若是有人为情所伤,请将赤莲交给他,因为只有它能治愈心口的伤。
萧初年捏了捏沈墨一的脸蛋,佯装气恼道,“怎么不听我说话,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墨一笑笑,也不拨开那作乱的手掌,只听萧初年认真地道,“咳,既然这花是你发现的,不如就叫墨一花,如何?”当初是沈墨一在他不高兴的时候,领着他来到这无人发现的山岗,见证了这美艳花朵的开放,萧初年凝视这张灿烂微笑的小脸,突来的心神恍惚,似乎梦里的人儿与她慢慢地交叠,渐渐融合为一个人。
不。
他收回念想,沉默,先行转过身去,沈墨一急急跟上。
两抹身影,消失在赤莲的世界。
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夜色匆匆,月光匆匆,时光弹指间飞过。
她等他,等他忆起他们的七世约定,等他唤出那个百转千回的姓名,等他轻轻地拥抱她,说,我想起你了。
没有,没有,非但没有,三天后一切将会没有挽回的余地。
萧府内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来往不绝的贺礼,萧初年近日也极忙,早出晚归,该是应付生意,或者是吉期将至,正在试新郎倌衣冠、察看整修新房的进度等等。
三天,如此难熬。
再给他们三天,或许萧初年就会记起沈墨一。
再给他们三天,或许沈墨一就不会失去萧初年。
可是,哪里还有那么多个三天,又有哪个三天能够属于他们。
没有,没有了。
三天后,萧初年将成亲,与别人共饮合卺酒,同靠鸳鸯枕,沈墨一将亲眼看着他成了别人的新郎,别人的夫君。她知道萧初年未来的妻子,秀丽的脸庞,显赫的家世,是那种令王孙公子们梦寐以求的大家闺秀。
沈墨一颓然地坐着,面色惨白,大红的喜字捏在手心里,分外刺眼。原来时间是可以让人害怕的,对那个人的眷恋化成了刀子,一下一下地刺进心扉,隐隐地疼痛。
天色渐渐地亮了,再暗了,想见的人不见,不想见的人来没有来打扰,或许这也是一种幸运,悲伤不被人打扰,只是,那么静,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鹦鹉在扑腾着羽翼。
鹦鹉是萧初年送的,和她一样,终日沉默。
一只鹦鹉,不会说话。一个人,也不会,多讽刺。
沈墨一扯了扯嘴角,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伸出手碰碰鹦鹉的脑袋,它像是能领略沈墨一现下的心绪,显得柔顺和聪颖,歪着头,仿佛疑惑般盯着她瞧。人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伤心了就会流泪,鹦鹉不懂,它只关心今天那个好看的男人怎么没来,萧初年每次来都会不厌其烦地教它说话,只是鹦鹉懒散,转过身,抖抖翅膀,啄起小米,它假装耳背,懂得视而不见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勇敢的女人得到别人的鄙视,却可能拥有温暖的怀抱。
沈墨一不愿轻易放弃,她推开萧初年的房门,他遥遥地回望她,烛光摇摆不定,满室清香,过去哭泣了,轻轻的。
就让她自私那么一回,允许她与命运搏一搏。
“墨一?”他走上前,顺手取了件外衣,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疑惑地看了眼沈墨一,“一一?怎么大半夜的还不睡?”私底下,萧初年对她极好,并不当沈墨一是普通丫鬟,更多的时候是朋友,是比朋友还要亲密的感情,是什么,他说不上,也不敢深究。
萧初年柔柔地捋了捋她的长发,微笑,他说,“墨一,我希望你幸福。我成亲了,也会照顾你。”他承诺,萧初年以为沈墨一是害怕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理会,他安抚她,不遗余力。
所有的人之中,萧初年与沈墨一的感情最好,从小就是,即使有过误会,有过伤害,他们依旧是称得上交心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沈墨一其实是个内心脆弱而又善感的孩子,小时候她喜欢一个人掩藏在假山后面,双手抱膝地坐着,痴痴地望着天空。
他总不喜欢看到她那个样子,因为这样的姿势使得沈墨一看上去像个孤单寂寞的小孩,背影瘦削得令人难受,不可否认的是,沈墨一是萧初年心疼的孩子。
萧初年不知道,她的清愁全由他而起,感情上,谁先喜欢谁,谁就落了下风,回忆里,谁先记起谁,谁就注定多受些苦。
长大以后,沈墨一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她长成了内敛隐忍的女人,可她仍是他身边的小丫鬟,仍是抬起几乎把人融化的水眸晶亮晶亮地看着他,仿若其中藏了许多星子,还有说不出的希望。
