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婷很少用这样凌厉的语调，红袖扯着添香的手，小卓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一溜儿全撤出了殿里。
霎时间，诺大的正殿里，只剩了姜漓和窦婷。
初六就送亲，看来，本公主是没有机会再在姜国过一次元宵节了。
姜漓突然记起，去年的元宵节，那时候的她，还不是现在的她。一晃才不到一年的功夫，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重生一世，她本发誓，不许任何人再欺负她，要做强盛的女子，不受拘束，不被管教，不安于俗。
可是，世事难料，一步步走来，很多事，由不得她，很多路，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就算是重生一世，她依旧有无力改变的命运，和无奈的烦恼。
也许，人生就是在矛盾和抉择中度过，都说祥瑞安康，万福金安，可真正的日子里，压根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福气。
殿内没了其他人，姜漓终于憋不住，她双臂抱住窦婷的腰，头拥在她怀中，失声痛哭，泣泪不止。
窦婷也流着泪珠子，她强撑着，安慰姜漓：“漓儿，别哭，你若是真的不想嫁过去，咱们再想办法。”
姜漓只一味地摇头，默不作声。
窦婷劝道：“实在不行，本宫对皇上说，让他好歹先拖着，等慕容宸回来再说。”
“不，漓儿，不想见他。”姜漓闷声哽咽道。
她不知道以何面孔面对慕容宸，他想谋篡她父皇的江山，他暗害她父皇，她恨他。
但是，这点恨，和她心底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深情比起来，根本是不堪一提。
不管是本身这具身体对慕容宸的依恋，还是她重生到这具身体上，对他怦然的心动，不知不觉的相念，都无法抑制。
所以，她愿意嫁去西凉，以她对姜国的贡献，来换取父皇饶恕他。
她愿意替他赎罪，却不敢再见到他最后一面。
因为，她怕见到他后，她之前的坚强，将全然崩溃，土崩瓦解。她怕见到他后，她宁死也不愿嫁到西凉了。
可是不嫁的话，姜国的百姓，姜国的大好山河，都将毁于一旦。祸国殃民的罪过，她担不起。
她突然开始后悔，那日，他想带她私奔时，她应该答应的。
天涯海角，远离皇宫里的血杀和谋乱，远离一切恩怨和敌对，远离一切利用与被利用。
在无人相识的地方，两个人，你耕田我织布，一生一世一双人，该多好。然而，那世外桃源的美好，此生，只能想想罢了。
姜漓屏住泪水，反而开始安慰窦婷：“窦娘娘，别伤心了。漓儿就算去了西凉国，还可以给你们寄书信的。”
窦婷酣然泪下：“书信，山高水远，千里万里，睹字思人。漓儿，本宫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的。”
姜漓的手，静静地摸在窦贵妃腹部，她强颜欢笑：“窦娘娘很快就有亲生女儿了，说不定没过多久，您就把漓儿抛到脑后，忘了个干净。”
窦婷低声责怪她：“瞧漓儿说的，你窦娘娘是这样的人吗？”
“漓儿就是开个玩笑，窦娘娘可别生气。漓儿还想着，今晚让窦娘娘搂着漓儿睡呢。”
窦婷连连点头：“本宫也是那么想的，没几日，你就要出发了，山高水远，我有着身孕，也没法去送你。”
“窦娘娘放心，漓儿一到西凉国，就会给您写书信的。有机会，漓儿还会回来探亲的。”
姜漓不忍怀着身孕的窦娘娘，还跟着她伤心落泪，她使劲忍住想要决堤的泪，绽出一个牵强的微笑。
窦婷轻声道：“省亲也不是不可能的，荣贵妃前几年，不就回了一趟北疆国嘛。”
姜国的荣贵妃是北疆庶出的小公主，其母身份卑微，但她自幼聪明伶俐，胆大性子活泼耿直，很受她父皇的喜欢。
前几年，北疆老皇帝病危时，北疆来使者，把她接过去探亲，来回数月，虽然路上折腾，但她有机会陪着她父皇度过最后的岁月，也是大幸了。
姜漓摇摇头：“荣娘娘有机会回去省亲，那是因为父皇仁慈。听说西凉昊残暴狠虐，漓儿觉得，此去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踏回姜国的土地上了。”
西凉静柔回到西凉国后，曾给姜漓断断续续地寄来几封书信，她在信中说，姜国送去的那三千个和亲“公主”，西凉昊每临幸一个，就杀掉一个。
她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中说，那三千个女子，只剩下季澜依一个了。
姜漓看过信后，还专门烧了许多纸钱和金元宝，替那几千个无辜女子超度。事情因她而起，她觉得十分愧疚。
不仅数次超度亡灵，她还派了人，把那些女子的家人，全部从奴库中救了出来，废除了她们奴隶的身份，还了她们自由。
落宫灯的打更声响了三遍，姜漓回过神，她牵着窦婷的手，站起身，然后伸了个懒腰：“窦娘娘，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睡吧？”
窦婷洗漱完毕，和姜漓躺在一张床上，她握着她的手，酸涩的泪水悄然滑落。
姜漓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柔声道：“窦娘娘别哭了，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总是哭泣。你瞧，漓儿不是好好的嘛。”
她说着，做了个鬼脸，吐出舌头，转得眼珠子滴溜溜的。
窦婷破涕而笑：“漓儿，十几年了，本宫最后一次和你一起睡，是你周岁生辰时，你哭哭闹闹，非要本宫搂着睡。”
“窦娘娘胡说，漓儿记得，我小时候最乖了，从来不哭闹。”姜漓不记得她周岁时的事了，她羞涩地不承认。
窦婷轻戳一下她的鼻尖：“最乖，才不是呢。本宫记得，你还没满月时，生疹子，御医开的药你吃不下去，你吃了就吐，吐了再吃。反反复复十几天疹子也不消。
后来，本宫想了个主意，让乳母把药吃进去，然后化为乳汁给你喝，才治好了你的疹子。
你三周岁时，贪玩掉进荷花池里，着了风寒，昏迷了两天一夜，差点把本宫吓死了。
还好，第三日，你醒过来，张口就喊，窦娘娘，吓死漓儿了，荷花池里一点也不好玩。”
窦婷说着说着，渐渐被困意盖住了声音，慢慢睡着了。
姜漓望着她慈母般的面孔，心里渐渐平静了许多，也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清早，姜漓睁开眼时，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抬起手肘撑住身子，呼喊：“红袖，窦娘娘呢？”
“皇后娘娘在外边，和来报恩的女将军聊得正热乎呢。窦娘娘说，有女将军护送你去和亲，她放心了不少。”
红袖的话，让姜漓困惑不解，哪来的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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