无论是快乐或者哀伤的沈墨一,他都如此珍惜,萧初年希望她幸福,他即将大婚,娶妻生子,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她没有顾忌的亲近,蜚语流长,他不想见到她如同儿时那般寂寥的身影。
当自己给不了幸福的时候,给予他人的祝福仅仅化成了空气,如此微妙,如此轻渺。
沈墨一抬了抬袖子,那一瞬间,究竟悄悄拭去了多少眼底的朦胧,床上躺着的那身红衫,如此灼人,比漫山遍野的赤莲还令她震撼,不知不觉,悲伤席卷而来,她咬着唇,递出手中的纸卷,很小很小,承载了沈墨一最后的希望,她与他约定,明日酉时,山上,赤莲花海相见。
“真是个小孩子。”萧初年叹了口气,并没有展开手中的纸团,抬眸,看到沈墨一渴望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劝道,“快去休息吧。一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转身离开,他不语,只是目送着沈墨一,看她渐行渐远,心中有某个角落悄悄地苏醒了,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令他心惊的离别,记忆深处蠢蠢欲动,然后,平息。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黑暗里窥视的那双眼,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去,带着恶意,潜入夜幕里毫无声息。
七世了,这一生能否完满。
非要你死我活、天崩地裂才是爱情么,沈墨一顿悟,或许简单的幸福才是最可贵的,她只想陪着他走一段路,一直一直走下去,明早沈墨一会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的心中所想。
只是有时候,很多人注定相隔一步之遥,一步之遥隔了天涯。
如沈墨一与萧初年,亦如让白与左小蛮。
融仙之巅,四周迷雾,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原本崎岖的山路被毁成了大片的焦土,唯独七止烟花仍旧含苞待放,丝毫不受战火的波及,很安静,似仙境般的所在。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恐怕是天上神仙作怪,故意令妖魔们手忙角落。
果然,雨遮了他们的眼,刺痛了他们的身体,妖魔一个一个倒下了,或者是奔跑呼号着逃跑,可惜,这是场劫难,身在其中的妖,只能进,不能退。
他们被来势汹汹的天兵天将围困在融仙的最高峰,烟雾缭绕,血腥味阵阵袭来,鬼哭狼嚎声令人闻之惊恐,他们突然寻不到首领让白的踪迹,一下子,军心涣散得几乎落败。
妖魔们相信,输赢的关键在于他,那个叫做让白的男子,只有他能力挽狂澜。可是,他去了哪里,让白与佐殿缠斗,久久的,天际只听声响,不见其人。
正在这时,庞大的雨帘被万丈光芒撕裂,其中出现了一抹身影,他站立在一片烈焰之上,而奔腾燃烧的火焰丝毫不能触碰他分毫,闪闪金光只能在他脚下臣服。
“少主!”妖魔们异口同声地大声呼喊,神情激动,高亢的嗓音传达至千里之外,让白出现了,代表着佐殿已经被解决了,他们为此而感到兴奋和骄傲。
让白来到两军阵前,拨开风,盈盈一笑,所经之处云消迷雾散,妖魔军心大振,大喊着突破重围,将失了冷静的天兵们杀得片甲不留。既然佐殿都已输了,遁逃了,他们这些小角色何必拼命,众多天兵天将不敌,摸摸鼻子,识趣地逃走了。
融仙之战,只胜不败,佐殿伏在大石上,大口地喘息,狠狠地攥拳,又输了,又成为了让白的败将,碧蓝的瞳仁起了恨意,他咳了血,一抹嘴角,勉强支起身体,返回天界。
总有一天,他会报仇的。
对让白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谁的。
佐殿笑了,他知道该如何做了。
一切,重归平静。
让白立在七止烟花之下,修长的手指抚上树干,它如同感受到了他的到来,轻轻地落尘,拂过让白如同雪玉般的肌肤,整片紫竹林宁静得只剩下潺潺的水声,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泪痣殷红妖异,一肌一容令万物失色,他说,“小蛮……”那神情,仿若还能见到她的倩影,还能看到她坏坏的笑靥。
不知不觉,有些想念。
既然想念,悄悄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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